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那张嘴不靠谱。
眼见为实,她得亲眼去看看啊。
关春梅火急火燎走到白塔坊,进到家里,眼尖地瞧见黎可的裙子还丢在地板,贺循穿得整整齐齐在厨房摸索着煮咖啡,清风朗月地喊了声“阿姨”,自家不争气的女儿懒散地套着件男人的长T恤,站在楼梯口,揉着没睡醒的眼睛,慢腾腾喊了一声:“妈。”
这一辈子跌宕起来,关春梅差点喜极而泣。
“我炖了锅人参鸡汤,买了几样早饭,水果也有,你俩吃点啊。”关春梅怕两人害臊,放下东西,沾沾脚就要走,最后又扯着黎可,悄悄戳着她的脑门耳提面命,“我不管你俩怎么样,你别回家,我管着小欧。给我争气点,别耍大小姐脾气,老大不小了,给自己将来好好打算打算。”
黎可没说话,只是“哦”了声。
她浑身暧昧痕迹,腰酸背痛地跟贺循坐在餐厅喝人参鸡汤,手机里都是未接来电和消息,有一点起床的脾气,先发制人:“你先闭嘴,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废话,先回答我的问题。”
贺循说好。
男人一旦被满足和餍足,身心就会安定。
黎可慢慢搅着鸡汤,抬眼瞟瞟他又迈着头,问:“你家里人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
“知道。”
贺循脸上微有疲色,又别有神采奕奕的光彩。
“不是说出国吗?你们计划在什么时候走?”黎可平静问。
贺循有一阵没说话。
他抿着薄唇,沉默良久,最后垂眼:“下周的机票。”
“那我把工作辞掉吧。”
黎可甩甩头发,再给他盛碗鸡汤,语气很自然,“走之前,我陪你。你想留在白塔坊我们就一起呆在这,你想回临江我也可以跟过去陪着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黎可……”
“你总会有这么一天。”
黎可幽幽叹了口气:“你总要离开潞白,但我只能留在这儿,我还有小欧和我妈,我不能离开他们太久。”
她支起手肘,捧起脸颊,春情慵懒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吃完?我要回去睡个回笼觉。”
他们又回到床上。
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处理其他事情,先把燃眉之急解决完。
卧室的阳光清透热烈,他拢着她进怀抱,她枕着他的心跳,贺循跟她解释十四岁的问题,他说他不知道她曾经给他写过情书,也没有把她的情书扔进垃圾桶,他说起了唐可芯。
如果当年不是唐可芯——谁又能说会变成怎么样?
“唐可芯是挺讨厌的,眼高于顶,自以为是。”黎可闭着眼睛,想要那种久违的心定和感觉,“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可从来不惯着她捧着她,甩个眼色给她就能让她气得跳脚,还找人堵过她。你也是,你俩金童玉女,成双成对,你还不是纵容和默许唐可芯对你的占有欲。”
那时候他们年龄还太小,少年少女的心尚不成熟,青涩懵懂,凭着本性横冲直撞,足够骄傲又别扭,不允许自己不得体,对感情和认知没有清晰的方向。
哪怕再晚一点,哪怕是高中,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对不起。”
他还是要亲吻她的嘴唇,“黎可,我忘记你了。”
他说起初中那两年对她模模糊糊的印象,回忆起那些他们曾经共同的时光,最深刻的“扇耳光揍男同学”和“文艺晚会跳舞摔跤”,还掺杂着废弃图书室的侠女红线,他说他曾经找过初二八班的范秋娜,当年不是这样阴差阳错,如果黎可始终就是黎可,他绝无可能会忘记她。
除了懒洋洋地冷哼一声,黎可并没有太动容或者遗憾。
初中时候的暗恋插曲,时隔十几年回想都是淡淡模糊的情绪,毕竟此后还有更浓烈的感情,更难忘的故事,更深刻的其他人。
她知道他们不管有没有阴差阳错,都会成为南辕北辙的人,有着不一样的故事和人生。
彻底改变他们关系的——是他的眼睛。
黎可伸出手指,用纤细微凉的指尖轻轻描摹他的眉眼,她清楚看见他乌黑瞳仁里的自己,喃喃问他:“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样子吗?”
