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只得恋恋不舍地和山晚晴挥手道别。
一次探望周期是一周。和母亲见面的时间也只有这点。
她走出医院后，才察觉到现在基地的变化。
来时过于欣喜激动，她根本没有在意这些新装饰。
山茶有点茫然无措地站在二楼窗下，窗户边种了一盆绿樱，枝条自由舒展，粉色的小花热烈盛开，垂在山茶头顶。
她知道基地有钱，但是没想到基地能有钱到这个程度。
即便是首都星，又或者是被戏称为植物园的明阳星，也没有品类如此之多的花卉植物。
植物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在基地大型防护罩中的空气净化器和植物的共同努力下，仿佛连空气都是清新的，还带着露珠的一点点潮意，却又刚刚好。
头顶的小花没什么味道，但装点着视线，变得色彩斑斓起来。
而在二楼小心修剪枝条的女性，山茶还记得她。
她曾经是基地医院最难缠的哨兵，好的时候是优秀军官，坏的时候破坏力强大、攻击性高，还不分敌我。
山茶就曾经抱头鼠窜过。
但是显然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精神暴动时做过什么，看见山茶朝她望来，她还回以一个浅浅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善良温柔。
山茶不会计较过去的事，何况曾经大家都默认来到黑塔星等于被判死刑，现在能恢复，山茶即便不是她的家人也为她感到高兴。
山茶甩掉那些纷扰的念头，一路走过，她看到了许多只出现在教科书上的植物种类，还是科学院招生时画的饼：未来我们可以复苏植物，把星际都变成植物园。
在黑塔星这个矿星上，它们鲜翠饱满，生命力旺盛，不再是教科书上冰冷模糊的图片。
医院门口有一块巨大的田亩，分了各种小格子，黑沉沉一片，也不知道是种了什么。但用篱笆围了起来，还挂着告示牌：严禁踩踏。
有点神秘，但黑土没什么好看的。
山茶顺着植物一路向西走，越靠西，游廊下的花卉种类也逐渐增多。
一丛丛的玫瑰绽放着不同色彩，花瓣繁复，色彩艳丽，就像油画一般。
山茶看得出神，没有注意迎面奔来一个壮壮的小身影。
乌嘉柠欢快的笑着，和身后变小的貔貅、凤凰追逐打闹。
小貔貅和小凤凰都有心让着她，装作追不上的样子，小凤凰还吵吵嚷嚷：“不要跑这么快，等等我们。”
“有人！”等这句提醒出声时。
乌嘉柠已经咚的一下撞上山茶的小腿，两人俱是往后一跌。
乌嘉柠还小，山茶纯粹是不好好锻炼，最近也不好好喝营养液导致的乏力。
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能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像是两辆车对撞，声音大的在中庭里喝下午茶的桑野等人都听见了。
“柠柠？”比桑野更快起身的是杜沅，急忙奔到门外。
乌嘉柠不明白眼前这个姐姐为什么要突然抱着她哄，她又不是爱哭闹的小孩，上次哭还是因为截肢太疼了。
“你干嘛？”小凤凰一振翅就窜到了她们面前， 盯着山茶，有点凶凶的问，只是绿豆眼的小鸟凶人也没什么威慑力。
山茶低头看向乌嘉柠，乌嘉柠也在看她，大眼瞪小眼中还是乌嘉柠先开口：“姐姐，我不疼的。”
山茶有点尴尬地松开怀里的小孩。
杜沅追了出来，上下拍拍乌嘉柠，发现没哪里受伤，才转向对面的山茶：“你是......”
