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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屠城  发于:2025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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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秋娜。
这是江湖四美里的那个……跟黎可吵架闹掰的娜娜?
贺循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淡缈:“你是黎可的朋友?”
“对对对,我跟 Coco是好朋友。”范秋娜点头,语气闪烁,试探着笑问,“我听说……您跟 Coco……现在的关系……”
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贺循垂眼,冷白的脸色蓦然转阴,声音也淡漠,“你们出去吧!”
邹振家和范秋娜对视一眼。
“您知道吧,何老板跟黎可一起来诈骗我。”邹振家理直气壮起来,语气忿恼,“我老婆跟黎可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为这事给黎可打电话,黎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特意叮嘱说让我们去找何老板谈。好了,我跟何老板一说这事,他点头就答应了,收了好处过几天就不认账,还反咬我们一口。”
事情也凑巧。
娜娜从黎可这里没敲开条缝,夫妻俩还是去何老板那活动关系,哪想何老板随耳一听,听说这还跟黎可沾点关系,老狐狸琢磨着,就黎可跟贺循这身份,都是老同学啊,讲不定有点说头,还真活络心思卖个面子给邹振家,哪想着贺循突然回了临江,把黎小姐给撇下了,何老板那天来临江探望贺循,听着贺家人的口风,琢磨着两人这事估计悬了,已经收了邹振家的好处,又找了个理由把人一脚踢开了。
贺循蹙起眉棱。
司机和秘书过来把两人挡开,邹振家嚷着要讨个公道,义愤填膺地让贺循主持公道。
这事其实跟贺循没关系了。
只是他起身走开,脚步停顿,犹豫再三,还是让人收起了桌上的那张名片。
项目现场的走访结束,贺邈和贺循直接回了临江。
回去的车程很安静,贺循脑袋隐隐作疼,心里有些空荡。
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会在白塔坊平静地度过余生,甚至错觉这是段足够漫长的时间,其实仔细算起来,时间不足两年。
最后离开的时候,也只是让人去白塔坊取走了Lucky的几样玩具。
人的情绪就是这样。
不管如何经历过什么,不管怎么汹涌,最后都会回归平静。
他记得自己一开始也想过——什么都不能撼动,唯有平静是生活的真谛。
但至少贺家很高兴。
平静意味着思绪的冷静,人在冷静的时候会想通很多事情,也能更好地面对自己。
奕欢奕乐也很高兴。
外公外婆和小舅舅要跟着他们一道出国,小舅舅会先住在自己家里,然后去治疗眼睛。
出国的机票已经定好,不用贺循自己动手,家里会收拾他的行李。
其实也不用带什么东西,他只需要带上Lucky。
贺循绝大部分还是呆在医院和家里,被奕欢奕乐和Lucky陪着。
至于邹振家和何老板的事情,这其实跟黎可没关系,商业利益上的事情,贺循把邹振家的名片给了项目负责人,让他去处理。
贺循也跟何老板打电话,把这事随口提了几句,还提起了何胜。
他并不是想用邹振家的事情拿捏何老板,只是……以后如果黎可有事……麻烦他关照一二。
何老板当然一口答应。
又唉声叹气地跟贺循抱怨,说自己被冤枉,又说那邹振家不是个东西。
“他夫妻俩特意请我吃饭,说你们是老同学,又说是黎小姐的朋友,我也是招架不住,本来也是想看小贺总你和黎小姐的面子。”
何老板惯会钻空子,“后来我打过电话给黎小姐,黎小姐让我不要搭理他俩,我那阵又忙,就索性把这事先撂撂,邹振家又翻脸,说黎小姐以前勾引他,还说他手上有黎小姐的把柄,对黎小姐骂骂咧咧,我也是替黎小姐给他个教训,做人两面三刀,还做什么生意。”贺循眼色阴郁,抿住薄唇。
他打给邹振家的电话后来是娜娜接的,她跟黎可多年的友情,对黎可的事情再清楚不过。
娜娜心里也有不吐为快的怨气:“贺总,我跟您说,您不要被 Coco蒙蔽……她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她劈腿跟欧阳飞在一起,欧阳飞死后,我对她掏心掏肺,结果她勾引我老公……”