贺循摩挲她的脸颊。
她的模样,一半来自久远的记忆,一般来自他人和自己手指的描述——模糊又清晰,少女和女人的糅合。
并不完全真切。
也许只是自己的臆想。
他的脑海中有如照片般清晰的失明前的自己、父母家人朋友的形象,但无法同样准确地投射出如今父母逐渐衰老的皱纹和白发,小婴儿的奕欢奕乐已经抽条的身高和变化的脸蛋。
“去国外吧,既然已经是你们决定好的计划,一定要去。”
她情深意切地触碰他茫然的眼睛,“你的头疼,你的眼睛,再去试试,找找有没有更好的医生和治疗。”
贺循并不报希望,长长的睫毛在她指尖颤抖,声音很平静,“我的眼睛,它不会好。”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呢?”她轻轻笑起来,“万一呢?万一你能看见呢?你能重新看见这个世界、能看见我呢?”
她抱着他窄瘦的腰,他搂紧她坐在自己怀里,她轻轻啃咬他的耳朵,妖娆多情地道:“你想不想看见我有多漂亮?想不想看见我不穿衣服诱惑你的样子?想不想看见我们现在做的事情?”
没有人不想看见光明,没有人比他更希望摆脱黑暗。
他的梦中色彩斑斓,行动自如,醒来只是漆黑一片,寸步难行。
哪怕只是去试试呢?哪怕是让自己再度彻底死心呢?
贺循陷进她的甜腻湿热,他闭着眼睛享受她的身体,两人耳鬓厮磨,他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很久之后才回她:“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可以去试试……我会很快回来……”
“但你要等我回来。”
他用强硬有力的胸膛挤压她的空间,手臂紧紧地锁住她的腰肢,不容她逃离他的桎梏和冲击,
“除非你答应等着我回来,除非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否则我们现在要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你本就是我的,小欧本应该是我的儿子,你身边的每个人每个朋友,都应该知道我的存在,我要我们在一起,我要你。”
频繁承受的激情已经达到身体的阈值,黎可无力招架,即将迷失在过于强烈的心悸里,躲避他的不依不饶:“我答应你……我等你回来,我会等着你……我们会在一起……”
贺循听到了想要的回应。
他可以去国外再做一遍检查,他会很快回国,也许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会和家人处理好所有事情,他会再次回到潞白,他会和她在一起,他们会谈一段时间的恋爱,他们会迈入结婚的殿堂,他们会在白塔坊过平静幸福的生活,因为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地方,这里适合小欧念书,也适合 Lucky玩耍。
出国前的剩余时间,贺循打算留在白塔坊。
宋慧书和贺永谦奈何不了他,这个在失明前让人放心懂事又寄以厚望的幼子,失明后有了说一不二的固执性格,让人心痛担忧但不敢强硬紧逼,父母提心吊胆怕他消沉绝望,更怕他做出任何傻事,只能小心翼翼又想方设法地劝解他,这几年为他耗费的心血和精力甚至超出了二十余年省心的部分。
这位黎小姐的魔力是什么?能让贺循这样念念不忘。
聪明漂亮,成熟多变,有女人的魅力和对男人的吸引力,是过去有渊源的初中同学?
