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恺回答后, 又点了一个女生起来问问题, 也是这一场最后一个提问者。
“宇文老师,我想问,”女生扎着马尾辫, 看上去神采飞扬,自信大方,“您觉得古代城市规划和现代城市规划最本质的区别在哪里?然后我看您刚刚的课程,觉得您对对历史上那位宇文恺也很有研究。那假设一下, 您觉得如果历史上的那位宇文恺真的穿越到了现代,看到和他的构思完全不同的现代城市,他会有什么感受呢?会觉得欣喜吗?还是不可接受呢?”
“WOW~~~~”教室里响起了掌声。
让宇文凯来解说宇文恺,这何尝不是一种浪漫的时空对视呢?
这个问题很有趣也很精彩。
知道内情的王维和李龟年忍俊不禁。
宇文恺也忍不住露出淡淡笑容。
这个问题,可以聊的就多了……
“首先,我来回答一下你的第一个问题。”他沉思了一下,“就如同我刚刚所说,古代城市规划中最重要的逻辑其实是为了皇权而服务, 而现代城市规划,尤其是我见过的这些年的规划,其实就一个特质,那就是以人为本。”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下底下那一双双充满了好奇以及求知欲的眼睛,过往的回忆一幕幕闪过,让他恍惚了几秒,然后才继续深入阐释:
“相信大家也都理解了,‘为皇权服务’并不仅仅是说把皇宫建得宏伟壮丽、占据城市中轴核心那么简单。它意味着整个城市的结构、功能、秩序,都围绕着皇权来建设,所有一切的设置都是为了巩固统治、彰显威仪、便于管理或者说控制来展开。
“比如,严格的里坊制度,坊门晨启昏闭,限制居民流动;比如,市场被严格限定在东市、西市,交易时间和地点都受到管制;再比如,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首要功能是帝王仪仗通行和军事调动,其次才是交通。城市是权力的具象化,是等级秩序的立体图。”
他的一生,不不,现在只能说前半生,都是服务于这个体系。
为此,数以万计的民夫与工匠死于苦役以及苛责。
而自己也背上了“佞幸”之名,可不过一两百年之后,这些耗费了无数心血人命的都城便在再一次皇权的纷争中被毁之一炬,只剩下残垣片瓦。
宇文恺从回忆里抽离,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对现代规划的认同:
“现代城市则完全不同,‘以人为本’的核心是服务于生活在城市中的每一个个体的需求、便利、健康与尊严。这意味着什么呢?
“可能就是你会关心你家门口有没有公园绿地?孩子上学安不安全?老人买菜方不方便?社区有没有活动空间?通勤时间是不是太长……”
这些琐碎的、关乎个体生活质量的细节,是现代规划的重中之重。
他一开始接触的时候嗤之以鼻,觉得一座城市过于关心这些细枝末节,便会损害它的宏伟感。但是当他自己作为一个普通平民在这儿住了大半年之后,他的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尤其是这次故地重游,看到含光门上的游客和脚下的车流,甚至还有小摊贩以及热闹的地摊;看到了城墙根下悠闲下棋的老人、奔跑嬉戏的孩童、依偎着看夕阳的情侣。
这些会被以前的他斥为损害皇家威仪,“不登大雅之堂”的景象,此时的他却能从中体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蓬勃的市井生命力。
“……人们可以自由地流动、交易、交流、休憩,在城市的缝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空间和乐趣。”宇文恺的声音带着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认为,这些看似微小的便利、自由和烟火气,恰恰是现代城市‘以人为本’理念最生动、最具体的体现,是古代都城再如何壮丽辉煌也无法比拟的。
“当然,我并不是在比较两者的高下,它们都是各自时代的产物,也代表了人类智慧和社会发展的轨迹,无需比较,也没有高下之分。”
他讲到这里,教室里响起了一阵掌声。
王维听得很出神。
李龟年低声嘟囔说:“的确是,长安和洛阳也是很好很好的。”
但现在非得让他选一个的话,他也会选现在的城市。
好玩的那么多,而且一切都很方便,唯一不好的就是房子小了点,但如果有钱的话好像也不是什么问题。现在让他去住大的宅邸他可能还有些不习惯了。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宇文恺的语气温和,笑了一下,“假设历史上的那位宇文恺穿越时空,站在这里,看到我们今天的城市……”
他微微停顿,仿佛真的在想象那位同名前辈的反应,其实是在回忆自己刚到这儿时的情景。