“我是来探望家人的，这一路鲜花开得正好，我不知不觉走了过来。”山茶有点局促地解释道。
养在基地室外的各种树木和花卉都是最好养活的，方便基地后续派人统一搭理，也不需要耗费太多人力；而西小楼这这一片，名贵娇气、但是也更加光彩夺目。
杜沅和桑野照料过十方坞灵脉众多灵草灵花，对此得心应手。
开得又大又艳的月季正开在后院，全是用灵兽肉“喂”出来的。
她们有精力的时候，会不断向外移植，逐渐把西小楼和连廊这一片装饰得花团锦簇。
山茶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艳。
杜沅身上散发着温和的精神力，令人感到舒适，不知不觉中放下戒备。
“肥肥——”梅露辛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她喊着貔貅的小名，朝几人靠近。
看见山茶时，她“哎呀”一声，认出了她：“你不是山茶么？”
山茶对她没太大印象。
“你忘了我啦？你和你奶奶之前去首都星财政对账，我们还见过一面。”
梅露辛漂亮的娃娃脸逐渐唤醒了山茶的记忆：“啊——”
她发出长长的叹声。
说到这个，山茶彻底想起来梅露辛，也唤醒了被她看一眼就知道所有钱走向的可怕。
维系人脉不是靠之前吃几顿饭、一起玩几次就能保持的，成年人之间除了血缘没有比金钱更稳固的关系。
自然存在某种灰色地带。
账面没问题，但是还能被梅露辛一眼看出。
尤其是在她们接受军队财政审查的时刻。
梅露辛当时只是看了一眼走账，她突然对奶奶笑了一下，当时的山茶已经十五岁，对梅露辛接下来说的话印象深刻——
“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那么多人都要打好关系。还好你们不傻，没从公账上走，要不然今天可出不了这个屋子了。”
奶奶本来还想争辩什么。
但是梅露辛轻轻说了几个人名，奶奶彻底败下阵来。
后来奶奶才告诉她，梅露辛说的还不是登记在身份证上的名字，而是曾用名。
新皇登基，有些人改名换姓、洗掉过去才能在角落行星的军队里继续任职。
看到山茶此刻一脸警惕，梅露辛一笑：“别怕，我当时也就是吓吓你们，没有什么时候是会赶尽杀绝的，不然谁来做事？”
她也是按谕令做事。
桑野看到几人还不回来，终于等不住，也走了出来。
倒不是桑野不关心乌嘉柠，而是她太了解乌嘉柠，无非是磕了碰了，又或者跟小凤凰打起来了。
而且小凤凰经常跟着。
有危险的时候小凤凰是最好的保安，没危险的时候小凤凰就是最大的危险。
而看到桑野的出现，梅露辛眸光一闪。
她突然开口说道：“桑桑，这是山茶，家里专门做军队医院采购生意的。”
她只需要说到这里。
桑野心领神会。
“我们正好要吃晚饭了，你要一起吗？”桑野发出邀请。
“晚饭？”山茶不明所以，桑野的半成品还没普及到她的星球，姜思为还没有扩张到。这个名词对她来说还很新颖。
只是梅露辛笑了一下，抱起名为肥肥的小貔貅，率先朝西小楼中庭走去：“你吃一次就知道了。”
最近杜沅给医院那边工作人员传授了不少烹饪技巧和美食做法，医院那里专门分出岗位来，负责哨兵们的日常饮食，极大减轻了桑野这里的负担。
西小楼厨房会接受哨兵们的点菜，但是基本上桑野这一家子吃什么，她们跟着吃什么，除了还在“坐月子”的阿索·门特会得到杜沅的特殊照顾。
即便是高级军官也要定期轮岗，也因此每天做饭也不固定，有时候量大有时候量少。
山茶来的时候正好，除了执行官之外几乎所有高级军官又轮岗出去，唯一确定即将返回的还是乌唤声夫妇。
杜沅本想还给阿索·门特那里送骨头汤、猪腰汤，但是她涨奶涨得受不了，一连发好几条消息让杜沅别做了，她想吃点平常的。
杜沅这才罢休，阿索·门特“躲过一劫”。
小厨房里各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林长离被阿索·门特指使出去处理潮海海兽，还要过一会才能到家。
小小的乌嘉柠神情认真地淘米，东北珍珠米、黑米、红米、燕麦仁分批洗净，稍微泡一会让发胀开，避免口感干涩。
按比例和水一起先蒸上，撒上几滴香油，蒸出来的杂粮饭会更香。
