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书写的笔力松弛却露侧锋,笔尖如轻刃滑过纸面,行云流水,是恰好在舒韵审美点上的行草书字体。
“我不知道。”他将笔盖合上,把文件递回给舒韵,抬眼看她的时候眉头倒是有些舒展。
意料外的答案。
纯睁眼说瞎话,方才他明明对着那些人点她名呢,如果不是她挺身而出什么什么的……舒韵听得清清楚楚,怎么转头又换说法了。
“我听见了。”舒韵只当他贵人多忘事,好心小声提醒道。
“你听见了?”梁柏庭不紧不慢,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在场还有别的人听见吗?”语调散漫慵懒,在舒韵耳朵里好似翻脸不认账的无赖,听得她牙关直痒痒。
这里并无监控,刚才挨训的员工也早就被他清场,就算她现在说什么也都能被梁柏庭驳回。她掏不出证据。
一定是他预判了自己想要邀功加奖金的想法,万恶的资本家。
“没有的,老板。”舒韵发誓下次和他说的每句话都要留录音当证据。
太狡猾了。
舒韵立刻姿态低下几分,明明方才难以压抑的喜上眉梢,顿时化为乌有。但眼里的盈盈笑意不减,如果忽略她死死攥着文件的发白指尖不谈,舒韵此刻的神态简直是位听从老板安排的完美下属。
“你开车。”梁柏庭淡然欣赏完她一连串的神态变化后,随手将车钥匙放在桌上,起身离开。“我要回公司。”
这是入职以来他难得将司机的活派给舒韵,时机选得很好,舒韵正想开车和他同归于尽。
最初舒韵就对梁柏庭有很多豪车的事实有所耳闻,在这富人尽办法低调财不外露的时候,他那几百万的车就这么稳停在公司车库。隔着他的车,连近三个车位无人敢停。
好容易拿到他那辆库里南“体验卡”,舒韵打算爽爽。
舒韵盯着梁柏庭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难以令人察觉的笑。
男人身影顿了顿,突然侧过身。
舒韵嘴角收回。
“你走得很慢。”他又不满意了。
“抱歉老板。”舒韵朝他的方向快速走过去,跟在他身后保持中间搁一人的距离。
————
舒韵没有想到梁柏庭要亲自带她到停车库,他到底在不放心什么。
一路上很安静,舒韵听着他皮鞋踩在板砖的沉闷声。哪怕身处同一个电梯,梁柏庭都没有再和她搭话的意思。
梁柏庭独自坐在后座,舒韵松了口气,副驾驶空出来的话,她压力会小些。
舒韵得先熟悉下车,她神情淡定地摸索着,梁柏庭没有管她,也没有催她。
过了会,驾驶座的车门打开。舒韵下车了。
她开车前是有下车环视一圈的习惯,刚才紧张忘记了。像停车场这种环境,经常有流浪猫会躲在车的轮胎上睡觉,或者是车底其他地方。
虽然这种概率很小,舒韵还是一直坚持。
车内后座的男人视线从手机屏幕转移到车外舒韵的身上,他仅花两秒的理解就明白舒韵在做什么,正如当初他肯定过舒韵的能力里,舒韵对于细节的敏感度和她善良的性格是加分项,而这并非是在她简历那张单薄的纸上能看出来的。
舒韵再次打开车门坐在驾驶位,“好了,梁总,我们要出发了。”
梁柏庭淡淡“嗯”了声。
舒韵的手打过方向盘,车子缓缓开始驶动。
车内后座,男人垂眸点开和她在微信的聊天框,除了那一句发音标准的法语外,他想知道舒韵当时第二句的意思。
什么是英明的AI大人……
反复看完所有的聊天记录,梁柏庭初步判断,舒韵正在把他的账号当做一个AI智能体进行了驯服的对话练习。
从她各种命令的口吻,以及奇怪的语言。如果真不是她脑子有病的话,就是一场彻底的误会。
表面老板好,背后老板坏。
哪句才是她的真话。
“工作人员向我汇报的。”他低声打破了车里沉闷安静的氛围。
舒韵心顿了下,踩脚油门,真想猛拍方向盘,他就是知道!就是故意的!被戏耍了!
