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说话间,直播间的众人都在观察四皇子的反应。
四皇子眸色始终淡淡,但一句话也没插,静静听几人说。
陆昭叹了口气:“哎,不管了,头疼。这棋不下了,不管是谁杀了六哥,总归要抵命的。”
她把桌面上的棋一推,沈栖鹤慢条斯理帮忙收棋,又朝五皇子道:“你随乔大人一起出去吧,别在这烦殿下。”
五皇子虽不情愿,但也不好再赖着,只得起身跟着乔驰往外走。四皇子也跟着起身,朝陆昭道:“小七好好休息,我也先走了。”
陆昭轻嗯了声。
四皇子跟在两人身后往外走,直到走出王府,乔驰才问五皇子:“听闻殿下府上养了几只猎犬,可否借来一用?”
五皇子疑惑:“你要我的猎犬做什么?”
乔驰连忙道:“帮忙镇抚司找严侍卫妻女的下落。”
五皇子摆摆手:“你找人来牵走吧,本皇子可同你说,那几只猎犬本王甚是喜爱,怎么出去的就要怎么带回来!”
乔驰连连称是,四皇子问:“可要兵部的人帮忙?”
“不用。”乔驰快速道:“有五殿下的猎犬帮忙,又有镇抚司和禁卫军的人,相信很快就能知道严侍卫的妻女。”说完,他就带着人跟着五皇子的车马走了。
四皇子淡漠的神色这才凝重起来,转身钻进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夫道:“去魏国公府上。”
车夫应是,用力一甩马鞭就走。
永亲王府的管家见人走了,匆匆跑进后院禀报。沈栖鹤收下最后一颗棋子,温声道:“若幕后之人不是魏国公和端妃,今日这一出不是白唱了?”
陆昭轻笑:“怎么是白唱,四哥暂且不说,五哥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他待会就回去茶楼吃茶。话被人一套一个准,大哥的人若是幕后黑手,一定会从他那下手。这严侍卫不管是谁的人,他们都担心他反口,必定会去灭口的。”
“只是这人实在狠,人都咬舌自尽了,连他妻女都不放过。”
沈栖鹤似乎已经习惯这种事,只淡声道:“斩草除根,向来是世家的习惯。那侍卫还是太单纯,真以为对方能放过自己妻女。”
陆昭:“不是单纯,是没得选,在堵对方的人性吧。”只可惜他赌输了。
两人沉默几息,沈栖鹤才又道:“你笃定幕后黑手一定会亲自去杀人?万一他派人下毒怎么办?肖二公子不会有事吧?”他没见过辛十一动手,不确定他身手如何。
陆昭笃定道:“放心,十一他身手了得,毒对他根本无用。大理寺天牢又固若金汤,若想灭口。幕后之人势必要制造混乱,然后派个最有可能,出其不意的人动手。”天子下令,等闲人不得接近天牢。
沈栖鹤:“万一对方不上当,不动手呢?”
陆昭眸色带笑:“不动手那就直接栽赃不是更好?”
沈栖鹤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栽赃谁?”
陆昭:“谁在中都就栽赃谁,四哥是不二人选。”端妃和王皇后是镇国将军府案的主谋,四皇子一党她迟早要收拾的,不若这次顺便。
沈栖鹤:“对方恐会派大宗师级别的高手去,沈家的大宗师可借殿下用。”
陆昭双眸笑意吟吟:“不必,王家大宗师会出手,狗咬狗岂不是更好。”她到时候要跟去看看,当初在临江驿站对她出手的那个大宗师到底是谁的人。
两人也未在对弈,而是去了书房,一人写书,一个看书。闲适自在,丝毫没有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子夜,中都城内外没有丝毫动静,但东城各处灯火还通明。
临近丑时,西城外传来消息,严侍卫的妻女尸、首找到了,正由禁卫军押送回来。尸、首押解进城,到了天牢外,暗处突然冲出一群人跑来抢尸、首。
乔驰领着一小队禁卫军抵抗,但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寡不敌众,只得喊人增援。乔炳和刑部的人匆匆赶来,同来的还有四皇子带领的兵部和忠勇侯带领的镇抚司,五皇子领着的京兆尹等人。
候在暗处的沈栖鹤瞧见自家傻外甥,拧眉问青织:“他这个点不在府上睡觉,跑来瞎凑什么热闹?”