“震惊,是必然的。摩天大楼的高度、地下铁轨、汽车洪流、夜晚璀璨如星河的照明……这些奇观,完全超出了他的时代想象力。即便是一个排水系统,恐怕都能让他研究几个月。
“他引以为傲的穷侈极丽的仁寿宫、洛阳城,除了规模之外,在技术上恐怕也远不及如今。”
“但是,”宇文恺话锋再次转折,眼中闪烁着光芒,“我认为,他最终会感到欣喜,甚至激动。”
他停了下来,在整理自己忽然变得激荡的心情。
话筒还在那个女生手上,她愣愣问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他是工程师,是创造者,是解决问题的人。”宇文恺回过神来,目光悠远,轻轻说,仿佛真的在和千年之前的自己对话。
“他毕生追求的,是用他的天赋和才华去构建一个功能完备、秩序井然、能承载宏大理想的城市。虽然那时候他服务的对象是帝王,但他解决城市规划的核心逻辑与现代规划者的思维是相通的。”
宇文恺的声音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敬意:
“他看到了你们解决了古代城市无法克服的难题。比如,你们通过现代工程和公共卫生体系,基本消除了大规模瘟疫对城市的毁灭性打击;比如,通过复杂的交通网络和能源系统,支撑起了千万级人口超级都市的运行;比如,通过结构工程和材料科学,让建筑得以生长到云端。”
他用了“你们”这个词,但除了王维和李龟年之外无人在意。
大家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口误。
“更重要的是,他会看到,城市不再是冰冷的权力符号,而是充满了活力与多样性的生命体……”
宇文恺再一次回忆起自己这趟旅程里印象深刻的部分,大多都与“人”有关。
每一个人,都闲适而自在地生活在自己的城市。他们是城市的一部分,而不是需要被隔离被清理的尘垢。
“当然,”宇文恺笑了一下,“他看到现在的交通拥堵,肯定也会皱眉头,有的时候也实在是太堵了,对吧?”
大家都发出了笑声。
宇文恺继续说:“但我想,他最终会认同这种服务于亿万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城市图景。他会欣喜和骄傲,他的后辈们在这一条路上竟然走了这么远,而且还走得那么好,远超于他。
“谢谢大家,今天的讲座就到这里结束了。”
他的话音落下,教室里静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持久的掌声。这场浪漫的时空对视,在思想的碰撞中,显得格外深邃而动人。
在这样的掌声中,宇文恺忽然觉得自己的那层窗户纸好像被捅破了。
他若有所觉。
之前他在西安的时候就对路晓琪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愿马上就要完成了,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没想到这个契机落在了这里。
清河古镇。
路晓琪正在和苏隽核对五号区的一些事情,忽然就愣在了当场……这惊喜来得实在是太突然。
苏隽看她忽然和断片了一样呆呆坐着,不由得有些担心,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往她那儿靠了靠:“你没事吧?”
路晓琪反应过来:“没事,没事,不用吃溜溜梅。”
苏隽:……什么鬼?!
路晓琪已经开心得摇头晃脑了:“刚才宇文老师完成心愿了!”
她刚刚收到了来自于系统的提示:“恭喜玩家。SSR人物宇文恺的心愿‘了解现代城市的运行机制’已经完成。他的生命体将获得凝实,同时本人将获得系统赋予的能力‘古建天成’。”
“恭喜玩家,您获得了奖励:‘清河古镇’建筑之心,1/3。”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及时。
建筑之心她已经收集到了两份,剩下的这一份只要赵飞燕完成心愿后就能全部获得。
苏隽放下心来:“原来如此。”
路晓琪这才反应过来,她立刻收敛了自己的喜色,轻咳了一声:“那个,你也不要压力太大了,有的事情操之过急反倒有弊端。”
苏隽一愣,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他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温柔了起来:“放心吧,我明白的。”
路晓琪连连点头:“对,对,明白就好。”
苏隽只觉得原本因为下细雨而潮湿阴霾的天气也一下子变得甜美了起来。
他忍不住想要凑近她,结果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陈盈盈和另外几个人走了进来。两人立刻若无其事的往后撤,原本极近的距离一下子变远,气氛也忽然变得正经了起来。
坐稳之后路晓琪才反应过来,撤什么啊?又不是在偷情……啊呸呸呸!
