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琢光眼中没有一丝迟疑。
灵力从体内流出,汇聚成磅礴的护身结界,细密的汗水自额间滑落,柳琢光抿唇,剑锋划破指尖,眸光坚毅,蕴着本命之气的灵力随血尽数归入镇魔剑。
“铮!”
剑锋朝前方的结界刺去,轻微的,宛如琉璃瓦轻碎的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倏然响起。
柳琢光将结界破出一道细微的裂口,径直进入。
而后,强大的魔气汹涌而来。
纪明澈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力正在疯狂抽取着他的生命,漆黑的汹涌的,流向这片大地,不断填补着这座荒芜的魔界。
向天道献祭至强,填补此方世界。
如此大公无私。
纪明澈突然想起来,许久之前,他还未做“纪明澈”的时候。
魔城的寒风将所有人身躯压弯,他低着头走在街道上,被那位自称窥天者的魔族长老一指,他笑说他有成王之态。
上位者的随口一言,他便被追杀了不知多少载。
后来潜伏在上任魔尊身边,趁着大战将上任魔族头颅斩下,他看着那位瑟瑟发抖又俯首叩拜的窥天者,顺带把他也斩了。
窥天者似乎并没有认出他。
成为魔尊的日子很无聊,除了征战就是发呆,他坐在骨山上,连自己要想些什么都不知道。
禾山就是这个时候找到他的。
来自仙门的第一剑,却不是为杀他而来,她要他为天下祭。
……过于厚颜无耻了。
魔尊一时间都分不清自己是魔族还是对面的人是魔族了。
“你会答应的,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禾山神色平静,“我的弟子会成为人族修道千万年中,最锋利的一把剑,你会愿意的。”
纪明澈看着这位孑然一身,姿态高傲的仙门剑尊,沉默片刻。
“谁告诉你的?”
“天命。”
纪明澈忍不住笑了下。
巧了,他最不信命。
他假死脱身,让出所有的名与利,留在太衍,以为禾山以为天命,是要他以修士身份看人间,体过众生百态,然后欣然赴死。
可说到底,他还是个魔族,骨子里固执冷漠,低劣不堪,禾山所要守护的人世,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在琢光没有出现前,他对所有人都毫无感觉。
依旧是很无聊的人生,无聊的人。
可是琢光出现了,第一次见,她就拽住他的衣角,满是信赖地叫他师兄,眼睛亮亮的。
于是,他便想。
天命,偶然还是又在眷顾纪明澈的嘛。
说来说去,他还是不爱众生,做不到和禾山一样大公无私,他只是想让琢光好好活着。
自由自在地活着。
是他教给琢光第一次拿剑,第一次识字,第一次结法诀……
寒冬的剑峰小道上,是他拉着琢光一步步走向峰顶,璀璨的星河下,稚嫩的琢光只会眨着宝石般的眼睛,紧紧拉着他的手,声声叫着师兄。
她所有的愿景所有的期盼,都只讲给自己听过。
怎么能让这样鲜活的琢光,为一群毫不相干的人,永远困在那座山上,直到死去。
或许从一开始,天命早已知晓他身为魔族自私自利的本性。
那么,如果是为了琢光,纪明澈是很愿意的。
千言万语,化了一句。
“琢光……”
“师兄!”
纪明澈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瞳孔骤然放大,他顺着猎猎作响的风回头,发丝在空中已然凌乱。
按纪明澈的计划,柳琢光此刻应该还在招饶圣宫,当她察觉赶来时,应该不会再瞧见他残破的面容。
怎么可以在琢光面前,如此狼狈呢。
她眼眶鲜少如此红彤。
手持利剑冲破万千结界,朝他伸手,颤抖的嗓音嘶哑。
“纪明澈!”
纪明澈一愣,想竭力给柳琢光留一抹笑,可唇边那笑意,在此刻无论如何都显得苦涩难耐。
对不起啊,琢光。
好像,还是让你难过了。
真的,对不起。
师兄, 师兄……
柳琢光匆匆御剑而来,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但当她真正落下, 抬手之际, 指尖唯有一抹尘埃,刹那间随风而散。
她颤抖着唇, 呆愣在原地,眼眸通红。
顿了顿,柳琢光倏然转了视线, 镇魔剑划破长空, 撕裂的风声自护法耳边响起, 原本安静站在一旁, 隐匿气息好生藏着的崔应秋几乎是下意识抬手。
“铮——”
刀剑相交!发出激烈的铮鸣!
