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却依旧没有松口。
顾峪便知,她是反抗的意思,她和她的阿姊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姜妧沉默,是欲擒故纵、欲拒还迎,他的妻子沉默,绝对是不乐意,在反抗。
“我不会让你怀上我的孩子,我若想碰你,自己会喝药。”他又补充了句。
“可是我听说,那药喝多了,就生不出孩子了。”所以,最好不要碰她,免得断子绝孙。
顾峪气笑,该说她是良善呢,还是……
“你如今可能答应,不和离了?”
姜姮思量着,好像是点了点头。
顾峪立即说道:“既如此,这一年之内,你不许再提‘和离’二字。”
她三天两头,不是提和离,就是擅自出走,答应的好好的暂不和离,就会突然毁约出走。顾峪已经因为这件事焦头烂额,连正事都几日几夜无暇思索了。
为何她在燕回面前那般乖巧听话,在他这里,就如此倔强难缠?
“我还有一个条件。”姜姮说。
还有条件?顾峪无可奈何地闭闭眼,她在燕回面前不是很好骗么?怎么在他这里,心眼儿这般多?
“你说。”他压着所有情绪,心平气和地说。
“我要你现在就写好和离书, 签字按印,一年之后你若反悔,我直接拿着和离书走人。”
这就是姜姮的条件。
顾峪不说话, 他本来以为, 她的条件里又是燕回。
虽没有燕回了,却是对他提防的很,就如此怕他一年之后毁约?就如此确定一年之后,她还如今日这般想方设法要和离?
“你不同意?”姜姮的眼神告诉他,对这个条件她不会让步。
“好。”顾峪淡淡地应了,“但是,你若中途毁约,那封和离书就作废。”
他神色认真起来,整个人便显得有些冷厉, 言语之间也带着警告的意味,“你再敢像这次, 悄悄毁约出走,天涯海角, 我一定把你揪出来,从此, 你不会再有和离的机会,我不会再对你手软。”
他的目光有些寒, 渗着丝狠厉,姜姮抿唇, 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低下眼眸,说道:“写和离书吧。”
顾峪道:“我尚有正事要办,过几日写了给你。”
姜姮不想拖延, 按住自己将要写完的和离书,说:“我差不多写完了,你只要签字按印就好,不会耽误你太久。”
顾峪状作思量了一下,伸手:“我看看。”
女郎把和离书递过去。
顾峪佯作是第一回读,看得很认真,最后皱眉道:“改日,我重写吧。”
这是不满意的意思。
姜姮想今日就签了,问道:“你觉得哪里不妥当,我可以改,改起来很快,不会耽误你很久。”
“哪里都不妥当。”顾峪不打算今日就签,抬步就要走,“我还有正事。”
姜姮虽然不满,到底不是缠闹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峪大步离开。
不想顾峪才出去没一会儿,成平就抱着一个小箱子来了。
“夫人,家主说这是您的东西,您点算一下,看是否少了什么。”
成平送来的正是她放在内寝留给顾峪,顾峪言是被贼偷了的小箱子。
“如何找回来的?”姜姮故意问道。
“家主说是找到贼了,已经处置了,让夫人您不必再忧心。”
顾峪就说了这么多,成平虽觉得没头没尾无法令人信服,却也只能这么回姜姮。
姜姮自也听出其中漏洞百出,但想着多问也无意义,平白让成平为难,遂不再说话,示意成平放下箱子,要打开看时,见箱子上换了把新锁。
成平递上钥匙,解释道:“家主说,原来那把锁被贼撬了,给您换了把新的。”
姜姮淡淡“哦”了声,打开看,里面的银锭一块没少,只几个信封不见了,存档的行程图约是顾峪直接拿走了,那封和离书……大概也让他拿走了。
“那贼倒是本分,一块银锭也没拿。”姜姮道。
成平是顾峪近侍,顾峪果真抓贼审贼,还是家贼,她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她知道遭贼是假,想必姜姮也早知道,故意说来打趣。
成平便也配合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幸而夫人遇到的是个本分的家贼,只把不值钱的东西偷了,值钱的,都给夫人留着呢。”
姜姮笑笑,没再说话。
