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妻子，忽然生出一个主意。
但这话在外头说不好，晚上回去和妻子商量一下。
顾琳不知道丈夫想什么，只觉得刚才那一眼让人心慌。
另一头，来给付采萍祝寿的子女也陆续回了自家，付家人算是走在最后的。
付采萍依依不舍送到公交站，拉着付老夫人的手说：“大嫂，我今天很开心。”
付老夫人笑道：“开心就好。”
付母接了句：“开心的话，明年也过。”
“明年？”付采萍笑容一僵，弱弱道：“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
此时，付家人并没听出她这话有什么不妥。
明年确实还早，到时再决定也确实没问题。
直到一个月后。
在付采萍过完生日一个月后，付老夫人接到了顾大志的电话，得知小姑子病重住院。
得知这个消息，付老夫人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喃喃问一旁的唐明丽：“怎么会这样？生日那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重了呢？”
唐明丽的心也因为这个消息跟着一沉。
或许，姑婆正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才会忽然想过一次生日，借着生日的名目见一见所有家人。
唐明丽安抚六神无主的付老夫人：“现在怎么生病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治病。”
付老夫人因为这句话找回心神，点头道：“你说的对，现在重要的是好好治病。”
她要去医院看看小姑子到底怎么了。
唐明丽理解她急切的心情，但确实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于是表示也要去。
付老夫人想也没想拒绝：“不行，你怀着孕，能不去医院这种地方就别去。”
医院到底是治病的地方，什么病菌都可能有。
唐明丽显然也明白这道理，可她怎么放心奶奶一个人呢。
爷爷出门遛弯，也不知道现在哪里。
焦急之际，张桂花主动站了出来。
“我陪着去吧。”
有张桂花陪着，唐明丽放心些。
付老夫人和张桂花来到医院，看到了住院的付采萍。
不过一个月未见，她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一点生机都没有。
付老夫人看到这样的小姑子，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付采萍似乎有心理准备，对于大嫂的到来并没感到什么意外。
看到大嫂掉泪，她反而乐观道：“生老病死谁都避免不了的，嫂子，你说我这个年纪，放在以前是不是也算长寿？”
“说什么话呢？自家人还有嫌弃长寿的不成？”
付老夫人坐下，打量着小姑子，问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了？医生说什么问题？”
付采萍看向付老夫人，在心里衡量着要不要说实话。
想说实话，反正自己这个病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但又怕大哥大嫂年纪大，受不了这个打击。
可她不知道，自己越沉默，付老夫人就越不好，越猜到这次病可能不小。
付老夫人道：“你不说我就去问医生，一样能知道。”
付采萍叹了口气，开口：“嫂子，医生说是绝症，没几天好活了。”
听到这话，付老夫人犹如五雷轰顶。
怎么会绝症？
小姑子平时连感冒都很少有。
“会不会是误诊？我们去别的医院再检查一下。”
付采萍知道这样的事，一时之间很难让人接受。
当时她得知自己是绝症时，不也是这样的反应。
自己身体一向都很好，怎么可能绝症。
她不信，于是做了更详细的检查，结果还是一样。
只是，再难接受的事情，慢慢地都会接受。
她告诉嫂子：“军区医院已经是很好的医院了，广城还有哪家医院比它更好？”
“不行我们上北京。”
“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折腾得起吗？”
这话真问倒付老夫人了。
付采萍现在这么虚弱，去北京又那么远，很可能真折腾不起。
可是她真的很难接受，不管小姑子平时有多么不讨人喜欢，都没想过会这样。
付老夫人再也绷不住，眼泪劈里啪啦往下掉。
她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哭过了。