桑野这边从洞天湖中捞出几条鳜鱼，鱼种来自太湖，是做松鼠鳜鱼最好的鳜鱼品种。不同水质养出的鳜鱼会有明显的品质和口感区别。
刚捕捞上来的鳜鱼身上遍布黑灰相间的鳞片，宽嘴，背上还竖着尖刺鱼鳍。它的鳞片闪烁着银蓝光，鱼鳃在活体状态下鲜红如血。
而做松鼠鳜鱼最难的一部就是改花刀。一定要将鱼肉刀出“菱形麦穗”，每块鱼肉之间的距离却几乎完全一致，就像松鼠尾巴一样蓬松绽开，也因此得名，刀刀深可见骨但是半点不损伤主骨，方便后面定型。
在这里也只有桑野和杜沅能刀出这种效果，刀工需要苦练多年，连戎橙都没坚持下来。
两人分别改花刀，杜沅动作细致，巧劲到位；桑野大刀阔斧，手下分毫不差。
从用刀上也能看出各人性格。
改好花刀后，两人分工合作，一人腌鱼、炸鱼，一人调料汁。
腌的过程大同小异，白醋、白糖、葱姜蒜、盐和料酒，均匀裹上后静止即可。
然后用淀粉加水，打入几个鸡蛋，鱼肉在淀粉碗内均匀裹上一圈，边可以下锅油炸。
一锅油只能炸一条鱼，第二条就必须换油，否则炸出来的便不够新鲜。
剩下的油用来炒菜会混合上鱼肉的香。
油入锅后大火加热，油温要达到180°才能下锅，桑野一手拎着鱼尾，从侧边下锅，油炸一会便能定型；鳜鱼尾部高高翘起，模仿松鼠蹲坐时的形态。而后加热油温，不断逼出鱼肉中的油脂，只有这样，鱼皮才会变得酥脆。
捞出来的鱼肉背部金黄发亮，蓬松炸开，油珠不断滚落。
放到特定长盘子中，杜沅把做好的调料浇上，进一步激发鳜鱼的香气。
料汁加了玉米、绿豆和番茄酱、少量桂花酱一起翻炒加热，最后要加少量的淀粉勾芡，酸甜口可以根据个人口味调整。
早在桑野炸鱼发出剧烈声响时，梅露辛就把乌嘉柠抱得远远的，和山茶一起三人坐在餐厅那里远远望着。
松鼠鳜鱼的鱼香、油脂香，料汁的酸甜香飘出时，山茶就按耐不住地咽了咽口水，还朝厨房那处伸脖子张望着。
梅露辛倒了三倍热橙茶，对着山茶循循善诱，打探最近的情况。
山茶挑拣着把家里的情况和面临的困境告知梅露辛。
梅露辛当然知道宋余，她也算是皇帝近臣。
宋余是被突然“流放”的，就在他应皇帝要求，五大S级向导集结，为林长离做精神梳理的之后。
那次连一直和皇帝不对付的亲王林青黛都同意帮忙。
但最终以失败告终。
梅露辛和宋余接触过，也了解过他的风评和行事作风。这是个做事拼尽全力的人，从不会看见他偷懒渎职。所有谕令到他手上即便不能完美完成，也是没有功劳有苦劳的程度。
所以当他被调职，剥夺实权，下放到偏远星球时，皇帝的近臣们都很震惊、不解。但是出于对皇帝的信任，没有人质疑。
梅露辛旁敲侧击问过内侍官，一向对赛伦公爵母女礼遇有加的内侍官在那一刻闭上了嘴，脸色非常难看，并且语气严肃地警告梅露辛以后千万不能再提起这个人。
所有人都猜测是他在精神梳理的时候犯了低级失误，导致大殿下情况更严重，因此才导致皇帝的厌恶。
但皇帝不是一个因为“做错事”就苛责下属的人。
除非他做的事别有用心。
梅露辛眉头紧锁间，话题的中心对象回来了。
林长离的轻型战舰降落在悬崖，他从后墙翻了进来。
“我回来了。”像是回家一般，他熟稔地开口打招呼。
噼里啪啦油炸的桑野完全没听见他说话，还是杜沅百忙中抽空回应了一下：“你回来了？你先去洗澡，然后出来洗螃蟹。”
杜沅吩咐他做事已经习以为常。
林长离伸头看看里面忙的火热的桑野，识趣的没有打扰，门里新增的一人没能引起他太多的注意，只是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自从桑野来了之后，西小楼里出现的新面孔比他在黑塔星呆的数十年都多。
“那不是，那不是······”山茶瞪大双眼。
梅露辛回过神来，点点头：“就是大殿下。”
当年发生了什么，最清楚的人只有那五名向导和林长离。
螃蟹是最不老实的食材，总喜欢到处乱跑，而且钳子夹人很疼，杜沅最烦洗它们。
林长离沐浴出来后，她和林长离一人一半，用牙刷和小水枪洗干净螃蟹腹部、八只脚；而后又洗了一些虾，去掉虾头。
桑野把松鼠鳜鱼炸好后出来，才发现林长离回来了。
“你回来啦。”她手上端着一盆鸡翅和鸡爪，鸡翅表层切好刀，鸡爪也剪掉了支架和掌心的厚茧，先腌一会。
