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担忧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怎么这么不小心,五个月了,今后沐浴要让人守着才行。”
屋内烛火晃荡两下,白婵盯着他手眼神惊惧,他往前走一步,她吓得退后两步,眼前这张脸似乎不像嫂嫂,有些与梦里的男主重合。
祈湛眼眸微暗,暂时没管她。捡起白林松挣扎间掉落的宣纸展开,宣纸上画着一副图,一副萧北虎符图。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昨日他们出去,屋子里被白林松翻过,他没找到虎符不甘心,以为自己会随身携带,所以趁自己沐浴时来偷。
明明是个阉人了,却还改不了好色的毛病!
至于谁让他来偷虎符,猜都不用猜,肯定是太子。
太子明知道这人不堪大用,还让他来偷,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警告,倒是无意中让他撞破自己身份。
白婵缓过劲来,脸色还是很苍白,她强自镇定,声音却有自己都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他怎么办?”
上元灯节那晚她看过很多死人,可都没这次来得害怕。
嫂嫂方才的表情让她害怕,但并不觉得白林松无辜。
白林松和周氏俩人数次想要嫂嫂的命,如今又趁着嫂嫂沐浴闯进来肯定没安好心。
“你只管回去睡,这里我来就行。”
白婵不敢直视他,眼神有些闪躲,慌乱的点头往外走,祈湛看着她的背影眼眸一点一点变冷。
她在怕我!
次日,侯府二公子酗酒失足跌下池塘淹死的消息不胫而走,平阳侯难过了半天觉得那池塘委实不吉利,命下人连夜把它填平。
侯府接连办丧事,有心人看平阳侯目光都变了。平阳侯莫不是天煞孤星,妻子儿子没一个留的住,他走到哪,其余人都退避三舍,偏生第二日白向晚又上门闹。
这次丝毫不管什么大小,指着平阳侯鼻子就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平阳候气得跳脚,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白向晚气道:“断就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江家那老女人的事,现在我才发现这个家里,你比白婵还可恶。”
白婵莫名其妙被连带,很不高兴。
袁姨娘在旁边劝架,白向晚冷笑:“你以为我母亲去了,你就能当侯府女主了,做梦!这个老匹夫早打算用这个位子去换银票,现在外头谁不知道平阳侯有意娶皇商江家的老女人。”
袁姨娘不敢置信,转头看向平阳侯,哀怨道:“侯爷,她说得是真的?”
平阳侯目光闪烁,被问得不耐烦了,直接道:“你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吗?孩子生下来还是要养在正室名下才好继承侯府。”一个瘦马,怎么能做侯府的女主人!
白向晚嗤笑:“江家老女身份就不卑贱了?一个商户之女,只是有两个臭钱,就能当侯府女主人?”
这个平阳侯自然知晓,但侯府缺钱,以他在上京城的名声,已经没什么贵女愿意嫁进来当续弦。
江家想要抬身份,他想要银子,这不正好!
袁姨娘梦想破灭,脸上只露片刻的颓败,随即也不吵闹,蓄着泪哭道:“我身份低贱,自然知道,侯爷想娶谁我都没意义,只要侯爷还疼爱我和孩子就好。”
心里却在冷笑:她算计了一场可不能白算计,她可不是为别人做嫁衣的性子!
平阳侯本就心里有愧,见袁姨娘这样懂事,心情顿时好了些。
白向晚还要吵,白婵看着这场闹剧有些头疼,径自回了苏合苑。
春日渐深,天气开始有些热,苏合苑的花草开了一大片,白婵站在亭子前的空地上盯着木桩发呆。她这几日每晚都做噩梦,看到嫂嫂总是恍惚看到梦里的男主。
想亲近他又有些害怕。
廊下的风铃在响,白婵回神,往风铃处看去,就见祈湛站在风铃下看她,眉目依旧清冷。似乎知道自己在躲他,他也不靠近,总是远远的看着,弄得白婵愧疚极了。
在吃食方面越发上心。
祈湛也很气,这人躲着自己也就算了,一日三餐,木瓜雪蛤,木瓜羊奶,木瓜排骨,这些据说都是丰胸的!