不用贺家人思量或者贺循在其中解释,黎可绕过贺循,通过曹小姐,主动打电话给了贺家。
她不惧怕和任何人对话,无论是宋慧书夫妻还是贺邈贺菲的询问,总能跟着他们的风格进退自如,半点羞涩或者紧张都无,想传递想法的时候语气态度很直接,思路端正。
她说希望他们能放心,她这几天会好好照顾贺循的身体,如果有任何要求他们随时可以给她打电话,她很笃定会让贺循回到或者把他送回临江,也希望最后这几天能让他们过平静简单的日子,不要因为她的原因过度忧虑或者分散精力。
这一小段时间,黎可坦坦荡荡地跟贺循待在一起。
白塔坊的家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黎可终于变成了二十四小时住家“保姆”或者“女友”,但似乎比想象中的场景更开心——当然免去了早起上班的烦恼,因为晨间运动必定会让她懒床,连早饭都不需要她动手,变成了贺循的工作。
两人每天在家厮混拌嘴看书打游戏闹 Lucky,监督贺循吃药去医院做高压氧,黎可说话总有很多歪理,叽叽喳喳喋喋不休,他跟 Lucky小欧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小欧放学后也来白塔坊,跟Lucky疯玩后贺循再辅导他写作业,两人再一道带着小欧去上岩寺探望方丈大师,牵着 Lucky爬山散步摘野山莓,懒得做饭的时候就拖家带口回去吃关春梅做的家常菜,周末跟淑女蛮蛮约着吃鸳鸯火锅。
自由幸福,烟火浪漫。
对贺循而言,似乎每一天都有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每天晚上,关春梅掐着时间来白塔坊接小欧回家,一边诓骗小欧一边刺探消息。
不管是什么样的父母,婚姻未必是好,但没有婚姻似乎更不好,之前错过了徐清风,这次关春梅就盼着黎可能跟贺循修成正果,小欧也知道的,说贺叔叔之前就喜欢妈妈,把那次贺循在路边跟黎可接吻表白的事情告诉了关春梅。
关春梅心里的底气越来越足,撺掇小欧:“小欧,以后让贺叔叔当爸爸好不好?你妈从小不争气,你得替她争取啊,你也劝劝你妈,让她出息点,不能再让贺叔叔跑了。”
“可是贺叔叔马上要出国治病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妈妈只是陪着他开心而已。”
关春梅笃定:“白塔坊是他的家,他总会回来的。”
“妈妈不会等人的。”小欧垂头问,“外公也没有回来,爸爸也没有回来,徐叔叔最后也没有回来,谁能保证贺叔叔就一定会回来呢?”
关春梅心里蓦然一凉。
白塔坊的游客越来越多,家里的笑声越来越多,墙里墙外声音越来越喧嚣,白天的热闹褪去,夜晚显得格外寂静安宁。
除了闷在卧室里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暧昧声响。
如果人有被压抑的秉性,那爆发起来也会格外疯狂,床头柜里那些花花绿绿的铝箔包装的消耗速度惊人,黎可已经过了二十岁激情无限的年龄,但显然贺循正在回到二十岁的血气方刚。
这几天纵容贺循的得寸进尺,黎可觉得自己要累死了。
因为视力的缺失,贺循有很多事情不能做,但有很多也能做得极致。
比如用手指和唇舌替代眼睛丈量每寸肌肤的感受,不知疲倦地喜欢触碰的感觉,比如敏锐的听力,他的耳朵能聆听出因为不同姿势和力度深浅改变她的喘息和吟哦变调,也能感知她身体微妙的变化和偏好。
登峰造极,学霸不仅能考高分,他还会做研究实验,甚至还会恶意算题控分。
黎可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架钢琴或者乐高玩具,她有时候觉得他魔怔,有时候觉得他是个变态,有时候觉得恨不得他直接做晕她算了。
他喜欢在最巅峰的前一秒突然停住动作或者把她抱起来,把薄唇贴在她脸颊,让急促呼吸和低沉喘息甚至滚动的喉结在她潮红的皮肤共振,沙沙传进她的耳膜:“说你爱我。”
黎可急遽解脱,被他弄得心尖发颤,情难自禁:“我爱你……”
“说最爱我。”他用那种若有若无的气音引诱她,喑哑低沉的声线在欢爱中无比性感,“你最爱的人是我。”
黎可心神荡漾,被不上不下地吊着,咬着唇瓣说不出口。
不说,那就什么都没有。
她难以自持地蹭着他,怎么挑逗都不能得逞,最后被逼得两颊嫣红,眼泪汪汪:“你知道女人在床上说的话,不能当真的对吧。”
贺循惩罚似的恶狠狠掐着她,黎可禁不住婉转呻吟,几乎要被他弄得魂飞魄散。
“我爱你。”
她从来都是墙头草,没有骨气,只求他给个痛快,娇滴滴地哭出来,“我最爱你、最爱最爱你。”
男人都喜欢在床上使这种伎俩。
他开始专心取悦她,两人十指交缠摁在枕上,他的眸色幽暗失神又灼亮,英俊的脸颊是紧绷的压抑忍耐,力道霸道凌厉,摇摇欲坠的汗珠从因用力而拧起眉尖滴落在她脸颊。
“黎可,你最爱谁?”