林长离应了一声，手上没停，两人颇有默契，好似相处了多年，非常熟稔，无需多言。
取走洗干净的螃蟹，裹上薄薄一层面粉水，放进刚才煎鱼剩下的油里短暂炸一下出香，螃蟹的壳轻轻一碰就能分离时拿出来。
然后把鸡翅和鸡爪也都炸一遍，捞出来备用。
砂锅中加入海鲜酱、蚝油、番茄酱、蒜蓉辣酱、白糖、鸡精、料酒，拌匀后加水煮开，加入螃蟹、鸡翅、鸡爪。
熬到一半时，加进切成小块的玉米和土豆。
这便是今天准备做的第二道菜，肉蟹煲。
炖到20分钟时，酱汁已经完全融合进蟹肉里，鸡爪、鸡翅炖的一戳就烂，土豆更是仿佛下一秒就要融进汤里。汤汁鲜稠浓厚，揭开锅盖的一瞬间，香气扑鼻。
洗干净手的杜沅先给定了小厨房的哨兵们打包好，让机器人送去。
等桑野出来后，几人一起端着晚餐上桌。
乌嘉柠激动得搓着小手，就等大人们都落座后开饭，有些迫不及待。
这是山茶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到真正的“晚饭”，不是营养液也不是有病一样加糖、一戳就烂的蛋糕。
米饭绵软，蟹肉弹牙，鸡翅滑嫩，汤汁醇厚，鱼肉酸甜可口酥脆无比......
都像是做梦一般。
黑塔星就像是一个奇迹，不仅生长着绝种的花草树木，还有着奇迹一样的美食。
好吃的她想落泪。
桑野吃饭向来细嚼慢咽，她的眼前突然递来一只小碗。
米饭滚成了圆球，上面用两粒花椒和一根虾须组成螃蟹的笑脸，绿色葱花点出两根小眉毛，而碗边挂着伪装成蟹腿的八只虾。
淋上一圈汁，这个螃蟹碗可爱又好吃。
桑野惊喜地笑，转头看见林长离正慢条斯理擦着手，手上还留着汤汁。
桑野促销道：“这次不嫌脏了吗？”
她可记得上次林长离吃龙虾，还是机器人动手给他剥的。
林长离浅笑。
只是等乌嘉柠看见螃蟹碗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我也要我也要！”乌嘉柠噘着嘴。
抵不过桑野的眼神，林长离只能任劳任怨给乌嘉柠也摇一个。
笑笑闹闹间，又是美好的一天。

第86章
显然基地的植物群发挥了作用, 晚上入睡前，桑野再次进入洞天，梧桐树得意地指了指远处, 傲娇地不说话, 等桑野自己发现。
桑野顺着她指的方向飘去,梧桐树生产出来了一个小小但颇具雏形的火山，而在火山下,则是碧蓝的海洋，正不断向远处延伸。
梧桐树的本体驻扎在洞天正中央不能随意移动，但她的精神力无处不在,很快就凝成一个小梧桐飘在桑野身边：“看我厉不厉害？我捏了好多天，终于把你要的'夏威夷'火山捏出来了；至于你说的'中东盐矿' ,等我再琢磨琢磨,捏了几天都不能,被我抹平了。”
桑野这才注意到火山旁有一堆“废土”，很像一个人捏不成功后恼羞成怒一拳锤成渣的样子。
注意到桑野一直看着那堆废土,梧桐树急忙转移她的注意力：“等我灌注灵力,把火山拔到两三百米高，就可以稳定产出你要的那些盐了。你要不要放点牛羊到这里养？我可以再开一块地专门种草,岩羊肉风味独特,不知道用火山盐养出来的会是什么味道。”
桑野和梧桐树可以共享五感, 桑野能尝到的味道，梧桐树也可以。
“哇塞, ”桑野用力拥抱了一下梧桐树的小灵体, “桐桐你真的太厉害了！”
说着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画，那是她们专属的商标：“看，这是用你形象做的商标,后面我生产的所有原材料、半成品，我都会加上这个商标，我会它推广到全宇宙！”
梧桐灵体凑近，很满意它的新形象，不住的点头，浓密的树冠一点一点。
“梅露辛给我介绍了一个做采购生意的，不是那种零售生意，是专门对军队这些地方。”桑野想了想，调整了用词，“也不是梅露辛介绍的，是自己送上门来，但是家里情况现在也不太好。梅露辛也让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和她合作。她本来觉得山晚晴女士恢复之后，重新起势也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是最好的合作机会。结果没想到她们有这样一个'劲敌'......”
