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风赴by叁拾柒
叁拾柒  发于:2025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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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明白!定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大恩!”段安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泪水。
待段安整理好情绪,便向宋淮告退,极快的离开了客院。
清晨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最终爬上餐桌。
苏筱筱突然有些想柳芊了,也正好告诉她玉佩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她还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待吃完早饭后,苏筱筱便与林氏说,不想让她担心。
“舅妈,我今日会去军营那边一趟,我想去见一见我朋友,我这几天都没有和她联系,我怕她担心我,晚膳前一定回来。”
“段家主,你不是想去资助军队吗?你可愿同往?”当苏筱筱才说完,宋淮便转向段安,沉稳开口。
“正好,备下了一批粮草药材,正欲送往军营劳军。”段安立刻答应了。
林氏看着三人,心中有些疑惑,但想了想并非放在心上,只是嘱咐他们早去早回。
“好孩子,去吧。外面不太平,要小心,跟紧你舅舅,早些回来,舅妈让厨房做你爱吃的。”林氏替苏筱筱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柔声道。
马车驶出段府,朝着城外军营而去。
有了上次柳意亲自放行的经历,守门的士兵远远认出苏筱筱和宋淮,又见同行的还有北境赫赫有名的段家家主,态度恭敬,直接放行。
一名机灵的士兵小跑着在前引路,径直将他们带到了柳意的主将营帐前。
“将军,苏姑娘他们到了。”士兵在帐外通报。
帐帘掀开,柳意挺拔的身影出现。
他看到宋淮和苏筱筱,眼中掠过一丝惊喜,但目光触及段安时,那份惊喜瞬间被警惕和敌意取代。
他身为主将,深知段家在北境的分量以及和狄戎不清不楚的关系。
“快请进,段家主,稀客。”
“柳兄,我此次来是找芊芊的,她是在药房吗?”
柳意点头,示意苏筱筱是这样的。
苏筱筱看到柳意点头,便出了帐篷,向着柳芊所在的方向走去。
但苏筱筱走到才出帐篷几步,便觉得不对,刚才柳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敌意,她是明确的捕捉到了的,总感觉舅舅来此行并不是简单的资助药草。
于是她又折回来,不曾想到刚到帐篷外就听到了里面的谈话,便迅速找了一个角落躲起来。

帐篷内,宋淮率先开口,打断了沉默。
“柳兄,段家主今日前来,决定弃暗投明,助我军破敌。”宋淮开门见山。
柳意紧抿着唇,眼神依旧冰冷。
“柳将军,您可知,每一次狄戎扰边,听到城中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的哭嚎,看到那些孤儿寡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这一切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我段安也是人生父母养的!看着那些因我而起的惨状,听着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常常夜不能寐!”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浓浓的自责。
“尤其是一个月前,狄戎的王子,竟给我传信,要求我提供换防的时间和兵力部署!那是北境门户,一旦有失,狄戎铁骑便可长驱直入,整个北境将生灵涂炭!我段安再是利欲熏心,也绝不敢做这遗臭万年的千古罪人!”他猛地看向柳意。
“柳将军,您守卫边疆,浴血奋战,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身后的万千黎庶吗?我段安若真助狄戎,我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有何面目去见我段家列祖列宗?有何面目……面对我的妻儿?!”
“柔儿,还有我那善良温婉的夫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以为他们的父亲,丈夫是个乐善好施和受人尊敬的商人!我每日看着他们对我敬爱信赖的眼神,听着柔儿讲述她在慈幼堂看到孩子们开心的笑脸,我的心就像被千万把刀在剐!我愧为人父,愧为人夫!”提到妻儿,段安的情绪彻底崩溃,泪水滚滚而下。
“我年过半百,金银?权势?可这些东西,能换回那些枉死的性命吗?能让我在妻儿面前挺直腰杆吗?不能!它们只会将我拖入更深的深渊!我唯一所求,不过是儿女平安顺遂,妻子余生安稳,莫要因我一人之过,而背上万世骂名!”