青织摸摸鼻子:“五殿下从永亲王府回去后就一直很兴奋,卑职派人看着他了……”但没看住。
估计是跟着府上的几只猎犬寻来的。
沈栖鹤揉揉眉心:“罢了,你让青扇跟着他,别叫他出事。”
青织点头,朝后看了一眼,一个人影立刻窜了出去,往五皇子的方向去了。
几方人马齐聚,大理寺天牢门口乱得不成样子。又有一伙贼人趁乱从天窗翻进了天牢,天牢内的守卫抽刀杀敌。天牢最里面的太子听见动静,哗啦起身,隔着牢门远远的看着,惊慌大喊:“快来人,护驾!护驾!”
有人被逼着退进了天牢内,四皇子、五皇子带着兵卒且挡且退,一群黑衣人不要命的往前冲。
有人大喊一声:“里面也有刺客!”
“太子还在里面!”四皇子焦急喊:“快,快去救太子!”
两人身后的兵卒分了大半往太子那里去,剩下的一批人直接被逼入了身后的刑讯室。哐当一声,刑讯室的大门被撞开。
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一个人被扣住双手双脚,吊在了最里面的十字架上。听见动静,挣扎着抬头,一张冷硬的脸暴露在烛火里。
四皇子只扫了一眼,就被退进来的五皇子给撞得一个趔趄。
五皇子也不管其他,伸手就用力拉门,顷刻又将铁门哐当一声拉上,然后顺带落了锁,将所有的刺客都隔绝在了外面。他边喘着粗气,边抚着胸口,颤声道:“早知道就不来凑热闹了,吓死我了!”
跟着他的十几个兵卒也心有余悸,还不等众人松一口气,五皇子身边的侍从突然抽刀,朝着吊在十字架上的人刺去。
五皇子大惊失色,大喊道:“罗田,你疯了!”
然而,那侍卫不管不顾,明显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模样。其余侍卫纷纷抽刀阻拦,往日功夫平平的罗田此刻身手高出一大截,竟丝毫不落下风。
五皇子吓得到处乱窜,后脑勺突然挨了一下,然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人事不知。
十几个侍卫也很快被反倒,罗田一刀劈向十字架上的人时,那人突然发力。双手双脚挣脱了锁链,手上锁链甩动,捁住罗田的脖子用力一扯,将人直接砸在了墙上。
砰咚,罗田被摔得口吐鲜血,从墙上滑落。
浑身血污的严侍卫刚要转身,一柄长剑透背而过。他一声闷哼,缓缓扭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手握长刀的四皇子。
四皇子唇角翘起,哗啦一声把刀抽出来,然后冷漠转身。
身后,紧闭的铁门大敞着,门口是冷着脸的老皇帝、王右相、陈寺卿、段御史以及大群的禁卫军。
四皇子唇角瞬间僵住,手上带血的长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惊慌的解释:“父,父皇,是这刺客突然发狂,杀了侍卫打伤了老五,儿臣才动手杀他的!”他原本计划是杀人后然后装晕,老五只看到是罗田动的手,定然不会怀疑他,实在没料到父皇居然带这么多人守株待兔。
但人证已死,只要他不承认是故意杀人,就算怀疑他也无法。
他目光落在那敞开的门上,方才老五明明落了锁,怎么就悄无声息的开了?
老皇帝眸色冷凝:“是吗?那朕怎么瞧见是你打晕老五,和罗田联手杀了刺客?”
四皇子眸子有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父皇,儿臣也是怕五哥受伤才打晕他的,绝对没有和罗田联手……”
王右相冷哼:“四殿下,您说这话前转头看看身后。”
身后铁链声突兀的响起,四皇子后背一瞬间僵住,缓缓回头。
原本被他捅穿的严易好好的站着,眸色冷凝,唇角带血,声如冰刃:“主子,你好狠的心,还我妻女命来!”
四皇子吓得连退数步,是彻底慌了:“谁是你主子?闭嘴!闭嘴!”他回头,唇角都在哆嗦:“父,父皇,他诬陷儿臣!他诬陷儿臣!”
怎么会,他明明照着这人胸口捅的,怎么会又活了呢?
四皇子手足无措,近一日的事情犹如上万根银丝,在脑海里一一梳理:到底哪里错了?哪里出了纰漏?