成平便又说:“夫人,家主的意思是,家中用不上您的私财,这些银锭也不是小数目,不若,您从哪支取的,还放回去,日后,也尽量不要去支取您的嫁资,免得将来又叫人讹传,说您中饱私囊。”
姜姮想了想,点点头,也正好多日未曾去香行了,遂带着春锦亲自去了一趟。
进门时,瞧见苏兰薰正与人介绍着各色香料。
她戴着一层普普通通的薄绢遮了脸,衣着亦是寻常普通,不似之前光鲜亮丽,但她说话的声音很是温和开朗,神采奕奕,早没了当初在卫国公府的唯唯诺诺和惊魂未定。
“夫人,您来了。”苏兰薰看见姜姮,笑着和她打招呼,不卑不亢的。
姜姮亦是莞尔回应:“你先忙。”
“好,等我给这位贵客调完香。”苏兰薰对香事很精通,引着人试过了各色香的味道,又依不同功用调了几份混合香,分别放进匣中,对买香的顾客交待道:“这是佛前香,熏衣香,安神香,焚香时的具体配比都写好放在匣中了,若有问题,您再来寻我。”
送走顾客,苏兰薰才到姜姮面前说话。
“你这是,得了风寒?”姜姮问。
时下不乏女郎为了好看做犹抱琵琶半遮面状,但苏兰薰用来遮面的薄绢很普通,并不能为她的容色增添什么光彩,反而遮住了她颇为姣好的容貌,姜姮便以为,她以绢遮面不是为了好看,是得了风寒,闻不得肆内如此重的香味。
苏兰薰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再以色事人。”
她这样性格,做不来那等如鱼得水的逢迎事,她很喜欢眼下这份调香的差事,不必勾心斗角强颜欢笑,而且,她也能做好这份差事,这让她觉得,自在满足。但是偶尔会有一些男客,对她上看下看的,来店里耽误许久,试来试去,最后什么都不买。她不想因此耽误了姜姮的生意。
“若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姜姮也不知为何,格外愿意帮助苏兰薰,总觉得她身上有几分自己的影子。
方才看见她忙得不亦乐乎,调香熟练,迎送得体,虽衣着不甚亮丽,但就是叫人觉得,她此刻,前所未有的光彩照人。
为她高兴之余,姜姮竟莫名有些羡慕她。
她而今不是那个一无所有、空有一张美貌的苏姬了,她有了自己的事情,因为这事情做得很好,而长了底气。
她的底气与旁人没有关系,只来自于她自己的本事。
姜姮至今行事,都没有这份底气。
苏兰薰见姜姮看着她,目中不乏欣赏之色,心中自也是欢喜的,说道:“多亏夫人给我一个容身之处,才有了我今日样子,夫人放心,此前确实有些男人来缠磨过,不过,叫主君的近随撞见了,呵斥了一顿,已经没敢再来了。”
姜姮完全不知这些事,问道:“卫国公的近随来这里做什么?”
“买香呀,说是主君喜欢用沉香熏衣,遣他来买的。”
自小骆氏失权之后,姜姮虽帮忙整理查核了账目,但家中一切具体事宜几乎没有过问,裁衣、熏香之类也不曾管,自然不知顾峪熏衣的香料都得亲自差人买了。
姜姮没再多问,把装银锭的箱子交给掌柜,让他入账。
掌柜道:“夫人,苏姑娘说咱们行里的香料种类还是有些少,觉得咱们可以多买进些香品,生意应当会更好。”
掌柜说罢,看向苏兰薰,示意她同姜姮细说。
苏兰薰遂说了心中想法。
她在南朝多服侍于权贵之家,见识过南朝用香之精之盛,熏衣、宴饮、礼佛、祭祀甚或丧葬,没有一处少得了焚香,香的种类亦多,配方也多,高门贵族妇人熏衣,甚至有一日一香,一年不重样者。这样一比,八·玖香行的香料,不管种类还是配方,都单调得多。
“夫人,我只是依我所见,觉得咱们的香品有些单调,但是,我并不了解神都风习,不知道神都人对香料是否有如此大的需求,也可能,神都中人并不怎么热衷于焚香,那样的话,就维持现状也好。”
姜姮细思量。
当初刚刚归京,她不想阿兄在京城过的拮据,但又不能伸手向双亲要钱,多番勘察,选定了香行生意,看重的就是神都佛事兴盛,而香供乃是佛前四供之首,这桩生意应当稳赚不赔。
这些年经营,虽不曾大富,但是也有所累积。至于香品和配方,神都香行大差不差,都是如此几样,她果真买进新品和新配方,那就是神都头一个,要么盈利大增,要么亏损甚巨。
“且拿出三分之二的盈余,试一试,至于香品挑选,苏姑娘,你多费心。”姜姮做了决定。
掌柜应下,又向姜姮禀了一桩事。
“昨日姜郎主遣人来了一趟,说想支取一些钱财,您看,怎么办?”
