何宁山转过身,眼神复杂,并春心底暗道不妙,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她急切地开口问道。
“是魔界吗?”
何宁山叹了口气,摇摇头,面色沉重。
“并春,接下我要说的事关修仙界众生。”
听何宁山这么说,并春愣了下,随即郑重点头。
何宁山嘴唇翕动,似是替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对着并春说出。
“禾山长命灯灭了。”
霎时,并春瞳孔颤抖,她甚至要以为,自己还在那魔界,是陷了什么魔物迷障了。
“宗主莫开玩笑,禾山,禾山师姐怎么可能……”
“并春。”何宁山厉声叫住她,“我没与你玩笑,禾山的确,的确已经去了,这点,这位道友可以佐证。”
并春急切地望向路长晴。
路长晴沉默着点点头。
“不可能,以师姐的能力,如今怕只是藏在什么地方了,宗主,禾山师姐一定还没死!师兄,她们都说师姐死了,谁都能信,你我不能信啊,你我都知道,太衍剑峰,剑尊代表了什么!”
路长晴垂着眼帘,忽地开口。
“师尊,我是路长晴。”
并春激动的身子,瞬间僵在原地,她怔愣着回头,看向那容貌诡异神色冷淡的女子,嘴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声。
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旁若游丝,笑了下:“这位道友,你在胡言些什么啊,我的弟子长晴,早就死了,这点宗主也知道的,是吧,宗主?”
何宁山眉间含忧,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浅淡的无奈。
“并唇,她说的是真的,这位,妖族道友,的确是你的弟子,的确是长晴。”
并春僵硬着身子,勉强迈开步子,走到路长晴面前,眼眶发红,她抬手,落到路长晴肩头,嗓音是可以压制后的颤抖。
“你这孩子,怎么不愿意告诉师尊呢?”
路长晴心性善良,虽然不知为何她会成了妖身,但并春知道,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路长晴却是摇摇头,将并春的手,从肩头放下,继续对她说。
“师尊,禾山剑尊已死,是我与柳琢光师妹,亲眼目睹。”
这次,并春不再激动,不再急切地追问,她仿佛失了所有力气,就连嗓音都轻若柳絮,她问:“琢光,也看到了?”
“剑尊与剑峰纪明澈,皆葬身魔界。”
“她们为何会去魔界!禾山,禾山不能离开剑峰,纪明澈不是神魂不稳吗?还有琢光,她不是才从天机城回来,为什么,为什么她们会出现在魔界?”
并春像是抓到了什么,急切上前,询问路长晴。
路长晴屹然不动,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位曾经的师尊,面色冷然。
“是为了众生。”她静静垂下眼帘,说,“剑尊与纪明澈都是为了众生而死,师尊……不要再哭了。”
并春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然落泪。
“琢光是亲眼看着她们逝去的吗……”
她猛地想起了柳琢光。
那时,竟是琢光强忍着悲痛,将她们带回修仙界的吗?
何宁山眼见并春捂眼抽泣,默默叹了口气,开口。
“此事瞒不了多久,好在琢光如今已然突破元婴,迈入大乘,继位剑尊,也不会有什么非议,继位之事,需早做打算。”
“可是……”并春抬眼,怔了下,嘴唇翕动,视线不经意瞥向路长晴,有些犹豫,“琢光若是现在就继承剑尊之位,那她日后就再也不能……”
何宁山抿唇:“这大抵是天道予剑尊的恩赐吧。”
为了能让人安稳守在剑峰,就算赐予再多都不吝啬。
但这到底是恩赐还是诅咒,何宁山不敢细想。
他只是又一遍在心里叹气,将懈怠后升起的疲惫尽数压下,竭力操持着往日的状态。
“不,其实也不用如此。”
霎时,并春的目光看向路长晴。
“长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路长晴神色不变,继续说道:“魔门已经消失了。”
“魔门,消失了?”