但表面又保持镇定,假装自己并不在意所谓功劳:“都小事,老板,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想要什么。”他又说。
舒韵眼里闪过各种形式的人民币,支付宝余额的数字,钱包里鼓鼓的钞票,银行卡里数不完的零。她完全人民币脑。
“奖金”两个字卡在她喉咙里,身后男人再次开口。
“可以给你批带薪休假,四天,放在月中。”
口头支票最不能信,舒韵刚才已经吸取教训了,她想提出现场录音的要求。
“已经批好了,放心。”梁柏庭看着她握着方向盘不安分的手,知道她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谢谢老板。”舒韵只好接受泡汤了的奖金,转念又想,假期好像也不错,她确实很久没出去玩了。
男人薄薄的眼皮掀起,视线从车后视镜观察她的表情,眸色露出怀疑,这种以AI当借口,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用来骂他的事情,确实像她也能想出来的。
只是看了会,舒韵并无察觉,她状态很好,开心得在下一个路口转弯都要哼起小曲了,碍于上司也在车里,才有所收敛。
好像,也不是故意的。
舒韵入职以来,因为卑微的考察期,和梁柏庭的工作交流只依赖邮箱和Ahri助理联系。黎漾才更像是他的一把手,有些细微的工作舒韵汇报给黎漾,黎漾审核完再上报。
后来真正工作对接,也都是和梁柏庭通过邮箱。而梁柏庭找她更习惯打电话,或者当面,舒韵一度觉得他对互联网过敏,估计冲浪冲得都是2G网。
梁柏庭当初的微信也是黎漾让她加的,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舒韵也就用工作号存了。
舒韵记得自己还很热情地发去了自我介绍和他打招呼。梁柏庭也并未回复,可能像他这样现实生活中就不爱说话的人自然也不爱用微信。
估计和朋友联系都用漂流瓶吧,舒韵很早就在心里吐槽过。
换了工作后,舒韵也给自己换了新手机。
她并不知道一些不重要的消息记录早在更换手机的时候因为没有备份而变得空白。
————
自从这次后,舒韵觉得微信里的那个AI版梁柏庭,好像真的被驯服很多。回复消息渐渐有了活人感,间隔的时间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漫长。
虽然还是做不到秒回,但是舒韵可以接受,甚至觉得晚回一两分钟更符合人设。
——啊啊啊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暴富,攒够库里南碎片!!
舒韵对AI发疯。
梁柏庭:好好的车为什么要变成碎片。
——算了和你这种城里人说不明白。
梁柏庭:我记得你也是城市户口。
舒韵总是聊着聊着会被气笑,根据梁柏庭人设捏出来的AI简直和他本人一样令她气得牙痒。
意外是有发生。
舒韵在某个闹钟没有响起的早晨迟到了。
前一天晚上因为有工作需要加班熬夜处理掉,她不能早睡,生物钟也在这天乱掉,睡前闹钟也忘记定了。
从床上惊醒的时候,距离上班打卡的时间仅仅剩下十五分钟。
还不包括她洗漱换衣服的时间。
她这个月是有全勤奖的,她不能迟到。
刷完牙洗完脸,舒韵从衣柜里翻到睡前最后清醒的时候给自己搭配的职场穿搭,顿时有些被自己逗笑了,能忘记定闹钟,都不忘让自己美美出门。
但也给她省了不少时间,穿戴好,拿起包,舒韵直往公司的方向狂奔。
很倒霉,路上仅仅遇到的两个十字路口接连红灯。舒韵握着手机,对着眼前的场景拍了张照,苦中作乐般给微信的AI发过去。
——屏幕前的老板觉得我今天会迟到吗。
——【图片】
梁柏庭:会。
梁柏庭:扣钱。
三个字险些当场要了舒韵的命。
下一个路口,她仅存唯一的形象也不想要,长发随着她大步朝前迈的动作随风飞扬,凌乱拍在她脸上。
等电梯的人密密麻麻站成一排,舒韵好不容易跑到的时候,开门的两班电梯正好关门。
原本拥挤的大厅,瞬间就没多少人,今天能迟到的倒霉蛋里,舒韵必是其中一员了。
西南门附近也有个电梯,没有专门表明是领导专用,但是各个领导习惯使用那部电梯。普通打工人也不想莫名其妙得罪领导,或是避免撞见领导呆在一个电梯里尴尬的气氛。