她追随迎合着他,她抵着他的额头,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哼哼唧唧地娇嗔低泣:“青蛙王子,我最爱青蛙王子。”
童话故事里,任性骄傲的小公主因为青蛙捡到了她心爱的金球,最终亲吻了池塘里的丑陋青蛙,青蛙解除咒语变成了王子,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公主和青蛙》的电影里,有一个不相信童话的普通女孩,有一个需要公主之吻来解除诅咒的王子,两人第一次接吻双双变成了青蛙,后来女巫说只有亲吻真正的公主才能解除诅咒,但青蛙王子不想被公主亲吻,他爱上了这个普通女孩,相爱的人可以打破咒语,因为她就是他的公主。
那只藏在书包里的青蛙,那个青蛙王子的绰号。
那时候娜娜胆子很大很嚣张,在黎可捂住她嘴巴之前冲着贺循喊:“青蛙王子,能不能让我亲一口你?”
贺循情不自禁低头,深吻她潋滟甜蜜的唇:“原来我的公主在这儿……”
“黎可,我也爱你。”
原来他们注定了要接吻,他们注定了要经历曲折相爱,他们注定了要走到这一步。
黎可会陪着贺循回临江,再送他去机场离开。
似乎还是昨晚才重新握住的手,今天就要再度分开,但黎可不可能丢下小欧离开潞白,更不可能陪着贺循出国。
那天关春梅做了满桌菜,蛮蛮和淑女都来了白塔坊,小孩子们在花园里跟Lucky奔跑蹦跳,大家一起吃了顿热闹饭,最后高高兴兴地散场再见,把空间留给了黎可和贺循。
白塔坊的家不会就此沉寂,贺循一件件事情叮嘱黎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带着小欧和阿姨搬过来生活,我已经把家里所有的管理权限都转给你,你要整理和布置新的房间,家里运作不会停,会有人定期来清洁卫生,生鲜公司每周都会派送,想要买什么东西就自己订,各类开支和需求找曹小姐就行。”
“你如果不想上班就在家里玩,如果想上班,何老板会在他公司帮你安排一个职位。”他怕她随心所欲的性格,怕她趁着他不在让他不省心,温声跟她讲,“你不要到处捣乱,不要随便搭理人,事情给何老板打电话,或者直接找我大哥,他们肯定会帮你。”
“等我走后,每天要给我打电话,可能会有时差,可以给我留言发消息,我看见会回复你,有空也会立马联络你。”
黎可撑着脸颊听他说话,声音懒散:“大哥,你不要翻来覆去地说这么多遍,我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她这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语气没有难过也毫无留恋不舍,贺循总隐隐觉得不安定,心尖酸胀,低头亲吻她的唇:“等我回来。”
“不要再亲我了。”
黎可无奈拖着声调,柔情蜜意枕在他的肩头,撒娇似的嘟囔,“我都快被你掏空了。”
如果能真的掏空她就好了。
他会把她心里的那些东西都扔出去,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是一张白纸和一面空白的墙,全都涂满他的记忆和痕迹。
黎可还收到了一笔丰厚到瞠目结舌的钱。
她愣了下,皱起眉头嘀咕:“我不要你的钱,你这样搞得像要包养我一样。”
“是你自己的钱。”贺循把她鬓边的长发捞到耳后,摩挲着她的脸颊,淡声道,“你忘记了那笔理财,我只是找了个最好的兑现时间……”
在他们的关系需要改变的时候。
如果他不知道那封情书的事情,如果他们关系依旧僵持,但最后他们总会有重新联系和见面的契机——如果心里放不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
黎可轻轻叹气。
她总是会冷不丁地爱他一点、更多一点。
“贺循……”
她轻声念他的名字,柔顺地把自己的脸贴过去蹭着他高挺的鼻梁,闭起眼睛,和他接无限缠绵的吻,把唇间的呢喃传进他心底:“再掏空我一次吧,我喜欢你这样对我。”
他们毫无节制,需要用这种方式确认彼此——她不是乖乖听话的人,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总有反咬一口的叛逆,需要有人安抚她的躁动。而他看不见,怕她突然跑掉又即将离开,需要强烈的存在感来满足自己的安全感。
陪着贺循回临江,黎可很自然地面对贺家人。
所有人都在场,所有人都在打量她——即便她的名字刻意地很少被提起来,却因为贺循的原因无法忽略地纳入了这个家庭。
对着各怀心思的审视和探究目光,黎可挽着贺循的手臂,有种旁若无人的松弛感。