付采萍见状，也急了：“嫂子，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要是把眼睛哭坏了，大哥肯定怪我。”
“你都这样了，还在意你大哥怪不怪你。”
“那还是在意的，毕竟……”付采萍说到这停下，叹了口气，“我也就这么一个亲哥。”
想到大哥，付采萍也担心，知道自己病重的消息，他受不受得住。
她只能拜托大嫂，多开解开解大哥。
付老夫人哭道：“你们兄妹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都在意对方，却总是和对方怄气。”
付采萍嘿嘿笑了笑：“不然怎么说是亲兄妹呢，都一个性格。”
这点付老夫人还真是无法反驳。
“今天你大哥不在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付采萍心一动，道：“要不干脆别告诉他了。”
付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还亲哥呢，生病了都瞒着。”
肯定不能瞒着的，告诉老伴，让他想想办法。
就算不能根治，活久一点也好啊。
想到那个必然的结局，付老夫人难受得不行。
付采萍安慰道：“大嫂，你别难过了，其实我不怕，我也没什么遗憾的，只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付老夫人问：“什么事？”
“就是顾琳，我真放心不下她。”
顾琳是付采萍从小带大的，而且特别像自己年轻的时候，她对这个孙女的感情特别不一样。
说到顾琳如今的处境，付老夫人本想说娘家人要负一半的责任，但看到付采萍这样，到底说不出口。
其实付采萍也知道，苦笑道：“嫂子，我知道，顾琳现在这处境，和我，和顾家，脱不了关系。”
“你知道吗，得知自己生病后我想了很多。我在想，如果在顾琳没生孩子前，知道她过得那么委屈，支持她离婚的话，她是不是已经重获新生了？”
“我又想，哪怕生了孩子，在杨家人面前强硬些，不要总怕这个怕那个，她是不是也不会这样委屈自己？”
付老夫人差点想说‘可不是’，但说不出口，做不出在小姑子心口捅刀子的事。
“我还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这辈子好像就没为自己活过，一辈子为别人操心，值得吗？”
值得吗？
付老夫人再次被问住了。

付采萍也并非要从大嫂这里要一个答案, 走到人生的尽头，好多事好像忽然清明了。
就拿她问大嫂的这个问题来说，其实她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
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回想她这一生, 从嫁人开始，好像就没为自己活过。
为丈夫，为子女, 为后代……总以为熬过这个阶段就好了，然人生给你的考验，是一个阶段接着一个阶段。
眨眼，就这个岁数了。
感慨万千的付采萍和付老夫人聊了许多。
聊着天的时候, 她又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至少能有这么一个把自己当亲妹妹对待的大嫂。
严格说起来, 她和大嫂相处的时间比亲哥还多。
战争年代，大哥在前线打仗，她和大嫂是彼此的依靠。
她们一起逃亡，一起躲躲藏藏, 一起担惊受怕。
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
“……嫂子,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还会选择嫁 给我大哥吗？”聊着聊着，付采萍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再聊起从前, 付采萍才记起, 刚嫁给她大哥的那些年, 大嫂过得太苦太苦了。
不仅要担起这个家，还要担心在前线打仗的大哥。
付老夫人不知道小姑子怎么会怎么问，但对上她一脸殷切的双眸, 还是红着脸回答：“还嫁。”
虽然付振华有很多很多缺点，但如果再重来，她还是愿意嫁给他。
付采萍也猜到了是这个答案。
大哥大嫂的感情是至死不渝的。
她好羡慕。
如果再给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嫁给顾磊。
倒不是说顾磊对他不好，而是太累太累了。
如果还能再有一次机会，她想换轻松点的活法。
聊了许久，付采萍体力有些不支，担心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大嫂累了，便借口自己想休息，赶她回去。
不管真假，付老夫人也不敢影响病人休息。
