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河边蹲多久了啊?”
 谢乔乔:“截止到你喊我为止,二十六分钟。”
 张雪霁笑了一下,笑容很浅,酒窝不明显的浮在脸颊侧。他夸道:“好有耐心。不过你的兼职怎么下班这么晚?”
 谢乔乔:“临时加班。”
 张雪霁:“你同事没有人住附近吗?”
 谢乔乔摇头。
 张雪霁道:“那你以后加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好不好?这样再遇到掉进水里的小动物,就可以让我去捞了。”
 她们已经走进电梯厅,张雪霁侧身把伞收起来。等到进入电梯,谢乔乔摁下楼层键,道:“我报了游泳的寒假班。”
 张雪霁很意外:“寒假学游泳?那会不会太冷了?”
 谢乔乔沉默下来。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张雪霁这样一提,谢乔乔才突然意识到寒假去游泳确实会有点冷。
 “我冬天都没去过游泳池。”张雪霁单手支着撑地的长雨伞,笑了笑,说:“你去上寒假班的时候也带上我呗,我也想体验一下。”
 让谢乔乔卡住的话题,张雪霁轻而易举的三两句就把它揭过去了。
 谢乔乔一边觉得他很会聊天,一边从善如流的点头,接上一句:“下次加班,我会给你打电话。”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两人并肩走出去,在地面留下四行湿漉漉的鞋印。
 张雪霁道:“信息也多回两句呗,你一直不回我,我会害怕的——你也知道,我最近运气很差,老是碰到鬼,还做噩梦。”
 他侧过身,微微低下脸,眼尾和眉尾一起往下垂,可怜兮兮的。
 “我今天给你发了两次定位,你一次都没有回我,我差点不敢一个人回家了。唉,但是又找不到人跟我一起走,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自己走回来了。”
 谢乔乔在自己雨衣的口袋里掏了掏,掏出自己手机,在张雪霁面前举起来。
 张雪霁看见她手机屏幕上分布开蛛网似的裂痕。
 她仰起的脸是湿漉漉的,眉眼线条分明清晰,不做任何表情的说话:“没有不回你信息。”
 “兼职的时候手机掉在地上,摔关机了,我试过开机,它没反应。”
第18章 就地斩杀
 张雪霁回到家, 因为过于专心的在想事情,忘记了换鞋,也没有注意到湿漉漉的雨伞在娇贵脆弱的木地板上滴落水痕。
 他把雨伞随便往桌边一靠, 肩膀一抖将单肩背着的背包扔到沙发上, 然后对着沙发上的抱枕猛打一套不知名拳法。
 一通乱打后他倒在沙发上, 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裤脚和头发都是湿得能滴水,脑子里自动回放谢乔乔刚才仰起脸和他说话的样子。
 可爱可爱可爱!
 张雪霁躺不住了, 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想给谢乔乔发消息。打完字之后他又想起来谢乔乔手机坏了,收不到消息。
 他懊恼的又锤了扁扁的抱枕一拳, 重新躺回沙发上。
 没有及时擦干头发就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来时张雪霁发烧了。
 他强撑着给导师发了消息请假,走到客厅找出退烧药吃下, 随后像个幽魂一样晃回卧室, 倒到床上。
 发烧药起效很快,张雪霁两眼一闭就开始犯困了。他迷迷糊糊将要睡着,又猛然惊醒——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有给谢乔乔发消息。
 于是摸过一旁的手机噼里啪啦打字, 发送, 然后闭眼昏睡。
 谢乔乔的旧手机是在监视阮诗婷的过程中掉出口袋摔碎的, 可以走公账报销。所以第二天中午花铃月就给她送来了新手机,顺便和她交流最新情报。
 虽然已经确定‘阮诗婷’的芯子里早就换了人, 但对方是否属于需要铲除的类型,却并不是由谢乔乔或者花铃月来决定的。
 首先需要确定两件事情。
 一,阮诗婷的死是自发的行为, 还是‘它’为了占据阮诗婷身体, 引诱对方做出的行为。