她不需要衣物和妆容的修饰或者美化,底气很足,眼神很灵,不局促不怯场,随便穿的衣服就能贴合相应的气质,那个样子就已经很好看,并不把这种暗流涌动的见面当回事,看人的时候神情含着抹心知肚明的笑,因为并不想从这个家里得到什么东西,谈吐笑容有种毫无芥蒂的随意。
贺循自始至终都紧张地抓着她的手,追随她的声音。
宋慧书和贺永谦已经不能再想,一个妩媚漂亮又大胆成熟的女人对贺循而言当然有诱惑力,从贺邈的角度来看,这种个性十足又丰富多变的女人很容易赢得男人的吸引力和征服欲,贺菲觉得,按照小弟这种循规蹈矩又认真平静的性格,越漫不经心的女人越能激起他的兴趣。
有时候,爱情发生得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黎可陪着他们去了机场。
国际航站楼视野宽阔,窗外停机坪的国际航班整齐排列,半空中航班起落回旋就有离别的气氛,贺循看不见,但能听见耳边送别的声音。
他笃定自己不会离开很长的时间。
临江的国际航班每天都有,不管是最终回归还是中途折返回国,他总是能很快回到潞白见她。
把之前的那些话再叮嘱她一遍,贺循轻柔地吻了下她的额头:“等我回来。”
黎可没有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也没有回话,星眸闪动,动了动唇:“贺循……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
她望着他英俊温和的面孔,突然收回了对他的拥抱,往后退了一步。
贺循怀中徒然一空。
她语气平静,平时多是随意慵懒的口吻,极少极少有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我希望你不要再回来找我。”
面前人的气息干疏离而利落,贺循蹙起眉棱,已然觉得一切都不对劲。
“你听我把话说完,这些话我想了很久,是心平气和,而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黎可抢先一步,深深吸了口气,
“我们两个人之间,不适合有任何承诺……也不要强求一定要如何……你可以在国外慢慢治疗你的眼睛,也可以和你的家人在国外重新生活,我也想对你说,或许你也知道……其实人生很多事情不能强求,万一你的眼睛没有更好的办法,我希望你能让自己过得更好更快乐一些,也许离开临江和潞白的环境会让你更轻松自在,如果眼睛真的能够复明,那最好不过,你可以回到你以前的生活,继续灿烂光明的人生,而这两种可能性,都不用和我有关系。”
“而且,我———我不想参与其中,我不想等你,也不想为你改变自己的生活。”她定定地看着他,声音很清晰也很冷静,“贺循,给出承诺和答应承诺都是负担,你的爱对我来说也是束缚……你不用这样,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
贺循眸底暗色降沉,神色变得茫然苦涩,伸手去抓她:“黎可……”
她甩开他迫切想握住她的手:“你先听我说完。”
“你不要因为十几年前我的暗恋,就觉得我们两人之间是一场应当弥补的遗憾,事实上,那只是很懵懂很浅显的好感和喜欢,我也可以对很多男人这样,如果人生再来一次机会,即便你收到了那封情书,即便你还记得我……我们俩都可不能走到一起。”
“为什么不能走到一起?我们现在就在一起!”他漆黑的眼睛瞪着她,语气焦灼急切,“黎可,你为什么总是要推开我?”
黎可声音发涩:“因为我真的没有那么爱你。”
“我爱过的男人太多了,到了现在……我不可能像爱欧阳飞那样的勇气去爱你而付出,也不可能像爱徐清风那样而愿意面对世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认真地跟你在一起,我也不想为你付出太深的感情……也许我明天就爱上了新的有趣的男人,也许我对下一个男人会更动心……”
她慢慢眨了下卷翘的睫毛,心里也有针刺般的痛感,“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不适合走到更重要的那一步。”
不适合。
他们的人生底色就是南辕北辙。
贺循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心里涌起巨大的茫然,声线沙哑无力:“是不是因为……我来晚了?”
“因为我错过了你还愿意奋不顾身的时候,因为在我来之前你已经受过很多的伤,因为我遇见的是二十八岁的黎可,你已经不愿意为我试一试?”