他在思考对策。
然而,他发现,他好像已无从辩解。
此刻,他忽然体会到太子昨日在皇觉寺禅房被众人堵住,百口莫辩的心情。
原本这杀人的活, 是轮不到他这个皇子来的,他也并不想冒这个险。
但魏国公等人分析一通,一致觉得, 他来最稳妥。
说到底,还是没将他当做端妃的亲子看。
四皇子此刻手脚冰冷,心沉到了谷底。
“诬陷你?”老皇帝冷笑声尤为刺耳:“老四,老六虽不是你一母同胞, 但好歹是你同父弟弟,你怎下得去手?”
“父皇,儿臣没有杀六弟!”这个确确实实不是他干的!
四皇子冤枉至极:“儿臣对天发誓!儿臣没有!”
老皇帝不想听他辩解,喝道:“还不快来人,将四皇子关进天牢!”
禁卫军领命,上前拿人, 四皇子看向匆匆赶来的魏国公求救喊:“外祖父!外祖父!”
魏国公眸色深沉:“皇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皇帝喝道:“哪来的误会?还是说,魏国公和老四同谋, 杀了老六!”
魏国公当即禁了声, 眼睁睁看着四皇子被押走。四皇子眸色一瞬间变淡,里面全是浓浓的不甘和失望。
远处传来落锁声,王右相趁机上前:“皇上, 既然查出四皇子才是那些刺客的主子,太子便是无辜的, 现在就放了太子吧?”
老皇帝身体恰到好处的晃了晃,然后支撑不住直接往后倒。
田禧吓了一大跳, 赶忙喊着让人把老皇帝送回宫。
王右相暗骂老皇帝诡诈:这是故意不接他的话呢。
左右四皇子被抓, 太子杀弟的罪名洗清只是时间的问题,不急于一时。想到这,王右相转身看向魏国公, 眸色冷凝:“魏国公,圣上怀疑的不无道理,魏家是和四皇子同谋,意图杀害永亲王嫁祸给太子?”
魏国公后背冷汗涔涔,面上却恼怒不已:“右相,凡事要讲证据,您若觉得我有罪,就让大理寺去查!”
一旁的段御史冷哼:“魏国公放心,大理寺一定会查!断然不会放过杀害六殿下之人!”说着,一甩袖走了。
整个大理寺乱糟糟的,陈寺卿忙着收拾残局,带着人也走了。
王右相冷淡看了魏国公一眼,也走了。
魏国公目光落在刑讯室内唯一还活着的人身上,眸色阴沉。
乔驰冷肃的声音响起:“魏国公不走,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魏国公转身就走,一群人呼啦啦瞬间走干净了,刑讯室内之剩下一地的尸体和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倒下的辛十一。
乔驰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及时将他接住,着急问:“你没事吧?”他是记得辛十一的,但着实不明白,只是荆州见过一面的敌人,怎么会关键时刻过来帮他们。
还受了这么大的罪。
辛十一摇头:“没事。”他捂住肋骨处笑出了声:“这点小伤还死不了,不必和殿下说。”他骨骼变化后,心脏较常人要偏高一些,这一刀只穿透了他肋下穴位处,压根不打紧,就算流血很快也能止住。
而且,他愈合能力惊人。
他话落,就听见陆昭微恼的声音传来:“不必同我说什么?”紧接着一张冷峭的脸出现在视野里。她三两步跨到辛十一身边,蹲下,接过沈栖鹤递过来的止血药膏给他敷上,没好气道:“明明能避开他那一下,你逞什么能?”
辛十一继续笑:“不真让他捅一下,如何好定他的罪。”
陆昭无语:这人性子极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她叹了口气道:“乔驰,先把人送回王府别被人瞧见了。”
乔驰领命,让人抬了辛十一就走,辛十一着急忙慌的喊:“殿下,你可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啊!”
陆昭白了他一眼,才带着沈栖鹤出了刑讯室,往牢房的深处去。走了片刻,在拐角处停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太子歇斯底里的喝骂声。
陆昭微微探头,距离拐角五十米昏暗的牢房内,太子隔着一层牢门,勒住四皇子的衣领大声斥骂:“果然是你,你这个阴险小人!”