但脸莫名的有些热。
好在陈盈盈并没有发现什么,坐了下来后几人立刻就进入到了今天的主题——讨论五号区即将来到的变动。
“其实是这样,”苏隽现在的口语习惯已经无限和现代人靠近,“这段时间,五号区的一些工坊里多了许多专门从外地赶过来拜师的游客。”
有游客觉得其实五号区才是清河古镇的灵魂,路晓琪深以为然。
正是因为有了五号区的这些匠人,才有了现在的清河古镇。
而且在盈利这方面,它看上去虽然没有一号区和二号区那么热闹,但其实一点都不输——除了来自于游客的收入之外,他们里面的很多匠人都签约了清河古镇的MCN公司,拥有自媒体账号,而且很多人的账号都运营得非常不错,拥有相当体量的粉丝数。
虽然清河古镇的工匠极少直播带货,但一些广告、橱窗以及平台本身的奖励等等加起来也颇为可观。
线上和线下形成了很良好的互动。
很多人专程赶过来拜师,有的是全无基础的年轻人,有的是在本行业里已经有了一定经验的匠人想要来进修;有的只是想要蹭点流量,有的却是真心热爱。
陈盈盈问:“我记得年前的时候好像也有反馈说,有游客想要五号区开设成人班?”
“对。”苏隽点点头,“不过和这次的不一样。之前的反馈是真正的游客,我们已经在进行一些新课程的安排了,很快就能上线。”
“如果只是一些人来拜师的话,看工坊自己想收那就收咯。但你既然特意提出来了,想必心里也是有点想法的。”陈盈盈笑道。
路晓琪嘿嘿一笑:“就知道瞒不过陈姐你!其实是这样的,我们有个想法……”
陈盈盈目前的角色已经不仅限于HR总监,她更像是整个清河古镇的大管家,路晓琪对她十分信任,正打算把她的职位再往上提一提。因此,有什么新想法一定会先和她探讨一下。
之前苏隽来找她反馈这件事的时候提了一句,说既然与几位教授搭上线能够被视为是宣扬传统文化的一个小突破,那将这些传统技艺传承下来,又怎么不算呢?
所以他才特地把这件事情拎出来说。
这句话提醒了路晓琪。
对啊,怎么不算呢?!
就连系统也都说算:“玩家,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华夏传统文化和技艺宣扬以及传承下去。”
传承是其中很大的一部分。
于是,路晓琪对陈盈盈说:“我打算开一个小的学校,或者是教培机构,主要做传统和非遗技艺的授课。”
她刚查了一下目前国内这方面的情况,也就是有几家职业院校开设了一两门相关的课程,其他的都是个人工作室对外开放体验课程,和清河古镇现在的模式类似。
迄今为止,没有一家专门的职业院校只为了传授这些华夏特有的传统技艺。
路晓琪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
陈盈盈有些犹豫:“这个赛道可不是很好闯,而且您这个是要办成盈利性质还是?”
路晓琪立刻说:“当然是非盈利性质。”
靠着这个来赚钱,那得要什么时候才能赚到清河古镇一天的收入?累不累啊!
陈盈盈:“明白了,我马上安排人去问问相关的资质和一些条件。不过,应该问题不大。”
现在他们是清河市的门面和纳税大户,只是一个学校的资质而且还响应国家号召复兴传统文化,肯定是手到擒来的。倒是需要招聘一些专业人士。
刚想完就听到路晓琪问:“春季招聘情况怎么样?”