白婵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好,赶紧闪身去了正厅。
日子渐长,夜里也不敢早睡,她坐在桌前无聊的拨着蜡烛,窗户口突然传来响动,侧头就见黑衣昀安出现在屋内。
她兴致恹恹,低声道:“我又没喊你,你怎么来了?”
那人手上拎着两坛子酒,晃荡两下:“知你心情不佳,喝酒吗?”
她摇头:“嫂嫂,不让我喝。”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话了?”
白婵叹气:“我一直很听嫂嫂话啊”
他将酒扣到桌子上又重复一遍:“那你喝不喝?”
她顿了片刻,鼻头耸动,惊讶道:“一壶春?”
祈湛点头。
“喝!”左右看了看,疑惑道:“酒杯呢?”
祈湛递给她一坛,“就这样喝。”
她拿过坛子,突然道:“我们去屋顶喝吧。”
她眸光在烛火下明亮皎洁,祈湛似是被蛊惑,轻笑,抱着她腰往外掠去。她说的是自己的屋顶,祈湛却带着她直接往登雀楼去。登雀楼耸立在夜色里,俩人坐在五楼屋顶,夜风和煦,放佛伸手可摘星辰。
白婵靠着他用力碰了一下酒坛子,心情顿觉畅快。她抿了口酒,辛辣甘甜的味道在舌尖炸开,抬目望去,万家灯火尽收眼里。
俩人一口接一口的喝,喝到大半坛,她显然有些醉意,将手中的酒坛放下,扶着他的肩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丝毫不惧还在屋顶。祈湛怕她摔下去,也跟着站起来,伸手去扶她,她却拍了两下,示意祈湛双手抓着她的双手。
俩人在屋顶来来回回的走,夜风吹散她耳边发髻,她轻笑道:“还是这有趣,以后你常带我来好不好?”
“好。”祈湛拉着她细软的手丝毫不敢分心。
她又走了一圈,抬头看着漫天繁星道:“据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要是我哪天也死了,你能在这么多星星里找到我吗?”
祈湛答道:“能!”
白婵不高兴了,抿唇瞪着他:“你不该说,‘别胡说八道,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死’,答得这样干脆,你是巴望着我变成星星?”
夜色朦胧,她面色润红,双眸含雾,语气娇嗔微恼,身上浅薄的酒味将周遭的空气也迷醉。
祈湛随着她的意:“别胡说八道,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死。”
白婵:“。”好叫人生气,她显然醉了,用力扯了衣襟两下,发现他岿然不动,抱着他的腰突然哭起来,先是细细的蚊吟接着越哭越大声,哭得浑身发抖。祈湛什么也没说,一手搂着她腰,一手顺着她发丝轻轻安抚。
俩人立在满天星斗下,衣带交缠。她哭得累了,从他怀里退开,哽咽道:“你不应该说‘别哭了,有什么伤心的事我帮你解决吗?”
祈湛顺从道:“别哭了,有什么伤心的事我帮你解决。”
白婵噗嗤一声乐了,脸上还挂着泪花儿,嘲笑道:“还真不会哄人。”
祈湛也笑:“所以你有什么伤心事?”
白婵收住笑脸,抿唇不语。星光下她眼睫低垂,不断颤动,显然不安又惶恐。
“你嫂嫂杀人,你害怕了?”他声音又低又轻,生怕吓到她似的。饶是这样她肩膀还是忍不住的抖动,轻轻摇了摇头,又轻轻点头,最后又摇头。
祈湛无奈叹气,拉着她在屋顶坐下,伸手将她扶靠在他肩头,轻声道:“你别怕他,他和我一样,都不会害你的。他杀白林松肯定也杀他的道理,他不是弑杀之人。”
白婵嘀咕道:“我知道,我不怕他,我...怕他哥哥。”
祈湛眼眸微动,这是第二次听见她说怕自己。他压着嗓子耐心的问:“你为何怕祈湛?”