不过须臾几息, 崔应秋已然感觉到了心神震荡。
连带着那双眼睛, 都充满了惊讶。
怎么可能, 这样的实力!
绝对不止是元婴的水准!没想到, 她居然真的到了大乘期。
思忖仅在一瞬间, 崔应秋心底了然, 以他如今的实力, 是断然打不过眼前这看似稚嫩的少女。
当真是天才啊。
修仙界的天才,若是魔族的天才,恐怕下任魔尊之位早已属于她了。
崔应秋迅速拉开与柳琢光之间的距离, 借着反击, 思索下一步该向哪里逃离, 但在下一刻,崔应秋面色骤变,喉头滚动, 不敢置信。
柳琢光眸色冰冷,仅是一招,便将他的用了八成力的反击轻松挡下。
崔应秋暗觉不妙,在脑海不断思索着退路。
但出乎意料的,柳琢光并未对他赶尽杀绝,甚至可以说,她从最一开始对崔应秋的攻击,似乎就只是为了让他不要拦在身前。
崔应秋低头,握着武器的右手微微颤抖,他视线随着柳琢光的身影眺去,恍然想起,在不远处的战场中央,以身献祭的人,正是她的师尊,禾山。
禾山瞧见了那道身影,但她神色未变,没有欢喜更没有难过。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
直到手心里,那枚属于兽王的妖丹消散。
禾山重新将剑拔出。
长剑沾染了血迹,变得陈旧污秽,只是那骇人的感觉,更加深重。
她扬声。声音却不显凌冽。
“柳琢光,停下。”
柳琢光骤然停在与她咫尺之远的地方,相顾无言。
禾山微微颌首,面色淡然,目光落在柳琢光手中的镇魔剑,眼底难得浮出一丝怀念。
“这是我们的选择,你不必愧疚。”
“师兄也是如此吗?”
“是,纪明澈是,我亦是。”
“为什么?”
“琢光,这世间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太好奇,想要求知,只会让自己陷入心魔罢了。”
“所以你们就都瞒着我,连这种事都瞒着我……”柳琢光轻声,“所以,师兄没有什么大限将至,对吗?”
“……这与此并无干系。”
“那为什么一定让我来魔界呢?”
禾山轻轻勾起了唇,漆黑的眼眸尽是对自己弟子的满意,她想了想,抬眼朝天际望去。
魔界的天并不如修仙界,昏暗,破碎,好像一块巨大的石头,随时都要压倒魔族所有人。
“琢光,你手中是镇魔剑,你手中是修仙界的未来。”
她将作为修仙界自亘古,最锋利的一把剑。
无论是魔族,还是修仙界,亦或者是天道,都无法阻挡这把剑。
“你到底在做什么?”
柳琢光咬着牙,赤红的眼睛充满了不解。
“为天下,博一条生路,琢光,你该为此感到自豪。”
听到这样大义凌然的话语,柳琢光心头竟毫无波澜,她翕动着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禾山明白她此刻的心境,她漫不经心地想了下,如果是纪明澈,此刻应该是一边抱着心疼一边柔声安慰柳琢光。
可她不是纪明澈,她不会安慰人。
所以她只是顿了顿,再次开口。
“琢光,你想好了吗?”她神色如初,是柳琢光最为熟悉的师尊样子,说,“你的尊号,要叫什么,你想好了吗?”
几乎是刹那间柳琢光感觉到了禾山的意图。
她没有如纪明澈那时一般,拼命上前,想要抓住他。
她望着禾山如雾般飞散的身影,苍白的唇颤抖许久,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孤身在原地,背影落寞。
禾山的离去,将原镇压所有生物的结界也就此带走。
魔物伺机而动。
远处一直沉默看着的崔应秋心生不妙。
少女的身影在旷阔荒芜的世界显得格外突出,伺机而动的魔物为填补力量,朝她虎视眈眈,但在从背后袭击的刹那,便已然感到悔不当初。
刹那间,刀光剑影。
只见柳琢光不言,抬起手,镇魔剑毫不客气地将魔物收割,借着手中利剑,冰冷的杀意笼罩住这片大地。
“琢光心境似乎有所不稳啊。”
匆匆赶回的路长晴落在崔应秋身后,眼睛朝远处的柳琢光看去,面色凝重,细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看不出情绪。
崔应秋笑了下,脸上并无担忧之色,他瞥向路长晴。
“那倒是不错,魔尊刚去,新魔尊可以马上继位了。”
路长晴冷眼看向他。
“是吗,那你猜猜,是你先死,还是这座魔都先死?”
