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些钱对这个女孩意味着什么,这可能是她逃离这个地狱的全部希望。
“我不能要你的钱…我…”柳兰哽咽着,想要推拒。
“必须走!”云念打断她,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促和严厉。
“村里人很快会组织搜山。他们很团结,熟悉山路。你撑不过下一次。”
她的话敲碎了柳兰最后一丝侥幸。
是啊,这个村子看似淳朴,却在某些事情上有着可怕的默契和封闭。
周家丢了人,尤其是花钱买来的“媳妇”,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野、池舟和孟舒白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林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树干上。
他知道云念说的是事实,他们的力量,无法对抗整个村子的宗族观念和愚昧。
“快走。”云念站起身,将柳兰也扶起来,将那个小布包死死按在她手心,“顺着月光能照到的这边坡走,阴影里碎石多,容易摔。记住,一直向右。到了镇上,就安全了。”
柳兰看着云念坚定的眼神,又看看手里那包钱,最终,求生的意志压过了一切。
她用力点了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二妞,谢谢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几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年轻人,尤其是云念,然后咬紧牙关,转过身,拖着依旧虚弱却充满了逃离意志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着却坚定地,融入了云念所指的那条下山小径的黑暗中。
云念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密林的阴影里,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知道,柳兰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前途未卜。
她也知道,天亮之后,这个村子必将迎来一场巨大的风波。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额角的伤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也该回去了。”她对着另外三人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淡。
“在天亮前,回到住处。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几人沿着村道往回走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远远地,就看到前方火光晃动,人声嘈杂,隐约还能听到压抑的哭声和焦急的呼喊。
越走越近,几十个村民聚集在村中心的空地上,几乎人人手里都举着燃烧的火把,跳动的火焰将一张张焦虑、愤怒、惶恐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们显然是在找人,几个青壮年正大声分配着搜索的方向。
而当云念他们的身影出现在火光边缘时,所有的声音骤然一停。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固在了云念的脸上。
她额角和脸颊的血痕,在火光照耀下异常刺眼。
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被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
“看!她脸上的伤!”一个中年妇女指着云念,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她去过后山!”
另一个男人附和道,眼神变得怀疑而凶狠,“周家媳妇不见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说什么呢!”林野立刻上前一步,想把云念护在身后。
但村民的情绪已经被点燃,他们举着火逼上前几步,将几人隐隐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质问起来。
“外人进来就没好事!”
“说!周家媳妇人呢!”
“看她那伤,准没跑!”
就在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猛地压过了嘈杂的质问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后方,周婆婆瘫坐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散乱着,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她用干枯的手拍打着地面,哭得浑身颤抖。
“我的儿媳妇啊!”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周婆婆猛地抬起头,浑浊的泪眼在人群中慌乱地搜寻。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扑过来。
“你们!你们有那个会飞的机器对不对?”
她指着节目组的无人机,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的哀求,“求求你们,帮帮我,帮我找找我儿媳妇吧!让她飞上去看看,看看山路上,林子里……求求你们了!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她真的就要往下跪。
导演和旁边的工作人员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她扶住。
“都闭嘴!”
一声带着暴躁的少年清叱猛地炸开。
林野一个箭步挡在云念身前。
“她脸上的伤是下午帮我捡掉沟里的工具时刮的!跟你们那个什么周家媳妇有半毛钱关系?少血口喷人!”他声音又冲又急。
村民们的喧哗稍顿,怀疑的目光仍在林野和云念之间逡巡。
“工具?什么工具非得她去捡?你们这些外来的小子丫头,一来就……”
“无人机可以借。”
池舟上前一步,与情绪外露的林野并肩而立,形成一道无声的屏障。
“节目组的无人机有热成像仪和强光探照灯,夜间搜索比人力有效率。”
“找人要紧。”
他微微侧头,对身后跟着的节目组工作人员打了个简洁的手势。
那工作人员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开始操作那架安静悬停的无人机。
“对对对!舟哥说得对!”孟舒白立刻反应过来。
他快步走到周婆婆身边,小心翼翼地搀住她的胳膊,声音放得又软又暖,“婆婆您别急,别哭坏了身子!我们肯定帮您找!您儿媳妇平时常去的地方有哪些?您告诉我们,让飞机重点去看看,好不好?”