四皇子眸色淡淡,任由他发泄。
太子最恨他这一副模样,当即不管不顾继续骂:“低贱之人生的下贱胚子,就算成了皇子也改不了阴沟里害人的毛病!”他素来知道四皇子的软肋。
果然,此话一处,四皇子终于怒了,回骂道:“我是下贱胚子你是什么?父皇压根不喜欢你,抢了小七太子,抢了他的婚约又怎么样?还不是落到我一样的下场?你这辈子,支配活在小七的阴影里,摇尾乞怜也得不到父皇的半分关注!”谁又不知道谁的痛处呢,他要戳人痛处能更扎心。
“你!”太子二话不说,一拳揍了过去。
四皇子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在动手能力方面,他不比太子差。
两人各自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就这么厮打了起来。
陈寺卿生怕两人有个好歹,吓得赶紧让狱卒扯开两人,将四皇子请出来,关到别处。
四皇子被押着走过狭窄的通道,经过拐角处,看到站在那许久的陆昭和沈栖鹤。他唇角含了一丝讥诮,嘲讽道:“热闹看够了吗?当真好心计,一箭双雕,老六也是你杀的吧?”
跟出来的陈寺卿心惊,惊疑不定的盯着陆昭。
陆昭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四哥,杀六哥的人明明是你,到现在还想乱扣帽子?”
四皇子咬牙:“你莫要得意,我还没输!等出来后,再和你好好较量!”
陆昭眸色略弯:“只怕四哥没这个机会了呢。”她往四皇子身边靠了两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嘲讽回去:“你当端妃和魏国公还会救你?当初是你害二哥感染风寒的吧?”
四皇子浑身一震,一股阴寒袭遍全身。
死去的记忆犹如方才手里握住的刀,狠狠捅了他一下。
他的生母是端妃的陪嫁婢女,与醉酒的皇帝春风一度有了他。婢女爬床,最令人不齿。一岁之前,他和母妃住在最偏远的冷宫附近。他没有姓名,没有上玉蝶,在宫中活得如同蝼蚁,所有人都能踩上一脚。
只有二皇子陆承霁对他好,喊他弟弟,把他带到了父皇面前。
他因此有了姓名,成了大雍的四皇子陆承蘅。
有了名字的当天晚上,他母妃就死了。
他躲在门缝里,看见他母亲被人摁在了泔水桶里,指甲扒在地上,划得血烂。动手的人一遍遍骂着下贱胚子,骂他只是个贱种,只配给二皇子当个玩意儿。
他憋着哭声抬头,看见的是端妃身边老嬷嬷丑陋的脸。
再后来,他被接进了端妃宫中养着。
陆承霁在时他是四皇子,陆承霁不在时,他只是个贱种。
嘉和一年的冬日,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他半夜爬起来打开了陆承霁屋子里的窗子……陆承霁就病了,高烧不退,药石惘效……
小七出生那夜,陆承霁死了。
年仅五岁。
四皇子浑身发颤,盯着陆昭的眼神杀意翻涌。
陆昭也不理会他,推着沈栖鹤转身就走。待两人上了马车,沈栖鹤才问:“你方才同他说了什么?他反应那样大?”
“静之也觉得他反应不对劲是不是?”陆昭眸色幽深:“我怀疑,当年二哥突然染上风寒,是四哥所为。”
沈柒鹤惊愕:“二皇子死时,四皇子才三岁……”
陆昭:“静之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人之初,性本恶’?”
这话还真没听说过。
陆昭又道:“若真是四哥所为,那端妃一定不会再保他了。”
沈栖鹤试探问:“你想将这事透露给端妃?但要是你去说,端妃肯定不信。”
陆昭:“我自然不会主动去说,说不定端妃娘娘自己会梦见什么蛛丝马迹?”
“梦见?”沈柒鹤有时候觉得面前这人神神叨叨的,好似知道很多事。
后半夜,一道惊雷滑过天空,暴风雨来得猝不及防。
长华宫主殿的寝殿内窗子被吹开,大宫女连忙招呼守夜的宫婢快点关窗。同时不满的压低声音训斥:“都是怎么吃的,窗子也不关严实,若是娘娘吹了风,仔细你们的皮!”
小宫女低头一声也不敢吭,手忙脚乱的关窗。
即便手脚再快,一阵狂风还是卷着泥土味儿冲了进来,吹得寝殿内香纱飘飞,帐幔摇晃。高床暖枕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一个人影翻坐了起来。
众人吓了一大跳,大宫女三步并两步冲到榻前,撩开帐子。罗帐内,端妃散着长发,双眼含恨,额头冒汗……
大宫女小心翼翼问:“娘娘,您怎么了?”
端妃突然看了过来,眼神如刀,大宫女被看得心惊肉跳,也有些慌了。
端妃声音嘶哑恐怖:“宫门开了吗?快穿衣,陪本宫去一趟大理寺天牢!”说着,人已经赤脚下来了。
大宫女还以为她着急四皇子的事,边追边喊:“哎呦喂,娘娘,还下着大雨呢,要不等雨停了再出宫?”