基本都不怎么乘坐那部电梯。
有什么不敢的。
和全勤奖比起来就算电梯里面站着的是梁柏庭,舒韵也跟他拼了。
她火速赶到西南门的电梯门,走过去的时候,电梯门合上。
然后又奇迹般地打开。
舒韵抬头的瞬间,就看见梁柏庭冰冷的那张脸。
封闭的电梯空间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狭窄,里面也仅仅只有三个人。黎漾站在梁柏庭的身后,身侧站着的是董事办秘书,留给她的空间绰绰有余。
她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毕竟看起来不太可能是梁柏庭给她留的门,黎漾的可能性更大些,她对舒韵一直以来都很照顾。
人不会和钱过不去的,哪怕要面对的是梁柏庭这种魔头上司。
舒韵走了进去。
她和两位同事点头打了招呼,“好巧啊。”然后站在角落当个透明人,希望梁柏庭别注意到她。
“不巧。”他修长的手按下楼层数,电梯门缓缓闭合。“你冒失的身影隔着两百米就能看见。”
舒韵有些懵了,她没想到真的是梁柏庭给她留门。这种领导难道不是巴不得等她迟到扣钱吗。
一路跑过来,她喉咙干渴得厉害,缓缓喘着气,心跳得也厉害,大脑空白,也忘记该怎么接话。因为并不是和梁柏庭独处,周围还有同事,她也不想表现得看起来和上司关系很好的样子。
虽然关系本就不好。
电梯不断上升,舒韵保持沉默。
这让她想起手机里的那个AI梁柏庭。
既能假装玩手机度过这尴尬的半分钟,又可以让她把真实的想法吐出来。
——谢谢你。真的很感谢。
——今天我将认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老板。
她敲下这两行消息将它发了出去。
站在她面前的梁柏庭就感受到西装内侧,靠近胸口的包袋里,他的手机轻微振动了。
“叮——”
电梯门缓缓再次打开。
舒韵着急打卡,将尊重领导,领导优先的助理自我修养抛之脑后。抢先在他们所有人面前,步伐快速但稳定地走了出去。
梁柏庭在她后面走出去。
他迈着长腿,步伐依旧不紧不慢。
两人相隔只有五十米。
舒韵的手机再次弹出消息。
梁柏庭:知道了。
清晨旭日的光辉如金刃划过这座城市最显眼最高的楼,这里是全市著名地标大厦,将近百层的高度足以站在上位俯瞰整座城。
舒韵拉开身边的窗帘,光斑跳跃在她窗台的绿植上,显得一切都那么可爱,她心情也随着美好起来,因为她守护下来的全勤奖。
人性化的公司,人性化的老板,舒韵又产生出自己热爱工作的错觉。
她偏头往梁柏庭的办公室去看,男人已经正常办公,还是平常冰冷极具压迫性的脸,只是今天,舒韵竟然看他觉得顺眼不少。
舒韵觉得还是不能对人抱有刻板印象的,也许有些老板他真的外冷内热呢。
这个早上,她觉得全世界都是善良的。
这种感觉在她登录公司网站看见最新轮播新闻的时候戛然而止,年初第十五届三次董事会进行决策将于月中施行,子公司长藤文化再次进行管理人员调整,将由副董兼CEO梁柏庭空降整治作风,长藤文化总经理王数协助其进行管理工作。
舒韵看见自己曾经单位的名字,心中微顿。她当初在公司是行政岗位,其实对长藤文化走下坡路有所察觉,整个公司连采购都要去归财务管理,部门里也是财务占主导,明显是走下坡路的趋势。
凌风集团手下子公司遍布各行各业,还以为长藤不够起眼,不会得到重视。只是没想到年初那场董事大会明确商讨了这一系列的问题。
公司高管站队的问题在凌风一直都很严重,梁柏庭职位仅在董事长之下,董事长梁屹和他为父子关系,哪怕他早年在国外并不在职,这个位置都是给他留着。
这就造成其他人不满,监事会几次发起提议,都被压下去。去年梁柏庭回国,接手副董的位置,才让这种站队风气有所收敛。
如果董事会派他是为了让他用能力去服众,倒也算合理。
但这就意味着,舒韵办公地点又要回到西郊区的那座小公司了。
这对她来说,无疑天打雷劈。
她好不容易调动到总部,坐在今天的位置,合租的房子距离单位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但是如果调回去原来的办公地,那就是将近十六公里,最快乘坐地铁,也得将近一小时的通勤时间。
这和被公司流放有什么区别?