姜姮只听闻自己生病时长兄去看过,并没见到人,也没听说借钱之事,遂问:“可有说何用?”
“听说是,姜郎主想开仓赈恤,但谷绢不足,须得再购置些。”
姜姮愣了愣,开仓赈恤不该是自愿为之,量力而行么?怎么兄长还要借钱购置谷绢?
姜姮去了姜家,询问长兄借钱开仓赈恤一事。
姜行道:“京畿诸县都遭了雹灾,洛口仓又遭贼人火烧,虽然对外说的是,损失不重,但那是为了稳定民心,实际上,仓城内五分之一的粮食都被烧毁了。幸而,我提出召请诸王公世族开仓赈恤,圣上才没有降罪责罚。”
“王公世族?”姜姮不敢置信地看着长兄,“那些王公会听你的么?”
姜家是青州世族第一流,或许在世族中尚有些号召力,但国朝王公多是北族勋贵,对他们这些世家也就是面子上和气,真叫人家出谷出绢,谁会听他的?
“大哥,你别又是立功心切立了军令状呀?”
姜行摆手,自信道:“你放心,诸王公那里,有卫国公去说,我只管世族这厢。”
“你又找顾峪帮忙?”姜姮不满道。
“这是朝堂事,我找他帮忙不应该么?你放心,他有秦王这个靠山,这事难不住他。但是……”
姜行叹了口气,看向姜姮:“咱家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家中子弟衣食用度,却是一年比一年奢侈靡费,谷粮绢帛之物,虽有积余,但若开仓赈恤,实在有些吃力。”
姜姮道:“那你便量力而行……”
“阿姮,你想得简单。”姜行打断她的话,“这事是我提的,而姜家又居世族之首,我若出得少,岂不是叫人笑话?若其他小族都跟着我学,出那么一星半点,能达到开仓赈恤的目的么?到时候,圣上不满,咱们也没好日子过。”
“那你……”
姜姮止了话,想兄长大约也是没办法了才找她借钱的,问道:“那你需要多少?”
“一千五百两。”姜行说。
姜姮微微吸了口气。
香行经营多年,确实积利颇丰,但她此前万念俱灰,花钱没有刻意节制,几乎所有钱都花在了供养佛事上,以至于现在香行也没特别多的积余,且还不到年底,香行的许多账也还没有收回来,就是把她的嫁妆全部算进来也没这么多。
“大哥,我没这么多钱。”姜姮为难地说道。
姜行微微皱眉,显然不满她这副推脱的样子,“你别忘了,我也曾做过大将军,得过赏赐,知道这些前对国公府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竟然让她用顾家的钱?
“不行。”姜姮一口回绝。
姜行道:“我又不是不还,你怎么这般小气?”
姜姮不说话,默默盘算了一下自己眼下能凑出来的钱,说道:“我最多给你八百两,你不要就算了。”
“阿姮,八百两够做什么?”姜行不答应。
“你不要算了。”姜姮绝不可能帮他去借顾家的钱。
姜行不耐烦道:“好好好,八百两就八百两,其他的我再想办法。”
“那你写个借据给我。”姜姮说道。
不曾想,姜行一听这话,捶案大怒,“你管我要借据?你忘了你这香行是谁出钱帮你开的?我可曾管你要过一文钱?如今家族有难,让你出个钱,你头疼屁股疼,做生意似的讨价还价,还让我给你立借据,姜姮,你的良心叫狗吃了?”
姜姮傻眼,愣愣望着长兄。
说起来,长兄对她算是不错的,从没有像父亲那般对她大吼大叫过,也没有像今日指责她没良心。
这个香行确是她同长兄借钱买下的,花了一百四十八两,她在香行盈余的第二年就把钱还给兄长了,还还了二百两。即便如此,她也感激兄长慷慨相助。这回兄长借钱,不是她不想借,是她确实就这么多了。
借钱立据,不是天经地义么?她当时借兄长的钱,也立借据了呀?为何兄长如此发怒?
真的是她做错了么?