临走前她说了，明天还来。
付采萍拒绝道：“大嫂，你也一把年纪了，就别天天跑医院了。”
“你管我，好好听医生的话，明天我还来看你。”
“听，我肯定听医生的话。”
付老夫人准备离开，把顾大志也叫了出去。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抱着一线希望问：“你妈的病，查清楚了吗？”
这几天照顾住院的母亲，顾大志也是没好好休息过，累得一脸憔悴。
闻到母亲的病，还没回答就红了眼眶。
“查清楚了，确实是……其实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随着顾大志娓娓道来，付老夫人才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小姑子早已开始不舒服，有一次实在是疼得太厉害，自己来医院看医生，医生那会就怀疑情况不太好，她做了个检查。
检查结果一出来，果然很严重。
可付采萍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承受着一切，偷偷安排着自己的身后事。
直到一个星期之前，她疼得实在受不了昏了过去，才被儿媳妇发现，连忙送来医院。
这一来医院，自然什么都瞒不住了。
顾大志哽咽着道：“医生说基本药石无医，用药也只是缓解一下痛苦。”
付老夫人听得心沉甸甸的。
理智知道要接受，但情感上却很难接受。
“……医生说，我妈时日不多了。”
这话对付老夫人来说更是重重一击，如果不是张桂花扶着，只怕无力站稳。
回家的路上，付老夫人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诉老伴，次啊不至于让他太受打击。
可想了一路，还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家到了，推开门，就看到老伴神情凝重坐在沙发上。
付老夫人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
一定是明丽已经告诉他小姑子生病的事了，也一并安抚好了他的情绪。
果然，付老爷子看到老伴回来，立刻回过神，紧张问：“今天在医院看到采萍，她怎么样？”
付老夫人示意他别激动，坐下后喝了口水，如实告诉了小姑子的情况。
付老爷子的反应，和她在医院刚听到时差不多。
“怎么会这样？她身体一向硬朗，怎么会生病？还生那么严重的病。”
“世事无常。”
“你今天看到她，还好吗？”
付老夫人沉思了几秒，觉得这种事没必要撒谎。
摇了摇头，直言：“不太好。”
付老爷子也听后好久说不出话。
他唯一的妹妹，很快也要离开他了吗？
他这一代人，按理说见过非常多的生离死别，也经历过非常多的生离死别，按理说应该看淡。
然而并不，他还是会难受。
很难受。
可除了难受，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唐明丽下来看到的正是这一幕，爷爷奶奶跟石化了般坐在沙发一动不动。
她知道，两人是在为采萍姑婆生病的事难受。
可这种事，她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生老病死面前，人力太渺小。
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尽量让采萍姑婆少点痛苦，少点遗憾。
第二天，付家人除了在外的付成安和付辞，都来医院看望付采萍，包括唐明丽。
可能是看到亲大哥，付采萍没有昨天见付老夫人时那样淡定。
特别是付老爷子已经很久没用这么温柔宠溺的语气和她说话，一时之间像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抓着兄长说个不停。
甚至，还放肆提了个要求。
“大哥，你知道的，那么多孩子中，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顾琳。以后要是我不在了，你替我好好看着她，好不好？”
事到如今，付老爷子哪还能说得出拒绝的话。
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他今天就答应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当事人顾琳，此时正在遭受着一件她本人认为极度不可理喻的事。
她的丈夫，竟然让她辞掉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
这样也就算了，竟然还让她辞职后去深圳跟着表哥干。