崔应秋颇有闲心:“我猜是我们一块死。”
倘若柳琢光心境不稳,甚至堕魔,恐怕死的可不止是那群魔物了。
路长晴:……
她移开视线。
“现在怎么办?你是她师姐,这里你和她关系最近,不然你劝劝她,让她下次再入?”
路长晴阖眼:“我此刻修为,根本不可能靠近琢光,怎么劝?不如你去,你是魔尊护法,琢光如今入魔,不就是因为你那位魔尊大人。”
崔应秋微微扬起眉梢,回道。
“哎,可别这么说,不是也要靠你们那位好剑尊吗?”
“哈。”路长晴不欲再理会他。
“唉。”崔应秋扶着墙身起来,侧身对路长晴说,“其实,我倒觉得,不一定没办法了。”
“有话直说。”
“我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我只是觉得,以尊上对她的情谊,绝对不可能放任她入魔,毁了自己的未来。”
“你知道?”
崔应秋摇头:“我当然不知道,所以,我猜,答案就在她身上。”
都那样喜欢一个人了,怎么可能连死后,她出现的情绪猜不到呢?
魔界的风总是如此凛冽,吹在人脸上时,如同一把把尖刀,此刻,又夹杂了许许多多的血腥气。让人总忍不住心生一些恶念。
镇魔剑飞出手心,对周遭所有蠢蠢欲语的势力,施以封喉,四周死寂,柳琢光轻轻闭上眼,只能听见那一遍遍呼啸的寒风。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心境开始了摇晃,体内灵力不断汹涌而出,不受控制。
思绪有些迟钝了啊。
柳琢光舔了下唇,铁锈味在唇齿蔓延,她抬起头,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边。
灵力在柳琢光身边肆意涌动,宛如自深海而起的浪潮,疯狂吞噬着周遭所有,却始终看不见枯竭的尽头。
柳琢光睁开眼,垂落的睫羽下,一双如墨眸子平静深邃,掩盖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动,而后,她笑了下。
汹涌的灵力受到主人的召唤,乖乖回到了柳琢光的身体。
“骗你的。”
她凝望着天际,缓缓开口,嗓音沙哑轻若一缕风。
见柳琢光收回了灵力,崔应秋久悬着的心骤然一松,他吐出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却见路长晴眉头一皱。
霎那间,崔应秋抬头,也感应到了那股气息。
“修仙界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还不止一两个!
崔应秋能感觉到,那股混杂的修士气息,正在朝魔界紧逼而来。
“奇怪,禾山到底做了什么!”
他低声“啧”了声,颇觉麻烦,顾不上再看柳琢光,头也不回朝城内走去。
路长晴身形未动。
她自然也察觉到了那股修士气息,只是她作为妖族,在修士与魔族的恩怨中,全身而退自是不难。
只是,为何修士会突然破开两界壁垒,开到这里,难道真是禾山剑尊做了什么?
不,应当不是禾山剑尊。
禾山剑尊行事风格,从不会这般草率。
是纪明澈,还是那因不服献祭被禾山剑尊掏出内丹的妖王……
又或者……是琢光。
路长晴敛眸思索。
“师姐,在想什么?”
倏然从身后响起的声音,惊得路长晴身形一僵,是因为方才太过出神,还是因为……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柳琢光,顿了顿,路长晴方才转过头看向柳琢光。
“琢光。”
柳琢光轻轻点了下头,又问:“师姐刚才在想什么?”
路长晴直觉,此刻的柳琢光虽说摆脱了入魔的气息,可周身却充斥着一股不对劲的意味,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岔开话题说。
“有修士在朝魔界而来。”
柳琢光敛眸:“嗯,我知道。”
她顿了下。
“是叶师妹。”
“谁?”
