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篱赶到包厢,看到的画面便是贺新朝很是别扭地捧着茶杯,一副英勇就义地要牺牲去了……
她下意识地喊了声,“新朝?”
包厢里的人齐齐抬头看向门口的人,贺新朝那一刻如蒙大赦,他望着穿着一身蓝色牛仔裤、条纹衬衫,外面罩一件黑色斜纹羊毛毛呢西装外套的年轻女人,即刻默读出答案般地明白了,她就是家里照片上的姑姑。
贺东篱来得匆忙,中午那阵子精致花得妆全没了,眼下带着些没来得及脱掉的职业病,询问且关怀,问新朝,“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贺新朝看着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姑姑,她说话更是好听得不像话,他顷刻间明白了,她是他的救星,于是他不无委屈地嗫嚅道:“爸爸让我敬这位边塞、不是,是他拿学校名额要挟我,说我不喊他姑父,就没学上了,我得敬这个人酒……”
边塞诗人再次笑得好大声,他朝来晚的人申辩道:“喂,你这个侄儿是个人物,我跟你说。”
贺东篱来到他们中间,把新朝的茶杯接下来,要他回座位吧,再偏头看向宗墀,他喝了不少酒。她知道,绝不稀罕要个孩子来应酬他,但是他的恶趣味一定会捉弄人,比如新朝如果真的不肯喊他姑父。当着一行人的面,她不好说他些什么,只轻声怪罪他,“你吓唬孩子他会当真的。”
宗墀饮酒且待在暖室里,通身暖洋洋的,捉住她一双冰块般的手,再把一直搁在手边的一个纸杯递给她。
贺东篱不解,“什么啊?”
“蜜枣。必须吃。”
第59章 一万只蝴蝶
贺东篱来的路上手机没什么电了, 她想给宗墀打通电话的,又打住了,因为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顺利。贺东篱甚至一时生出了些愧疚, 愧疚她好像坐享其成了他的果实,比如眼前纸杯里的一颗枣。
宗墀当着阿笙和妈妈的面,郑重给她解释, “这是去你家招待我的,不对, 是我们的, 我的那份吃掉了,你的这份还剩这一颗, 你一定要吃, 我得看着你。”
贺东篱有点不好意思, 按下他举着的杯子,搁到桌上, 放下包,坐到他左手边的空位上, 率先跟阿笙和陈媛打招呼, 歉仄她来晚了。
陈媛回应阿篱的话, 说她比视频里还要清瘦,要当心身体。又说阿篱上回回去还是开会经过, 只在家里过了一宿,又匆匆飞走了。“这一回我们过来, 新朝奶奶可说了, 阿篱结婚只要不在国外办,她无论如何也要过来一趟,管它坐飞机晕成什么样吧。”
贺东篱擦了手, 脱了外套,附和陈媛,“那我这事够得上国家规格了,惊动了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老太太,阵仗太大了。”
众人都笑了,唯有宗墀不解,右手边的喻晓寒给他解释,“新朝奶奶坐什么都晕,搭个电梯上下一趟都得回去躺半天。”
说话间,贺东篱动筷子吃了两口,她是真饿了。不一会儿,侍者重新给他们上了几道热菜,是宗墀先前关照好的,这家店是齐代表先前推荐的,宗墀来过一回,饭店今日当值的经理特地过来服务,额外送了道下季度他们拟定的春令菜给宗先生及家人尝鲜。
宗墀趁着上菜的工夫,要侍者帮他和女友的餐盘位置换一下,侍者略微惶恐,忙问:“宗先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宗墀微微摇头,“没有。她要挨着她妈妈。”
入座前,宗墀是想着贺东篱不在,他居主位,不好右手边空一个位置再叫喻晓寒坐,这会儿,她回来了,坐他左手边,却与她妈妈隔着。
侍者马上响应调整好了,贺东篱调到他的位置上,他去左次位了,“都要吃好了,还换什么呢?”