原话是这么说的：“你表哥去了深圳两年就开了两间厂，可见赚钱的很。我们两人，如果两个都选择安稳，这个家顶天也就这样。可如果有个人放弃现在所有，去博一下，说不定也能乘上改革开放这股春风。”
“为什么不是你放弃？而是我？”顾琳罕见反驳。
杨涛却理所当然道：“第一，我的工作比你好。第二，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如果你辞职了，南下打工，还能躲过计生办的人，悄悄再生一个孩子。”
如果说工作比自己好这点顾琳无法反驳，那么悄悄再生多一个孩子则是再次扎伤了她的心。
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都没放弃过让她再生孩子。
“杨涛，你可是党员，理应带头响应号召，怎么能在背后动这种歪心思？有句话怎么说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怎么敢保证，悄悄生孩子这事一定不会发现？一旦被发现，到时候你的工作也不保。”
杨涛却不以为意：“就算发现你多生了过一个孩子，他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孩子是我的？”
“杨涛！”
顾琳怒瞪着丈夫，不敢相信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否认这个孩子
是他的，那不是告诉所有人，她顾琳做出了伤风败俗的事？
这样的污名，他竟然能不带半点犹豫安在她身上。
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哪怕是对着一只猫，一只狗，也该有点感情吧。
“杨涛，我不指望你能像我表哥对表嫂那样好，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我对你怎么了？哪里不好了？缺你穿还是缺你吃了？”
又来了。
顾琳眼泪不争气流了下来。
每次说到这问题，他都这样。
是，杨家确实没在物质上亏待她，可还不如真亏待了她呢。
杨家人待她，堪比钝刀子杀人。
顾琳难得硬气，明确告诉丈夫自己不会辞职，更加不会去深圳投奔表哥。
她不敢想，如果自己真去深圳投奔表哥，杨涛会怎样扒拉着不放。
因为她的不退步，夫妻关系跌到冰点。
然而就在正难熬的时候，接到家里电话，告知奶奶病重。
接完着电话，顾琳的天几乎要塌了。
奶奶，这世上最疼她的奶奶，病重。
母亲用的是病重。
她知道的，母亲这人对奶奶也就是一般的婆媳感情，如果不是奶奶真的病得很厉害，绝对不会这么说，只会说，不过就是有点不舒服。
顾琳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去医院看奶奶。
杨涛父母最近受儿子嘱托，没给儿媳妇好脸色。
这日正等着儿媳妇做午饭呢，却见她接了个电话后，整个人跟疯了一样，从家里跑了出去。
两位来人对视了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不解。
顾琳这儿媳妇，就算再不愿意夸她，可也没法否认，是最温顺的，出门必定会和他们说一声。
杨母忽然道：“不会是顾家出了什么事吧？”
不然无法解释顾琳怎么这么失态。
杨父却道：“顾家能出什么事？”
“这个不好说。”不过杨母转念又道：“算了，反正猜不出来，没什么好猜的。”
她叹了口气，知道今日午饭是要自己做了。
自从娶了顾琳这个儿媳妇后，她下厨的次数一个手掌数得过来，已经享受惯了。
另一头，顾琳这边赶到医院，看到单人病房里围了一圈的人，连怀孕的表嫂也来了，以为奶奶情况不好，还没见到人就哭着喊起来。
“奶奶。”

顾琳扑到床边，看到奶奶还活着，松了口气。
但看到奶奶消瘦成这样, 整个人没半点以前的精气神, 又难受得紧。
不过一个月没见，怎么就老成这样了呢。
她悔不当初，嫁人后为什么不多点回去看奶奶。
当初嫁给杨涛,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冲着杨家离娘家不远，就算结婚了也能常回去看看家人。
然而事与愿违，嫁人后有多身不由己, 没人比她更明白。
她总以为一切会好起来, 以后肯定会有时间多回家。
就这么以为着, 一年又一年，转眼她最爱的奶奶都老得快不成人形了。
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巴掌，让她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时间不等人。