并春一时间没能理解路长晴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下意识看向何宁山,何宁山神色也是显然地愕然,不过片刻后,他便反应过来了。
何宁山沉默站在原地,他手指搭在窗边,眼神复杂,半晌,叹出一口气,眼尾显露出几分疲倦。
“没想到,太衍的使命,会在我这一代断绝。”他说,“师姐和纪明澈也是因此而死吧。”
路长晴没有回答。
何宁山却像是明白了什么,回过头,对并春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琢光便不需要再背负那些了。”
并春也反应过来了,她拧眉喃喃道:“她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路长晴不语。
“宗主,长老。”
堂外,鹤童轻敲门扉,打破室内的一片寂静,朝里面的人通传,“丹峰的叶穹到了。”
“叶穹?”何宁山蹙眉,想了想,方才回忆起这似乎是禾山亲自取名的那个孩子,他感到有些奇怪,侧脸问并春,“是并春你叫来的吗?”
并春点头。
“那便让她进来吧。”
“叶穹是禾山亲自取名的那名弟子,你可还记得?我如何回到修仙界的事情,琢光应该都说过了吧。”
何宁山:“琢光有和我简单说过。”
并春沉吟片刻,继续说:“我与几位丹道道友误入秘境,身陷死局之际,叶穹带着一魔族男子救了我们,那男子自称下任魔尊,按理来说,我本该杀了那魔族,但那时情况危急,还有道友在秘境中身负重伤,我们只能暂且躲去魔界,不过好在,刚踏入魔界,便遇见了琢光,之后的事,琢光应该都说过了。”
何宁山颔首,眼底思绪万千。
“自称魔尊的魔族男子……这人我并未见过,琢光没有将他带回来。”
“琢光以灵力为引,将我们带回修仙界,那魔族没有灵力,自然是回不来的。”并春解释道,“但那男子看上去与叶穹关系匪浅,叶穹又是不知为何进了魔界,此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得禀明宗主才是。”
听完两人的对话,始终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路长晴,忽地开口。
“那男子是名为苍间吗?”
并春愣了下,回忆片刻,犹豫着点头:“好像是有听叶穹这样称呼过那男子,难不成,那魔族男子真的是下任魔尊?”
两人目光瞬间汇聚在路长晴身上,路长晴却是不再开口,默默将视线投向门口的方向。
叶穹缓步迈入堂内,朝何宁山和并春行礼。
“弟子叶穹参见宗主,并春长老。”
何宁山点头:“不必多礼,这次让你过来,是有几件事想问你。”
叶穹低垂着眼帘,始终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她闷声回道:“是,宗主所问,弟子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并春不愿看弟子受训,心有愧疚,上前拉住叶穹的手,轻声细问:“叶穹,你为何会去到那魔界?”
叶穹垂下眼帘:“我是随着柳琢光师姐前往的。”
“琢光?”并春疑惑,“她去魔界为何还要带着你?”
叶穹犹豫了下:“这,我也不知,许是禾山剑尊的命令?”
并春与何宁山相视一眼,从彼此的眼底均看出了疑惑,随即两人不语。
半晌,何宁山开口问道:“你去魔界时,身侧那男子到底是何人,为何会帮你搭救并春他们?”
“此事弟子在遇见长老时,就曾说过,那男子是下任魔尊,其名苍间,旁的弟子也不甚清楚。”
何宁山不愉:“不清楚又为何会相助于你?”
叶穹低着头,没有说话。
并春确实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暗暗对何宁山摇头示意。
何宁山虽不明她的意思,却没再执着追问,心底叹了口气,又说:“你既说你是与琢光同去,又为何琢光与你并不在同一处。”
“我进入魔界后,便与师姐分开了,之后遇到那自称下任魔尊的魔族男子,帮我寻找离开魔界的办法,而在离开时,因为遇到并春长老,只能再次返回,而后才又再次遇见师姐。”
何宁山蹙眉,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无声叩击着窗栏,眼眸淡淡垂落。
“那魔族男子自称同情修仙界,希望人魔和谐相处,弟子这才信了他。”叶穹不卑不亢,倏然跪下,“若是宗主长老怀疑弟子,弟子愿入戒律堂,自证清白!”
正如人族中,也有明面暗面支持魔族的,魔族内部,也有不少支持修士的。
加之叶穹这样的态度,并春又在一侧。
何宁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叫叶穹起了身。
“你当真与那人无关?”