“师姐应当还不认识,叶穹,叶师妹,她与原定的下任魔尊苍间,打开了修仙界与魔界的壁垒。”
路长晴没想到,失踪的苍间竟然是与太衍的弟子在一起,此刻,来不及细细思索,她皱起眉头。
“此事,也是剑尊安排的吗?”
柳琢光沉默片刻:“……或许是吧。”
路长晴看着她,半晌,开口:“那你为何会得知?”
寒风将柳琢光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她静静站在路长晴对面,可路长晴从未如此刻般感觉到,她们的距离。
“师姐,你信天道吗?”
柳琢光冷不丁问道。
路长晴不明白她突然询问的意思,沉默片刻,说:“很少有修士不信的吧。”
修士虽嘴上说着不信,可一旦踏入了这条仙途,便是在做天道的臣。
“师姐也是吗?”柳琢光歪头,嘴唇轻轻勾起,话语很轻:“那师姐,就当成是天道告诉我的吧。”
“琢光。”路长晴抬手,轻轻贴上柳琢光的冰冷的脸颊,她不知该如何安慰柳琢光,只能用眼睛,静静注视着她。
“师姐,我没事的。”
柳琢光眼睛落在路长晴的手背,眉眼倏然弯起。
“你在难过吗?琢光。”
明明眼前之人的确是在笑着,可不知为何,路长晴只觉得她很难过。
柳琢光:“可能是吧,师姐。”
路长晴不说话了,她垂眸。
如果可以,她也想琢光什么都不知道。
可偏偏她知道了,却又是稀里糊涂地知道了。
一切若说结束,可她还在,可她还抱着这份情感留存这世间。
谁来为她解惑?
谁能为她解惑?
谁抱着善意的恶意的念头,来告诉她真真假假的是非?
路长晴不是质问柳琢光,她只是,只是不想让柳琢光再为此付出什么了。
远处,一阵骚动传来。
“这里有灵力的痕迹!”
柳琢光眸子低垂:“他们来了,我先过去了,师姐,我会带他们回太衍,师姐要一起吗?”
路长晴不言,微微摇头,半晌,她才缓缓开口说。
“待到日后,我再自行回太衍吧。”
闻言,柳琢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魔城外似乎是发生了兽潮?这里尚有魔物与其征战的痕迹,血腥气如此浓郁,好生奇怪,我瞧着,似乎距今不久啊……”
“这里还有存活的魔物,诸位道友小心!”
“我怎么觉得,这里还有灵力的气息。”
说话的修士与身侧的同门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狐疑,接着两人视线不约而同投向了太衍长老所在的位置。
太衍长老身侧的少女娇俏明艳,跟随在她身后的少年小心翼翼拽着少女的衣角,亦步亦趋。
“叶穹。”
太衍长老轻声呼喊了声。
叶穹瞬间回神,快步走到太衍长老身侧。
“并春长老。”
并春长老微微颌首,温和的眸子随意扫视过四周,将周围那些渐起的心思压下后,轻粗眉头,才又对叶穹轻声嘱咐。
“进入城内,切记不要离我太远。”
“长老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苍间急忙上前,眼神热切。
并春长老沉默了片刻,悄悄移开视线,单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声。
“我太衍可不收魔门弟子。”
偏生苍间像是听不懂,并春话里的意思,挠挠头,咧嘴笑道。
“没关系,叶穹的师门就是我的师门!”
并春长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扯了下唇。
这少年,若不是叶穹信誓旦旦向她保真,是魔界的下任魔尊,她是如何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少年,未来某日会统率魔界。
不过,统率魔界如今看来,是明显不可能了。
背叛魔界,将修士引入魔界,只是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天真,若是还有魔族想要追随他……
即便是做傀儡,也不会选这样的孩子了吧。
并春长老边思忖着,边向前行进,忽地,她眸子一僵,眼睛死死盯着前面不远处,瞳孔在刹那间紧缩。
柳琢光脚尖轻点,修士几乎是在刹那间,敏锐地察觉到那股来自周围的异样。
所有的魔物,因为柳琢光的出现,散发出浓烈的恐惧气息。
“你是何人?”