黎可当年中考失利后,跟娜娜念了同一所高中。
高中那几年,关春梅跟别的男人同居,更无暇管教女儿,黎可被迫转成住校,平时鲜少回家,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无所事事,学业之路大概已经绝无可能,平时除了看看闲书,也顺带玩玩游戏,谈谈恋爱打发时间。
那段时间她交男朋友很勤快,新鲜感来得很快,腻味得也快,欧阳飞也是同校的学生,白皮肤大眼睛双眼皮,一张帅脸能颠倒众生,笑起来的时候阳光灿烂,但黎可有点瞧不起这人,觉得他仗着那张脸在学校招摇而过,行事风格总有些无厘头的耍宝和滑稽,像只开屏的花花孔雀,也像个没脑子的傻白甜。
后来欧阳飞注意到黎可,对她穷追不舍,每天围着她嘘寒问暖,带着一帮小弟在宿舍楼下弹琴表白,时不时出其不意逗乐她,当时黎可身边已经有男朋友,欧阳飞直接棒打鸳鸯,把黎可抢了过来。
高三那年,黎可死心塌地跟欧阳飞谈起了恋爱,两人商量一起报了邻市的专科学校,也并没有在学校待太久,后来出去实习兼职,租便宜的房子同居,打算就此好好地赚钱闯荡,迎接精彩人生。
两人都是有颜值没学历,欧阳飞帅起来的时候能让人心花怒放,有时候会接些模特和展会的工作,闲暇时间也能去酒吧弹吉他卖唱,黎可平时在服装批发市场穿版,有时候也去当礼仪小姐赚钱。
一直到黎可突然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了。
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的她对此感到慌张和害怕——在她以前看的青春小说里,总有这么一位类似于小太妹的边缘角色,成绩倒数,形象恶劣,胡乱恋爱,最后躺在医院肮脏的床上,从肚子里掏出一团血肉模糊的肉,而后人生打上“堕落”和“混乱”“潦草”这类的烙印。
黎可不知道这世界的女主角是谁,但她无疑意外地契合了配角形象——而这一切不过都是归结于那一沓免费的社区医院避孕套和她过于放纵的青春。
她不觉得自己的人生堕落,又焦灼地不想留住这个孩子,但也是单亲家庭的欧阳飞想了很久,单膝下跪跟她求婚,英勇无畏地说:“我们结婚吧。”
结婚,组成一个新家庭。
当恩爱的爸爸和妈妈,做早出晚归的工作,住一间小小的房子,早上阳光撒在床上,小孩子白白胖胖香香软软,过柴米油盐的生活,跟普罗大众一样。
但关春梅肯定会骂死她。
黎可人生做过最傻的事情就是这样。
惴惴不安又报以期待,一边哭一边害怕地生下了孩子,从书店里买本育儿书籍学着照顾小婴儿,等着和欧阳飞领证后带孩子回去给关春梅看。
欧阳飞真蠢,精力无穷,只有那张脸是好看的,他死于某次醉酒后骑着摩托车撞在路墩上,衣兜里还装着刚领的工资,他说他去和何胜吃饭,却没说他喝了酒要自己骑摩托车回来,而那天黎可没有出门,娜娜那时候正好也在,带着礼物过来探望黎可和几个月的小欧。
那天晚上,黎可接到电话,她穿一条粉色的长裙,外面披着宽大的黑色的男士外套,呼吸急促蹲在地上用手抹地面的血迹,那血从欧阳鼻唇淌出,蜿蜒成浓黑的血线,跟她脚上斑驳的红色指甲油一样刺眼。
当时还有何胜、娜娜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和小欧,处理完欧阳飞的后事,黎可带着小欧回到了潞白。
关春梅抱着小欧,当场气急败坏地给了黎可两巴掌——也许这就是她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没有身边的那几个朋友,黎可不可能撑下来,当时候蛮蛮还在外地上学,淑女在美发店辛苦打工,娜娜正在和邹振家谈婚论嫁,经济条件最好。
娜娜气不过:“我那时候对她和小欧悉心照顾,让她搬过来跟我同住,我嘘寒问暖、掏心掏肺,我帮她找工作……结果她是怎么报答我的?她看我老公家里拆迁有钱,就是故意勾引,在我眼皮子底下跟我老公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她就要抢我的位置,我还傻乎乎地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对待。”
贺循握着发烫的手机,听着女人怨气十足的咒语。
他呼吸如窒,心潮涌动。
二十岁的女孩,二十一岁的单亲妈妈。
她也有过恐慌、害怕、痛苦、绝望的时刻,有过孤独悔恨和强颜欢笑的日子。
每听过一个男人的故事。
他就在想,他为什么不能更早地遇见她,为什么不能更早地发现她。
他为什么没有在十四岁那年记住她?