 二,占用阮诗婷身体之后,‘它’是否有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 和人类身份的便利,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如果有,则需要视对方违法乱纪的程度来决定是派出戚忱这个柔和派对其进行封印,还是派出谢乔乔这个激进派对其就地斩杀。
 刑法的轻重由特殊民俗研究部研究部的上层来判断——像谢乔乔上次那样直接杀鬼算是违背纪律的。不过好在死掉的鬼确有前科,花铃月提交报告时把事情发生的顺序调转一下,谢乔乔也就不算违背纪律了。
 “现在第一条罪名,因为年代久远,能调查到的资料很少,所以无法确定。”
 花铃月拿出平板点开文件夹,把里面的PPT展示给谢乔乔看:“但是第二条我们已经查到了证据,‘它’曾经多次利用医生身份的职位便利,制造出患者已经死亡的假象,然后将假死的患者转移,目前已经确定的受害者有五位。”
 “昨天夜里我们打开了这五位由她经手后死亡的患者坟墓,已经确定了棺材里装的只是被施加过幻术的木头,而并非真正的尸体。”
 她说得有点绕,谢乔乔脸上露出茫然来——虽然在其他人看来,谢乔乔的表情根本没有变化。
 但是花铃月跟谢乔乔太熟,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她干咳一声,改用更简单易懂的说法:“‘它’极有可能在囚禁圈养普通人,目前还没有调查到‘它’运走的人类的下落,所以上面决定今天晚上先把‘它’抓住。”
 这下谢乔乔听懂了,一边点头,一边把旧手机上的电话卡拆下来,上到新手机上。将新手机开机之后,谢乔乔开始往上面挨个下载常用的APP。
 听花铃月的意思,上面是打算活捉。
 要活的,那就没有她的事了。
 谢乔乔和戚忱分工明确,抓活的戚忱上,处死刑谢乔乔上,一直都是这样。
 但是花铃月这次却补了一句:“虽然要抓活的,但是今天晚上你也要去。”
 谢乔乔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花铃月解释:“我们今天上午开会讨论了这件事情,只靠一只妖怪是很难做成这件事情的,‘它’有同伙的概率很高。”
 “为了以防万一,不只是你,到时候隔壁组也会派出两个执行成员来。”
 谢乔乔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上,平静的‘嗯’了一声。她发现张雪霁给自己发消息了,说他身体不舒服,今天在家休息,后面跟着一个定位。
 发定位是临床女鬼事件之后张雪霁的习惯,他发多了,谢乔乔也就跟着习惯了。
 这种消息对谢乔乔来说跟垃圾信息没什么区别,平时谢乔乔看见了也不会回。她正要退出聊天界面,却突然想起来了昨天在电梯里面张雪霁说的话。
 自己不回复张雪霁的话,他会很害怕的。
 虽然他受到致命伤会自己恢复,个子看起来快一米九,能单手扣开玻璃汽水瓶瓶盖——但他毕竟还是一个脆弱的普通人,会感到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这样想着,谢乔乔打字回复了张雪霁。
 【嗯,收到了。】
 盯着发出去的那行字看了许久,谢乔乔重新打字,又发出去一条:【好好休息,多吃一点,有想吃的宵夜告诉我,兼职结束之后我给你带。】
 天色渐暗,太阳西沉,弦月当空——今夜乌云有点多。
 吃过晚饭,花铃月带着谢乔乔和戚忱,同二组的人碰了面;对方也是一个负责人带两个执行成员的组成,不过她们那边的执行成员平均年纪看起来要比谢乔乔她们成熟很多。
 花铃月把PPT发给每个人,并重复叮嘱了一遍PPT上面的计划。
 “等会戚忱会在单元楼周围布下隔离妖怪和普通人的符阵,随后工作人员挨家挨户以户口调查为借口将普通人疏散离开——同时由二组的两位执行人员扮演查户口,前往‘阮诗婷’住处迷惑她。”
 “等到普通人全部撤离单元楼后,戚忱启动符阵,我们先试图活捉,如果有其他的变故,则视情况随机应变——乔乔,你在小区门口的糖水店里待命。”
 花铃月说完,瞥了眼谢乔乔的手腕:“你记得戴好手链,不要被妖怪察觉到气息。”
 谢乔乔把压在胳膊底下的手腕抽出来,在花铃月眼前晃了晃,手腕上那截串着方孔铜钱的红绳也跟着晃了晃。
 九点钟,穿着官方工作人员制服的人进入小区开始‘查户口’,花铃月和戚忱则带上符纸和朱砂毛笔混入其中,前往‘阮诗婷’居住的单元楼布置符阵。