宗墀给她搛新鲜的热菜,催她快吃,再一只手搭在她官帽椅的椅背上,借着给她理耳边一撮跑太急翘起来的呆毛,凑到她耳边道:“妈宝女怎么能和妈分开。”
贺东篱被他这样调侃,气得脸上一滞,才要说什么的,瞥到一旁的贺新朝拿着两只筷子,不专心吃饭,直往他们这边瞟。她干脆冲他招招手,要他过来,贺新朝这一回没有忸怩,而是大大方方走了过来,陈媛要他喊人,他也照做了。
贺东篱嗳一声还一并点点头,她问他,“抓着筷子不吃,是不是不喜欢这里的味道?”
贺新朝心想这可不能说。
岂料姑姑替他说了,“我刚来的时候也吃不惯。不过不要紧,学校食堂的饭更难吃,比着比着你就习惯了。”
宗墀简直狂笑出声,他怪贺东篱,“有你这么安慰小孩的吗?”
贺东篱把碗里现拆分的一个腊鸡腿递给了新朝,新朝夹一眼边塞诗人,伸手接过姑姑的鸡腿,随即认真地问了句,“所以最好的学校,食堂也还是难吃的,对不对?”
“差不多吧,知道为什么吗?众口难调,掌勺的师傅都这么想,咸了铁定完蛋,淡了有这句话兜底着。”
贺新朝觉得姑姑好酷,没准她给他填学校餐食满意度,她会很客观。
姑姑再问他,“你爸爸说你不大想来这边上学,是不是啊?”
贺新朝咬一口鸡腿,嚼吧嚼吧咽下去了,他仰头望着他最后一根稻草,“我是不是不能回去了啊?”
姑姑丝毫不含糊他,“我刚来的时候比你大那么多岁呢,也一样的想法,甚至上到高中了还是想回去呢,所以说,你现在做什么想什么都是对的。但是你爸爸妈妈也是对的,你现在可能理解不了,但是新朝,朋友可以再交,朋友也可以联系。你记住,真正的朋友和亲人爱人一样,是不会散掉的。他会来找你,而你也会在等他。”
贺新朝抬头仰望着他的“救星”,然而这一刻他没有被拯救,与他遥遥相望的是当年寂寂无名的另一个孩子,可是她长大了,甚至成为了别人眼里的权威,她的道理好像还是倾向着爸爸妈妈。
就在孩子目光里的清澈与纯粹黯淡掉的那一秒,贺东篱拥住了他,贺新朝握在手里的鸡腿蹭污了她的衬衫,她说了些再成人教科书般的道理,但是她保证,保证她的最后一句,“是真的,新朝。”
坐在贺东篱左右手的两个人同时望着这一幕,喻晓寒潸然泪下,宗墀心里像被兜满了一个夏天的热风,那个夏天,他坐在那个人的前面,他们一齐整整考了三个小时的试。那天,不得提前交卷是最变态的条款,可也替他留住了她。
宗墀永远忘不掉她躲在角落要帮他报警的小心与慌张,那一刻她破碎又静谧。
她待在他春心萌动起后的岁月里动荡了十六年,他如何能不来找她。
这一晚,贺东篱为了给阿笙他们接风,破例喝了杯酒,抵消白酒辛辣的是,一颗凉透了却又甜出人命的蜜枣。
她把核吐出来,再拉宗墀的手来,吐到他掌心里要他检查时,宗墀笑着问她,“你已经醉了?”
她没有回答他这个无用的问题,而是告诉他,“小池,今天的手术很顺利,我赶过来的路上也很顺利,真好。”
宗墀有一秒被狠狠击中,但,是法术伤害,她封控他的时间,超过一千秒。
东笙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工程项目那边安排的,离贺东篱、喻晓寒那里都有点远,他们回去还要安置收拾,连同新朝的遴选、报道手续。
宗墀先前要孩子成绩单的时候已经有了东笙的联系方式,他要他们两口子有什么不方便的都可以给他打电话,特地叮嘱了下,“直接打给我,打给阿篱没用,她不管这些闲事,因为我有时候也联系不到她。”
贺新朝有个电话手表,不过得监护人通过了才得联系,贺东篱加了他的号码,宗墀逗他,也要加一下的,小孩婉拒,理由是,“我找姑姑的事不是闲事。”
宗墀指指小孩的儿童手表,有种猎豹追捕羚羊弯道也不侧倾,关键时刻他一定美式截停你的势在必得,“你的班主任姓唐,我会给你们唐老师亲自打招呼,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贺新朝,他不举手也要多提问提问他,总之,上课别闲着,下课更别闲着。”
贺新朝的表情比被捏住脖子的尖叫鸡更狰狞。
贺东篱打了宗墀一下,要他听听他说的什么话,她喝了酒原本就热烘烘的,话也跟着变密了,“当初你爸怎么压迫你的,你现在越来越有那种中式老爹那味了。”
宗墀恍然大悟,牵住她的手道:“原来小孩不听话真的只有压迫吓唬或者上手的招啊。”
喻晓寒在边上听着又不好朝陈媛他们抱怨什么,只一味心疼自己的女儿,这是欢喜了个什么玩意,她还是后悔了,后悔一时心软由着他们上了蜜枣茶。枣什么早!