他一边安抚着老人,一边不忘朝周围的村民露出友善又急切的表情:“各位乡亲,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一起把人找到!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有什么线索大家都说说,别自己人先乱起来啊!”
云念站在原地,火光照亮她清丽的侧脸和那道血痕。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隔着衣袖,轻轻按在林野因为激动而紧握的拳头上。
那里不知何时也被树枝刮破了一道小口子,渗着细微的血珠。
林野浑身猛地一僵,触电般地想缩回手。
却在对上云念那双清冷眸子时,耳根唰地红了,梗着脖子硬是没动,任由柔软的布料贴在他的伤口上。
无人机已经升空,发出低沉的嗡鸣。
村民们暂时被高科技设备吸引了注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云念清晰地感觉到,池舟看似冷静地操控着无人机控制器屏幕,但他微微抿紧的薄唇和过于挺拔的站姿,泄露出他的紧张。
“后山西面的山坳。”
“无人机热成像显示那里有异常热源,体型与人类似。”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补充道:“不过,旁边似乎还有另一个较小的热源在移动,像是野生动物。不确定是否有危险。”
“山坳?野猪窝那边?”
“哎呀!那可危险!”
“快!快去看看!”
周婆婆一听可能有关联且有危险,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哭喊着就要往那个方向冲。
村民们也瞬间乱了阵脚,惊呼着,有的去拦周婆婆,有的则大声呼喝着壮年劳力拿上家伙赶紧去山坳看看。
人群吵吵嚷嚷地朝着错误的方向涌去。
现场暂时只剩下节目组几人和零星几个留下照看的老人孩子。
林野甩了甩刚刚被云念按过的手,耳根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
他瞥了一眼被村民簇拥着远去的周婆婆那蹒跚而焦急的背影,眉头拧得死紧,下意识地往云念身边凑近半步,压低声音。
“你看那周婆婆,哭得那么惨,喊得那么凶,好像真的挺在乎柳姐姐的?”
云念清冷的目光从远处那片喧嚣的火光上收回。
“在乎?”
“她不是在在乎一个人。”
“她只是在心疼一件用钱买来的,还没能生下儿子的、却突然坏掉了的工具。”
“跑了,就是亏了本。所以她哭,她急。”
林野张了张嘴,似乎想对云念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导演擦着额头的汗,神色匆匆地挤了过来,手里抓着几部他们之前被节目组没收的手机。
“快快快,你们的手机,刚有点信号了,赶紧的!”导演不由分说地将手机塞回他们各自手里,语气急切,“都别愣着了,家里好像都急着找你们!”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林野。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云念,后者依旧神色清冷。
林野硬着头皮,刚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把手机贴到耳边,听筒里就传出不容置疑的老人声音。
“立刻!马上!回来!池家那个走丢的儿子找到了,就是那个山里送过来的虎子。”
根本不给林野任何询问的机会,电话那头只剩下一串忙音。
“嘟…嘟…嘟…”
林野举着手机,僵在原地。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池舟,虽然前几天他刚和池舟打完架,但毕竟十几年的兄弟,情分肯定在的。
池舟性格淡漠,在他们三人组里是话最少的。这性格也源于父母对他的严厉,池舟父母自从大儿子走丢后,便一直把他当成哥哥的影子。
他们都知道,这十几年池舟过的并不好。
就算在学校里总是成绩第一,投资眼光独到,是林野爷爷经常夸赞的对象,是他们圈子里流传的“别人家的孩子”。
父母却永远想着走丢的大儿子。
现在大儿子找到了,那池舟的地位绝对会被动摇。
导演在一旁搓着手,脸色尴尬又焦急,显然也从节目组那边的渠道得到了类似的通知。
孟舒白脸上的阳光笑容彻底消失了。
远处的山坳方向隐约传来村民喧哗的叫喊声,近处是夜风穿过村口的呜咽。
而他们几人之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池舟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几不可察地沉了一下。
他侧过身,按下接听键,并没有开外放,但夜深人静,加上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电话那头传来的属于池家管家喜气洋洋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舟少爷,情况紧急。家族内部刚刚核实您所在那个村子,名叫虎子的男孩经DNA比对,确认是当年走丢的大少爷,您快回来吧,老爷子特别高兴,已经着手办宴会像大众宣告此事呢!”