耳边很静很静,静到只能听见她忽远忽近的呼吸,又嘈杂纷乱,有不断地广播和飞机起落的声响。
贺循幽深苍白的面容也有无能为力的颓然神色:“黎可,我没有办法回到过去。”
“可是我也想说……”
他沉沉呼了口气,神情郑重认真,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没有我,当然会有别的男人来爱你……但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不如我好。”
“我也经历过感情,我也曾经深深怀疑过自己,但现在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对自己的感情足够坚定,爱你的时候就不会放手,我接受并喜欢你的一切,我可以把小欧当成自己的孩子,我们已经有过磨合和最深的了解,我们的生活和性都和谐快乐,我能满足你的所有要求,没有人能阻碍我爱你的心。”
“我身体健康,作息良好,我经历过身体磨难,我做过很细致的全身检查,除非天降横祸,我不会突然死掉,即便最糟糕的意外发生,我对自己的人生有完整规划,会很好地安排你和孩子的生活,我不会让你们无枝可依,你们永远没有后顾之忧。”
“我的家境富裕,生活无忧,家庭和睦开明,我还有哥哥姐姐解忧,父母如今对我的期待只求我能好好活着,他们至少还尊重我爱护我,没有人可以真正阻扰我们,也不可能有迫不得已的威胁。”
“黎可。”
他笃定又执着地望着她,嗓音绵长沉重:
“人只会记住最好的东西,身体细胞一代代地死亡新生,记忆随着年龄消退,其他的渐渐都变得模糊,他曾经带你看过烟花,我的烟花比他更盛大,他给过你很多快乐,而我的快乐可以将你淹没,他给过你巨大的痛苦,我能用余生的时间把所有的痛苦都抹平,他给你的爱有很多很多,我的爱也不会比他更少,他们都是遗憾,而我可以成为圆满……你再试着跟我走一步,结果真的会不一样。”
黎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很勉强地笑了下:“拜托,你不要这样煽情。”
她眨了下眼睛,眼眶里有浓郁的雾水,很重地抿了下唇:“那是因为你的眼睛……你以前说过,视觉占据了80%的感官功能,人有了缺陷就失去了很多方向和选择,如果你的眼睛没有瞎,如果你有更多的选择,你就绝不会爱上我。”
贺循用力抓住她的手,用那双阒黑明锐的眼睛蛊惑她:“我肯定会爱你,因为你是黎可,你是Like,你就是喜欢。欧阳飞和徐清风都是男人,他们都会爱上你,我也是普通男人,我也会爱你。”
“也许你现在觉得我很不一样,但未必以后这样想。”黎可把眼泪逼回眼眶,还是平静冷淡的语调
“有个很耳熟的故事,古代有个皇帝逃难,他在颠沛流离的路途中吃了一块农妇给他的饼,皇帝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饼,自此念念不忘,但等他回到皇宫,无论厨房怎么做,甚至请回了那个做饼的农妇,用同样的食材都无法做出同样的美味,甚至觉得粗劣难咽。”
“其实饼还是饼,还是那块平平无奇的饼,只是出现在最合适最饥饿的时候,错觉那是绝无仅有的美味。”她并不相信他说的话,黯然苦笑,“贺循,真相就是,我也是那块饼……如果你没有失明,如果你以后恢复了视力,你甚至不会多分给我几分眼神……就像我们十四岁的时候,寥寥几眼,不过尔尔,渐渐就忘记了。”
贺循胸膛起伏,心中酸涩翻涌,急切又果断地回应她:“我十四岁的时候没爱上你,二十八岁的时候就一定会爱上你。如果我没有失明,我大哥很喜欢清露,我和清露未必能走到最后。你试想一下,白塔坊的房子是我外公外婆留给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回到这里,何胜和何老板和你我有关系,不管什么原因我们迟早会相遇。”
他的声音迫切到几乎焦急低吼,想拼尽一切说服她,想把自己的心掏给她看:“你还记得我,你看见我你会想起自己写的情书,你知道我回来了,你依然会因为各种原因走近我,你漂亮洒脱随性,你依然会引起我的注意力,我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你吸引,黎可,不管我怎么样,不管我们怎么样,我注定会爱你!!”
她已经不相信爱情,不相信自己,她摇摇头,无动于衷:“我不相信所有的甜言蜜语。”
爱情都是无疾而终的手段。
心被碾碎,说不出的滋味,贺循刺痛地闭上眼睛,第一次觉得语言的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