预料之内,人事部将工作地点变更预拟文件也在午休前准时发在了舒韵的邮箱里。
如果不是她早上看见公司官网的新闻,对此事压根不知情。
梁柏庭没和提前她说过。
心中怒火蹭地就起来了,舒韵接受不了,她不能接受她高价合租下的房子优势的地理位置作废,然后每天至少七点就要准时起床赶路上班这种苦逼生活。
比她大学时期搞毕设的那段时间醒得还要早。
凭什么。
工作地点明确列为劳动合同必备条款,舒韵合同上写的就是这座大楼,她发誓退休前哪也不会去。这种公司擅自变更,就是违法的。
有了这个底气,舒韵在午休前敲响了梁柏庭办公室的门。
连叩三下,无人回应。
等了一分钟,舒韵再次敲门。干脆也不等了,直接推门而入。
办公室不止梁柏庭一人,他在和别人说事情。
男人坐在皮革沙发上,深色西服挺括有型,长腿懒散搭着,锋利西装裤线如刃,眉眼淡压,神情依旧漠然,意识到有人闯入时,也只是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神情不怒而威,光是那双冰冷的眸眼定在她身上的瞬间,他的质问和警告就已经开始。
饭碗都要没了,舒韵可去他的这副领导架子。
“梁总,有件事情我现在急需告诉你。”舒韵语气坚定夹杂不容拒绝的威迫,和她平时拘谨嘴角挂笑的形象不同。
梁柏庭了然。
他当然明白她这个点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所为何事。
“后续方案,我要看见这些问题得到解决。”梁柏庭手指轻抬,示意他们可以离开。“如果还是做成这样,我想合作是不用谈了。”
得到他示意的那些人起身刚要殷勤和他说些拍马屁的话,听到后半句,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几个人沉默地走出办公室。
只留下梁柏庭和舒韵。
“根据《劳动合同法》十七条,公司不可以擅自更改劳动者工作地点,如果你真的要带着一起调到西郊区洙九大街上景路45号的话,这和我们当初签署合同确认的工作地点不符。”舒韵一口气将话抛给对面。
“并未确定下来,文件并未盖章,所以不算是擅自已经更改。”梁柏庭驳回她不合实际的言论细节。“这件事,我们可以现在商量。”
相较于舒韵压抑的愤怒,梁柏庭并未展露太多情绪。
他抬臂亲手为舒韵倒了杯热茶,茶水清澈未倒满,舒韵不懂茶,但是也能闻出这股茶香非比一些普通的茶叶,梁柏庭用东西不会较真用最好,只会用最合适他。
不管是茶叶,还是人。
清冽茶香能够抵过他身上不近人情的冰冷,温热茶水能带来暖意淡化他本身的压迫感,这样会让和他聊事情的人少些拘谨,从而他能够知道的信息就更多。
“坐。”梁柏庭示意面前的位置。
僵持在原地并不能解决问题,舒韵看了他片刻,最终是在他的视线下坐了下来。
梁总的这杯茶喝起来不会简单。
“我不接受工作地点的调动。”舒韵直说了。
“所以呢,要让整个董事会的决策围着你一个助理转吗。”梁柏庭眉头轻挑,语气淡淡。
“那我可以接受调岗,不再任职你的助理。”
说完这句话,办公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梁柏庭看她的眼神不解,这种舒服的岗位扔下去,多少人争着抢着想要上位,而她仅仅因为工作地点的变动,就接受不了。这种接受能力,令他失望。
“你认为我的一句话,公司还有哪个部门还会有你的位置。”
纯纯威胁。
“我想用人,用到人,这个过程,你以为不需要我的精力以及时间的成本吗。”梁柏庭的话像是冰冷刀刃刺进舒韵的心里。
意思就是无论她是离职还是调岗,这个位置空出来并非找不到人去顶替,只是花费的精力和时间没有继续雇舒韵所用掉的金钱划算。
怎么回事。
明明早上还让她产生一点点错觉的人,怎么现在看来,更加冰冷无情。
“我给你半天的考虑时间。”
也是这一刻,舒韵内心的幻梦也破碎了。她原以为她职场生涯会顺风顺水,喜欢的房子,离开父母的自由,贴心的好朋友,现在都变得那样不切实际。