端妃不管不顾往外冲,大宫女无奈,只得捡了几件衣衫和斗篷带上,出宫的路上给端妃打扮好。
外头大雨如织,泼幕如帘。
嘈杂的夜色中,一辆马车停在了天牢外。奇怪的是,端妃没遭到任何阻挡,很顺利见到了被单独看押的四皇子。
端妃屏退众人,隔着一扇牢门和四皇子面对面对视……
四皇子见对方潦草匆匆就知道事情不太好,他起身,试探喊了声:“母妃……”
牢门前的端妃眸色如冰冷,声音更冷:“谁是你母妃?”
四皇子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只剩端妃这一根救命稻草了。他猛得扑到牢门前,企图伸手抓住端妃的手,焦急喊:“母妃,是不是小七那祸害同您说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二哥待儿臣如此好,儿臣断然不会害他!母妃,您要相信儿臣!您一定要相信儿臣!”
“你也知他待你好。”端妃神色癫狂,反拽住他的手,歇斯底里的质问:“他待你好,你就要杀了他!”
四皇子从来不知端妃的手劲有这么大,拽着他的手骨都生疼。他极力辩解:“不,儿臣没有杀二哥!母妃,您千万要相信儿臣!这都是陆承祐的挑拨,他就想……”
“你闭嘴!”端妃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这么多年心里的对亲子的思念和愧疚已经如付骨之蛆、缠树之藤,无法拔除。
她此刻眼里只有恨:“本宫什么都梦见了,就是你,就是你杀了我儿!下贱胚子生的贱种!你以为替代了他就能得到一切?你做梦!本宫绝对不会让你如愿的!绝对不会!”端妃咬牙切齿,十指指尖都掐进了他肉里,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血珠子滴答滴答滑落,腐坏的天牢内混着难闻的血腥味。
她一把甩开四皇子的手就往外走,四皇子急了,连喊了几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若不能唤回端妃,那他一切都完了。
陈寺卿赶来时,只听见四皇子焦急道劈叉的喊叫声。待他要细听时,端妃已然面容冷漠的走了出来,但双眼赤红,满含恨意。
他连忙跟在端妃身后喊了几声,端妃却充耳不闻,上了马车直奔魏国公府。
他转头询问狱卒里面发生了什么,狱卒却全都一问三不知:“端妃不让卑职等靠近,隐约只听见里头有争吵声。”
陈寺卿忧心忡忡把端妃来探监的消息传到了段府和永亲王府。
所有人都以为四皇子杀六皇子一案还有得折腾,但出乎意料的是,魏家似乎没有丝毫要保四皇子的意思。甚至说,是直接将四皇子推了出来,把所有的事都推到四皇子头上,而端妃和魏家撇得干干净净。
老皇帝也不想皇家兄弟相残这等事闹得沸沸扬扬,也未公开审理此案。只是下了一道密旨,赐死四皇子,毒酒是由魏国公亲自送到天牢的。
天牢内落针可闻,往日称祖孙的两人隔着木桌相对而坐。
木桌上摆着一道明黄的圣旨,圣旨旁是一杯毒酒。
魏国公沉声开口:“四殿下,请吧。”
四皇子垂眸盯着清酒中晃动的烛火,哑声开口:“仅凭一个梦,魏国公就要放弃我这个皇子?我若死了,魏家还能扶持谁?”
魏国公瞧着他,也很是无奈:不是他不想保,是端妃突然发疯,一定要弄死这个养子。
其实二皇子死了这么多年,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但二皇子就是端妃的心魔,端妃以性命和魏家把柄相胁,他也是无奈。
夺不了储就罢了,他们魏家中立。新皇若是登基,再送魏家女入宫,重新培养下一个皇孙就好。
魏家不倒,总归生生不息。
三岁看到老,若二皇子真是面前人害的,难保他日后不会对魏家出手。
毕竟,这人的母妃是死在端妃手上。
四皇子很容易看穿了他的想法,呵呵笑了两声,终于不复十多年的温驯:“魏家,始终当我是贱种,是个可随意舍弃的玩意儿……”
魏国公劝他:“四殿下,圣旨已下,已无转圜的余地。您还是把毒酒喝了吧,莫要挣扎。”
四皇子也不装了,冷声道:“你当只有端妃有魏家的把柄?你信不信,只要我一死,魏家做过所有的龌龊就会捅到父皇面前和其他世家面前?”