为了在奶奶人生最后的时间里多陪伴, 顾琳的生活重心都放在了奶奶身上。
除了上班, 基本都耗在医院里。有时候奶奶情况不好, 甚至请假都要留在医院。
刚开始, 杨家人尽管不情愿，可付采萍是绝症, 没几天好活, 他们也不能做得太不近人情, 便由着顾琳往医院跑。
但时间长了，杨家人开始有意见了。
特别是杨母，自从顾琳加进来会有, 她基本就是翘着二郎腿享受，哪干过什么家务活。
现在好了，不仅要带孩子，还要操持一日三餐，干了几天就累得不行，躺在床上装病。
杨涛下班回来，看到母亲额头盖着湿毛巾痛苦地嗷嗷叫，顿时紧张了。
“妈，你哪里不舒服？”
杨母痛苦呻、吟：“我哪哪都不舒服。”
“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舒服了？”
杨母不客气道：“还不是累的，既要带孩子，又要干家务，把我累得够呛。”
“孩子不是上学了嘛……”
杨涛刚想反驳，就被杨母骂了回去：“孩子上学，不用人接送吗？每天接送，你以为不累？”
杨涛心里嘀咕，能有多累，以前顾琳不也干得来。先送孩子去学校，再去厂里上班。
他想，可能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如顾琳。
“我和顾琳说说，让她别整日往医院跑，多少得顾着点这个家。”
听到儿子这话，杨母这才满意。
“就算是尽孝心，这么多天也该够了。而且她奶奶不是绝症吗？她再怎么尽孝也没用，迟早得……”
那个不吉利的字，杨母到底是没说出来。
杨涛也是认同母亲这看法的。
奶奶不病都已经病了，再怎么尽孝也改变不了。
然而这天，顾琳依旧是下班后去医院陪奶奶，晚上八点多才离开。
回到家，家里人已经吃过晚饭。
她以为和之前一样，会给她留点剩饭剩菜。
然而进到厨房一翻锅盖，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顾琳瞬间明白怎么回事。
婆家人这是不满她日日早出晚归，故意不给她留饭吃。
顾琳心里难受得不行。
她也不是在外头玩，而是陪时日无多的奶奶。才几天呢，就不耐烦了。
顾琳昂起头，硬把快掉落的眼泪逼回去，翻出一饼面，给自己煮了个青菜鸡蛋面。
面煮好还没吃两口，本来在房间的杨母就出来了。
看到顾琳在吃面，假惺惺关心：“没吃晚饭吗？这么晚回来，我以为你在医院吃了。”
刚嫁进来，顾琳也听不出婆婆的阴阳，还以为是真的关心。
可现在哪可能听不出来，婆婆惯会说着关心的话，往你心口扎刀子。
她也没多解释，只是笑笑。
反正不管怎么解释，婆婆都一定会找到漏处。
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杨母不找她漏处。
杨母故意问：“你奶奶怎么样了？”
说到奶奶，顾琳还是会忍不住伤心。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奶奶住院这么久，婆家人都没去看过，对于这一点，她非常心寒。
但心寒又如何？她也不敢怎么样。
顾琳只能含糊回答：“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起色。”
杨母叹了口气，“你奶奶这病，得有心理准备。”
顾琳嗯了声。
正是有心理准备，她才会想着多陪伴奶奶。
谁料却听到婆婆往下说：“总归是好不了的，你一天天的家里的事不管，孩子也不顾，这样不行的。”
“妈……”顾琳错愕抬起头，不敢想细腻婆婆薄情到这程度。
她奶奶躺在病床上时日无多，她这个做孙女的想在她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多陪伴，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顾琳既委屈又有些生气。
然而不等她发泄出来，杨母又连忙道：“我也只是提醒提醒，你想多陪陪你奶奶，妈理解。”
说完笑呵呵站起身：“我回房看看孩子，他今天哭闹了很久，哭累了才睡着。”
顾琳那来不及发泄出来的怒气就这么轻飘飘的被婆婆打回肚子里。
她拿着筷子的手不直接用力。
总是这样，婆婆总是这样，说她不是，却总是拿捏住她反驳的尺度。
好难受，本来很饿的，忽然吃不下了。
可吃不下她也逼着自己吃，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顾琳卖力吃着面，外出不知道跟谁喝酒的丈夫终于回来了。
杨涛看到她吃得跟饿狼吞食般，嘲笑道：“瞧你，在医院照顾你奶奶，他们连口吃的都舍不得给你吗？”
顾琳回他：“医院又不是家，吃点东西不是家里带就是买，哪有那么方便。”
“呵呵，你天天在医院里伺候着，怎么就不给你带点呢？”
顾琳看出来了，杨涛故意找茬呢。