柳琢光没有理会那名修士。
她遥遥看着并春长老,颌首示意。
“并春长老。”
并春神色愕然,顾不得身侧修士狐疑的目光,急忙开口问道:“琢光?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琢光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又问道:“长老呢,为什么会和这几位道友,出现在魔界?”
并春长老回头看了眼叶穹,又看了眼苍间,抿了抿唇,对柳琢光说:“此事我稍后同你说,待回去,我也会一五一十上报宗门,上报剑尊,我身侧还有道友身负重伤,如今,我们理应先入魔都……”
柳琢光摇摇头。
“长老,修士灵气与魔族魔气截然相反,你若真的踏入魔都……”
剩下的话,柳琢光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所有修士都明白。
并春长老沉默,神色陷入思绪。
她原是和几位同道修士在一处商讨道法,却不料误入秘境,秘境之内机关重重,杀意纵横,以她们这群丹修之力,根本没办法离开。
深陷死局之际,叶穹带着苍间突然出现。
为保住性命,她们只得先听从叶穹的,从那秘境进入魔界。
“呵,你是太衍弟子?”
有修士听明白了两人的对话,发出嗤笑,打量的目光落在柳琢光身上,眼神不愉,“谁愿意来这魔界,若是有选择,谁愿意呢?好,我们不踏入魔城,就在外面休整,可以吗?”
“兽潮并未结束,若诸位于城外休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有什么高见,倒是说出来,让我们这群老家伙听听啊。”
“离开魔界。”
柳琢光言简意赅。
说话的修士倏然笑了出来,看柳琢光的模样似乎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好,你说离开,那你继续说说,我们要怎么离开?”
就连将她们带进来的叶穹和苍间都说了,进来的法子有众多,可离开的法子不多。
叶穹也是好不容易找到离开的办法,只是一出去就碰到了她们,无奈之下,又再次返回。
叶穹的办法如今肯定是不能再使用的。
出去的位置,在那个机关重重的秘境,即便是出了魔界,以她们这群人的实力,也出不去那秘境,倒不如在魔界隐藏一段时间,然后徐徐图之。
这也是她们在一开始商议好了的。
并春长老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转眸看向柳琢光时,温和如春水。
“琢光,你有办法吗?”
柳琢光点头:“我可以带诸位离开,不过,需要诸位献出些许灵力。”
“好。”并春长老不加丝毫犹豫便答应下来。
眼见并春应下,那修士显然着急了。
“并春!你当真相信这个孩子,能带我们离开魔界吗!你莫不是犯了糊涂,若能离开,她一介修士为何还要留在这魔界!”
“你与这孩子认识归认识,但……要拿我们性命去信任她,耽误了重伤的李道友,这件事,我不同意!”
柳琢光不说话,视线落在并春长老的脸上,并春心头一动,抬手抚了抚叶穹的头,抿唇,再次抬眼看向柳琢光时,眼底满是决绝。
“好,琢光,我相信你。”
“并春!”
“够了,柳琢光是我太衍宗的弟子,是太衍禾山弟子,我信她,诸位道友若是不信,大可随苍间道友去那魔都,若我等能重回修仙界,也会第一时间向诸位师门求助。”
并春一番话下来,几人都不再言语。
他们自然知道苍间的身份,不论真假,跟着一个魔族进魔都,若是一群人还好,心底总也有点底气,可是若只有他们这几个,内心不免迟疑。
犹豫许久,方才有人想起并春长老说的话。
“你是禾山剑尊的弟子?”