“……”池舟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
电话那头的声音继续飞快地说道: “老先生的意思是,您必须马上回来,已经派人去接您了,请您务必配合。”
孟舒白凑了过来,脸上惯有的阳光笑容被担忧取代,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池舟的胳膊,声音都放轻了:“舟哥,你没事吧?”
池舟缓缓放下手机。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时更冷峻几分,只是那过分挺直的脊背泄露了一丝端倪。
“没事。”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又补充了一句,语调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线: “哥哥能找到,是好事。我也……很开心。”
这话听得林野心头莫名一酸,更加不是滋味。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池舟却已经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一旁始终沉默的云念身上。
跳动的火光照亮她清冷的侧颜和那道血痕,她安静得像一尊置身事外的玉雕。
“这里很快会变得更乱。”池舟看着她,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比刚才对林野他们说话时,似乎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什么,“你跟我们一起走。”
云念终于抬眸,回视他。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任何犹豫,轻轻摇了摇头。
“不了。”她的声音很轻,“我的事情还没完。”
林野急了,顾不上刚才那点复杂情绪,脱口而出:“你留下干嘛?没看这都乱成什么样了?而且……而且你哥哥现在都是池舟哥哥了。”
“你和我们一起走好不好,这里的人封建愚昧,在这里没有前途的。”
“你哥哥的事情你就不想弄清楚吗?你们以后可能很难见面了,你就不想再看看他吗?”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突然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打断了!
尖锐的声音划破乡村夜晚的寂静,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
几辆警车闪烁着红蓝灯光,速度极快地驶入村口,刺目的车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精准地停在了不远处。
正是云念家门口。
车门打开,七八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迅速下车,面色严肃,径直朝着云念家那扇低矮的木门走去。
周围的零星村民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住了,纷纷驻足观望,窃窃私语。
林野、孟舒白,甚至连池舟,都瞬间看向了云念。
云念站在原地,警车的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看着那些警察走向她家的方向,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她甚至微微侧过头,对身边瞬间紧绷起来的三个少年很轻地说了一句,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
“看,来接我的人,也到了。”
几名警察动作利落地敲开了那扇低矮的木门。
短暂的、压抑的交流声从屋内传来,听不分明。
很快,林老汉和杜翠花被押了出来,两人哭天喊地,腿肚子都打哆嗦。
“我没罪,你们警察怎么能随便抓人!”林老汉还在不服气的大喊着。
杜翠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一位看起来级别较高的警官走到了云念面前。他的态度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客气。
“林二妞小姐,”警官开口,声音平稳,“关于您父母涉及的一些情况,需要您配合我们回去协助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
云念静静地站在那里,警灯的光芒在她清丽而平静的脸上流转。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刻,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恐惧或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接受。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那对正在被押上警车的男女一眼。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清冷:“好。”
她抬步,就要跟着警官走向警车。
“等等!”林野猛地反应过来,几乎是本能地想冲过去拦住,却被池舟一把死死攥住了手臂。
池舟的目光紧紧锁着云念,眼神深得像潭,他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别动。你想害死她吗?”
云念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脚步顿了一下。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对着他们极轻极淡地弯了一下唇角。
然后,她不再停留,弯腰,低头,钻进了警车。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
警笛重新响起,车队掉头,闪烁着刺目的光芒,驶离了这片混乱的火光之地,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留下林野死死攥着拳。
云念独自坐在金属椅上,对面两位警官的目光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
年长警官指尖点着卷宗,语气沉缓却极具压迫感: “林二妞,证据确凿。你的父母,林老汉、杜翠花,通过非法渠道收买被拐儿童,情节严重。现在,我们需要你正面回答:关于池瑾,也就是你父母对外宣称是你哥哥的虎子,你对其被拐卖的真实来历,是否知情?你父母是否曾向你透露过?”