角落里的路长晴幽幽开口,叶穹心忽地一跳,这才惊觉,原来这堂上,竟还有一人。
叶穹谨慎开口。
“自是无关的,与他相识,也只是为了离开魔界。”
路长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叶穹的眼神中毫无波澜:“无妨,你不认识,我认识。”
刹那间,叶穹瞳孔颤抖,却在下一瞬间,垂下了眼,掩盖住内心的慌乱。
这人,这人怎么可能认识苍间!
此人穿着如此怪异,恐怕也不是太衍宗的人。
何宁山挑眉,神色严肃,目光随着路长晴的话语而停留。
路长晴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叶穹身上离开,她唇齿微启,说出的话几乎让叶穹忘记了呼吸。
“魔族苍间,魔族三长老意欲下任魔尊其名正是苍间。”
“魔尊?”何宁山目光扫过叶穹,神色依旧镇定,他抓住路长晴话里的字眼,淡淡询问,“为何说是原是?”
“支持他的那位长老,已经死了,如今魔族长老一派势力已大失,他失去长老的保护和支持,如果还在魔界的话,一定会过得很煎熬吧。”
路长晴意味不明地将这句话说完,便又再次戴上斗篷,宽阔的斗篷,将路长晴的面容遮盖地严严实实,看不出一丝面色,只能从那斗篷里的声音隐隐听出其中蕴含的情绪。“我还得去趟剑峰,就先告辞了。”
“好。”何宁山从思绪中回神,对着路长晴点点头,“我将剑峰令牌给你,你身上尚有妖气,若是没有宗主令牌,恐怕很难进剑峰。”
一旁安静听着叶穹,也在此刻眼眸似是不经意地抬起,轻瞥了眼路长晴又低下。
这女人,居然妖族中人吗?
路长晴接过,从叶穹身侧而过,眸子有意无意划过叶穹,能明显感觉到,叶穹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路长晴转过眼眸,若有所思。
太衍山路上,弟子们行色匆匆,路长晴逆着人流,朝剑峰走去。
“站住,剑峰无令不得进入。”
守山弟子远远便瞧见了这位逆着人群,穿着怪异的女修,见她靠近,不由得皱眉,手指悄无声息间已然搭上长剑。
路长晴将何宁山交给她的宗主令牌拿出,守山弟子眼神狐疑,接过仔细检查一番,才又恭恭敬敬还给路长晴,让出一条道。
“道友,请。”
“多谢。”
待路长晴走进剑峰,门口忽地多出几个人,为首的女弟子望着路长晴的背影,眉头皱起,她侧身问守山弟子。
“那人是谁?”
“秦师姐。”
守山弟子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他顿了顿还是补充说。
“她手中有宗主令。”
“宗主令吗?”为首的秦朝川陷入沉思,半晌,她抬眸对守山弟子说,“罢了,劳烦师弟替我通传柳琢光师姐,就说戒律堂有要事需要她协助处理。”
守山弟子本要说什么,可又听到戒律堂的名字,脸上浮出纠结的模样。
秦朝川:“怎么了?这么为难。”
“师姐有令,除了宗主外任何人不能打扰,刚才那人若非手持宗主令,我也断然不会让她进去的。”
“这……”秦朝川有些疑惑,还想说什么,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她回头,看见来者的一瞬间,眉梢不由得压低,低声说,“你怎么也来了?”
“事关柳师姐,我总得过来看看吧。”
秦暮山眉宇含笑,温和依旧,说罢,又转头看向守山弟子,开口。
“抱歉,并非有意为难,只是此事事关纪明澈纪师兄,我想还是请小师姐下山一趟为好。”
“事关纪师兄?嗯,既然是秦师兄说的,那我……”守山弟子自是认识秦暮山,他犹豫再次,目光环视过在场众人,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摊开手表示,“那我便试着向小师姐那边通传一声,至于师姐到底能不能出来,这我也没办法了。
秦暮山姿态从容,微微颔首。
“多谢师弟。”
守山弟子再次在心底无奈叹了口气,手中灵力汇聚,形成剑峰独特的咒印,而后守山弟子低声轻念了几句话,又将灵信高高抛至天际。
“不知我可否在此等候片刻。”
“师姐还不知是否下山,秦师兄不如先回戒律堂,若是师姐下山,我片刻都不耽误,立即向师兄传信,可好?”
