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在气呼呼转过头。
李红见状，两手颤抖接过孩子。
看着安静睡着觉的粉嫩小团子，李红的心软成一团。
甚至，她还从孩子身上看到了女儿小时候的影子，忍不住对躺在转运床上的女儿说：“孩子长得像你。”
因为这句话，唐明美本没生机的眼珠子转了转。
也因为这话，转过头去的李母也探过头看了眼，随后切了声。
“哪点看出来像她了。”
李红随即说了几点：“你看这鼻子，这嘴巴，还有这长长的睫毛。”
唐明丽也好奇凑过去看了眼。
其实根本看不出什么，刚出生的婴儿好像都一个样，要是混入婴儿堆中，她肯定分辨不出来。
大伯母也是滤镜太重，所以才看着哪哪哪都像堂姐。
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顺着夸了句：“小宝宝很可爱。”
随后又对唐明美说了句：“真的辛苦你了。”
这一句辛苦，让唐明美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布满泪水。
不想当着唐明丽面哭出来，她连忙闭上眼睛。
没想到，母亲和丈夫都没这么说，却从不对付的堂妹口中听到这句话。
因为是剖腹产，唐明美必须要在医院多住几天。
回到病房内，李母多少有些意见，嘀嘀咕咕念叨着生个孩子也比别人多花钱。
唐明美没力气和她争吵，只能闭上眼睛装死。
而李红此时眼里只有孩子，加上女儿生了女儿，打从心里觉得对不起李家人，所以也没开口制止李母。
她理解李母没能抱上孙子的失落，发泄一下也应该。
最后还是唐明丽看不下去，说她：“你能不能顾及一下产妇刚生完孩子，需要静养？不然休息不好，万一奶水不足，还要多花钱买奶粉。”
李母却只听到后半句，嚷了起来：“还想花钱买奶粉？”
“你再继续嘀嘀咕咕说不定就要。”
“关我嘀嘀咕咕什么事？”
“你嘀嘀咕咕影响了产妇的心情。”
李母气笑了，“谁来理解一下我的心情？”
“产妇为大，你不开心也忍着吧。反正你都几十岁了，也不可能再下奶。”
“你……”李母没想到唐明丽会这么说，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顿时红成猪肝。
而闭眼装死的唐明美，也因为唐明丽最后那句话，没忍住笑出声。
她才刚做完手术，只是这么轻轻一笑，就立刻疼得她呲牙咧嘴，故而也没人听出来她在笑，只以为她是麻药过了伤口疼。
李红到底心疼女儿，立刻抱着孩子走上前，关心问：“伤口是不是很疼？”
不等答复，就红着眼哽咽道：“我可怜的女儿，你受苦了。”
这是唐明美出产房后听到的第二关心的话，心又酸了。
那个让她承受十个月怀孕之苦，经历生产之痛的男人，到现在为止都没对她说过一句关心的话。
就因为她生的是女儿吗？
唐明美好心寒，同时也为自己感到可笑。
当年怎么会瞎了眼看上李大柱这样的人。
李母看看公然言语羞辱自己的唐明丽，又看看不当一回事的李红，再看看只冷着脸坐在一旁不作声的儿子，心里那股无名火是越烧越旺。
“好好好，我算是明白了，你们根本就是看我不顺眼。既然如此，我就不继续留在这里碍你们眼了。”
说完还真头也不回走了。
李红在背后怎么叫都叫不住。
唐明美忍着痛开口说自己母亲：“妈，你别喊了，她就算留下来也不会照顾我和孩子的。”
“那倒也是。”李红也是有眼看的，李母这个奶奶甚至都没抱一下孩子。
没关系，她的女儿，她的外孙女，她来照顾。
而且，不是还有女婿嘛。
然而李大柱却跟看透了她怎么想的一样，说：“我请不了太多天假，后天就要回去上班。本来要是顺产的话，明天就就可以出院的。”
言外之意，唐明美住院他没办法照顾。
唐明美对李大柱的不满，在听到这番无情的话后终于爆发了。
“李大柱，你是人吗？我拼了命给你生了孩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每说一个字，伤口就仿佛被扯了一下，疼得唐明美直冒汗。
但此刻心寒远超身体的疼痛。
李大柱理直气壮反驳她：“我不上班怎么挣钱？不挣钱全家喝西北风？”
李红害怕两人吵起来，连忙站出来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上班去，明美和孩子就交给我和你妈轮流照顾。”