桑野絮絮叨叨地对小梧桐诉说。
植物精神体区别于动物精神体，它们很少有能像动物精神体一样出来陪伴主人，更多时候都是在精神图景里默默努力。
梧桐树承担了建设洞天的任务，所以它很少分出精力来共享桑野的外部世界。
“我倒不是嫌贫爱富、觉得山茶家资源少又在不那么繁华的星球，生意都是从小做起的。就是有点担心这件事做起来会有危险。我有信心我的产品肯定能火爆销售，只要军队学校她们不傻，就一定会采购更有效用的。”桑野逐条分析，“只是如果得罪了那位向导，我在黑塔星倒是没什么问题，山茶可是还在那个星球，家人也都在，山晚晴女士也没出院。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桑野毫不怀疑S级向导的能量，看看赛因和乌今越，她也能想象。
即便如今被贬斥，只要他有心，肯定有的是人愿意为他做事。
小梧桐灵体静静听着，直到桑野停下，微微皱着眉看向眼前的小型海洋。
“那山茶是怎么想的呢？”小梧桐灵体抛出了一个桑野没想过的问题，或者说是她一直避开的关键问题，“如果她愿意冒险呢？”
桑野抿了抿唇。
“她肯定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你如果担心危险，不如把这件事所有可能性都和山茶讲清楚，问问她有没有胆量做，又或者她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哪怕避开那名向导，到别的星球上也是一种办法。”小梧桐灵体扎根在海边，伸出枝丫，遮蔽桑野头顶，避开海边烈阳的照射。
桑野其实明白，只是如果是她的合作让山茶陷入险境，她会受不了良心的谴责。
“你只要递出合作的意向，再看她有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每个人都有要面对的难题，你又不可能代替她解决。”
精神体代表她的内心，在和内心想法讨论后，桑野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出去睡觉吧，有人盯着你看了好一会了。”小梧桐温柔地推推桑野的背。
下一秒桑野回到了卧室。
林长离盘着腿，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桑野：“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吓人？”
林长离收回目光：“我看你进去很久了，才起来看的。”
一般精神图景都是给精神体休憩用的，正常向导和哨兵除非是精神梳理的特殊情况，都不会在精神图景里待很久。
但桑野不是正常向导。
桑野和他对视，看着看着突然恍然大悟，她知道林长离为什么会这样了。
他不想被别人当成麻烦和累赘，所以和别人的关系疏远。
但是他从来都不想被抛下。
“你要进来看看吗？”桑野凑近，撑在他的胸口，呼吸撒在嘴唇上。
她在邀请林长离进她的精神图景。
向导进哨兵精神图景稀松平常，但哨兵进向导精神图景十分罕见。
哨兵精神力充满破坏性，精神图景作为最根本的存在，向导都是小心翼翼保护，轻易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当一个向导发出这样的邀请时，意味着绝对的信任，也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不一样的进展。
这个邀请对林长离来说诱惑力十足，他无法拒绝。
精神力进入别人精神图景的感觉非常奇妙，尤其是从自己燃烧焦土的精神图景突然进入世外桃源一般的洞天中。
从半空鸟瞰已经非常震惊，高山大海、山原盐地、田野池塘、阡陌小溪......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生机盎然；即便是半空中都充斥着盈满的精神力。
小凤凰又吵又闹，两人只能把它一起带了进来。
此刻它翱翔在半空中，已经丢下两人，自在畅行，任由带着梧桐清醒气息的精神力伴随着呼吸进入身躯各处，净化着它一直燃烧沸腾的精神。
而等桑野和林长离降落在洞天中央，巨大梧桐树下时，小凤凰也飞了回来。
现在不能叫它小凤凰了，因为它扩大到了一个刚刚好的体型，能站在梧桐枝丫上而不压垮它。
它亲昵地蹭着梧桐树，伸展翅膀，发出清亮的凤鸣，表达自己的愉悦。
梧桐树抖擞枝丫，以它现在的体型，承载凤凰一点也不吃力，她不排斥凤凰精神力，烈火会让她感到舒适。
没有管精神体之间的互动，桑野和林长离漫步在田埂上。
林长离默默听桑野介绍这稻田里的鸭和蟹，池塘中的浅水鱼，瓜果蔬菜田里的鸡鹅，高山脚下的牛羊，海域中长得奇奇怪怪的海洋生物......