“王爷明察秋毫,给了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今日我段安在此,对着柳将军,对着王爷,我段安定倾尽段家之力,配合殿下与将军,肃清狄戎,天地可鉴!若有半点虚言,叫我段安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段家百年基业,在此覆灭!”他再次深深一揖,几乎将头埋到地上。
为了增加说服力,段安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双手呈给柳意。
“柳将军,此乃我亲笔所写的供状,上面详细列明了过去三年间,我与狄戎各部头领和王子的所有交易往来的内容,时间地点以及经手人,此供状,便是我段安的投名状!将军若疑我诈降,随时可凭此供状,将我段安千刀万剐,公告天下!我段安,绝无怨言!”
柳意看着眼前悔恨万分并全族命运为赌注的段安,开始动摇。
这份供状的分量太重了!是段安的罪证,段安若为诈降,绝不可能交出如此致命的东西。
尤其是那份细作名单,一旦核实,对清除内患分量极重。
再联想到段家近年来确实多有善举,其夫人林氏和小姐段柔在北境风评极佳,柳意紧握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
他接过那份供状,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原先的敌意已消散了大半。
“段家主……起来吧!你既有此悔悟之心,又献上如此紧要之物,本将……暂且信你,但望你谨记今日之言,若假意投诚,我柳意的剑,第一个取你的人头!”
“谢将军!谢将军!”段安踉跄起身,用袖子胡乱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眼中全是感激。
“好了,前事已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利用段家这条线,给狄戎致命一击,柳将军,狄戎近期活动猖獗,又目标明确,军中恐有细作传递消息,段家主投诚,正是我们反戈一击的良机。”宋淮坐在一旁突然开口。
“王爷所言极是!末将也正为此忧心。”柳意立刻走到北境地图前。
“狄戎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向?”宋淮盯着地图问道。
“回王爷,据我安插在狄戎的密报,知他们下一个大目标,极可能是我们设在黑石谷的屯粮大营!那里囤积着支撑前线大军近半年的粮草,一旦被焚毁或劫掠,后果不堪设想!狄戎人贪婪狡诈,对这批粮食觊觎已久。”
宋淮目光锐利地盯着黑石谷的位置,手指却缓缓移向地图另一侧。
“黑石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狄戎若强攻,对我方损失也是不可估量的。但我们若将计就计……不如,就将目标‘送’给他们一个更容易下手的地方——雪泉崖!”
“雪泉崖?”
“不错。”宋淮的手指在“雪泉崖”位置重重一点,开始详细部署他的计划。
“段家主,你立刻以密信通知狄戎,就说因狄戎近期袭扰过于频繁,驻军已起疑心,黑石谷防御大大增强,且有重兵埋伏,为安全计,我军决定将大部分存粮秘密转移至地势更为隐蔽且靠近水源的‘雪泉崖’临时仓库暂存。信中要强调此乃绝密行动,恳请狄戎暂时按兵不动,待粮食转移完毕,守卫松懈之时,再行通知他们动手地点。”
“柳将军,你立刻挑选绝对忠诚可靠的心腹精锐,人数务必精简,行动务必隐秘!就在今夜子时,趁夜色掩护,将黑石谷粮仓内真正的粮食,秘密转运至……”宋淮的手指指向地图上另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坳。
“……此处藏匿,此处地形复杂,入口狭窄,只需少量兵力即可守住。”
“待真粮运走后,便用装满沙土的麻袋,按照原先粮食装放的样子,放在黑石谷粮仓内,外观上必须与粮仓尽量一模一样!同时,还需要大张旗鼓地准备运输车辆,并放出风声,因‘前线军情需要’,部分粮草需转移备用,让细作知道。”
“雪泉崖地形绝佳,三面环山,
只有一条狭窄的道路峡谷可以进入,此处便是狄戎骑兵的葬身之地!”