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白婵顿了片刻才道:“我老是梦见嫂嫂因我而死,祈湛回来找我报仇,将我千刀万剐,丢到野狗窝里去了。那日嫂嫂眼神与梦里的特别像,所以才怕.....”
老是梦见?重复做同样一个梦确实会让人心生惧意。
祈湛从怀里掏出一物递到她手心,白婵一愣,低头看去,手里是一块纯金的令牌,正面有个‘免’字,反面是只五爪金龙。
“这是?”
“免死金牌。”
白婵惊讶:“你哪来的?”
他没答而是道:“这块是萧北王府的免死金牌,你拿着它,祈湛不会动你,这样你放心了吗?”
白婵惊疑不定:“莫不是你偷的?”
祈湛脸黑:“萧北王给我的,不要?”他伸手去拿,白婵立马塞进怀里,“自然要。”
半晌她道:“谢谢啊!”有了这块金牌,她确实没那么怕了。
夜渐渐深了,白婵喝了酒被风吹得有些昏昏然,忍不住往他怀里靠,祈湛解开斗篷将俩人罩住,任由她酣睡。
夜幕低垂,星斗迁移。不知过了多久,天现一线白,屋舍附近公鸡打鸣。夜露沾湿他的袍角,他抱着熟睡的人跃下登雀楼,一步一步朝着平阳侯府去。
路上更夫瞧见他多看两眼,瞥见他怀里露出的一截鹅黄外裳,顿时惊疑不定。
等二人走远了,还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
东方初霞,白婵一觉睡得很沉,迷蒙中醒来还以为昨日是在做梦,伸手在被子里随意摸了两下,摸到一块硬铁。好奇的捞起来一看。
正面‘免’字,北面龙纹——免死金牌!
昀安真的送给她一块免死金牌!
她张嘴用力咬了一口,牙差点磕掉——是真的!
白婵快速爬起来,穿鞋下床,想着把金牌藏哪里好,藏在枕头底下,还是藏在衣柜,嫁妆一起?不行不行,还是把它藏在贴身的香囊里吧。
她把祈湛绣的香囊取下,掏出里头的香料,把免死金牌藏了进去,又把香料重新塞些回去,挂在腰间,这才安心。
灯草端着木盆进来时,发现自己主子今日心情特别好,嘀咕道:“姑娘昨晚捡到银子了?”
白婵接过帕子擦脸,眯着眼笑:“比捡到银子还开心,捡到一只大狼狗,什么小鬼野狗都害怕的那种。”
“大狼狗?”灯草害怕的四处瞟,除了满室明媚的春光什么都没看见。
“姑娘,吓死奴婢了!”
白婵心情甚好,洗涑完哼着歌就往外走,刚跨到门口就见祈湛站在院子里,她小跑着过去,老远就喊:“嫂嫂!”声音轻快的像院子里的穿花蝴蝶。
站在廊子下下的茯苓有些莫名其妙:二姑娘今日是吃错药了,突然间肯理世子。
这样也好,暂时不用看世子绣金蝉了!
祈湛转身迎面看向她,还没说话就被拦腰抱住,额头抵在他胸前撒娇:“嫂—嫂”
乳娘吓了一跳, 老远就喊:“姑娘,别撞到少夫人肚子了!”
白婵连忙退开,冲着他傻笑。祈湛面色柔和, 唇角也翘起些许,她应是想通了吧!
“前几日是我魔障了,今后不管你做什么都是我嫂嫂, 绝对不会多想。”
日光明媚, 白婵让灯草拿了笔墨纸砚和祈湛坐在亭子里练字。
‘云安’二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见祈湛没瞧她, 写了两笔, 手一转,‘昀安’二字就出现在宣纸上。写完一张又写了一张,望着白底黑字墨迹未干的两个字,轻笑出声。
那模样十足的少女怀春!