柳琢光依旧没有回他。
那修士沉默片刻,心中不断挣扎决断,最终他望着柳琢光平静的面容,狠心咬了咬牙。
“好,那我等便信你一次。”
柳琢光拔出镇魔剑,浓烈的血腥味自剑鞘流出,发出骇人的铮鸣。
在场修士大多都是丹修,很少见过这般血气的剑,一时之间,竟不约而同咽了下口水,心中却也更安定几分。
镇魔剑由太衍剑峰世代传承,唯有剑峰弟子才能手持镇魔,镇尽天下魔物,如此可怖的气息,也就只有镇魔剑了。
如此一来,眼前之人必然不会是魔物而化。
毕竟镇魔剑最厌魔族,身上的杀气,魔族是绝无可能将其拔出的。
“既然如此,诸位,请将灵力汇聚镇魔剑。”
话音落下,并春长老先行抬步,叶穹眉头微微蹙起,纤弱的手指钩住并春的衣角,并春望了她一眼,安抚性地拍了拍叶穹的手。
接着便将手中汇聚的灵力注入镇魔剑中。
见并春如此,其余的丹修也不再犹豫,纷纷上前将灵力注入镇魔剑中。
只是那灵力如杯水车薪,注入镇魔剑后,不见丝毫波澜。
“这样,就可以了吗?”丹修踟蹰问道,“需不需要我们再注入一些灵力,我尚有三分灵力,你若需要,直言便是。”
柳琢光摇摇头,不言,沉默地注视着手中的镇魔剑。
而后在众人的视线中,举起镇魔剑,凌冽的剑锋朝高天直指,恐怖的灵力自柳琢光体内汹涌而出,随着那双苍白的手萦绕,最终汇集剑锋!
狂风卷起碎石,强大的威压沉重得好像一块巨石,压得天色昏暗,犹如永不复苏的极夜。
柳琢光扬首看着天际,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
“琢光……你这是要做什么?”
并春眼皮忍不住跳动起来,她心有不妙,赶忙出声问道。
“向天,斩一剑。”
破开这天,就能回到太衍。
漆黑的眸子闪过一道微光,柳琢光不再迟疑。
霎时,一道刺眼的白光骤然降临,在场所有修士都不由得闭上了眼。
待到并春再次醒来,已然是身处太衍丹峰卧室。
第68章
屋外和煦的阳光顺着敞开的门扉撒落, 并春扶着额头,缓缓坐起身,她眼神略带茫然, 眺目望去, 恰好有弟子进来。
“师尊!”女子一见并春苏醒,霎时喜极而泣, 赶忙走到并春床榻前。
“如邱,抱歉,师尊倒是叫你担心了。”并春温柔地抚过常如邱的发, 顿了顿, 想到记记忆里最后一幕, 眉头略带忧愁, “你可见到了你琢光师姐?”
“琢光师姐……”
常如邱一怔, 点点头, “我方才在演武堂有见到师姐, 师尊有事寻柳师姐吗?需不需要我去将师姐找来?”
并春闻言, 犹豫了下, 摇头, 她垂眸思索良久, 方又抬起头,追问道。
“不,不必, 宗主可在宗中?”
“在的, 早些时候我还瞧见他与弟子去了演武堂。”
并春蹙眉:“宗主也去了演武堂?”
“是。”常如邱顿了顿, 对师尊的疑惑了然,开口解释道,“宗主去时, 柳琢光师姐已经走了。”
但并春闻言,眉头并没有松懈的迹象,她垂眸思索片刻,想到了个重要的问题。
“你叶师妹呢?”
“叶穹师妹吗?她那日将您送回来后,也陷入了昏迷,请了医修诊断,说只是灵力透支,暂无大碍,需要好生修养,这个时辰,她应该还在住处,师尊,需要我将叶穹师妹叫来吗?”
并唇沉吟片刻,吩咐道:“你派人去叫叶穹,不必来我这里,让她直接去宗主堂。”
“宗主堂?”常如邱眉头微微扬起,随即压下心底的疑惑,点头,“是,弟子这就去叫叶穹师妹。”
待弟子走后,并春随即也换了衣裳,起身走出卧室。
宗主堂内,何宁山收到并春要来的消息,便已等候。
并春推门而入时,神色明显一愣。
“这位是?”
路长晴掀开斗篷,手指虚握成拳头,放在唇边轻咳出声,望着并春,垂下眼帘,不语。
“并春?你怎么来了,身体还好吗?”
并春颔首,目光停留在斗篷女子身上,眼神疑惑。
“并春。”
何宁山再一次开口,方才将并春的思绪拉回。
“宗主,我正要有件事,想与你商议。”
何宁山抬手,眉梢压低,接着示意并春:“先不说这个,并春,我本是想过去找你,但你先一步过来寻我,也算正好。”
与何宁山相识数百年,并春眼见他神色如此,心底已然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这样的神色,她分明不久前才从何宁山脸上见过。
那时,是因为长晴之死。
并春抿唇:“宗主?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