“柳兄,你亲率主力精锐,提前数日秘密进驻雪泉崖两侧山岭,务必做好伪装,不得泄露半点行踪,多备火油和炸药。”宋淮转过身来,看着柳意。
“明日白天开始,你就组织一支运输队伍,押送这些沙袋,公开地向雪泉崖方向进发!行程不用太快,要确保军营内外的‘眼睛’都能看到!沿途也要故意留下明显的车辙痕。”
“在峡谷的关键位置,预先埋设大量火药,可以将它伪装成货物或石块。”
“待狄戎骑兵主力完全进入峡谷,深入‘粮仓’区域后,立刻封锁入口,同时点燃峡谷中部的火药!然后以火油罐引燃峡谷内预设的陷阱,我要这雪泉崖,变成狄戎人的炼狱!”
宋淮条理清晰的安排着柳意,边说边在地图上指指画画,待到对柳意部分讲完后,宋淮便转过身看着段安。
“狄戎收到段家主的密信后,以他们的多疑,必然不会全信,他定会让安插在军中的细作,核实消息的真实性。”
“军中大张旗鼓的运输,就是为了做给细作看的!柳将军,你还可以抱怨路途难行守卫薄弱等。让细作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样彻底打消他们的疑虑”
“根据运输速度和路程估算,运粮队抵达雪泉崖并卸货需要两日,狄戎细作传递消息,集结兵力,最快也需三日,因此,伏兵必须在运输队抵达后,尽量在一日内完成所有部署,第四日或第五日,便是决战之时!”
宋淮的计划环环相扣,将人心,地利和情报差运用到了极致。
柳意听得频频点头,仿佛已经看到了狄戎骑兵在火海中哀嚎的景象。
段安更是心服口服,深感这位年轻王爷的谋略与手段,不愧是从战争中厮杀出来的。
“王爷此计甚妙!末将即刻去办!”柳意抱拳领命。
“草民待到回去,便立刻用密信送出消息!”段安也连忙应道。
就在帐内三人敲定细节时。
“筱筱!你怎么在这儿?是来找我的吗?”一个欢快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
是柳芊!她来找兄长,却一眼看到了躲在营帐外角落里,此时正听得入神的苏筱筱!
帐内三人脸色变化,柳意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到帐门,猛地掀开帘子!
只见苏筱筱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尤其是看向段安时,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显然已经听到了,关于段安过去的背叛。
宋淮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快步走到苏筱筱身边,下意识地想将她护在身后,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低声道。
“筱筱……”
柳芊也察觉到气氛不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看兄长凝重的脸色,又看看苏筱筱苍白的脸。
“哎呀,哥,王爷,段家主,你们谈完正事啦?”她虽然不明就里,但立刻试图缓和气氛。
“正好我带筱筱去尝尝我们辅兵营新熬的驱寒汤,可香了!走走走,筱筱!”说着就去拉苏筱筱的手。
苏筱筱任由柳芊拉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而段安看着苏筱筱,羞愧地低下了头。
“芊芊,你陪苏姑娘去药房那边歇歇。”柳意给妹妹使了个眼色。
柳芊会意,连忙拉着还有些僵硬的苏筱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压抑。
宋淮沉默地坐在一侧,目光落在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眉头紧锁。
阿长在前方驾车,大气不敢出。
段安坐在苏筱筱对面,双手紧握成拳,,他几次抬头看向苏筱筱,嘴唇微东,却发不出声音。
“筱筱刚才在帐外……你都听到了,是吗?”最终,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苏筱筱缓缓抬起头,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点头,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段安所有的悔恨和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让这位在北境翻云覆雨的家主,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泣不成声。
“对不起筱筱,舅舅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段家的列祖列宗,舅舅……是个罪人,是个混蛋……”他哽咽着,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苏筱筱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听着他发自肺腑的忏悔,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许多情绪交织翻涌,但看着眼前这个泪着流不断自责的老人,她又想起舅妈温暖的怀抱,想起表姐温柔的微笑!