云念抬眸,清冽的目光平静地迎向审讯者。
她唇瓣微启,正要回应。
询问室的门被敲响,随即推开。
一道挺拔冷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几乎挡住了门外所有的光。
是虎子。
不,已经是池瑾了。
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包裹着他瘦削却难掩力量感的身形,脸庞轮廓分明,眉眼间与池舟的相似度在灯下显得惊人,却沉淀着池舟所没有的、经年累月刻下的冷硬。
十几年的截然不同的境遇,在他身上淬炼出一种沉默而锐利的气场。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沉沉压在了云念身上。
他在警方人员的陪同下,面无表情地在云念侧对面的椅子坐下,双腿交叠。
负责案件的上级对询问警官低声交代了几句。
一位警官转向池瑾,态度客气“池先生,打扰您。有些情况需要向您核实。关于您当年被收买的情况,这位林二妞女士,当时作为年幼的家庭成员,您是否察觉或事后认为,她对您的真实来历知情?或者,她是否参与或知情您在其家庭中所遭受的任何不当对待?”
池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她不知情。”
他目光转向问话的警官,语气笃定,补充道:“至少,在我所能观察和判断的范围内,她从未表现出知情。至于其他…”
他顿了顿,视线极快地扫过云念。
“我没有需要指控她的地方。”
警官迅速记录着,眼神若有所思。
云念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极快地松开,快得无人察觉。
她依旧安静地坐着,像一尊冷白的瓷像,唯有长睫在冷光下投出一小片细微的阴影,轻轻颤动。
笔录很快完成。
警局当场把云念释放,至于林老汉和杜翠花买卖儿童的事实,证据充分,将被移送到检察院审查起诉。
云念刚踏出警局的门,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便从旁侧的阴影里伸出,拦在了她面前。
池瑾斜倚在墙边,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光点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看到云念出来,他立刻直起身,将烟蒂摁熄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你之前不抽烟的。”云念停下脚步,清冷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抱歉。”池瑾低声道,下意识地挥了挥手,试图驱散周遭残留的烟雾。
昏黄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昂贵的西装与这小镇警局门口的简陋格格不入。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我听说,”云念率先打破寂静。
“池老爷子专门为你办了个盛大的宴会,池舟他们都被紧急叫回去了。”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纯粹的困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此刻,他理应身处那个金光熠熠、觥筹交错的世界中心,接受所有人的祝贺。
池瑾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喉结微动,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
“他们后来有没有为难你?”他问的是警局里的事,语气里带着一丝克制后的关切,“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村里有人欺负你吗?”
云念静静地看着他,对于他避而不答的行为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追问。
“你难道不好奇吗?”她忽然反问。
“不好奇我到底知不知情?知不知道你根本不是我的亲哥哥?”
这个问题,她刚才在审讯室里没有回答。
池瑾深邃的目光与她相接,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笃定而低沉:
“这不重要。”
他顿了顿,像是强调,又像是说服自己,重复道:“你知不知道,都不重要。”
“我明天一早就回B市。”他顿了顿,“晚上,爷爷在家里准备了晚宴。”
他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念念,”他叫了她的名字。
“你跟我一起回去。”
“离开这里。你不该待在这种地方。”
云念静静地听着,十几年的光阴,混杂着麻木、艰辛的相互依靠。
她看到他眼底几乎是笨拙的期待。
云念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好。”她轻轻吐出一个字。
池瑾似乎没料到她会答应得这样干脆,怔了一下。
云念看着他,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兄妹连这个愿望,都不能满足你吗?”
池瑾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被她这句话刺了一下,某种难以言喻的涩意悄然蔓延。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
“……那我明天来接你。”
云念独自一人走了进去,流程简单得近乎枯燥。
工作人员确认地将“林二妞”这个名字从户籍档案上划去,取而代之的是“云念”两个字。
办完手续,她并没有立刻离开。
站在派出所冷清的大厅里,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向负责的民警说:“我想见一见林老汉和杜翠花。”
民警有些诧异,但还是安排了短暂的会见。
狭小的拘留室里,林老汉和杜翠花隔着铁栏,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头发凌乱,眼神浑浊,但当他们看到走进来的云念时,那浑浊立刻被一种毒蛇般的怨愤点燃。
“死丫头!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杜翠花猛地扑到栏杆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铁条,声音尖利得刺耳,“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告发的?我就知道养不熟!早知道当初就该把你摁尿桶里淹死!”