“我只是要个字据,又没催你还……”
姜姮想争辩,却因为兄长捶胸顿足的失望愤怒有些心虚,她不知道这个借据到底该不该要……
“好好好,借据给你,拿上快走!”
姜行草草写了个借据,签了字按了印,朝姜姮劈脸扔过去。
姜姮哪里还会去捡那借据,憋红了眼眶,忍着没有落泪,转身走了。
回到顾家,姜姮让春锦点算自己的嫁妆,又命人去香行通知掌柜,暂时不买进新的香品了,把能调用的钱都调出来,送去给长兄。
傍晚,顾峪来了凝和院用饭。
自从小骆氏没了掌家权,顾家再没有聚在一起吃过饭,起初骆氏和两个媳妇都言身子不适,不想吃饭,顾峪便叫人把饭食送到各个院里,过了几日,又言饭食不甚合口,顾峪便叫人在母亲、长嫂、二嫂院里各自设了厨房,四郎和阿月都遣去母亲院里用饭。姜姮和顾峪自然也是在自己院里用饭。
“我与母亲说过了,以后都在各自院里用饭,只逢年过节聚在一起吃顿家宴。”
顾峪说着话,夹了一块鱼肉放去姜姮碗里。
“嗯。”姜姮浅浅应了声,不再说话。
“听说你今天回了姜家?”顾峪看出她有些闷闷不乐,想来有姜家的缘故。
姜姮点头,什么话都不多说。
“嫂嫂,你们吃的什么,好香呀!”顾青月跑了过来。
她虽是跟着母亲用饭,却不拘颐方堂一处,经常各个院子里跑,哪里香往哪儿去。
“哇,好肥的鱼,我也要吃。”顾青月自顾自坐下,就去夹鱼。
她跟着姜姮吃了几回鱼,食髓知味,如今喜欢的不行,吃起来也熟练,不一会儿就夹了好几筷子。
最肥美的部位都叫她吃了一半。
而姜姮今日似乎胃口不好,什么菜都没怎么动。
顾峪望她一眼,在顾青月又要来夹鱼时,把剩下的肥美部位都夹去姜姮碗里。
“三哥,看你小气的,以后你去我家,我也不给你吃鱼!”顾青月娇气地哼了一声。
“阿月”,姜姮看着她忽然开口,“如果你三哥……”
想了想,姜姮改口:“如果你四哥同你借钱,你会要他写借据么?”
顾青月不知姜姮问这话是何意,只当她随口一问,想都没想地摆手说:“不会,我跟我哥,要什么借据,他爱还就还,不还就不还呗。”
姜姮愣了会儿,淡淡“哦”了声。
果然是她做错了么?她没有想过长兄不会还钱,要借据只是因为,她确实有这个习惯,而且,那八百两是她全部身家了,她也的确没有那么大方,随便长兄还与不还。
果然还是她太自私,太过计较了,长兄才那般愤怒,骂她没有良心?
姜姮不再说话,安静地吃着饭,神色比方才更暗淡。
顾峪却从这看似随意的对话中听出了端倪。
想来姜行借钱借到了姜姮这里,兄妹二人因为借据闹了矛盾,姜姮又在自责了。
“阿月,借我一百两。”顾峪忽然对妹妹说。
顾青月一愣,看看席上的饭,立即放下筷子,不敢吃了。
“三哥,我哪有那么多钱啊,你是一家之主,朝我借钱……”顾青月敲敲自己脸蛋儿,对顾峪道:“丢人不丢?”
顾峪看看小妹,复看向姜姮,“瞧见没,该怎么说,可学会了?”
姜姮仍是不语。
顾峪便又对小妹道:“怎么,你四哥借你的钱,你连借据都不要,也无须他还,我借你的钱,便是丢人现眼?”
顾青月道:“那能一样么?四哥借我的钱,顶多一贯两贯,犯得着要字据么?你一张口就一百两,别说我现在没有,就是以后有了,那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难道你想让别人说你顾家卖女儿呀?”
顾峪没再接妹妹的话,看了姜姮一眼,说道:“你嫂嫂若有你这张嘴,也不至于叫人欺负。”
吃过饭,虽已入夜,但夜色尚浅,顾峪叫人备马,对姜姮说:“我去姜家,你去不去?”