陈盈盈笑了起来:“托最近热搜的福,很顺利。而且咱们公司还登上了网友们选出来的最佳好雇主名单,很多人来投简历。”
几人又聊了几句,陈盈盈和苏隽在商议五号区的一些细节,路晓琪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伸了个懒腰。
她来到窗户前远眺,才发觉方才缠绵的春雨已然停歇。远处青山浮出云霭,若隐若现;楼下绿柳的柔条间,不知何时已悄然攒出了点点鼓包,即将萌芽。
不知不觉中,冬天已经过去了。
江南,即将迎来她最美的季节。
“美吧?”不知何时,陈盈盈和苏隽也悄然踱至窗边。三人静立,目光沉醉地融进这片初醒的天地。
“虽说雨水多了些,” 陈盈盈唇角含笑,她是本省人,早已熟稔这季节的脾性,“可从二月底到五月,却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苏隽不喜下雨,皱起眉:“经常下雨吗?”
他还没经历过江南的春天。
路路晓琪侧首瞥他一眼,了然地点点头:“梅雨季嘛,就是这样的蒙蒙小雨,有时能绵延好几天。”
苏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在他俊逸的眉眼间投下一小片阴翳。
路晓琪瞧着他那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随即说:“雨是多了点,可只有下雨才能看到真江南。有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绿,还有各色各样的花开。再说了,天也不是总阴着的。”
苏隽的神情舒展了不少,似乎被她所描述的景象打动了,嘴角挂上了柔和的笑容,喃喃道:“烟花三月下江南……”
想必的确是极美的。
陈盈盈端着茶杯,默默离两人远了点儿,但也忍不住接话:“是啊,三月四月是江南的传统旺季,各地的学校、团体都爱挑这时候来春游。。”
路晓琪反应过来:“难怪最近接到了不少的团队单。”
到了春游的季节了呀……
宇文恺直到了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几个人在宋嫂鱼馆的包厢里简单聚了一下。
“庆祝宇文老师完成心愿!”路晓琪开心地举着酒杯。
几个人的酒杯都碰到了一起,就连宋五嫂都特意从厨房里过来敬了他一杯酒。
宇文恺完成心愿,也放下了一块心病,整个人非常轻松:“其实我在出门游历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感悟,这场讲座正好让我回顾了一下这大半年的心态变化,做了一下总结,便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王维赞叹:“天时地利人和,也是宇文公自身的感悟正好到了这里。”
宇文恺笑道:“要感谢那位女学生提出的问题。”
路晓琪好奇看着他:“那您的‘古建天成’到底有什么作用?”
宇文恺早就研究过了,谦虚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可以一眼看出受损或者需要修复的古建筑的核心问题,然后修缮与建造速度提升25%。”
路晓琪扬起眉:“这还没什么?”
这很厉害了!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眼睛亮了起来:“应府木塔!”
之前应府木塔的团队不是请宇文恺去看过吗?那是不是……?
宇文恺点头:“确实如路小友所想。”
现在的他去看的话,就能看出应府木塔的真正问题核心所在,然后围绕着它制定出万无一失的修缮方案。宇文恺已经想好了,待自己有空的时候再去晋省转一圈。
叶世安与他也算是相交莫逆,这个忙肯定要帮!
不过……等二期建完之后吧,他也得先熟悉一下这个特殊能力。
“这个能力好,”宋五嫂夸他,“正好二期就可以用上。”
李龟年豪情万丈:“我也要尽快完成心愿!”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自己的特殊能力,一定也很厉害!
这时,赵飞燕也打来了视频电话,语气颇为幽怨:“宇文老师,和传授一下经验吧?”
她明明是第一批过来的,但现在却反倒被李冰、黄道婆等人给抢到前面去了。
说没有一点焦灼是假的。
大家都安慰她不要着急,顺其自然。
张仲景喝了两杯酒,和蔼的脸上也稍微变得有些红:“不急不急,我连什么心愿都没有想好呢!”
这下,轮到路晓琪幽怨了:“张神医,您现在想好了吗?”
“我的心愿啊……”张仲景打了个嗝儿,微微眯起了眼,眼神似乎投向了虚空,“其实,也也可以算作是想好了!”