秦暮山却固执的摇摇头,婉拒了守山弟子的好意。
“不必,我在此稍等片刻,我信小师姐,会同意的。”
守山弟子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点点头,重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路长晴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来到剑峰是什么时候了。
并春长老与禾山剑尊年岁相差不大, 路长晴还记得,师尊收下她为弟子后,牵着她的手, 走过漫长的剑峰古道。
夕阳的余晖有点偏于血红, 并春含笑替她挡住有些刺眼的光,那时的并春还不是深居简出, 她弯起眉眼,带着路长晴站定在禾山面前,接着对禾山说道。
“这是我的弟子哦, 禾山, 我的弟子, 我瞧过了, 她天赋异常, 日后说不定能继承丹峰。”
那时柳琢光还未出生, 禾山站在枫树下, 双手随意环抱在胸前, 日落时的风总是有些凉意, 并春将她护在怀中。
禾山逆着光站在那里, 青色宽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路长晴看不清禾山眸中的情绪。
那时的禾山已然是名满天下的剑尊。
只是她似乎并不高兴,路长晴从未见过禾山高兴的样子,到底要怎样才能高兴些呢?路长晴也不知道。
她只是暗暗想着, 还好自己的师尊是并春。
那时的禾山是太衍山所有人心之所向, 没有人怀疑, 这样一个人,会有朝一日……
路长晴收起思绪。
她站在枫树下,若有所感, 朝那颗枫树抬眼看去,细碎的光斑落在她的眼底,路长晴沉默了片刻,才又缓步继续上山。
“琢光,是我。”
路长晴轻轻叩动门扉,一阵鹤鸣自高天而过,路长晴顺着声音望去,她记得,那是禾山剑尊收养的鹤童。
路长晴淡淡垂下眼帘,却是若有所思。
“师姐,进来吧。”
门扉无风自开,路长晴压下眼底的思绪,抬步进入院落。
院落内,空荡荡的一片,看不出一丝生机,就连原本郁郁葱葱的树,都枯萎了。
路长晴见状,不免皱起眉头,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意味,她快步走到柳琢光的房门前,轻轻敲击。
“琢光,是我。”
房间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的回应。
路长晴阖眸叹了口气,再次睁开眼,指尖妖力汇聚,身后无数青翅蝴蝶如幻影般闪现,她嗓音清冽沉稳。
“琢光,我会在之后替你修好门的。”
蝴蝶幻影萦绕上路长晴的手指,她将手指举至齐眉,看向柳琢光房门,正当灵力欲聚集房门时。
下一刻,房门无声自开。
路长晴愣了下,半晌,她沉默着,收起妖力,踏进昏暗的房间。
外面虽已日薄西山,可到底还有些余光。
但柳琢光的屋内,漆黑昏暗,看不见一丝光亮,就连路长晴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师姐,留步。”
柳琢光的声音从四面传来,路长晴环顾四周,却找不出柳琢光所在,她轻声回应柳琢光。
“琢光。”
路长晴并没有听从柳琢光的话,她手指稍稍起来,一只蝴蝶顺着她的指尖,缓慢飞向房间深处。
半晌,路长晴眸光一闪,毫不犹豫跟上蝴蝶方才的踪迹。
顺着蝴蝶寻到的踪迹,路长晴走到书架后面,赫然显露出一条暗道,她微微一愣,显然对此并没有预料。
没有过多犹豫,路长晴踏入暗道。
而后不久,前面出现隐隐约约的亮光,顺着亮光,路长晴方才看见了柳琢光。
柳琢光的屋内,竟藏有如此玄妙的阵法,能将空间折叠,踏入此地,便是踏入另一个空间。
路长晴放眼望去,宽阔的大殿内,周边布满了上品的灵石,灵石光亮幽幽,将这座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路长晴忍不住皱起眉头,嘴唇翕动,漆黑的睫羽下,一双眸子清晰倒映出眼前的景象,但路长晴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这上面,她的目光顺着阶梯看去。
满地的书籍铺散在地面,高高的书架被人施加了浮空术,固定在半空,楼梯如潮水般层层堆积,而在尽头,沉默的乌衫少女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静静翻看着手中的书籍,书页翻动,随即响起细微的“沙沙”声,她对路长晴的到来,没有一丝波澜。
“琢光,我知道你在难过,可你还有太衍,还有剑峰。”路长晴阖眸,轻声开口,“人死不复生,剑尊和纪明澈都不会希望你继续这样颓废下去,他们是为天下,为众生而死,琢光,你该出来了。”
路长晴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这个孩子。
说到底,柳琢光今年连双十年都未有。
却要经历这么多,背负这么多,连一点悲切的时间都不能有。
路长晴只能用最理性,最没有感情的话语,来告知她,不要再难过。
闻言,阶梯上的柳琢光睫毛微微颤动,翻动书页的手指也缓下来,她沉默不言。
寂静的氛围中,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路长晴不再开口,她静静注视着柳琢光,等待着柳琢光。
她依旧相信,既然她是柳琢光,就一定会有所回应。
果然,片刻后,柳琢光轻轻翻动着书页,眸子低垂,眼底的情绪模糊不明,她嗓音有些沙哑,似乎许久都没有说话了一般。
她开口,一字一句,格外清晰地落入路长晴的耳畔。
“师姐,我讨厌他们。”
路长晴一怔。
讨厌师尊,讨厌师兄,讨厌他们瞒着她,更讨厌他们打着为她好为天下人好的名义,随随便便付出性命。
她很讨厌,非常讨厌。
明明,明明她只是想要太衍的大家好好的,仅此而已啊。
是她还不够努力吗?