祈湛被她声音所扰,余光瞟了一眼,见到宣纸上的字愣了一瞬。白婵似有所感,连忙遮掩的将那一坨宣纸涂黑,欲盖弥彰的道:“写得不好,再写。”
她脸颊润红,双眸带雾,羞怯的模样犹如三月清晨初开的桃花。
祈湛盯着她脸看了许久, 直到手上的书页被风吹得哗啦响了一声才回神。
苏合苑像是与侯府隔绝开的世界,宁静祥和。
“白婵!”院子外平地一声吼。
白婵吓得手抖, 笔尖墨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还不曾答,薛彩月就风风火火的跑进来, 嚷道:“白婵,圣旨下了, 圣旨下了,我要嫁给太子表哥了!”
她高兴坏了,家里又没个姐妹,第一时间就想到白婵。
白婵才站起来,她就卷进亭子一把抱住她腰,兴奋道:“你听到了吗,我要嫁给太子表哥了!我要嫁给他了!”
白婵被她摇得难受,连忙答道:“听到了,听到了,你要嫁给太子!恭喜啊,得偿所愿!”
兴奋的劲过了,薛彩月眨眼瞧她:“你不好奇我怎么办到的?”
“一哭二闹三上吊呗,我在府里都听说了,还闹到陛下跟前,薛国公和你母亲都请去宫里了。”
薛彩月骄傲仰头:“那是,我们薛家除了姑姑,就我一个女孩,见我寻死立马妥协,皇后姑姑都逼得没办法。”
白婵让乳母上茶,拉着她坐下,她瞧见一旁的祈湛,点头叫了声嫂嫂,祈湛只是点头也没应。
“婚期定在何时?”
薛彩月道:“钦天监算了两个日子,一个五月初十,一个十月初三,你猜我选了哪个?”
白婵笑:“五月初十。”这还用想吗,幸亏司天鉴没算在明日,不然以她那性子披着凤冠就自己走去了。
“别光顾着你那头,我这边也催催太子殿下。”她说的自然是太子良娣一事。
“还有啊,之前太子答应给我写解除婚约保证书的,你也催催呗,让他摁手印,再盖上太子私印。”
薛彩月一一答应,又道:“你前些日子可去看过林昭?”她说着注意到祈湛朝这边看来,不自觉的压低声音:“人林昭好歹为你嫂嫂受了伤,你去看他,他肯定高兴死了。”
“早去了,林夫人不待见我,连门都没让我进。”她也很无奈啊,估计在林夫人眼里她就是个害人精,他们家林昭碰到自己就没好事。
薛彩月一路行来也渴了,大口灌茶,放下杯子才道:“天这么好,你同我去逛街吧,想置办些大婚能用得上的。”
嫁妆哪用得着她亲自办,肯定是精力旺盛想到处跑。
“好啊,嫂嫂,我们一起去吧?”她转头看向祈湛。
薛彩月算是发现了,白婵就是个嫂嫂宝,整日就是我嫂嫂,我嫂嫂的,一副打算抱着她嫂嫂过一辈子的架势。
一行人收拾一番,打算出门,乳娘瞧着祈湛的肚子千叮咛万嘱咐,白婵嘴上答应,心里却道:嫂嫂那肚子怎么碰也不会有事!
到了侯府大门,几人正要上马车,忽见有一辆华贵镶金的马车停在侯府外。白婵好奇多看了两眼,马车上下来一女子,约莫二十好几,浑身镶金戴玉,脖颈上更是套了个小拇指粗的祥云金项圈,衬得整个人珠光宝气。
侯府管家迎出来,笑着喊了声:“江大姑娘。”
白婵立马明白这人是谁,这是白向晚说的皇商江家的老女吧,瞧着是个干练明事理的,怎么会想着嫁给平阳侯?