 谢乔乔点了一杯芋泥波波芋泥冰,加糖加芋圆。她用小勺子挖着吃,还有空查看手机信息——张雪霁没有回她。
 这有点反常,张雪霁平时都是秒回的。
 糖水铺正对小区大门,谢乔乔特意选了玻璃墙旁边的位置,这样就可以透过玻璃墙看见小区的大概情况;很快就有被疏散的居民被工作人员领着从里面走出来,大多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点二十五分,小区无关人员疏散完毕。
 谢乔乔吃完芋泥冰,抽出面巾纸把桌面擦干净,然后拿出自己上次没有看完的英文小说,将其端正的摆到桌子上继续阅读。
 虽然翻译的兼职又又又又又吹了,但那是人的错,书并没有错。谢乔乔还是很喜欢这本书的,上一次看见这么缠绵神经又复杂的爱情故事还是她在剧院看雷雨。
 九点三十分,玻璃墙对面的小区上空升起一支红色烟火。
 这是任务有变,让谢乔乔动手的信号。
 她合上书本,从背包掏出一件雨衣,展开穿上。
 2组的执行成员被一拳打飞出去,摔到符阵组成的阵法上,像撞到车窗玻璃上的鸟一样缓缓滑落,并吐出血来。
 戚忱就地一滚躲开了,原本站立的地方则突兀的出现了几个深邃的拳头印子。
 在此之前他已经挨了好几下,呼吸间都是铁锈的气味。他深吸一口气,被揍了的左边脸颊痛到麻木,隐约感觉左边的牙齿也有些活泛了。
 而被三名执行成员围在中间的人——显而易见已经不是人了。
 ‘她’的后背多长出了四条胳膊,胳膊和胳膊之间有骨刺和肌肉相连,看起来像是把鸟的翅膀异化成了人的手臂。
 她距离戚忱分明还有几十米,而那巨大变异的拳头却瞬间出现在戚忱脑后;拳头砸下去的瞬间被符阵挡了一下,戚忱则抓住这一瞬间的空隙往前退开很远,扬手结印,一圈符纸从他袖口飞出,绕在他四周。
 而‘阮诗婷’仍旧站在原地,她暗红眼珠往戚忱站的位置一转,拳头下一秒就瞬移到了戚忱面前!
 新的符阵没能成形就被打断,戚忱匆匆引爆了它,火光将拳头表面的皮肤烧焦,而有力的骨骼依旧穿过符阵打到戚忱脸上。
 他倒飞出去摔在地上,脑瓜子嗡嗡作响。
 轻微开裂的声音。
 ‘阮诗婷’的头很敏锐的转到背后,正好看见一个人撞碎了戚忱布下的禁锢符阵。连她都能暂时困住的符阵,对方像散步一样走过来,然后轻而易举的就把符阵撞碎了。
 四个拳头像打蛋机刀片一样朝着不速之客打过去,如果被打中的话,显而易见人会变成鲜奶油。
 但是四个拳头全都只打到了空气!
 ‘阮诗婷’感到不安,眼睛在全身四肢上滚动,赤红瞳孔飞快扫视三百六十度的每个地方——忽然有清风拂面,桃木剑切开妖化的身体,轻易得像烤热的刀切开黄油块——
 ‘她’仿佛听见自己身体里响起‘滋滋’的声音,眼珠在最后一刻终于捕捉到对方的身影!
 对方戴着的雨衣兜帽和拉到最高点的雨衣拉链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从‘阮诗婷’身体里喷出来的血全部洒到了她穿着的雨衣身上。
 又因为雨衣防水的特性,血很丝滑的在雨衣外层处流下。
 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时间却好似被拉长了,‘阮诗婷’清楚看见自己的拳头出现在对方周身,尚未落下就被她的桃木剑斩成两半!
 斩断拳头的桃木剑插入地面,雨衣人单手握剑,另外一只手张开贴着地面——庞大的灵力以她手掌为中心往外蔓延,抓住地底下意图逃跑的树妖。
 像拔萝卜一样拔出了树妖,但因为她的灵力过于蛮横,树妖被拔出来时已经被勒断成塌陷的积木建筑物了。
 谢乔乔站起来松开手,树妖东一块西一块的散落在地。
 她把雨衣的拉链拉下来,摘掉帽子。天气太热了,谢乔乔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被闷得微微泛红。
 她低头看了眼沾到泥土的手掌,又侧目看向趴在地上的戚忱。
 戚忱耳边的嗡鸣声渐渐褪去,爬起来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破掉的嘴角——擦了一下感觉更痛了,他倒吸冷气,人却清醒了很多。
 “没活口了?”
 谢乔乔摘掉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回答:“我进来之前,有个跑掉了。”
 戚忱:“……还有抓住的机会吗?”