“舅舅……别哭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抽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段安一怔,抬起泪眼模糊的脸。
“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我听到了您的悔恨,也听到了您现在想做对的事,选择了站出来,选择了弥补……这比什么都重要。”苏筱筱看着他,眼神坚定。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向前看。”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筱筱……”段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颤抖着接过手帕,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
随即,他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苏筱筱的手,段安的手心冰凉,声音带着绝望的恳求。
“筱筱,好孩子,谢谢你肯原谅舅舅,求你一定……不要告诉你舅妈还有柔儿,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一直以为舅舅是个好人,就让她们永远这样以为好吗?舅舅求你了……”他眼中全是哀求。
苏筱筱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父爱,心中酸涩。
“舅舅放心,我不会说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她知道,真相对深爱着舅舅的舅妈和表姐来说,太过残忍。
段安如释重负,闭着眼,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
宋淮全程沉默地看着,看着苏筱筱从受伤到选择宽容,看着她安抚段安……他心中对这个看似柔弱却内心坚强的女孩,心里全是怜惜。
马车在沉默中驶回了段府,刚在府门前,林氏便带着温柔的笑容迎了上来。
“回来啦?累不累?军营那边风沙大吧?”她关切地打量着苏筱筱,又看看宋淮和段安,敏锐地察觉到丈夫和筱筱的眼眶似乎都有些微红。
她只当是军营的影响,或是路上颠簸疲惫,并未深想,体贴地说道。
“快进去歇歇,我让厨房一直温着饭菜呢,都是你们爱吃的,就等你们回来开饭了。”
“嗯,舅妈,有点饿了。”苏筱筱看着舅妈关切的笑容,她也努力扬起一个笑容。
“夫人费心了。”段安也迅速调整了情绪。

段安的密信寄出去隔日,狄戎的来信便传来了。
狄戎的信要求他“务必同行”,段安的心沉了下去。
狄戎的疑虑比他预想的更深,这突如其来的要求,无疑是想将他也推入了风暴的中心。
他没有犹豫,立刻拿着信去找了宋淮。
客房烛火跳动。
宋淮展开那封透着不信任的信件,眉头紧锁。
“不能去。”宋淮的声音斩钉截铁。
“狄戎疑心已起,此行凶险万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情报足够详细,柳意他们会安排好一切,你没必要亲身涉险!”他抬眼看向段安。
段安沉默着,宋淮的话字字在理,他当然知道危险。
狄戎的反复无常和残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怕疼,更怕死,他还有温柔的妻子,一双儿女,还有那个让他心疼的外甥女筱筱……安稳地活着,是他前半生唯一的信条。
可是……
“王爷。”段安抬起头,看着宋淮。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狄戎要求我同去,表面是疑虑,但只要我们计划周密,这正是将他引入死地的最佳诱饵!柳将军他们在暗处,我在明处,配合起来,定能一击必杀,永绝后患!若我此时退缩,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引起狄戎更大的警觉,日后
再想找这样的机会就难了!北境的安宁,无数将士的性命……值得我赌这一把!”
“段家主!”宋淮猛地站起身。
“这不是赌!这是送死!狄戎一旦发现丝毫破绽,你第一个就会被杀的!你的价值不在于此!”
两人在昏暗的房间内对峙着,空气凝重。
最终,段安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收回了那封密信,对着宋淮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书房。
回到房间后,段安睁着眼睛,躺在冰冷的床上,宋淮的警告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怕,他当然怕,然而,另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呐喊:不能放弃!这是他赎罪的唯一机会,是他能为家人以及北境那些因他曾经的懦弱和错误而死去的人,所能做的最后一点事!