这些年娜娜对黎可的怨气足以累积到跟江湖四美彻底决裂,甚至到蛮蛮结婚都没有出席,只是发了个红包作为回报当年蛮蛮送她的结婚礼金。
“欧阳飞才死没多久,她都已经守寡了,她还要每天穿得花枝招展,对谁都端着一张笑脸,她穿给谁看?谁不知道她日子过得艰难?这些年她还不是这样,还要假装自己过得有多自由潇洒,到处招蜂惹蝶,她真的以为自己能……”
“恕我直言。”贺循沉沉呼了口气,打断娜娜的话,他的声音冷哑,“所谓相由心生,你丈夫的脸和钱还没有资格到让她勾引的地步。”
“可是贺总,说不定她故意勾引你呢?”
娜娜冷哼起来,“她当年还给你写过情书呢,后来你瞧不上她,把她写的情书扔进了垃圾桶,她就把情书转给了另一位姓贺的男生,故意跟人谈起了恋爱。”
声音轻飘飘又迅疾地炸在耳边,贺循心头如扼,呼吸停滞,双眼刺痛:“你说什么?!”
娜娜:“我听说她给你当什么私人助理,她初中就暗恋你,肯定是故意接近你,她跟蛮蛮淑女都瞒着你吧,我不……”
“咚——”
贺循神色愣怔,手中的手机慢慢滑落,砸在地板。
他也曾经闪过某个倏然而逝的念头……
为什么这么巧,贺子杰和他同姓?

贺循曾经苦恼那些偷偷塞到书包里的情书,但没有随手丢弃过其中的任何一封。
外公一生爱书爱字,教学育人,说:“还是要尊重女孩子,虽然你们年龄还小不懂这些事情,但有时候字字千金,你把人家的心意直接丢进垃圾桶,不太礼貌。”
后来书房里有台碎纸机。
他会把收到的情书拿回家,放在书房的某个角落,而后定期拆开它们,看完后再一张张塞进碎纸机,等碎纸机集满了纸屑,外婆会把纸屑和其他东西混合燃烧,变成草木灰拌进花泥里施肥,成为花园里的姹紫嫣红。
作为同桌,唐可芯讨厌这那些不知道好好学习、头脑空空只知道凑到贺循身边来的女生,不仅惹得贺循烦恼还打搅了自己的学习,她会毫不客气地挡开那些不顺眼的同学,无意看见什么招人烦的东西,也会直接丢进垃圾桶里。
黎可坐在垃圾桶附近的位置,就这样灰溜溜地发现了自己的情书。
这并不重要。
对于思想成熟的成年人而言,少男少女的青涩心思不重要,无病呻吟的情书不重要,阴差阳错的小插曲不重要,很多人和很多事都不重要,所有的一切都会随风淡去,成为人生中被彻底遗忘的一部分。
但对后来爱上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最重要。
他错过了想爱的人,错过了最好的时光和最好的机会,他浑然不觉地把她丢在身后,成为这世界南辕北辙的两条线,他任由她慌张无措地面对人生,任由她接受命运的摆布,任由她孤独地对抗世界。
他还在尝试着第一次爱上她,但她已经不会再爱他了。
黑暗在坍塌,透明的水波纹和碎片纷纷扬扬往下坠,无数的黑色废墟和灰尘弥漫视线,废墟之后是张透明的脸,水一样荡动和风一样缭乱,她好笑似地望着他,宛如笑起命运的安排。
原来她最想隐瞒他的是这个。
她不会说,也不想告诉他,甚至不想让他知道一点一滴。
贺循整个人空空荡荡,毫无知觉地颓然滑坐在椅上。
他低垂着头颅,支起的肩膀有嶙峋尖锐的线条,乌黑凌乱的碎发在轻颤,他捂住发红的脸,鲜红胀痛的眼眶有水雾弥漫,沾湿了指缝,呼吸急热而僵硬,酸痛扭曲的是心,翻滚着汹涌着,几乎要从喉咙里吐出来。
那些都是他的,所有的一切应该都是他的,他们本来应该有不一样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痛苦拧眉,摁住了自己的脑袋,又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瞪着空洞发红的眼睛和苍白冰冷的脸,急切颤抖地朝外迈步。
贺循听不见任何人说话。
手机、盲杖、Lucky、司机。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家人都忧心忡忡地拦住他:
“你要去哪儿?”
“时间不早,天都黑了,马上要吃晚饭,你这是打算干什么去?”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
“回潞白。”
贺循冷冽急乱地往外走,“我要回潞白!”