她的去与留全凭如此高高在上的人一句话。
“那就请梁总您就以这个原因辞退我吧。”舒韵心脏跳得很快,她知道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公司辞退她,必须要按照经济补偿标准的二倍向她支付赔偿金,这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梁柏庭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微皱眉头。
该有的补贴他一样没少给,变更岗位的工作本就繁琐,在这个节点上再去外招新的助理显然难以过渡。
为什么她就这样倔强。
两人僵持不断,梁柏庭看着她坚定的眼眸。
明媚灿烂的阳光透过巨大玻璃窗落在她纤细不算弱小的身体,光透过长睫羽在她眼睑打下淡淡阴影,看似恬静温婉的眉眼下,却有着和人对抗的决心和底气,一点也不没退缩的意思。
“我不会用这个去辞退你。”梁柏庭最终对她说了狠话,虽然这句话并非他的本意。“舒助理做错的事情,自己都不清楚吗。”
微信把他误会成AI骚扰了这么多次,他还并未追究,如果追究起来,舒韵也许真难以承担后果。
这句话让舒韵彻底害怕了,但她其实没有想到AI上面,她只是觉得梁柏庭这种人很可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是她的顶头上司,她身上的罪名,他想安上去的方法有很多。
舒韵防不了暗箭。
舒韵退缩了,她垂下眸,捧在手心的那杯热茶因为房间的冷气,温度降下来,冷成了它本该有的样子。
她坐在梁柏庭面前,终于低下头。
男人注意到她神态的变化,完全朝着他不期望的方向发展。这种利诱和威胁并用的手段,不想用在她身上。
没必要,她还年轻,身为这个位置,她的能力足够了。
她除了不知情的误会,又做错什么了呢。
“你再想想。”最终,房间回荡男人低沉平静的声音。
“好吗。”
他语气软下来。
那杯茶,舒韵一口都没碰,放在茶几桌面上。
她起身,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
梁柏庭依旧坐着,视线送她的背影离开。
————
舒韵去洗手间冷静了许久,期间没有任何人打扰她。
梁柏庭也没有再给她安排工作。
舒韵想给家里人打电话,但是现在爸爸妈妈应该高高兴兴准备东西过几天来沪市吧,表姑家的那位姐姐婚礼就在沪市举办,位置其实就在公司不远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现在家里都在围着姐姐操办婚礼的喜事,她又干嘛往家里报忧呢。
给夏雨桐打电话吧,可是她本就抑郁症中期,情绪更加不稳定,而且也是失业状态。
她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挺傻的,坐在公司的马桶盖上。
多么好的公司总部,还有马桶盖。她要是调岗了,就要离开这个马桶盖了。
想到这,她又是多么舍不得这个马桶盖。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
她打开微信里那个AI梁柏庭的对话。
——我收回我早上对你说的话,你是全天下最黑心的老板。不对,你根本没有心。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个破工作调动,我的出勤时间要从十分钟变成一个多小时。你体会到早高峰地铁的拥挤吗,体会到对迟到失去全勤奖的担惊受怕吗,你知道我当初和我朋友找现在的这座房子找了多久吗,你知道我在原来公司怎么摸爬滚打爬上来的吗,你都不知道,你就是要让员工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围着你转。你还抠门,给个补偿好聚好散还不行。还威胁我,要用我犯错为理由开除我。你坏不坏啊你这人?