等人进去了,薛彩月才道:“走南闯北的,眼光太挑,就把自己剩下了呗,士农工商,她要是真嫁到侯府,地位就上去了。”
白婵撇嘴,对这个不感兴趣。
三人都坐上薛府的马车,两个丫鬟跟在马车后头慢慢走。逛街就在一个逛字,并不是要买什么东西,只要高兴了就行。
几人行到一处首饰店,薛彩月兴奋道:“我要去买只红珊瑚的朱钗,前几日闹着跳湖,最喜欢的那只红珊瑚朱钗掉进去现在都没捞上来。”
这首饰铺子名曰宝铭斋,里头的首饰精巧细致,做工一流,上京城的贵女都喜欢在这买。薛彩月是这里的常客,她一进去,掌柜立马笑脸相迎,最新到的首饰全拿出来让她挑。
她原本只想买一直红珊瑚朱钗,乍一见到这么多好看的首饰,瞬间改变了主意,才挑到一半,就听到店内另一个娇俏的女声道:“夫君,人家想要那只朱钗嘛。”那声音一转三个弯,像是一把钩子上挑。
她指的正是薛彩月手里的朱钗。
上京城,还没人敢在她薛彩月手里抢东西。薛彩月把朱钗一丢,对着掌柜道:“全包起来。”
那小美人见状一跺脚,就要去挑别的,薛彩月又对掌柜道:“凡事她看中的,全给本姑娘包起来。”语气又土又豪。
小美人急了,拉着旁边男人的袖子撒娇:“夫君,你看她。”
她身旁的男子浓眉深目,皮肤略黑,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个武将。瞧见祈湛时,犹如见到恶鬼般,浑身一震,拉着那小美人就要走。小美人不依,扭捏着喊道:“夫君你可是正五品骁骑尉,怕她做什。”
祈湛就站在原地紧盯着那男子,目光冷冽如淬冰霜。
那男子急了,喝道:“你不走,我走。”说完当真走了,小美人气恼的跺脚,也跟着追了出去。
白婵朝门口看了看,又看向祈湛,好奇道:“嫂嫂认识他?”
祈湛收回目光,唇角牵起一丝渗人的笑:“自然认识,萧北王副将林谦。”
林谦?白婵仔细回忆一番,突然忆起书中就是这人与燕黎通敌叛国,将萧北王的行军路线卖给了敌国。他看到祈湛像是见鬼一样也说得通。
嫂嫂知道是他背叛了萧北王?
三人又在街上逛了会儿,白婵瞧祈湛神色不对,连忙和薛彩月说自己有些累,先回侯府。
薛彩月愣了一秒,立马道:“我送你们回去。”
白婵也没客气,坐着薛府的马车回到侯府。从晌午到夜里,祈湛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周身都弥漫着一股冰冷之气。她有心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夜里死皮赖脸的要和他睡。
月明星稀,树影摇曳。
白婵睡在里间时刻注意着祈湛的动静,她侧头朝着他的方向看,微弱的月华下他高眉挺鼻,呼吸平稳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她看着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院子外突然传来猫的叫声,她突然惊醒,床外侧已经没了祈湛身影。她惊疑不定,只穿了底衣就跑出屋子。
庭院里静悄悄地,只闻虫鸣,半弯的月牙儿已经落下,天幕一颗星辰也无。
廊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她忽觉有些冷,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抖。院墙上突然传来响动,她眸光闪烁,压低声音喊了句:“嫂嫂?”那头又没动静了,她细细听,又听见压抑略粗的喘息声。
她似有所感,快走几步,直接奔了过去。墙下面缩着黑乎乎的一团,她伸手去触,那人抖了一下。
“嫂嫂?”他没应,白婵闻到淡淡的血腥气,顿时有些急了,伸手在他身上乱摸:“哪受伤了?”手触到他脸上冰冷的面具,惊讶道:“昀安?”
那人才低低嗯了声。
他是昀安,那嫂嫂去哪了?