他辗转反侧,脑海中闪过林氏温柔的笑脸,段余沉稳的目光,段柔天真烂漫的模样,还有苏筱筱那双清澈又带着倔强的眼睛……最终,所有的犹豫都变成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在昏暗的晨光中,打开一个藏在床底的木匣,里面是几管用油布包好的火药。
这是他为了以防万一,早已准备好的最后手段。
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拿起一管火药,手指微微颤抖,但他动作却异常坚定,一圈紧似一圈地,将那些冰冷的火药,牢牢地捆在自己的衣服上。
冰冷的火药透过薄薄的里衣渗入,激起一阵阵战栗。
他怕疼,从小就怕,可此刻,他却亲手将这些,足以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的东西绑在身上。
“段安啊段安……”他对着铜镜里那个看起来苍老的老人,那人带着苦笑,声音沙哑。
“你这个一辈子怕疼的胆小鬼,这次……总算是要当一回英雄了。”他喃喃自语,手指抚摸着平安符,是筱筱前几日和林氏出门求得,硬塞给他,说能保平安。
“别怪我……”他闭上眼,一滴泪无声地滑落。
“我不能让他们有拷问我的机会……我不能……”他不能忍受那些酷刑,更不敢想象自己会在剧痛之下吐露出宋淮和柳意的计划。
这具怕疼的血肉之躯,唯有在敌人动手之前,抢先一步化为飞灰,才能守住秘密。
天蒙蒙亮,餐桌上气氛有些异样。
林氏温柔地给苏筱筱夹着小菜,段柔小声说着话。
苏筱筱的目光却下意识地扫向那个空着的主位。
“舅妈,舅舅呢?”苏筱筱有些不安地问。
往常这个时候,舅舅即使再忙,也会陪她们用点早饭。
“你舅舅啊,天还没亮就被叫走了,说是有桩急事要处理,走得匆忙,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几口。”她的笑容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苏筱筱“哦”了一声,心里却莫名地有些发慌。
听到这些话,宋淮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苏筱筱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外拉。
“舅妈别担心,我去去就回!”苏筱筱知道宋淮不是一个冒失得人,立刻对着林氏说。
宋淮几乎是抱着苏筱筱翻身上马,将她紧紧护在身前,狠狠一抽马鞭,朝着军营而去。
“柳意将军在哪里?!”军营门外,宋淮勒住马缰。
“柳将军天未亮就出发了,具体去哪,属下不知。”守卫连忙回答。
“糟了!”宋淮脸色铁青,柳意已经出发,证明计划已经发动,他必须马上赶往雪泉崖。
寒风吹过雪泉崖,扬起了大片灰尘。
段安跟在狄戎二王子身边,他刻意落后半个身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四周那些柳意设下陷阱。
“段家主。”二王子的声音带着疑虑,打断了段安的思绪。
“这路,似乎越走越偏了?本王记得粮仓的位置,不该在这地方吧。”
段安的心猛地狂跳,几乎要到嗓子眼了。
“二王子明鉴!这地常有山石滚落,寻常路径早就被堵死了,寸步难行啊!小人带您走的这条,是早年贩货时发现的近道,虽然看着荒僻些,但能省下大半日!”他立刻自己稳住呼吸,面上堆起几分谄媚得笑容。
“哦?近道?”狄戎的尾音拖长,带着浓浓的怀疑。
“二王子说笑了!”段安脸上镇定说道。
“小人和狄戎,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岂敢有异心?粮仓就在前面不远了!您看,绕过那块山就是!”他伸手指向前方一块岩石,语气中带着坚定。
二王子眼中疑虑未消,但段安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多言,挥了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风催过山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段安沉默地跟着,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阿兄!你看那是谁?!”一个女子声音从柳意身后传来。
“芊芊!噤声!”柳意急忙低声对着柳芊说道,他没有想到妹妹又偷偷跟了过来。
狄戎军队中几个警觉的侍卫瞬间勒住马停了下来!目光凶狠的朝着四周看去!
“谁在那里?!滚出来!”二王子大声吼道。
段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若是在这时候暴露,全部化为乌有!
没有时间了!他来不及有丝毫的犹豫!
就在狄戎的刀即将完全拔出来时,段安动了!带着决绝!
他猛地从袖中拿出火折子!那微弱的火光在风中顽强地来回晃着。
段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撕裂了峡谷,带着一种悲壮。
“随我——同赴黄泉吧!”
段安毫不犹豫地,将那跳跃的火苗,点燃里衣上裹着的火药。
然而,一切都晚了。
火折子引燃了火药,火星沿着导火线蔓延,此刻段安终于笑了,一种释怀的笑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发自肺腑的笑了。
轰隆!!!