——你以为我真没有地方去吗,要不是早些年我蠢,想着早点步入社会,姐现在还不知道在国外哪所名校搞学术呢。像我这种有实力又服从管理的人和你共事,你就偷着乐吧。
发完之后,舒韵又气笑了。
她被逼到现在只能对一个AI发小作文来窝囊地发泄情绪。
办公室内,梁柏庭收到了她的消息。
并且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地,全看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舒韵:(给你一巴掌)(两巴掌)(三巴掌)(四巴掌)抽死你抽死你抽死你
梁总:。
凌风的厕所隔间配置结构和豪华商场那种价值百万级洗手间差不多,比如女厕每个隔间里都会自带小型的补妆台。镜子方方正正,倒映着舒韵心如死灰的那张脸。
聊天框内,她的小作文躺在那里,整个手机屏幕都泛着绿色,连同她的脸都要绿了。
人又何苦难为个AI呢。
她当初导入这个只是为了好玩,又没指望它真的能分担些什么。像舒韵这种写日记都要夸张写点谎话的人,是不允许这种真心吐露的东西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
以免她成功回望,看见全是曾经自己一路走来的狼狈不堪。
于是她把这两段文字撤回了。
回工位的路上,舒韵蹭公司网将职场招聘的各大软件全部下载回来,边走边刷。
现在就业环境并不好,舒韵如果想找到和现在水准差不多的岗位,还想在这座城市同个区域,基本不可能,这片土地不会再出现比凌风还要大规模的集团了。
走马观花地刷了些,舒韵也只敢看看,没准她只要向对方hr打一声招呼,找下家的事情就会瞬间传到梁柏庭的耳朵里。
彼时,梁柏庭注意到某人的长篇大论已经撤回。
也许对面已经意识到这个误会,羞愧到无地自容了吧。
他想暗示已经够明显。
接下来,他就等待某人低声下气地来道歉。
当然,梁柏庭也不会再为难她,关于辞退补偿,该给的他都会给。
可是许久都没有等到。
舒韵依旧安静地坐在她的桌前,神情凝重,眼皮倦怠地自然耷垂,显得无精打采。盯着电脑屏幕好久,也不见手上有动作。
梁柏庭其实没有完全放弃舒韵可能精神压力过大的这个想法,至少正常人很少会把这种AI设计成上司,作用还只是用来骂。
凌风大厦共百层,最近的人工湖公园步行只需要十分钟,再或者跨江大桥需要再多走十五分钟的步行。
梁柏庭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希望她想开点。
舒韵坐在工位上,呆呆地盯着空白文档,然后标题居中打下——辞职信。
语气拽一点?都是成年人,干脆体面一点?还是卖惨装可怜再敲一笔赔偿金?
可是她日渐消瘦的存款余额怎么办,每个月水电费怎么办,生活费又怎么办,她的化妆品,她的包包,她上周在专柜又看中的那双高跟鞋……
舒韵想用手机搜一些辞职信的模板,解锁的瞬间,消息缓冲慢慢地一个接一个弹了出来。她惊讶发现AI竟然自行回复了她已经撤回的消息。
梁柏庭:用户需要安慰吗。
舒韵突然心顿了下,她有些明白夏雨桐每天抱个手机和AI聊这么起劲的原因了。
该说不说,AI有的时候,还挺会……
——需要。
舒韵敲下两个字发送,开始猜测以梁柏庭这种人的口吻能说出什么好听的哄人话。
梁柏庭翻过上面的聊天记录,找到了那句“别不开心了舒韵,等我给你涨工资,薪水后面想再多几个零你随便开口。”
沉默片刻。
梁柏庭:想开点。
这算哪门子安慰?舒韵气得想翻白眼,就不该对梁柏庭这种人设抱有什么希望!
于是她愤怒地又在键盘敲下辞职信的第一行。
尊敬的领导:
————
总裁办公室内,梁柏庭依旧在处理工作。他的饭点并不会固定,黎漾中午会带便当来公司,虽然这些便当大多数下场只会是在保温饭盒里慢慢变冷。
黎漾每次都是饭点才会走过总裁办,往往这个时候,舒韵应该不在工位,她会去食堂就餐。
所以今天黎漾路过,发现舒韵还在的时候,留意多看了几眼。
“梁总,今天的工作很棘手吗。”黎漾安静地站在男人身边,熟练地将饭盒摆出。她不会主动拆开,梁柏庭没有吩咐,她就不会执意往下做。
“为什么这么问。”梁柏庭瞥了眼饭菜,没有指示就是暂时没胃口的意思。
“我看舒助理还在工位,没去吃饭。”黎漾试探开口。
“那是她的事。”
黎漾也就没再多问。
她简单收拾了下会客厅残留的垃圾,然后向梁柏庭汇报他除去工作外的私人行程,以及她上半天进行的工作总结。黎漾独自说了很久,梁柏庭并未打断她,说明还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