“妈，你看我婆婆刚才的态度，像是会照顾我的吗？”
“可我一个人确实照顾不来啊。”
唐明丽看得十分无语。
瞧瞧，这就是没有想清楚就鲁莽生孩子的后果。
才这么感慨，李红竟然把目光投向自己。
唐明丽：？？？
这是主打到她身上？还是希望她给想个办法？还是怪她多嘴气走了李大柱母亲？
不管哪种，她都无所谓。
她无所谓大伯母和唐明美怪不怪自己，刚才说那些话，是她心甘情愿多管闲事，不然怕带着一肚子气离开医院。
如果是指望她，那很抱歉，她是不可能掺和进来的。
其实如果认真去细究，其实大多数人的日子就是这样的。纵使鸡飞狗跳，也能鸡飞狗跳过下去。
唐明美虽说生的是女儿，但也是李家的孙女，李母就算心里不想管，也会估计外界的看法装一装的。
至于李大柱……
这种最不配做父亲的男人，怎么反而最容易有孩子呢？
真没天理。
这一天，唐明丽在医院待到傍晚才离开。
好在李母虽然是气呼呼走的，但果然碍于面子，还是拎着饭盒来医院送饭。
只不过只要在病房出现，就能闹一场不大不小的不愉快就是。
她就说吧，有的人的日子就算是鸡飞狗跳，也能继续下去。
只是她真不敢恭维。
回到付家，付母已经下班回来。
看到唐明丽，付母和付老夫人都迫不及待询问唐明美的情况。
唐明丽口渴，喝了一大杯水后才告诉她们：“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听到平安，两位长辈都很高兴，就跟自己家人生了孩子似的。
付老夫人：“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付母：“生女儿好啊，女儿贴心。”
“对对对，生女儿好啊。”付老夫人附和。
听到这话，再想到大伯母和李大柱母子听到是女儿的反应，唐明丽笑了笑。
她信奶奶和婆婆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只是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也和大多数长辈一样，真心喜欢女儿，但也想要一个儿子。
可能是大伯母和李大柱母子给留下的阴影太重，她忍不住问：“如果只有一个孩子，偏偏还是女儿，你们也会觉得好吗？”
“为什么不？女儿多好啊。”付母第一个回答，后知后觉品味过来儿媳妇的话不对，一脸狐疑：“为什么女儿就得用‘偏偏’？这词我怎么听着好像有点嫌弃？”
难道儿媳妇心里气是更想要儿子？不可能！
唐明丽舒了口气。
格局决定认知，这话真不假。
她把今天在医院里大伯母和李大柱母子的表现都说给她们听。
付母和付老夫人听后都有些生气。
付母：“这些人真是脑子进水了，多么欢喜的一件事，愣是搞得大家都不开心。”
付老夫人：“你堂姐婆婆我就不说了，这天底下就没几个婆婆真把儿媳妇当家人的。但你大伯母还是你堂姐的亲生母亲，怎么她也这样。”
唐明丽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理解。”
她笑，是因为奶奶评价婆婆这话，说得好像忘了她也是婆婆似的。
不过奶奶对儿媳妇如何也是有目共睹的，心不虚，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敢这么说。
“真是听着都好生气。”
“不知道怎么想的，怎么这么冷血，一点都不顾及产妇的心情。”
付母和付老夫人你一句我一句，批判起李红和李大柱他们来。
骂过后，付母忽然感慨：“万一第二个孩子还是女儿，也不知你堂姐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第二个孩子？
唐明丽想到产房门口的那个画面就下意识摇头。
见过这样一面，唐明美会有所觉悟吗？还是说会陷入宿命的轮回？

她已经从医院离开，回了李家。
不过短短七天，小婴儿就变化很大, 不仅长开了许多, 对外界也有了明显的反应。
不止婴儿变化大，大人变化也不小。
和生产那天相比，唐明美看上去反而更憔悴了？
难怪别人说生孩子只是开始, 带孩子才是最累人的。
不过这个星期都在医院，有大伯母照顾，还有护士帮忙，应该不至于这么憔悴才是, 除非又发生了什么让人心累的事。
再想到李大柱这样的丈夫, 还有李家这样的婆家人, 会发生什么心累的事也太正常了。