东笙喝了酒,陈媛开车子,他们位置停的远,宗墀要亲自去送他们一家的,他作为东道喝得最多,陈媛说什么也不肯他走这一段路,贺东篱看得出嫂子有话跟她说,便作主她送阿笙他们了。留宗墀和喻晓寒在这边等司机过来。
今晚宗墀宴请的地方是个私人中式庭院改成的会员制饭店,这个点陆陆续续好些个包厢都散席了。他们出来的时候,宗墀光顾着同东笙说话,忘记提前给司机打电话,他挂了电话,才朝喻晓寒道:“车马上到。您冷的话,要不要再进去坐会儿。”
喻晓寒还没来得及摇头,就听见庭院里头一对情侣模样的两个人在吵架,女士是中国人,那大块头男士是个老毛子,叽里呱啦突突了半天,喻晓寒一句没听懂,她能会几句英语啊,况且那两个说得也不像英语。
说时迟那时快,中方女性手一扬就给了对方一巴掌,打得清脆见响。
喻晓寒想淡定都难,她端着一晚上的矜持也不要了,探头朝里,一味地看热闹,只恨说什么弄不明白。
宗墀连忙扶她朝外面站站,他冷笑地提醒她,“人家处理家务事呢,您最好别看,气头上,到时候人家招呼您一下,可就完了。”
喻晓寒才不认她在看别人笑话,“这门口又不是私人的,公家地盘,我爱站哪站哪。”
车来了,宗墀提醒喻女士,“上车等吧。”
喻晓寒着急忙慌地,里头那个吵架的中方女性打完人转身就朝外来,那个大块头老毛子一味地说着什么,甚至还追了过来。
没等人家走远,喻晓寒几乎下意识的好奇甚至猎奇心,“他们说什么了啊?”
宗墀抱着臂给他未来的丈母娘现场解说了起来,“女方发现男方信用卡里有一笔不明的酒店支出,要男方说清楚,男的几乎默认了,女方要分手,男主追出来挽留。”
他们正说着呢,那个追出去的老毛子折回头,叽里咕噜一通,撞喻晓寒枪口上了,她用地道的方言吴语骂人,管你哪个国的男人都一样,挂在墙上才会老实。
金发碧眼的男人刚才就看到这中国大妈伸长脖子的滑稽模样了,才要冷脸爆粗几句的,瞥到边上一静默男人,他的司机在台级下候着他。
男人东方面孔,体格昂藏,不言不语却眉眼倨傲,倨傲到不需任何宣扬,仿佛不好惹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
他领着该是他母亲却又不大贴其身份的人从容不迫地上了车,他依旧在车边等着。
一回头,一面容姣好的东方女士过来了,对方说了什么,等候的男士拉着她的手把她塞进了后座里,一系列连贯的动作配合他故意扬高的法语朝女友告状道:“快走,宝贝,你再晚一步,你妈该要引发外交纠纷了。”
回去的路上,宗墀坐在副驾上,他原本是想着送喻晓寒回去,今晚就完美结束了。
岂料上了车,贺东篱说了两句妈妈爱看热闹的毛病,喻晓寒多少有点不快,尤其是坐在前面的那个人他还故意用外语告状,这才引得西西这通说教。
“我看什么了,他们就站在那里吵,听两句都不行了啊。”
贺东篱宽慰也警醒,“哪是不肯你看啊,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过分显露自己呀,碰上不讲理的,再喝了酒的,你一个人,是说得过还是打得过那些膀大腰圆的啊!”