“杨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你孩子都不管，天天去医院尽孝，但娘家人却连一口吃的都不给，怪可怜的。”
“杨涛，你要是不高兴我去医院照顾奶奶就直说，别在这阴阳我的家人。”
“怎么着？我还说不得你家人了？”杨涛冷笑，“顾琳，请你不要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你已经是我们杨家的媳妇了，凡事应该以我们杨家为重。奶奶住院，你去几天表达一下心意就可以了，别这个家什么都不管。你看看儿子，因为见不到你哭闹。还有咱妈，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忙家里的活，都病倒了。”
婆婆病倒？
如果不是刚才见过婆婆，她怕是要信了。
顾琳强压下委屈和不满，试图和杨涛好好沟通。
“杨涛，我奶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可能没多少时间了，我只是想在她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多陪陪她。”
然而她的忍让并没有换来杨涛的谅解。
“你奶奶得了绝症，又不是我们家造成的？再说了，说是说没多少时间，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死？”
“杨涛！”
听到那个字，顾琳彻底绷不住了。
“那是我亲奶奶，从小将我带大的亲奶奶，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冷血无情的话？”
“我说的不对吗？如果她还能活几个月，那这几个月你是不是就不管儿子和家？”
顾琳悲痛难耐，道：“如果我奶奶还能活几个月，我倒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都去看她。”
这一晚，两人爆发了结婚以来最大的争吵。
最后还是儿子哭着从杨母房间走出来，求他们别吵了，两人才终于消停。
背对背躺在床上，顾琳不禁回想自己和杨涛的婚姻。
都说女婿半个儿，可杨涛别说把她父母当爸妈，连她娘家那边的事也从来没放在心上。
以前她总欺骗自己，谁家女婿不是这样，老话不过是说得好听，到底没有血缘关系，又没相处过，怎么可能仅仅因为两个年轻人结婚，两家人就会有感情。
也许时间久了，相处多了，感情就有了。
可他们结婚都几年了？
杨涛对她父母，对她家人如何，她还能再欺骗自己吗？
其实她早就无法欺骗自己。
一个男人对你，对你家人的态度，和血缘关系，和有没感情关系不大，全看这个男人有没良心。
表嫂嫁给表哥就是最好的例子。
表嫂大伯一家，她多少也从奶奶口中听说过，还不如他们顾家呢。可表哥一家是怎么对他们的？杨涛又是怎么对他们的？
她纯粹就是懦弱，不敢面对真相。
奶奶的事，让她不得不反思。
杨家人是最凉薄的，这几年她之所以过得如此惴惴不安，不正是明白这点吗？
她和杨涛，如果想要继续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妥协，不断妥协。
奶奶的事，辞职的事，投靠表哥的事，生二胎的事……一件一件，不断妥协。
人生还长，她真的妥协得过来吗？
顾琳很迷茫，也很绝望。
她忽然想，如果是表嫂，会怎么做？
远在付家的唐明丽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喷嚏惊到了付家人。
大伙电视都不想看了，连忙问她是不是着凉了。
虽说每天都是大太阳，但到底入秋了，早晚还是有点凉的。
唐明丽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就是刚才鼻子有点痒。”
“这样吗？是不是家里有灰尘？”
听到付老夫人这话，张桂花立刻说：“明天我把家里卫生再彻底搞一遍。”
付母也说：“明天刚好休息，我帮着一起搞。”
唐明丽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这样，连忙又说：“可能也不是痒，常言道，一想二骂三感冒，也许是有人想我呢。”

付母接过话：“妈，怎么会是也许呢，是一定。”
“哦对对对, 付辞一天两个电话, 可不就是想着明丽。”
唐明丽能怎么办呢？只能淡定接受长辈们的调侃了啦。
而且她们说的是事实，付辞确实已经上升到一天至少两个电话。
不过，因为采萍姑婆的事, 他过两天又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