回到李家，没了大伯母的照顾，日子还不定怎么苦呢。
唐明丽觉得，她都能想到的这一点, 唐明美肯定也能想到。
此时房间不过她, 唐明美, 还有孩子三人。
今天是工作日, 李宝华在上班。
至于李大柱，听唐明美说自从她生孩子后就变得格外爱上班, 哪怕可以轮休都积极主动申请加班。
李母在做完饭后就好像完成了任务, 一溜烟跑出门不知道在哪唠嗑。
至于李父, 更是只有在吃饭的点才出现，其他时间根本见不到人影。
偌大的家只有坐月子的唐明美还刚出生七天的小婴儿在，所以唐明丽说起话来也格外直白。
“没想过回娘家做月子吗？如果在娘家坐月子, 至少你和孩子能得到更好地照顾。”
在唐明丽说出这话之前，唐明美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毕竟除了入赘，不然哪个出嫁的女儿会在娘家坐月子。
所以她先是一脸错愕，随后理所当然回道：“哪有在娘家坐月子的。”
唐明丽也明白，确实是这个国情。哪怕几十年后，社会风气已经开明了许多，可大部分家里有儿子的父母也都不愿意女儿在娘家坐月子。
“一个人照顾得来吗？”
话说出口，唐明丽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
唐明美撇了撇嘴，带了几分自嘲道：“不是还有孩子她奶奶，晚上李大柱也在，需要的时候总得搭把手的。”
需要的时候？
唐明丽看着那么小的婴儿，真觉得她二十四小时都需要人照顾。
不说换尿布洗澡哄睡这些，哪怕是像现在这样睡着了，也需要人看着，不然真担心一个不注意，被子盖住脸把人捂没了。
小婴儿真的太脆弱了，偏偏脆弱期还非常漫长。
唐明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太多只怕会让唐明美心情更差，甚至误会自己是不是故意说这些来刺激她。
只是，不说这个，一时半会唐明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本来她和唐明美就没什么话题聊。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也是因为昨天接到了大伯母的电话，告诉她唐明美出院了，话里话外透露着对女儿回婆家的不放心。
电话那头，她没忍住问大伯母：“为什么堂姐有了孩子后，你在李家人面前突然就矮了一截？”
电话那头的李红却并不觉得，反问：“有吗？没有啊，他们敢对我们明美不好，我不也是上门教训了他们几次。”
唐明丽扶额。
行吧，如果她觉得这样不是就不是吧。
只是没想到，大伯母更逆天的话还在后头。
“只不过，我们明美没能一胎得男，确实有些对不起李家。”
唐明丽绷不住了，大声告诉她：“生男生女是男人决定的。”
李红却当她在搞笑，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怎么会是男人呢，孩子明明在我们女人的肚子里。不过你没生过孩子，不懂也正常。”
唐明丽：“……”
扫盲果然是项伟大的工作，感谢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
“对啦明丽，这几天你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抽个时间去看看你姐？你知道的，你姐她生了女儿，在李家人面前矮了一截，如果我们娘家人不给她一点底气，会被婆家人更看不起的。”
而唐明丽背靠付家，身份地位甩李家不知几条街道，如果她愿意给女儿撑撑腰，最好不过。
唐明丽自然也听出来了。
电话那头李红并没明说，所以她也一直敷衍，没有明确答应。
只是挂了电话后，在一旁听了七七八八的付老夫人觉得她确实应该去一趟李家看望一下唐明美。
不管怎么样，现在应该是唐明美人生最难的时候。
‘最难’两个字触动了唐明丽。
上辈子她人生最难的时候，也确实渴望过能有谁能伸手拉一把。
那种身处绝望中，对不知何时能出现的那根稻草的渴望，她比任何人都懂。
也正是因为付老夫人的劝说，还有自己的心软动容，唐明丽今天才会出现在李家。
来到看到唐明美这样的情况，乳腺有点不通顺啊。
和喜欢或者讨厌唐明美与否无关，而是她现在的处境，几乎是大部分女性的处境。这认知让人非常糟心。
短暂安静后，唐明美率先打破沉默。