“你去姜家做什么?”姜姮不太确定顾峪去姜家,是为朝堂事,还是,因为她席上提起的小事。
顾峪道:“去把你的东西拿回来。”
姜姮听了,沉默片刻,微微摇头,“这是我和大哥的事,你别管了。”
她做不到置之不理,钱也给大哥送过去了,顾峪亲自出面去要,或许能要回来,可是那样的话,她在父兄眼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孝女了。
至于借据,大哥既觉得那东西伤感情,那就不要了罢。
顾峪却不允,携她上马一道往姜家去了。
“她的东西,还她。”顾峪见到姜行,也不拐弯抹角与他多费口舌,直接这样说。
姜行哪里会想到顾峪是来替姜姮要钱的,疑惑了句:“什么东西?”
“钱,她给你多少,都还她。”顾峪坦荡望着姜行。
姜行愣了片刻,看向一旁低头不语的姜姮,眉毛拧成一团:“怎么,借据没拿走,钱也不敢借了?”
他掏出那张被揉过的借据,胡乱朝姜姮扔过去:“给你,不用带着你夫婿来你大哥面前耀武扬威!你放心,你的钱我一定还你!”
这话才说罢,姜行忽觉面前掠过一只乌皮靴,旋即便胸口一痛,整个人向后飞去,砸在了自家坐榻上。
“卫国公,你别欺人太甚!”姜行没想到,顾峪敢在姜家对他动手,还是当着姜姮的面,“在朝堂你是卫国公,在这里,我是你大舅兄!”
姜行气得嚷道。
姜姮见长兄被打了,下意识就要去扶他,被顾峪长臂横在身前,不准她去。
“他今日就是这么对你的?”顾峪看着姜姮问。
姜姮不说话,想起兄长指责自己的态度,心内终究是有些委屈,眼眶又憋红了。
“这么对你,你还把钱借他?”顾峪恨铁不成钢道:“你打我……”的脾气哪儿去了?
看看姜行,顾峪没再说下去。
这厢动静不小,很快引来了姜家一众人等,纵使姜行没有说出被顾峪踹了一脚,他襟前硕大的脚印还是叫人一看就明白。
姜之望见长子被打,勃然大怒,却是看向姜姮:“你个……”
“岳父,是我不小心踢了兄长。”顾峪看向姜之望,阻了他的话。
“不小心,好个不小心!”姜之望气得连连捶案,“你到底为何,不小心,踢了我儿!”
“他,打我的脸。”顾峪平心静气,一字一顿说道。
姜行只当顾峪倒打一耙,怒道:“卫国公,我何时打你的脸?”
“你当着我的面,对我夫人大吼大叫,还拿这借据砸她脸上,你当我死了么?”顾峪目色沉厉。
众人都不说话,姜之望沉默了会儿,怒色有些缓和,却依旧不觉得长子有错,说道:“他们是亲兄妹,亲兄妹哪有隔夜仇,你大舅兄近日因为赈粮的事心烦意乱,许是对阿姮严肃了些,绝无打你脸的意思。”
顾峪唇角冷勾,“是么,岳父若不说,我还以为我夫人不是姜家女儿,被长兄又吵又骂,连父亲母亲兄弟姊妹也没个为她说话的。”
“她犯了什么大错,岳父和长兄,要这般对她?”顾峪看着姜之望,说道。
姜之望无言以对,姜行也沉默,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姜姮自小到大,受过的训斥不计其数,从没有谁说过,他们这般对姜姮是错的,从来,都是姜姮的错。
前厅内,就这么对峙着。
“姜姮,你想怎么样?想让你长兄给你磕头认错?”姜母王氏忽然说了句,冷冰冰地看向姜姮,显然觉得是她带着郎婿来家中大闹,不顾手足亲情。
姜姮看着母亲,想要争辩,可是母亲只是冷冰冰望了她一眼,就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很是愤怒的样子。
姜姮抿唇,争辩的话咽了回去,低下眼眸,对顾峪道:“我们走吧。”
顾峪的眼睛却更冷了,“听闻我夫人自幼被养在老宅,京中有些传闻,言她非姜家女,我还不信,今日一见,看来传闻不假,既如此,今后……”
“卫国公,”姜妧眼见事态越发不可收拾,顾峪竟要说出让阿姮和姜家断绝关系的话,立即出言打断,好声劝道:“那些传闻如何可信,我与阿姮的模样,怎可能她不是姜家女?”