 谢乔乔握着那条红绳,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戚忱霎时明白了谢乔乔的意思,把嘴闭上了。
 但凡有一丝一毫能追得上的机会,谢乔乔当然就去追了。正是因为确定抓不住,所以才直接不管的。
 2组的两名执行成员一昏迷一重伤,符阵刚完全解除,2组负责人立刻火急火燎的把人薅上救护车送去治疗了。
 现场有专业的人去清扫,花铃月让同事守着妖怪的尸体,先带戚忱去找医药箱处理伤口。
 谢乔乔蹲在尸体旁边,研究对方奇特的身体。
 她杀过很多妖,可以清楚区分妖和人的躯体。但很奇怪,面前这具扭曲的身体居然没有一丝妖的臭味。
 尽管它已经被桃木剑切得四分五裂,血腥气令人作呕,但在谢乔乔的嗅觉里面,它是香的。
 人类身体独有的香味,类似于炸鸡。
 ‘阮诗婷’的脑袋还是完整的,脸上残留惊恐的表情。它临死前似乎想喊一声什么,但是谢乔乔的剑太快,没有给它说话的机会。
 花铃月走了过来,和谢乔乔解释情况:“戚忱和2组的两个人刚敲响阮诗婷家门,就被对方的反击弄得手忙脚乱。”
 “已经换了芯子的不止有阮诗婷一个,她的父母也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实力强悍远胜普通的妖怪。”
 虽然那时什么线索都还没有拿到。但是再继续拖下去,执行成员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所以花铃月毫不犹豫放了信号烟花。
 花铃月道:“接下来就只能从这三个妖怪的人类身份社交网开始调查了,或许还会有其他被妖怪掉包的人类……这个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谢乔乔抬起头——她蹲在地面双臂抱膝时,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我想把这具尸体带回去观察几天,确认一件事情,等确认好了,我再还给你。”
 花铃月看了看七零八落的尸体,感觉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允许了:“行,不过这个尸体有点大,你的书包放不下吧?”
 谢乔乔点头,说:“是放不下,所以请你帮我找一个合适的袋子来。”
 花铃月去外面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不仅给谢乔乔带回来一个足够大的纸箱,还带回来一个推车。
 谢乔乔把‘阮诗婷’的尸体捡起来放进纸箱里,关上纸箱之前还用手机认真拍下了尸体现在的状态。
 拍完照后谢乔乔发现自己有未读微信,点进去才看见是张雪霁发给她的消息。消息发送的时间正好是她在杀妖的时候,所以没有听见特别关心的提示音。
 【定位】
 【我在学校,来看实验室数据,顺便打印论文初稿。】
 【有好好休息,也有好好吃饭噢^-^】
 【想喝杨枝甘露了,好心漂亮又善良的邻居下班的时候可以给我带一份吗?】
第19章 你做噩梦了
 谢乔乔给张雪霁发过来的最后一个信息回了个好字, 然后又搜附近的奶茶店。
 确定小区附近就有卖杨枝甘露的奶茶店后,谢乔乔关闭手机,把它放进雨衣里面的裤子口袋里, 继续打包装尸体的纸箱。
 为了防止吓到路人, 谢乔乔用胶布把纸箱口子很严密的封好。
 花铃月站在旁边上下打量, 道:“还好,可能因为刚才血流得差不多了, 这样用胶纸封起来之后,血腥味也不是很重,不把纸箱打开的话, 也不会发现里面装的是尸体。”
 “等会我去借个车过来,把箱子放后备箱给你运回小区, 这样比较方便。”
 花铃月出去走了一圈, 很快就借回来一辆车。她打开后备箱,谢乔乔把纸箱和手推车都塞进去;小区不让外面的车进,花铃月的车只能把她送到小区门口, 所以手推车还是很有必要的。
 幸好花铃月借过来的是大车, 后备箱塞得下这些东西。
 等谢乔乔坐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后, 花铃月打亮转向灯把车开了出去。
 刚刚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谢乔乔一如既往的沉默, 既不追问这件事情接下来会怎么处理,也不关心被抬到急救车上的同事是死是活。
 她坐姿堪称端正的坐在副驾驶上,雨衣没有脱, 脸蛋偏向车窗方向, 漆黑的眼瞳平静注视着车窗外面匀速倒退的景色。