“你知道吗，刚怀孕的时候，我真的觉得特别幸福。但这种幸福不是因为怀了李大柱的孩子，而是想到我结婚不到一年就怀上孩子，你结婚那么多年却一直没消息。”
突如其来这样真心的话，把唐明丽听愣了。
唐明美这点小心思，她当然也看出来了。但是看出来归看出来，忽然坦诚却是另外一回事。
更甚至，唐明美的语气，并非特色和显摆，而是她从没见过的心平气和。
鬼门关走一趟，转性了？
面对唐明丽不遮掩的错愕，唐明美苦笑，低头看了眼女儿，眼神瞬间变得格外温柔。
“可是我现在一点都不这么觉得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唐明丽脱口而出：“为什么？”
她猜过是不是因为怀孕后李大柱对她的态度转变，抑或是生的是女儿，李大柱和李家人不遮掩地嫌弃，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原因。
“当我被推进产房，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撕心裂肺哭喊，却只能任由医生和护士摆弄，甚至把一切都寄托于他们，那一刻的狼狈和绝望，让我觉得毫无尊严可言。”
唐明美想起生产那天，依然害怕到不自觉发抖。
经历过这一遭，她忽然觉得以前自己以为的那些轻视、
冷漠、非议都不算什么。
一切和在产房时的经历比起来，都变得不足一提。
在产房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是她能选择和掌控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老天爷的一个玩偶，只能被动接受它给自己的一切安排。
甚至，那时候她觉得，如果老天能给她一个痛快地结束也未尝不好。
从产房出来，她再不觉得生孩子是多么骄傲的一件事。
相反地，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再经历。
可她生的是女儿，婆家人一直盼着她能生个儿子继承李家香火，所以怎么可能不生。
可想到还要再经历一次，甚至不知道几次，她就有一种生无可恋的绝望感。
听到唐明美说出这样的话，唐明丽也是百感交集。
都说有的人必须要经历什么才会改变和成长，唐明美这算不算？
唐明丽也罕见和唐明美说了几句苦口婆心的话。
“也许你会觉得我是故意在刺激你，但真心的，我真没这个意思。我觉得你生了个女儿，也许是老天对你的怜爱。”
如果生了儿子，很可能就是独生子。
以李家人还有大伯夫妻的尿性，指不定对这个唯一的孙子怎么溺爱，搞不好会养出一个混世魔王来。
到时候坑父母害别人，哭都没眼泪。
当然了，唐明美自然不可能理会到这层意思，只是正常思维想，道：“因为女儿是小棉袄是吗？”
可她想到自己，并没有多体贴父母。
唐明丽笑笑，并没否认这一说法。
女儿确实是父母的小棉袄，前提是不是逆女。
当然了，还得父母不是极品。
唐明美能成为好母亲吗？
想到她以前的种种，唐明丽是没信心的，看向婴儿的眼神不由带上怜惜。
可怜的孩子。
上辈子经常在网上听到一种声音，八十年代出生的人最苦。
没赶上父辈的时代红利，只赶上了教育扩张带来的激烈就业竞争，适婚年纪迎来房价飞涨。如果父辈不能给予资源帮助，人生大半辈子可能都在负重前行。
哪怕多半是徒劳，她也还是想和唐明美说一句，“你现在已经是个母亲了，要做好表率，很多事要站在孩子的角度去想。”
唐明美嗯了声。
虽然她还不清楚怎样才算是表率，怎样才算是站在孩子角度。
不过，虽然大家都很失望她生的是女儿，刚得知是女儿时她也失落过，但几天相处下来，看着如此乖巧的女儿，她一天比一天喜欢。
也许唐明丽说的对，生女儿未必就不好，至少让她看清了婆家人的嘴脸。
唐明丽怀疑自己眼花。
刚才她竟然在唐明美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光辉？
也许不是眼花。
不都说母爱是天性吗？
也许唐明美其他方面挺奇葩的，但可能真会是个好母亲也说不定呢。
唐明丽在李家待了半天。
这么久的时间，她都没看到不用上班的李母和李父回来。