白婵有一瞬间的懵,但随即又顾忌起他的伤势,伸手将他扶靠在自己肩头,抬步往自己屋子走去。
屋子里黑漆漆的,她将人扶着在桌前坐好,摸索着要盏灯。祈湛喘了口气摁住她的手,道:“别点灯。”
“不点灯怎么查看伤口。”
他伤口在左肩,白婵曾见过他肩背,只要点灯必定会引起她的怀疑。
黑暗里他塞了瓶药过来:“就这样上。”屋子里随即响起布料褪下声音,细细索索的,在这寂静里格外的明显。
他在脱衣服,白婵握住药瓶突然有些脸红,随即暗骂一声,想什么呢,人家都受伤了!
她拧开药瓶,左手沿着他温热肌肤往上摸索,每摸一寸就问一声:“是这吗?”并不需要人回答,单纯只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
待摸到左肩靠近脖颈处三寸时,他身子颤了颤,指下的肌肉鼓起。应该就是这里了,她再细摸,果然摸到已经凝固的粘稠血液。
她看不到伤口,担心撒少了不顶用,干脆大面积全撒上去。一直没说话的祈湛蹙眉道:“好了!”药撒多了也是浪费。
他又窸窸窣窣的把衣服穿上,站起身要走,衣角却被白婵拉住。
“你——能别受伤了吗?”她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祈湛有些动容,转身面对她。
她又道:“万一你死了,我找别人负责!”
祈湛:“。”
“找谁?”
白婵有些恼:“问这么多干嘛?”
祈湛冷笑:“杀了他!”
这人每天都这么刺激吗?成天打打杀杀的。
白婵揪着他衣袖,突然道:“你,你什么时候金盆洗手,我就嫁给你!”
屋内寂静半晌,白婵揪着他袖子的手越发紧,在长久静默中越发羞恼,气道:“不想娶就算了,我.....”
祈湛突然低低笑了,声音不似以往的冷,像是冰河破晓,尾音还带着很容易察觉的愉悦。
“不要娉礼了?金盆洗手怎么够?”
白婵:“.....娉礼”
“娉礼!”
她脸色爆红,好在屋里漆黑什么都瞧不见。
他突然凑近,近到呼吸可闻,带着冷意的唇印在她眉间。他的衣袖在白婵手里捏成了一团,接着又缓缓松开。
“睡吧。”
他翻身欲走,白婵突然记起嫂嫂不见了,开门也要出去。爬了一半窗户的人又返回来一把扣住她肩头,“我还是在你这睡吧。”
接着将人拖到床上摁住,轻声道:“快睡!”反正在这睡也是睡。
白婵有些急了,摸黑就想往下爬,“嫂嫂不见了,我得去找她。”
她才爬起,又被摁了回去。
“你嫂嫂没事,我保证!”
白婵坚决要爬起来:“不行,就算没事,她发现我不见了也会找的,你在这睡,我去找嫂嫂。”
祈湛又用力摁:“我说了他没事!”
“你放开,我要去找嫂嫂!”
祈湛心里有些酸,恼道:“你嫂嫂重要还是我重要?”
出口后才惊觉自己问了什么蠢问题,但还是想知道答案。
好在这次她没直接回答‘嫂嫂’挣扎了片刻,放轻语气道:“我要去找嫂嫂。”
祈湛:“。”想把自己剁了怎么回事?
“你走吧。”他显然生气了,先她一步下了榻,片刻人就没影子了。
白婵无奈叹气,爱情虽然重要,但嫂嫂也重要啊!
她快速穿鞋往隔壁屋子里跑,点亮桌前烛火时,却发现嫂嫂穿着底衣,好好的躺在床上。她走近几步,床上的人转身,眉目清艳还带着几分恼:“我只是去如厕,怎得回来就不见人?”
呃,怎么变成他在质问她了!