“这么晚了,那么远的地方,你要回去干什么?”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爸妈,我们帮你,我们跟你一起回去……”
“我不需要你们帮忙,我也不要你们跟着我。”他脸色涨红,挥开挽留自己的手,几乎要怒吼出来,“我是个成年人,我可以应付自己,我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贺循————”
贺菲安抚他的情绪:“有什么话什么事情,我们先坐下来好好说,行吗?”
贺循紧紧闭住眼睛。
“姐,你知不知道丢东西的感觉?”他的手颤抖用力地攥住盲杖,骨节发白,声音嘶哑痛楚,没有比这更悔恨的事情,“我弄丢了我想要的东西,那本来是属于我的……我本来可以得到所有的一切,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我要回去找她!”
年龄越长,经历越多,黎可别的大出息没有,但在那家高级餐厅上班上得如鱼得水。
她的主要工作时间是午饭和晚饭时段,早上十点上班,自己能睡到九点半,晚上把自己的包厢客户送走,再处理些别的事情,约莫也是十点左右回家,非常符合她晚睡晚起的习性。
餐厅地段甚好,闹中取静,周边酒店和餐饮也多,附近就有一家格调漂亮、集齐喝酒烤串bistro点歌的时髦小酒馆,黎可喜欢这种风格,每周下班都会挑一天过去玩会儿。
她容貌出挑,笑颜常在,说起玩笑话来很招人喜欢,后来跟酒馆的老板混熟,也会上台去唱几首歌,半玩乐半赚钱的兴致,毕竟在KTV混了那么多年,歌房麦霸绝非吹嘘,不求天籁之音,当个勉强及格的驻唱还是不在话下。
新交的朋友问她:“Coco你会的东西还挺多,会煮茶会喝酒会唱歌会应酬会打游戏会养孩子会做饭……”
“是啊。”
黎可声音懒懒,叹气道,“样样都通,样样不精,浑水摸鱼的人生嘛。”
“那你还想怎么样?”
黎可笑道:“不想怎么样,随便啦,开心就好。”
她的人生宗旨就是“随便”和“开心”,眼下的生活也挺好,工作无忧,生活热闹,孩子可爱,家庭轻松。
晚上十一点,小酒馆还有不少客人在,黎可把头发披散下来,走到台上取话筒,随手点开了歌单。
店内灯光昏暗,唯有彩色聚光灯在舞台流转,她坐在椅子上,长腿交叠,脸和身姿都漂亮,随便一帧就有很美的氛围感。
有客人点歌她就照着要求唱,没有客人点歌她就随便唱,有力气的时候她的歌喉清润轻快,疲累的时候她的声音慵懒低缓。
有人吃喝,有人听歌,有人看她,来来去去,各取所需。
没有人花钱点歌,黎可开始唱自己的歌。
她在白塔坊也会一边干活一边哼歌,用手机或者音响放她喜欢的音乐。
舞台四周有人喝酒聊天划拳说笑,贺循握着盲杖坐在角落阴影,人群里笑声把他淹没,他睁着漆黑的眼睛,他没有救生圈,在声浪里随波逐流。
酒馆老板今晚遇见个古怪的年轻男人,他摁下服务铃说要包场,不管要花多少钱,一桌桌食客莫名其妙又意外惊喜地被请出门外,酒馆里的人陆续离去,最后只剩下了他和她。
她唱了一首曾经唱过的粤语老歌,声音很懒很倦:
“下雨天小雨点/那一天亲我面/我喜欢街中披雨到处走/在那天七岁多/多开心很少挂念/盼雨天一世现/但雨点始终须要远走/问母亲怎会的/她温馨解释说着/每种东西有定时候/当飘到不可以送走/若飘去如何不舍都要放手/即使有泪流亦学习承受”
“下雨天的小雨点/有一天轻抚你面/你那天开始牵我两手/十七岁那天多开心很少挂念/说也许恋爱是时候/在雨中轻倚你肩/你说想天天见面/你说想天边海角与我走/但那天的雨点
跟当天都不再现/我有哭当你别离后”
“在这天飘飘雨点/再这般的亲我面/似不知当天相隔已久/现我心懂多了点知必须经考验/笑与哭早注定是时候/在雨中仿佛见到母亲的亲切面/也见到当天的你与我走/亦见到许多昨天许多东西使我念/我半泣地笑着怀旧……”
童年时在街道无所事事地游走,会快乐地在雨里奔跑,因为吃糖而发黏的手指戳破薄薄的窗纸,少女漫无目的地走在雨里,也会发呆做白日梦,成年后的梦醒,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错误大于选择,最后也只剩一场一场的雨中怀旧。
她睁开眼睛,望着空荡荡的酒馆,轻轻地叹了口气,店员过来说今晚有人花钱包场,要求提早打烊,她从舞台走下来,收拾东西,打算打车回家。