好在孩子是真的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只有饿了或者尿了才会哭几声，而唐明美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孩子的需求，并且照顾起来，脸上看不到丝毫抱怨。
看得唐明丽很感慨。
也许她未必是个好女儿，好姐妹，好妻子，好儿媳，但大概率真的可以当个好母亲。
从李家出来时，好些人家已经开始为晚饭忙碌。
她忽然想到付辞已经很久没在家吃过晚饭了，有点想他。
也不知今天会不会打电话回来。
思念让唐明丽加快了脚步，却没想到会在巷子口撞见李宝华。
这个点她应该还在上班才对。
李宝华也发现了她，面上闪过慌乱，目光立刻朝一个方向瞧去。
真好笑，这反应，让唐明丽觉得有点像早恋被抓到的样子。
不过她现在的年纪也不小了，甚至在这个年代称得上是大龄未婚青年了，就算真是和人约会，也不用这样慌乱了。
更何况，自己并没有要和她打招呼的意思。
慌乱不已的李宝华，看着突然出现的唐明丽就这么轻飘飘在自己面前走过。
就这样？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生气。
两人好歹是亲戚关系，怎么能这样。
不过她也没主动打招呼，这样算不算两清？
这么想的同时，她一直在等的人出现了。
看到对方，李宝华立刻甜甜喊了声：“清远哥。”
来人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哥哥，邓清远。
邓清远一走近就焦急带着关心问：“等很久了？”
李宝华摇了摇头，“我才请了一个小时假，能早到多久。”
对方这才笑着舒了口气，说了声：“走吧。”
“嗯。”
两人并肩朝公交站走去，今晚他们要去公园看露天电影。
只是，才走了两步，李宝华想起前脚刚离开的唐明丽，连忙拉住对方。
“清远哥，我们先等一会。”
“怎么了？”
“我嫂子的堂妹刚走，现在可能还没坐上公交车，我们等等再过去。”
听到这话，邓清远眼中闪过受伤，差点想问，是不是不想让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不过也只是一瞬。
他们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她不是一直遮遮掩掩，不想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吗？
邓远清心里清楚，早些年他们家成分不好，他本人甚至还在农场劳动改造了几年。虽说现在已经平反，也重回到教师的工作岗位，但到底被耽搁了，年纪摆在这，依旧还是被很多人看不上。
李宝华也察觉到了邓清远的突然情绪低落，小声解释：“清远哥，我没别的意思。你可能不知道，我嫂子那个堂妹和我是同学，我们俩有些不对付。”
邓清远笑笑：“明白。”
其实对不对付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还是觉得他拿不出手。
其实想想也是，他比李宝华足足大了七岁。
李宝华在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估摸着唐明丽应该坐上车走了，才和邓清远走去公交站。
她哪里知道，公交车的美妙之处就在于，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到。
李宝华以为唐明丽坐上车走了，实则是才刚坐上车，恰好看到了她和一男子并肩走来。
唐明丽不是爱八卦之人，但好歹活了两辈子，男女之间那点藏不住的亲昵，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个李宝华原来谈对象了。
不过这对象年纪看上去有点大啊。
唐明丽也只是感慨，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特别是车子启动后，目光更是直视着前方，很担心会赶上下班高峰期堵车。
今天的她，有一点点归心似箭。
好在这一路都很顺利，并没发生她担心的堵车现象。
到家后一推开门，她就迫不及待道：“我回来啦。”