它们个头硕大，还不怕人，胆大的甚至过来叨了几口二人的裤脚。
这一切是从没见过的奇观，充满无法解释的精神力奥秘。
正如同桑野这个人一样，她就像是一个奇迹，出现在黑塔星，出现在他身边。
两人最后一起坐在海边，看着梦幻一般的晚霞变化色彩，硕大灿烂的落日下，两人轻轻拥吻。
直到最终沉入地平线。
桑野的商标很快就批了下来，生产工厂的资料她填了两家，一个是基地加工厂，另一个是姜思为家里的工厂。
她只需要提供完整的合作合同和对应生产产能。
商标下来后，桑野发给姜思为和基地加工厂，以后生产的不管是原材料、半成品，还是陶器、厨具等等，都会在外包装上贴上标签。
商标的影响力是潜移默化的，频繁而且大批量出现的时候，就会被人注意到、而且好奇，名声就会打出去。
姜思为挺过了又一次月考，终于重新活跃起来，再次频繁往返基地和首都星。
每次来都如同急行军，先看一会侄女们，再拍一堆视频给远在首都星的姜妈妈看——姜妈妈是普通人而且年纪大了，来到全是暴动哨兵的黑塔星到底不安全，连姜思礼都不支持她来，只承诺等双胞胎再大一点会带回去看望她——然后给阿索·门特塞姜妈妈每次必备的大红包和首饰，接着风风火火来到桑野的仓库搬原材料，最后跑到加工厂搬运代售的厨具。
她忙得像个陀螺，但是也赚的盆满钵满，桑野得到的分红也水涨船高，分红频率也越来越高，从原来的一季度一次变成了每个月一次。
每次分红到账，桑野每次心情都会变得很好，没有什么比星币到账的声音更加悦耳。
而在林长离进入桑野精神图景的这一重大突破的第二天，姜思为再次来到黑塔星，参加双胞胎的满月礼。
除了几个最近变得亲近的人，这次满月礼并没有邀请更多人。
而且把在各基地执勤的众人喊回来也不合适，不是阿索·门特的风格。
她的风格是给黑塔星每个人账户里打一笔一万星币的补贴，让大家一起感受她的喜悦。
没有人不喜欢白得的钱。
几个亲近的人一起热热闹闹吃顿饭，基地的其她人另外准备。
而满月宴只能交给桑野，这不是太难的工作，只是分量大，又要保证口感。虽然是双胞胎的满月宴，也不能亏了基地其她人的嘴。
但是阿索·门特给的实在多，多到最近收入不菲的桑野都眼前一亮，看到金额的那一瞬间，她立刻就包揽了下来。
而和山茶合作的事，桑野也已经打定了主意，在山茶探亲期结束前，她会找山茶好好谈一下。
在准备满月宴前，桑野要先打探一下那位S级向导到底惹了什么事，到时候她随机应变，也能稍微帮助一下山茶。
她们这里有当年的亲历人。
梅露辛不能问，桑野可以。
桑野和林长离之间不需要小心翼翼、也不需要找个好时机。
乌嘉柠起得早，吃完饭就拉着杜沅出去玩；梅露辛早上不起床。
早餐一直是桑野和林长离两个人单独吃。
电饭煲里温着红豆粥，蒸笼上放着六个肉包子，皮大馅薄，酱色油纸浅浅洇在蒸笼布上，分外诱人。
桑野倒了两杯牛奶橙汁，林长离将早饭端上桌。
吃饭间，桑野将她准备和山茶合作的事告诉林长离，她缓缓说了合作计划和考量，然后提到了宋余这名S级向导。
林长离所有动作都顿下，他没有抬头。
“我就是想问问，他犯了什么事，值不值得我们特别注意，山茶如果抢了生意，会不会有危险。”桑野注意到他的停顿。
林长离抿了抿唇，第一次不想回答桑野的问题。
小梧桐在他的精神图景里茁壮生长，凤凰睡在她身边，只是当桑野的话传进洞天时，他猛得惊醒，宋余这个名字唤醒了他久违的怒火、暴怒和厌恶。
负面情绪一激化，狂暴似烈焰的精神力再次喷涌而出，席卷整个精神图景，势必要将一切再次焚毁。
当精神体无法控制时，就是精神暴动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