路晓琪精神大振:“您说说?”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着他,连屏幕里的赵飞燕都在安静等待。
张仲景拿着筷子敲了敲酒杯,略有些醉意的他像个老顽童,脸上闪过微笑:“我想试试,用传统中医的方式可不可以治愈疫病!”
第97章 您这针法真是化腐朽为神……
下了雨之后的天空特别澄澈, 月色没有任何阻挡地挥洒向人间,也透过窗棂洒在了房间内。
路晓琪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身, 哗啦一声拉开窗帘。皎洁的月光瞬间盈满了整个房间
她想想张仲景的心愿就觉得愁人。
当时张仲景说完之后, 她立刻就收到了来自于系统的提示:
“玩家, 请完成SSR人物张仲景的心愿‘‘以传统中医之道,治愈一场疫病’, 完成后, 张仲景的生命体将获得凝实, 玩家将获得‘古镇空气净化系统’碎片(1/2)。”
“张仲景在完成心愿后, 将获得特殊能力‘瘟疫退散’。”
这项能力可以作用于整个清河古镇, 大幅削弱瘟疫与病毒的传播力。路晓琪立刻就意识到, 它若能与“古镇空气净化系统”相辅相成,简直是抵御疫病的终极壁垒。
张仲景也感慨了好久,一直在喃喃念道如果当时他也有这个特殊能力就好了, 他的亲朋好友们便能在瘟疫中存活下来。
当天晚上,素来克制的神医,竟也醉倒了。
大家这才知道,表面上一直都和蔼温和的张仲景, 心底亦藏着难以磨灭的至深遗憾。
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有那样的心愿。
路晓琪坐在床边重重叹口气:“这个愿望真的好难啊好难啊……”
首先,要有一场疫病;其次,张仲景必须深度参与甚至主导救治;最后,还得成功。
比起赵飞燕的心愿,其难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手机亮了起来。
她拿起来一看,是苏隽:【还没睡?】
路晓琪:【你怎么知道?】
苏隽:【我就是知道,还在想着张神医的心愿?】
路晓琪:【嗯……】又回了一个滚来滚去的表情包:【太难了!】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许久, 终于发来长长一段:【其实,我们这些人的心愿,往往是自己心中无法释怀的遗憾。你无需将它完全背负在肩上。相信张神医也是这般想的。即便心愿未能完成,也绝非你的责任。】
字句间流淌着温和的开解之意,路晓琪心头微微一暖。
【我知道。】
她打下一行字,但是又撤回了,最后回了个:【晚安。】
屏幕那端,苏隽的名字下,“正在输入”的提示闪动了又停,最终也只凝成一句:【晚安,好好睡。】
路晓琪唇角无声地弯了弯。她在窗边又静坐了一会儿,这才重新拉拢窗帘,躺回床上。
虽然还是烦恼于如何完成,但莫名地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到了第二天,张仲景果然急匆匆赶过来找她,脸上有些懊恼:“路小友,昨日酒后之言,你切莫放在心上!千万千万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他昨日喝醉了,根本想不到那么多,今日清醒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其实这个心愿已经在他的心头萦绕很久了。
瘟疫本来就是他的一块心病,在他人生的中后期,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瘟疫来势汹汹,席卷了整个神州大地,造成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的人间惨象。
他多少亲朋故旧,都在这场浩劫中凋零。张氏族人,几年间死亡过大半。
时人讲这场瘟疫称之为“伤寒”,张仲景后面潜心研究,焚膏继晷,写下了《伤寒杂病论》。来到这儿后,他查到后人将这场瘟疫命名为“建安大瘟疫”!