还没有拥有保护大家的力量吗?
柳琢光有些想不明白,只是,有一点,她明白,再多的讨厌也没用了。
少女缓缓站起身,手上的书籍因主人的松力而坠落,书页哗啦啦翻动着,然后“砰——”的一声合上,柳琢光对上路长晴的眼睛,眸子是一如既往的坚韧。
“但是比起讨厌,我还是更想让他们都活着。”
路长晴依旧体会不到这份感情,她只是处于理性的判断,觉得有什么事超出了预期,想要开口阻拦柳琢光。
但柳琢光像是明白她要说什么,在路长晴开口前一刻,继续说道。
“师姐,我不会影响任何人。”
柳琢光自阶梯缓慢而下,她走到路长晴身侧,微微侧过脸颊,黝黑的眼眸轻轻看向路长晴,是一如既往的坚韧。
路长晴转眸,与她对视。
目光交会之际,连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路长晴已然明白。
她微微摇头,轻叹一口气,带着些许劝阻的意味,说:“琢光……”
柳琢光先她一步开口,打断了路长晴即将出口的话语。
“没关系师姐,我想明白了。”
望着柳琢光的眼睛,路长晴明白,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柳琢光已然决定了。
柳琢光回眸,看向书海。
这里是剑峰密阁,藏书千万,只有历任剑尊能够开启藏阁。
·“我不是天道的剑,不是太衍的剑,我是自己的剑。”
柳琢光手指轻轻搭在心口的位置,感受着心口强烈的跳动,柳琢光的思绪愈发清晰,嗓音如清泉汩汩而过。
“师姐,就像我不会让太衍覆灭,我也不会让他们覆灭。”
路长晴不明白柳琢光为何会突然这样说,她愣了愣,眼神茫然看向柳琢光,却望见柳琢光倏然弯起眉眼。
“师姐,我相信,师兄他们绝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掉,他说过的,会一直陪着我的。”
路长晴抿唇,嘴唇张张合合,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
“苍华灵海。”柳琢光轻声念到,眸子倏然转过,灼灼看向路长晴,“书上说,灵魂最终会飘向苍华灵海,师姐,我才不信,师尊那样的人,会连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
更不相信,师兄会一声不吭丢下她。
“苍华灵海?”路长晴轻声喃喃着几个字,眉梢压低,再次看向柳琢光,犹豫片刻,却是说,“琢光……”
“师姐,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把他们带回来。”柳琢光倏然一笑,将路长晴打断,弯起眼眸,“我一定要和他比一场。”
用剑狠狠告诉他,他们的决定比狗屎还烂。
路长晴敛眸,不知还应说什么。
半晌,她侧过身,却是嘴角轻轻勾起,嗓音如水般流淌。
“我进峰时,有人跟着我一起过来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戒律堂的秦暮山。”
“我知道。”
两人缓步走出剑峰的密阁,温和的阳光透过纱窗,斜斜的照在屋内,落在尘封的剑虾,柳琢光抬手抚过上面的尘土。
接着一道灵信浮在上面。
“这是守山弟子联系剑尊时的灵信方式,我方才就知道他们来了。”
路长晴随意扫了眼上面的内容,发现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简单说了下秦暮山说有关于纪明澈师兄的事情,需要她到戒律堂一趟。
“关于纪明澈?”路长晴不解,问,“要去吗?”