“我,我醒来不见嫂嫂,出门去找了。”
“睡吧。”床上的挥袖,烛火熄灭。
白婵立马手脚并用的往床上爬,等躺下才闻到身边人身上有很浓的脂粉香。她打了个喷嚏,轻声问:“嫂嫂身上什么味,这么重。”这香味和她用的脂粉味道很像,但估计是抹了一盒才有这效果。
祈湛也很无奈啊,他身上全是金疮药的味,不用一盒脂粉怎么盖得住。
“你送我的,方才不小心打翻了。”
她撑起半边身子,凑到他脖颈间又闻了闻,蹙眉道:“要不还是换件衣裳吧,这样你难受。”
祈湛不答,转过身子伸手将人半圈在怀里,兀自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闭眼就睡。她试着动动,发现怎么都挣脱不出去,这是铁了心不让自己起来。
圈住自己的人呼吸渐渐平稳,身上的寒气被驱散,暖意在二人之间流淌。白婵记挂着白日的事,有些睡不着,不由朝着身侧的人靠近,鼻尖凑到他脖颈处细细闻,除了隐隐的药香和浓重的脂粉味并没有血腥味。
正思虑间,原本半搂着她肩膀的手往上滑到她后脑,随即有些凉的额头靠上来,白婵被迫与他额头相抵,呼吸相闻。那人几乎呢喃的道:“睡觉!”
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她的发,一瞬间莫名的熟悉感漫上心头,让她无端的想起昀安,她困惑又疑惑,在那安抚中竟睡着了。
次日白婵还是有些心绪不宁,让灯草时刻注意上京城的大消息,午时还没过她就得知正五品骁骑尉林府被灭门了。
白婵心头剧震,侧头看向端坐在自己身边没有丝毫反应的祈湛。
日头斜斜的打照在他身上,少了许多病气的脸上宁静温和,连周身长年不化的冰都放佛被这日光晒化,他手上正捏着她常常穿的衣裳在绣花,一朵朵活灵活现的水色玉兰花在他指尖绽放。
许是她看得太过专注,他侧头对上她的眸光,轻声问:“怎么了?”
白婵声音略带沉重:“正五品骁骑尉林谦全家被灭了,嫂嫂知道谁做的吗?”这事似乎和昀安有关,又似乎和嫂嫂有关,更或者,男主已经出现在上京城。
她开始有些惶恐不安。
祈湛移开目光,嘴角的笑冷淡至极:“不管是谁做的,他该死。”萧北王府也是一夜之前烧得只剩一捧灰。
他的表情过于冷漠残忍,白婵突然有些心疼,伸手握住他掌心。他重新看向她,眼里终于再次有了温度。
庭院里鸟语花香,几个人安静做着自己的事,乳娘捧着一叠衣裳经过亭子,心里感叹,这样真好。
然而下一秒袁姨娘身边的两个丫鬟跑了来,还没瞧见白婵就大喊道:“二姑娘,二姑娘,姨娘请您去前厅一趟。”两个人面上都有焦急之色。
灯草先迎了上去,将俩人引到亭子前,俩人也不等白婵问话,直接道:“大姑娘和大姑爷来了,还带了十几个人,江家的姑娘被赶出去不说,还与侯爷打起来了,姨娘劝不住,让奴婢来请二姑娘。”
白婵像是在听一个笑话,不急不徐道:“这事找我有何用,姨娘请错人了吧?”平阳侯爱娶谁是他的事,这种烂摊子事她才不想管。
那婢女似乎料到白婵会拒绝,立马在袖子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递过去,求道:“姨娘也觉得麻烦二姑奶,这是给二姑娘的辛苦费。”心里却在排腹,侯爷娶了江家姑娘,二姑娘也讨不到好,此时不应该同仇敌忾吗?还要用银子请?
白婵见银子,眼睛立马笑弯了,整理衣摆站起来,道:“也罢,我就同你去一趟吧。”她将银子接过,顺手给了祈湛,祈湛很自然的塞进怀里,站起来同她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