 谢乔乔身上血液的味道远比那个纸箱更重。
 花铃月已经习惯于谢乔乔的冷漠,自顾自的打开音乐,在女声欢快的‘在我的心上’‘自由的飞翔’——的歌词里, 她顺**代了一下后续。
 “2组那两个执行成员伤得不清,大概能得到三个月的带薪假。戚忱牙齿掉了一颗,还有点脑震荡,不过种牙费用可以报销——这次损失比想象中的大,回去之后上面会开会重新对这次事件进行评估。”
 “幸好叫上了你,不然明年的今天我就该一岁了。”
 谢乔乔安静听着她讲话,平静得像一片死海,又或者是黑洞,不对花铃月的语言内容起任何反应,即使是她最后那句自我调侃的冷笑话,也没能让这片死海泛起半点波澜。
 车载歌曲变成了荷塘夜色,舒缓的流水声和平静过头的谢乔乔有效放松了花铃月紧绷的神经——她每次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妖怪鬼魂打完交道,就会去看着谢乔乔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发呆。
 谢乔乔身上那种稳定的平静给人一种安全感。
 看着看着,花铃月看出一丝不同来,“你买了新发绳?挂饰……挺特别的。”
 少女低垂的双马尾用红色发绳绑起,发绳末端垂下数颗刻着经文的珠子;看起来很像寺庙里那种专门宰人的二创饰品。
 谢乔乔回答:“朋友送的。”
 花铃月闻言大为欣慰:“朋友?那很好啊,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多交点同龄人朋友——你记得给人家回礼,随便送点什么发卡手链之类的,这样有来有回,人家才会愿意跟你玩。”
 谢乔乔‘嗯’了一声,抬手轻扣车窗:“前面那边停一下,我要去买奶茶。”
 “一杯冰美式,两份黄油菠萝包,嗯……再加一份红豆冰雪球,都打包。”
 张雪霁靠着柜台等了一会,很快就拿到了自己的餐。他给冰美式插上吸管猛喝了一口,有点发晕的脑袋一下子被冰得清醒了许多。
 正常人都知道早上发烧晚上喝冰美式,不是什么健康的行为。但是张雪霁今天下午拿到了新的数据,晚上要改论文,不喝点咖啡他实在是熬不住。
 更何况他还约了谢乔乔晚上一起吃宵夜。
 电梯很快的升到27楼,张雪霁手上的咖啡也快要见底——电梯门在他眼前分开,那条直线构造的走廊可以一览无余看见三户大门。
 谢乔乔正站在家门口,低头在书包里找自己的钥匙。
 她左手边摆着一个手推车,推车上放着一个用黑色胶布密封得很严实的巨大纸箱;走廊声控灯只照亮的纸箱的上半部分,纸箱的下半部分还是隐没在黑暗里。
 密闭的走廊没有窗户,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淡淡臭味。
 电梯门开的动静引得谢乔乔停下动作,侧过头看向张雪霁。
 他右手拿着一杯快要喝完的冰美式,左手拎着保温袋。一股香甜的,新鲜发烫的食物香气从保温袋里扩散出来,短暂压过了空气中很淡的,不新鲜的死亡气息。
 张雪霁走出电梯,和谢乔乔打了声招呼,又问:“你忘记带钥匙了吗?”
 谢乔乔摇头,把刚从书包夹层里找到的钥匙掏出来,在张雪霁面前晃了晃。
 她虽然找到了钥匙,但是却并没有去开门,漆黑眼瞳眨也不眨的盯着张雪霁: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在走廊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憔悴的苍白色,眼尾弥漫着鲜艳的红,头发也乱糟糟的往不同方向支棱,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狗。
 ‘流浪狗’向谢乔乔露出笑脸,身子一歪靠到墙壁上,举起左手的保温袋对她示意:“刚好我买了宵夜,要一起吃吗?菠萝包和红豆冰雪球——如果你喜欢酥皮蛋挞的话,那你肯定也会喜欢这个菠萝包。”
 谢乔乔思索片刻——那股温热的食物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她确实很心动。
 她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很快就做出决定:“我买了杨枝甘露。”
 客厅灯被打开,谢乔乔站在玄关处换鞋。
 张雪霁把咖啡杯咬在嘴里,空出手来帮忙去推那辆手推车。他在干活这件事情上实在是太有眼力见了,以至于谢乔乔都没能来得及阻止他——张雪霁把装着尸体的纸箱子推到客厅里。