平时必定会响应她的付老夫人这次却并没立刻接话，而是手握着电话话筒，笑眯眯对着话筒说：“你最想的那个人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唐明丽就知道了电话那头是谁，满心欢喜跑过来。
付老夫人也很识趣，直接把话筒递给孙媳妇。
唐明丽接过，喂了声，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带着笑意夹杂着温柔的熟悉的声音。
“明丽。”
好多天没听到这声明丽，她竟差点眼热了。
一定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
唐明丽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问：“你还在深圳吗？”
付辞已经好几天没给家里打电话了，她不确定他现在是还在深圳出差，还是已经去了别的城市。
大概率应该还是在深圳吧。
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案，谁知道付辞却说：“没有。”
唐明丽哦了声，对这个答案似乎也不意外。
他就是会四处跑的，今年去深圳的次数也很多了。
妻子这么平淡的回应，付辞可不满了，笑道：“不好奇我在哪里？”
“在哪？”唐明丽也并非是一点都不好奇。
“香港。”
“香港？！”
这下唐明丽震惊了。
这个时候就能签证去香港了吗？
她不确定，对这方面的了解很匮乏。她只知道，在六七八十年代，倒是很多人会通过各种方式偷渡过去。
所以她开玩笑道：“你不会是抛弃我偷渡了吧？”
付辞笑，半严肃说她：“不乖，开玩笑没个度。”
唐明丽乖乖哦了声，也知道这玩笑确实不该开，毕竟付家是这样的人家。
她好奇问：“那你现在算是打国际长途电话吗？”
付辞嗯了声。
唐明丽立刻想到：“电话费一定很贵。”
付辞再次嗯了声，这次夹杂着浓浓的笑意。
虽然很贵，但他却是怀着激动的心情打这个电话的。
这次过来香港本是因为公事，但是却意外有了另一个发现。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告诉妻子，只不过没想到，妻子这么凑巧去了李家。也从奶 奶这得知，唐明美生了孩子的消息。
付辞问了下妻子堂姐的情况。
唐明丽也如是说了，说到唐明美的转变时，她格外唏嘘。
“真不敢想在产房的那几个小时到底经历了什么。”说着，唐明丽看了眼奶奶，看到她进了厨房，才半捂着话筒小声说：“我听了其实也感触挺深的，你说如果能有别的方式可以孕育生命多好，女性就不用遭这些罪了。”
最后那几句话是唐明丽随口说的，然而付辞却听进去了，特别是她用到‘遭罪’二字。
他以为，妻子虽然没怎么渴望早点生孩子，但那次体检知道自己身体有这方面的问题时哭得那么伤心，应该也是想要有孩子的。
但今天听到她这话说，付辞不禁怀疑了。
他想问清楚，却又觉得隔着电话，这些是说不清楚的。
他本想告诉妻子的那个好消息，因为这个疑虑，也变得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他怕说了，妻子会误以为他迫切希望她能早点生个孩子。

“嗯？”
夫妻几年, 要说没点默契是不可能的。唐明丽这声嗯轻声上扬, 付辞立刻就听出她是疑问语气。
他笑道：“唔，据我所知，目前人类孕育新生命, 还没有别的方式。而且凡事都有两面性，如果真出现别的方式，可以不用女性十月怀胎孕育生命，必定也会带来一定的危机。比如有能力有条件的人, 也许会无限制繁育自己的后代。”
如此一本正经的老干部语气, 听得唐明丽噗呲笑出声。
她当然也知道付辞就是故意的, 这一招她可太熟悉了。
每次她某种情绪比较明显时，他就爱装老干部，一本正经给她分析，再把她从这种情绪中拉出来。
其实任何让她苦恼的问题, 她都不会执好吗？
经历生死, 别的她不敢说, ‘世上无难事, 只要肯放下’这条准则却是执行得牢牢的。
不过现在唐明丽也明白，这是因为付辞在意自己, 所以才会能如此敏锐察觉到自己的情绪。
想到这些, 她心又暖暖的。
不过付辞后面说的那番话挺对的, 人性是最经不起推敲的，如果真可以通过像孵小鸡那样的方式繁育生命，几十年后有钱有权的人搞不好会繁育出一个部落来。想想就挺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