知道顾峪不满于父母兄长的态度,遂说道:“父亲母亲确实心有偏袒,对阿姮苛刻了些,兄长因为心烦意乱就迁怒阿姮,是他们不对,但是,卫国公,今夜他们都在气头上,对你对阿姮,都冲撞了,望你见谅,改日,长兄想通了,必定会自省悔过,登门致歉。”
姜家众人自然都觉察出顾峪要说什么,都捏了一把冷汗,是以对姜妧这番服软笼络的话都甚是满意,连姜之望和姜行都没有出言相抗。
顾峪冷冷站着并不领情。
姜妧又去挽姜姮的胳膊,抱着她小声劝道:“阿姮,别气了。”
更小声地说:“万一母亲再气病了,我知你又要自责。”
字字都似为她着想,字字不提让她带顾峪回去。
姜姮却明白阿姊的意思,走去顾峪身边,拉他衣角道:“我们回去吧。”
顾峪反手抓住女郎手腕,再次看向姜行:“我说了,她的东西,还她。”
姜行皱眉,不耐烦地对家仆一挥手,示意他去拿东西。
家仆把东西呈递姜姮,她却不接,顾峪替她接了,看着扔在地上的借据,对家仆道:“捡起来,撕了。”
家仆依言行事。
顾峪复又看向姜行:“你果真想做我大舅兄,就弄弄清楚,该怎么做事,这些家当,是她的嫁妆,你也好意思动?想用钱,就拿出用钱的态度,大大方方的,来国公府寻我。”
离开姜家,两人依旧打马回程。
姜姮始终一言不发。
顾峪一手控马,一臂环抱着她,缓缓开口:“不若,我查查你的身世?”
因为姜姮和姜妧长得太像,他从来没有信过传闻,今日,实在有些信了。
女郎没有回答他的话,良久,他听见她吸了吸鼻子。
他顿了顿,两臂交握,圈着女郎偎进自己怀中,低头,下巴轻轻抵在她脑顶。
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只是这般抱着她。
“我恨他们!”
女郎终于说话,他能察觉她的泪水就滴在他手背上,有些寒凉。
“我讨厌他们!”
她没有大哭,他听得出,她已在忍着情绪。
“我有错么?我要个借据而已,有错么?”
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和顾峪说话。
不管是何,顾峪回应了她:“没错,你一点儿错都没有。”
因为这句话,女郎又沉默了,许久,终于哭出声来。
她回身去抱顾峪,“阿兄,我再也不要他们了,我不稀罕什么阿爹阿娘,不要我的人,我也不要他们……”
顾峪任由女郎伏在自己胸膛,一臂环她腰间,一手按着她的后颈,说道:“好,都随你。”
姜姮走后, 姜家众人也散了,唯有姜妧跟随长兄留到最后,问起今夜事的前因后果。
一提起来, 姜行又怒火中烧。
“我管她借一千五百两, 她推三阻四对半砍,只应八百两,这也就罢了,还管我要借据?小七,你说,她做的是人事儿么?她拿我当兄长了么,她还记得是谁生她养她么,还记得是谁给她找了那一桩好姻缘么?那姓顾的给她几日好脸色,她翅膀就硬了, 敢带着人来娘家找她大哥的不是了!”
姜妧到底是做过皇后的,知道一千五百两在如顾家这般王公显贵里可谓了了。南朝皇室供奉一尊佛像便要花费两万贯, 便是普通的高门显贵,供养佛祖的花费动辄几千贯的也不在少数。且她听闻, 姜姮此前也十分崇佛,前不久还刚刚斥三千贯供养了一尊药师佛。
她在佛事上如此大方, 对兄长之请却如此推脱,还同亲兄长要借据, 委实有些冷情了。
姜妧这回没有替姜姮说话。
姜行越想越气,又道:“八百两?你说她怎么张得开口?她这些年资助那些不相干的寒门士子的钱, 也不止八百两了,我是他亲哥哥,是为了家族正事向她借钱,她就这样打发我?我气得吵她一句, 她还把卫国公搬出来打我的脸?我姜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白眼狼!”
姜妧一言不发,任由长兄埋怨了一番,待他稍稍消了气,才说:“可是,这一千五百两,也还得筹出来。大哥,你觉得能怎么办?”
眼下气归气,事情还是要解决的,姜妧有意劝姜行去卫国公府登门致歉。
虽然有今夜的不愉快,但卫国公临走时的话,其实还顾念着姜姮这个姜家女儿的身份。
钱的事,只要长兄态度好些,对阿姮尊重些,卫国公看在阿姮的面子上,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