 即使有手推车,也能感觉到纸箱的分量实在不轻,张雪霁松手时甩了甩自己手腕:“你买的快递吗?包装得好严实……”
 他的目光从纸箱上半部分看到纸箱下半部分,客厅的灯光要比走廊灯光亮很多,足以令他清楚看见纸箱底部晕开的暗色水迹。
 深一块浅一快,不均匀得像是某种纸箱皮肤病。
 同时走廊里那股淡淡的,令人感到不适的臭味也在客厅里开始蔓延。
 不是走廊里的味道,而是从纸箱里散发出来的味道。
 谢乔乔从张雪霁面前走过去,将推车直接推进厨房里,然后再把厨房门关上。
 她本意是想先找个地方把这东西藏起来。
 谢乔乔确实社会化严重不足,但也知道尸体对于普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不想吓到张雪霁。
 但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并不知道这样温暖的天气会使血液断断续续浸透纸箱外层;推车滚轮滚过的地板留下了两行明显的血迹。
 太明显了,明显到张雪霁这样一个不是瞎子的人想假装没看见都不行——谢乔乔关完厨房门转过身,正好看见病歪歪的张雪霁正低着头在看地面上的车轮状血迹。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在这诡异的沉默之中,谢乔乔伸出脚去,拖鞋踩住地面的血迹擦了擦。效果甚微,痕迹被糊开之后越来越容易看出这是血了。
 而且是从门口蔓延进厨房的四条痕迹,谢乔乔两只脚交替也没办法立刻擦干净。
 谢乔乔立刻没招了——这是她不擅长处理的事情,她抬起头看向张雪霁,正好对上张雪霁也望过来的目光。
 张雪霁迟疑的开口:“你纸箱里装的……现杀大鱼?”
 他一开始想猜野味的。
 但是推车上的纸箱体型太大,如果是普通野味并不需要那么大的纸箱,而差不多体型的野味则大多属于禁止食用的范围。
 想来想去,可能是鱼吧——有些鱼是体型比较大的。
 谢乔乔点头:“嗯,大鱼。”
 她微不可察的感到松了口气,拿起拖把将地面血迹拖干净。
 张雪霁往旁边让了让,走到阳台边打开玻璃门——从门外阳台处吹进来的夜风,驱散了腐败的臭味,只剩下鲜甜温暖的食物香气。
 谢乔乔拖完地,把放在鞋柜上的保温袋递给张雪霁:“杨枝甘露,给你的。”
 张雪霁接过,发现只有一杯,诧异:“你不喝吗?”
 谢乔乔摇头:“我最近喝太多奶茶了。”
 她的语气还是和平时一样平静,但是张雪霁却从那句话里感知到了一种微妙的纠结——甚至就连谢乔乔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张雪霁看来看去,也从她脸上读出一丝惋惜来。
 想喝但是不敢多喝,在控糖?减肥?不过她本来就很瘦了,应该没有减肥的必要。
 体重不是适合深聊的话题,所以张雪霁没有深问,转而将自己买的宵夜拆开。
 谢乔乔立刻坐到茶几面前,看着张雪霁把里面打包好的甜品一一拿出来。
 甜品的热量其实并不比奶茶低,但张雪霁买都买了,不吃掉的话谢乔乔会觉得很浪费。
 “你上次不是说酥皮蛋挞好吃吗?这个菠萝包和酥皮蛋挞是一个类型的,试试喜不喜欢。”
 张雪霁将蜡纸包裹的菠萝包递给谢乔乔。
 菠萝包外皮是酥酥脆脆的,但是里面很软,夹着黄油片,外甜里咸,味道却融合得很好,一点也不奇怪,很轻易就征服了谢乔乔的舌头。
 装菠萝包的保温袋上印着店家标志,说明这是餐厅外带。谢乔乔明明也在这座城市居住了三四年,但却从来没有找到过这家店铺。
 她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问张雪霁:“你是本地人吗?”
 张雪霁摇头:“我是粤东的,大学才来这边念书——你是本地的?”
 谢乔乔也摇头,但是没说自己老家在哪里。
 不是不想告诉张雪霁,而是谢乔乔也不清楚自己老家在哪里。不知道的事情没必要说,她低头咬了一口菠萝包,琢磨着找时间也去这家店买点零嘴吃。
 张雪霁看她快把菠萝包吃完了,于是顺手将红豆冰雪球的碗推到谢乔乔面前。
 保温袋是分开的,热的装一袋,冷的装一袋,红豆冰雪球被拿出来时还冒着冷幽幽的白气。
 张雪霁抖了抖保温袋,把里面的冰袋抖得哗哗响:“店家忘记给拿勺子了——你家里有勺子吗?”
 谢乔乔想了想,道:“厨房里应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