推开小酒馆的大门,门口风铃叮当摇晃,门外细雨如丝,黎可没有打伞的想法,她抬眼迈步,而后看见深夜路灯下一张苍白熟悉的英俊面孔。
她愕然顿住脚步:“你……”
“你怎么来了?”她喃喃低语,直直地望着他。
细雨濛朦之间,柔和昏黄的路灯和斑驳摇曳的树影在水洼地面揉成绚烂晃荡的一片,他的身形像个清寥虚幻的梦,也像个从天而降的意外。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来见你。”
他的声音沙哑压抑,像颤抖的弦。
可他是“见”不到的,只要有声音就行,黎可怔然:“如果有事的话,也许你可以打电话……”
他紧紧地握着盲杖,盲杖在地砖移动,他试着朝她走过来,他从哪里来?他为什么要来?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按住他的盲杖,问他要去哪里,她可以领着他。
他用力扔掉了盲杖,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紫蓝色的夜空像块天鹏绒的幕布,无边雨幕和朦胧灯光是薄纱,他整个人的气息起伏凌乱,呼吸急促克制,手指发颤,从她的肩膀游离到脸颊,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双手捧住了她的柔软脸颊。
“你想干什么?”
她轻轻后退一步,她躲不开,她僵住身形,认真沉默地望着他。
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眼皮很薄,睫毛分明,细长上挑的眼褶线条是冷静骄傲的聪明样,乌黑清明的眼瞳漂着浮光,现在这双眼睛对准她,泛红的血丝是澎湃的挣扎,似乎要冲破重重叠叠的黑暗看见她。
他用那种起伏压抑的呼吸回应她,修长手指摩挲着她的脸庞,抚摸她脸颊轮廓和眼尾眉梢鬓角,他情不自禁又难以克制地贴近她,将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指尖从她秀气的眉头和小巧的鼻梁往下滑。
他的手指有感情有彩色有温度有情绪。
她有感应。
黎可闭着眼睛,轻声问他:“贺循,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已然用薄唇碾压她的问话。
他的吻很重很沉很烫,丢掉了绅士礼貌也丢掉了试探回味,像沙漠渴求雨露,飓风卷起战栗细沙,他凶硬躁动地碾吻她的唇瓣,撬开她勉强抵御的齿关,长驱直入而气势汹汹索求她的舌尖和香津。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呼吸沉沉,吞噬她的气息,男人炙热柔滑的唇舌和清爽好闻的身体,像一场意外的暴雨铺天盖地来临。
而她喜欢下雨,她喜欢狂烈的暴雨,她喜欢雨水坠落的皮肤的冲击和洗涤。
黎可缩了下肩膀,僵住不动,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按捺忍耐,她的呼吸追随他而急促,她的身心都受到他施予的压力,只能怔怔又顺从地闭着眼睛接受他的亲吻。
她难以忍受他的灼烧,除了本能地想抓住他,不想思考任何东西。
“我管你是什么意思。”
她伸手搂紧他的脖颈,仰头回应他的唇舌,她想和他胶黏在一起,她想让暴风雨绵绵不绝地下,想有人陪她走进雨里。
绵绵雨丝覆在两人身上,他们在深夜的路边旁若无人地接吻,吻像暴雨清洗尘埃,她在发热颤抖,因为难以呼吸到心尖酸楚疼痛,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心很饱胀,像刚刚晒干了的海绵,又沉甸甸地浸在水里,沉重到几乎要溺水,无法自救地陷进这场雨里。
不管掐灭多少次火花,只要两块石头有合适的时机撞击,她还是会喜欢这个男人。
不管是他的脸,他的头脑,他的眼睛,还是他的吻。
“黎可……”
他急促沉缓地呓语她的名字,“回到十四岁,再喜欢我一次吧。”
原来是这样。
她昏昏沉沉地抵着他的额头,她想很滑稽好笑地哭出来,又想哭得很难看地笑起来,她没有哽咽的气息,但脸颊已经开始点点湿漉,“我早就把你忘记了,可偏偏你又回来了……”
时光无法倒流,所以这是上帝的馈赠还是命运的机会?失而复得的礼物?