张仲景研究了很多的史料,也在医学院里了解到了不少关于瘟疫以及微生物、病毒的知识,他知道当年的那场瘟疫或许是多种疾病的综合大流行和叠加爆发——鼠疫、流行性出血热等等。
越了解,他自己心中的遗憾也就越深。
“如今,它便已经成为了我心中的执念……”张仲景叹了一声,他抬头看向路晓琪,“只是,此愿谈何容易?况且……”他语声微顿,带着一种深沉的祈愿,“或许,永无实现之日,方为苍生之福。”
路晓琪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是宁愿世间再无瘟疫肆虐,也无需他去完成这心愿。
她心头一涩,忍不住也微微弯了唇角:“确实如此。”
“所以啊,”张仲景爽朗地笑出声,“这个心愿你就那么一听,无需在意。至于三年后……”
如果心愿没有完成,三年后SSR人物便会消散。
如今距离张仲景来到这儿,已经过了大半年。
“三年后的事情三年后再说。”他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投向清河楼的方向,晨光勾勒出他清癯而挺拔的身影,“能得此奇缘,重见这盛世人间,已是苍天厚赐,三生有幸。”
此间种种,已慰藉了他太多遗憾。
路晓琪有些鼻酸。张仲景和李冰不一样,后者她接触时间不长,只当是一位萍水相逢的长辈,但前者那可是真真正正相处了大半年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眼中重新燃起光亮:“话虽如此,张神医,该做的努力我们一样不能少。我有个想法。您不妨接受县医院的邀请?去开设一个专家门诊,每周固定两个半天。我想,院长定是求之不得。”
和医院院长搞好关系,也对更多的人展示实力,这样关键时刻总会想到这儿还有个神医。
张仲景一愣,赞同道:“路小友思虑周全,此言甚是!确该如此。”
她已为他殚精竭虑,自己又岂能消极对待?
“嗯!”路晓琪重重点头,露出笑容。
不管结果如何,最起码自己努力过了,便能坦然安慰许多。
宇文恺后来又去建筑学院开了一次讲座,这次讲的是古建筑修缮的主题,同样很受欢迎。建筑学院的院长很想邀请他在学院里开一门公开课,不过宇文恺惦记着马上要开始的古镇第二期,暂时婉拒了。
不过,他接收了更多的建筑系大二大三的学生,到时候来实习。
张仲景也终于答应了安平县人民医院周院长的邀请,在那边开设了中医科名医门诊,每周一和周二的上午去坐诊半天,挂号费走特诊,同样是五百。
周院长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在医院门口挂出了大幅海报用作宣传。
看到这个海报的时候有些来看病的人还嫌这个挂号费太贵,嘟囔着这是抢钱呢!医德跑哪儿去了?!
结果,一扫码,居然接下来两个礼拜的号都已经挂出去了。
旁边的病友嗤笑一声:“你还嫌贵,知道这个大夫的号有多难挂吗?那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你有没有得绝症的神医!”
张仲景和许老头的故事被各种营销号乱搬运之后已经传得神乎其神了,甚至清河古镇的官方号还特意出了一期公告表示的确有这么个事情但是没那么玄乎,请大家理性看待。
但涉及到自身健康甚至是性命,谁能理性得了呢?
所以,观脉堂的号依然十分难抢,几乎是每天一放出来就能秒没。
“不过,都是票价五百,去观脉堂还能顺便在清河古镇玩一圈。还是那边划算。”
“啧,你还挑上了?”
“哈哈哈,也是,能挂着哪个可都不容易。”
那嫌贵的病人听了他们讲的这些之后才隐隐有些后悔,不过已经没号了,也只能作罢。
钱关山听说了这事儿之后特意去问张仲景:“张大夫怎么忽然想着要去医院了?”
之前省城中医院邀请他去坐诊,他都拒绝了。
张仲景坦诚相告:“我想要去研究传统医学对疫病是否有抑制和治愈作用,又不想离开清河古镇,因此便想与县医院先打好关系。”
钱关山哑然失笑,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主动说:“张大夫有这个想法的话,我可以找人问问清河市或者是省城那边的疫病研究所。不过没有疫情时,他们主要也只是做一个基础研究和防控宣传的工作。”
张仲景当然乐意,连忙道谢。
他也知道钱关山的心思,去县人民医院出诊的时候就带上了钱博江。钱博江是个聪明孩子,的确是能帮上很多忙。
和他们一起去的还有高公明高太医,他每个礼拜一的上午都要去一趟县人民医院的康复科,为陈李芳扎针,再观察她的复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