魏国公眸色冷冽:“四殿下还是不要垂死挣扎了,你能想到的,微臣自然能想到。你府上的人包括你素日认识的人都全部被拿下了,没有人能给你传递消息。”宫门各个衙门处也有魏家人守着,想反咬魏家,压根不可能。
这是一定要他死了。
明明是夏日,四皇子却如坠冰窟。
他杀过很多人,杀死他母妃的老嬷嬷,欺辱他的宫女太监,严侍卫的妻女……这些人被处理料的时候他只觉得快意。可一想到很快那糙白似雪粒的裹尸布会盖在他头顶时,他突然就怕了。
怕自己会如同自己卑贱的母妃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去,甚至死了还要被人骂一句贱种!
他忍耐这么多年,装乖服侍杀母仇人这么多年,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压住眼中浓重的不甘。抖着手抄魏国公道:“你我称祖孙多年,最后再帮我一个忙吧。”
魏国公也不推辞:“你说。”
四皇子倾身朝他靠近,忽而手中多出一支发簪,抵在了魏国公的咽喉处。
等候在外的兵卒和宣旨的太监吓得要死,惊呼着让他放下发簪。
四皇子勒住魏国公的脖子含了笑意:“国公爷,让他们所有人都让开,否则,我拉你一起下地狱!”
魏国公还算镇定,跟着他起身,朝天牢门口的人道:“你们都让开!”
围在老门口的众人纷纷让开,早有兵卒跑了出去报信。
陈寺卿匆匆赶来,见四皇子来了这么一出还挺高兴的。其实其他几党私心里都希望皇帝公开审理四皇子,好让四皇子有机会攀咬魏家。但皇上偏要顾忌颜面,秘密处置四皇子。
现在这场面,最好能让四皇子跑出去搞点事出来。
所以,陈寺卿只是看着焦急,连带大理寺的人也得了吩咐,炸呼呼围着人没有太大的动静。这样一闹,还真被四皇子把人劫持出了天牢。
外头天光刺过来的一瞬间,四皇子只觉得眼睛被刺得发酸。待视线重新清晰时,大理寺外围满了弓箭手,箭羽齐齐对准他。
四皇子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魏国公用气音道:“别挣扎了,你现在收手,微臣还能念在往日情分,求圣上许您风光大葬。”
“风光大葬!”四皇子呵呵疯笑了起来:“好个风光大葬。”他丢掉了手上的簪子。
那簪子叮叮铛铛沿着大理寺的长阶一路往下滚,最后滚到了路边的一辆马车前。马车的帘子被撩开来,陆昭的脸出现在其中。隔着一群弓箭手和四皇子遥遥相望。
四皇子眼神复杂,最后压下所有思绪,朝魏国公道:“外祖父许我风光大葬,那我也会送你一份大礼。”
正在整理自己被压皱的官袍魏国公拧眉:“什么大礼?”
四皇子不答,唇角勾起一抹笑,转身就往天牢内走。
魏国公后背一阵阵发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弓箭手收兵,领军的乔驰□□长街,捡起了地上的发簪,递给马车里的人,马车缓缓驶离。
嘉和十七年,四皇子被赐死在天牢。
四皇子死的第二日,老皇帝罢朝,端妃大病一场,魏国公也称病不出。
四皇子的丧事由四皇子自行操办,没有什么风光大葬,有的只是普通棺木一张和连夜悄悄葬入了西山。
竟然连皇陵也未入。
国子监的学子背地里议论起这个,心里未免有些唏嘘。
“没先到天家皇子死后也能落到这样的下场?”
“四皇子平日瞧着挺风光的……”
众人才说几句,一转头就瞧见陆昭、沈三郎还有五皇子等人,吓得立刻禁声,匆匆行礼后,转身跑开了。
待人走远后,五皇子才没好气道:“父皇准他葬到西山都是便宜他了,他生母那样的卑贱,父皇本就不喜他。他杀了老六又意图谋害你和太子,照我说就该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沈栖鹤蹙眉:“好了,人死为大,莫要胡说让人听了去。”
五皇子讪讪,又转移话题道:“我是不信这事全是四哥做的,魏家也没多瞧得上他,那可能让他调动这么多的人。端妃和魏国公肯定也动了手,这是拿四哥当替罪羊了呢。”他看向陆昭:“小七,你可不能放过他们,他们定然和追杀你和梅妃的人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