林老汉脸色铁青,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云念脸上,咬牙切齿地低吼:“警察同志!抓她!她也是帮凶!她什么都知道。她吃的每一口饭都沾着人血馒头!她一点也不干净!”
恶毒的诅咒从他们嘴里不断涌出。
云念就站在离他们一米多远的地方,安静地听着。
直到两人的叫骂声因为喘息而暂时停歇,云念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吗?”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掠过两人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我的新名字,叫云念。”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一眼,也不等他们有任何反应,径直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身后再次爆发出更加疯狂和恶毒的咒骂,以及杜翠花歇斯底里地朝着警察的哭喊:“抓住她!她是同伙!你们去查啊!”
云念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推开派出所的门,略显刺眼的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
她微微眯了一下眼,适应着光线,然后步调未变,继续向前走去。
云念刚站定,一辆线条流畅、价格不菲的黑色轿车便无声地滑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池瑾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上车。”他言简意赅。
云念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车内空间宽敞,池瑾就坐在她身侧,目光看着前方,似乎很专注,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某种不寻常的紧张。
车子平稳地驶离派出所,将那个充斥着不堪过往的地方甩在身后。
过了好一会儿,池瑾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流动的街景,状似随意地开口。
“昨天林野他们,很担心你,听说我回来之后,特地加了我的联系方式问你怎么样了。”
他顿了顿,像是斟酌用词,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继续问道: “你觉得林野、池舟,还有孟舒白,他们几个怎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
或许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这问题里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明晰的比较意味。
云念侧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单纯不想回答。
就在池瑾以为她不会回应时,她清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林野脾气冲,心思浅,像只没拴绳的哈士奇。”
“池舟……”
她顿了顿,这个名字似乎让她需要多一点点的斟酌。
“冷,但心里有数。是能做大事的人。”
“孟舒白……”
“笑面虎,情商高,和谁都能玩到一起。”
说完,她便再次沉默下去,视线依旧落在窗外,似乎外面的寻常街景比身边这位新晋豪门继承人更有吸引力。
池瑾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没有转头,目光依旧落在前方不断延伸的道路上,但紧绷的下颌线却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
巨大的宽慰漫过他的胸腔,驱散了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紧张与焦躁。
他极轻地舒了一口气。
以她的性格,那般通透又冷情,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那几个显然与她并非同路人的少爷产生什么超乎寻常的情感?
昨夜,收到林野几人旁敲侧击打探云念消息的信息后,他便再没能睡熟。
闭上眼,回忆如走马灯般晃过。
那个从小就跟在他身后、聪慧剔透得不像山里孩子的念念;那个在林老汉和杜翠花重男轻女的刻薄下,让他忍不住一次次偷偷维护的念念。
起初,他只是想做一个能保护她的哥哥。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守护变了质。
他看她看得越来越紧,恨不得她的一切都由他经手,刷牙洗脸,洗衣做饭,恨不能将她缩小了揣进口袋,谁也瞧不见,只有他能疼、能碰。
直到那年他十几岁,他在荒唐旖旎的梦境里见到了她,醒来后身下一片冰凉的黏腻。
巨大的罪恶感将他彻底淹没。那是他痛苦深渊的开端。
自此,每一个看向她的眼神都掺杂了无法言说的渴求与自我厌弃。
多年来,那份因以为血脉相连而不得不强行压抑、扭曲成兄妹之谊的情感,早已在他心底疯长成参天大树,盘根错节,无法剥离。
他以为自己将永远被困在哥哥这个身份里,看着她或许会走向别人。
而现在……
他不再是她的哥哥虎子,她是云念,而他,是池瑾。
他的指尖微微蜷缩,又缓缓松开。
眼角的余光却无法控制地描摹着身侧之人的轮廓,她安静看向窗外的侧脸,纤细的脖颈,以及阳光下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绒毛。
第30章 变形计炮灰女配30
车子行驶了不知多久,窗外的景色从小镇的稀疏低矮逐渐变为都市的繁华密集。
池瑾取出一个未拆封的手机盒子,递到云念手边。
“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