一声巨响,撕碎了雪泉崖的寂静,只剩下一个被火药炸出来的大坑和散落四处的残骸。
段安,连同被他紧紧抓住的狄戎二王子,以及数名精锐的士兵,在那一刹那,被吞噬,最终尸骨无存!
“杀——!!!”
柳意怒吼,这吼声也点燃了,所有正在埋伏的战士胸中的怒火!
“为段家主报仇!杀光狄戎狗贼!”
“杀啊——!”
雪泉崖的陷阱接连启动,打的狄戎措手不及。
埋伏的将士们,红着眼睛,从四面八方杀出来!
他们亲眼目睹了段家主的牺牲,胸中的血性被彻底点燃!
箭矢划破天空,向着狄戎队伍射去,将士们的刀刃狠狠的刺入敌人的胸膛!
但狄戎军队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迅速的调整了作战策略。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柳意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双目赤红,脑海中只剩下段安引燃火药前那决绝的眼神。
那眼神,像烧了很久的铁块,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阿兄小心!”柳芊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柳意猛地回神!余光看见一道刀光,从一个极其刁钻的死角,无声息地直刺他的胸膛!是狄戎大王子!
他一直隐藏在边缘,潜伏着,想给柳意致命一击!
柳意高大的身躯晃动,手中染血的长枪“哐当”一声落地,深深插进染血的地里。
他向前扑倒,视野开始迅速模糊,耳边的声音依旧可以清晰的听到刀剑声。
“哥!”
柳芊大声尖叫!她亲眼看着那柄弯刀刺入兄长的身体,看着兄长倒下!
一股从心间涌起的仇恨,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啊!”
柳芊猛地从身边一个刚刚倒下的北境士兵手中,一把夺过他的剑!
她根本不顾周围狄戎士兵,眼中只剩下那个脸上带着狰狞笑意的狄戎大王子!
“还我阿兄命来!”
她嘶吼着,无视了刚刚被士兵刺穿的左肩,她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直直扑向狄戎大王子!
那气势,竟让身经百战的狄戎大王
子,出现了一瞬间的错愕!他下意识地想拔刀,但柳芊的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他没有反应过来!
一声利器刺穿躯体的声音!
大王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茫然。
他只感觉颈间不停地冒着鲜血,手中的弯刀无力地滑落,最终砸倒在黄土上。
柳芊死死握着剑柄,身体因脱力而摇晃着,她看着大王子倒下,看着他那双充满不甘的眼睛,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涌上心头。
然而,就在这心神松懈的刹那。
一柄冰冷的弯刀,从她身后猛地刺入!
剧痛瞬间淹没了她!笑意僵在了唇边,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的伤口。
力气从身体里抽离,眼前的一切变暗,像一幅褪了色的画。
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上,正好在兄长柳意的旁边。
她觉得这样死去并没有什么不好,阿爹曾教导过她,武将死在战场上是无比的荣耀,这个从小就不让阿爹省心的孩子,没想到有一天也能让阿爹和阿娘骄傲。

“驾!驾!再快些!”宋淮狠狠抽打着身下的马。
苏筱筱被他紧紧护在身前,双手死死抓着宋淮的衣襟。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心底那不祥的预感。
当他们终于看到雪泉崖时,战斗已经平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火药味和血腥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残破的旗帜插在染血的黄土上,被折断的刀,散落的箭矢,狼藉地铺满了整个战场。
幸存的北境士兵们正在沉默地打扫战场,收敛着遗体,脸上疲惫,眼神哀伤。
一些伤员压抑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更添凄凉。
“舅舅!柳意!柳芊!”苏筱筱双腿一软,踉跄着就要往那战场中心扑去。
她的目光在尸骸中搜寻着,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
“筱筱!”宋淮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苏筱筱。
当看到柳意和柳芊兄妹紧紧靠在一起早已冰凉的躯体时,他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想要阻止苏筱筱看到那残酷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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