贺循用力地吻住她,嘴唇黏合,牙齿啮咬,舌尖缠绕追逐,湿软甘甜的气息,他伸手搂紧她的腰肢,她把自己嵌进他怀里,空气稀薄,四肢百骸颤栗。
他想带她回家,她想跟他走,Lucky从附近的车里跳下来呼唤他们。
她牵住他的手,他们一起回到了白塔坊。
偌大的屋子又有了灯光和声音,衣服一件件地扔在地板,他们相拥着进了卧室。
Lucky没有迈进屋子,而是自觉又忠诚地趴在了门外守候——狗狗一生的使命是希望主人幸福。
浴室里水雾朦胧,她拽下他最后一件衣服,他的手指捋进她的发丝,他们在温热水流和飞溅的水花中接吻,湿淋淋地紧贴不分,热腾的水汽和冰冷的玻璃,交织的呼吸比潮热更黏腻,战栗的肌肤比水温更烫人,秾艳绽放花和紧绷的弦。
他支肘撑在她上方,他紧紧地抓住了她,她头发散如水藻,身体又像荡漾湿腻的水,他想把她席卷进暗无天日的深海,像孤鲸呼啸拍打水面,但她牢牢地攀着他,和他同频共生,呼吸同步,巨大的浪花拍打在身上,他们是相依为命的浮木,迷失在广袤的海洋中心。
窗外的月光很清澈,皎洁地照着床尾,她的手滑过他的肩膀,他有一双吞噬了光芒的眼睛,又有性感汗湿的鬓角和眉眼,她香汗淋漓地去吻他的眉心,让他永远留在她的深处,他很细致地揉她,好像要把细腻的肌肤纹理刻进掌心。
快乐不仅仅是快乐,更是安抚和满足,悸动也不仅仅是身体,还有渴望和忍耐的心,孤独的吸引力和契合的吸引力,地球的南极和北极。
书上说地磁的南极在地理北极,地磁的北极在地理南极,假如换一种身份会不会爱得明显和容易。
这次她不想结束后再从床上溜走,不去考虑或者掩饰什么,她想好好睡一觉,她枕着他的手臂,搂着他的脖颈,缠住他的腰腿,偎依在他的胸膛闻着他的气息,她睡得很熟很沉。
贺循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庞,她的身体。
她有不那么柔软又凌乱的长发,细长的眉毛,睫毛浓密,鼻子小巧,嘴唇甜蜜,光滑细腻的脸颊,小小的耳垂和爱美的耳洞,修长的脖颈和玲珑的锁骨,怀里躲着惴惴不安的兔子,腰肢细韧灵巧,饱满滑腻的长腿。
她有妩媚迷人又懒洋洋的风姿,被挑动的时候会有野性生长的攻击力,她有时候像个妈妈,有时候像个小女孩,有时候颐指气使,有时候需要毛绒玩具。
她是属于他的,他把她弄丢了好多年,他没有好好保护她,让她经受那么多年的风霜雨露,让她孤独艰难地生活,让她被人欺负轻视,被人不珍惜地对待。
黎可,黎可,黎可。
他一遍遍地念她的名字,一遍遍念起来有心痛和苦涩,一遍遍地沸腾又不舍。
她难耐地拧起细眉,在被打搅的睡梦中轻轻逸出破碎呓语,又睁开惺忪朦胧的眼睛,逆来顺受地把他揉进自己怀里,本能迎合他孜孜不倦的索求。
要彼此融化还是要合二为一?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欲望汹涌,他什么都要,什么都要拿回来。
黎可实实在在被折腾了一晚上。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是很不平均的命,闲散的时候太轻松,劳累的时候又太劳累,第二天早上怎么都睡不醒。
不要问贺循是怎么找到她。
他问过她工作的餐厅,打电话给了小欧,打电话给淑女,又联系过关春梅,再走进了那间小酒馆。
别的不提,黎可撒谎说话都是有理有据有鼻子有眼,淑女和关春梅也没有想到这事还有后续。
关春梅年纪大了,人老少眠,黎可一夜未归,她也是整晚都没怎么阖眼。
第二天早上收到贺循的短信说,请她帮忙收拾一身黎可的衣服送到白塔坊,她没有衣服穿。
就冲着这句话,关春梅差点把黎可的衣柜都搬空,直接把一个大号行李箱装得满满当当,不用司机来拿,她亲自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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