“去。”柳琢光将灵信收起,又笑看向路长晴,“何况,方才宗主也来信了。”
“宗主?”路长晴不解宗主是何意,一边她过来,一边又格外传信给柳琢光,是因为身份的差别,担心她会对太衍宗不利吗?
路长晴不知道,她淡淡垂下眼帘,静静听着柳琢光的下一句话。
柳琢光似乎是看出了路长晴的心思,开口解释道:“宗主是让我过去商议继任大典的安排。”
“继任大典?”路长晴微微蹙眉,“你当真决定好了吗,琢光,继承剑尊之位,要承担的可不只是……”
柳琢光抬手,将手指放在唇边,眉眼轻轻弯起,示意路长晴无需多言。
“师姐,我既然活下来,就一定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第70章
剑峰下, 秦暮山等候已久,傍晚的风总是凉意更甚几分,秦暮山抬起苍白的手指拢了拢苍蓝色的长袍, 轻咳了出来。
“你们上次在天机到底做了什么?”
秦朝川闻声, 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秦暮山,眉头不禁皱起, 她声音疑惑,“师姐自从天机城回来后便迟迟不出峰,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琢光离开太衍, 去到魔界, 这件事鲜有人知, 大多数太衍弟子, 都只以为柳琢光在剑峰闭门。
“朝川。”秦暮山淡淡垂下眼帘, 并没有回眸看向自己的妹妹, 温和的嗓音融在晚风中, 颇为飘渺,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你在戒律堂也快一年了, 戒律堂的规矩也要记得, 不该问的,不要问。”
秦朝川看他这副样子,压下唇角, 撇开目光, 冷声:"知道了, 秦师兄。"
最后两字她咬得格外重。
接着,秦朝川余光无意瞥向山峰道上,目光倏然顿住, 连带着身边弟子,都能看出其放松的意味。
秦朝川小跑了几步,站在秦暮川旁边,朝柳琢光看去,唇角不自觉扬起,眼眸染上几分欣喜的意味:“柳师姐!”
柳琢光眨了眨眼,点头应下:“秦师妹。”
秦朝川眉眼弯弯,身侧秦暮川咳嗽了声,她皱眉瞥了眼,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也没忘了正事:“师姐,戒律堂有事想请师姐一议。”
柳琢光点点头,却是顿了下,扬起手中何宁山传来的信。
“可以,不过我稍晚些时候,还得去一趟宗主堂。”
“无妨,既然如此,师姐便不必再前往戒律堂中。”秦暮川忽地开口,将众人的视线汇聚,他神色话务波澜,继续说,“不如,我与师姐同去宗主堂,路上,正好我将事情向师姐一一叙述了。”
秦朝川凝眉,没想到还能这样,她狐疑地看着秦暮川,秦暮川却依旧是一副平静温和的样子,犹如一眼古井,翻不起一丝波浪。
柳琢光想了想,颔首同意了秦暮川的建议。
“那么,这位道友也要一起吗?”秦暮川收到柳琢光的同意,唇角轻轻勾起,接着看向柳琢光身后一直不言不语的路长晴。
秦朝川这才注意到,柳琢光身后竟然一直站着一个黑袍女子,女子闻声缓缓抬起头,妖魅的容颜却有着极为冷淡的一双眸子,看得秦朝川忍不住皱起眉头。
“阁下是?”
她强忍住想要将法器抽出的念头,眼眸却不自觉地眯起,无声打量着眼前的黑袍女子。
路长晴静静看着她,倒是想起了眼前之人是谁。
秦朝川,秦暮川的妹妹,器峰的师妹。
看着她一脸警惕地望着自己,路长晴却是禁不住翘起唇角,她没有回秦朝川,反而转过头对柳琢光说。
“既然如此,我就先离开了,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我一并处理,琢光,我等有朝一日,我们定还会再见面的。”
四目相对,柳琢光能从路长晴眸底看见自己的倒影,她缓缓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