喻晓寒立时心里熬淘起来,她一怪有人告状,二怪女儿向着他,还没嫁人呢,就已经泼出去了。
车里一时沉默,副驾上的人该闭嘴的时候总是闲不住,他回头来,解释补充,“打不起来也说不起来,因为压根语言不通。”
贺东篱要他闭嘴。
宗墀恨不得撵上来的委屈,“确实不怪我们啊,那鬼热闹太大声了,你好好说,阿篱,你不要喝了酒就闹脾气。”
喻晓寒听这话一时恨不得坐不住,要不是他司机在前头,她就开始骂人了,嘿,你倒是做起好人来了。
贺东篱揉揉太阳穴,没一个省心的,都是事儿。
没一会儿,宗墀再一次逗西西说话,问她今天的牛奶拿了没?
喻晓寒这才听明白,他们已经住一块了。她一时看向西西,后者没辙,连同房子多续的十年租约一道告诉了妈妈。
真正有钱能使鬼推磨呀。当初那房子,喻晓寒怎么给钱西西,她都不要,死活要自己租,二楼那一层,房东严令禁止租客踏足,西西也是严格遵守租约,喻晓寒哪怕再好奇想上去看看,她都没肯。
到头来,都被这祖宗轻而易举破例掉了。
今天饭局上,西西朝新朝的那番话里,她说到她哪怕高中也想过回去的,喻晓寒心里像倒了百八十瓶的醋,终究她的女儿没福气有个完整的父母缘,她只想女儿这辈子的爱人缘、婚姻缘能完整些,要多圆满就多圆满,那种。
“我过去看看。”喻晓寒突然发话。
西西诧异了声,“啊?”
“看看你们还缺什么。”
“什么都不缺的。”
“不缺我也可以去看看吧。”
贺东篱:“哦。当然可以。”
短短一阵子,这个小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西西一个住的时候,到处冷冷清清,多一件东西她都嫌碍事的。
如今,桌子椅子,茶碗杯盏。
连同二楼解禁后,小而阔派的办公格局,楼梯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西西告诉喻晓寒,算是宗墀送给她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喻晓寒不懂太高深的东西,但是看得出来西西很喜欢,她指给妈妈看画上画师隐藏而又伟大的签名。
喻晓寒想也知道价格不菲,“得很多个0才买得到吧。”
西西很直白地笑了笑,最后不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可是喻晓寒知道,这绝不只是拿钱砸出来的快乐。谁又不喜欢被溺爱着呢。她记着,宗墀比西西大一岁,他的三十岁生日已经过了。
于是,没头没脑地,母女俩私房话,“我管他送你多贵的,到我这都一样,当初我就和他说过,‘你三十岁还和我们西西一块,我就打个金戒指给你’。”
贺东篱笑话妈妈,“不要打了,他不会戴的,多土气呀。”
“你懂什么。这是……”
“嗯?”西西等着妈妈的话。
喻晓寒望着镇静从容的女儿,无论如何,她喜欢的最大。“你爸爸和我结婚的时候,你外婆没钱给他买姑爷礼,一直到你爸爸三十岁,她手头才宽裕了些,给他打了个眼屎大的金戒指。你爸爸开心得什么似的。时代再进步,你看金子跌价了没,哼,我买给他自有买给他的道理。金子不硬,但是比什么都牢靠。”
宗墀拿了钥匙去把贺东篱忘记拿的牛奶拿了进来,他一面给喻女士泡茶,一面抱怨西西,“你在家的人也忘记拿牛奶了,你真的,我不知道说你什么了。”
贺东篱从楼梯上下来,很是寻常的口吻,“抱歉,还没习惯。”
宗墀再想起什么告诉她,“蒋星原已经把采访提问的题纲给到我秘书了,其中好几题我觉得他们很草台班子,我都不想给她打回去了,你直接跟她说吧。”
“问什么了啊?”
“问我怎么平衡婚姻与家庭,妻子事业心很强,要怎么办?”宗墀说着端茶给喻女士,说话却是朝着贺东篱的,“这叫我没法答,很多嘴无聊,且我也没有啊,问个屁!”
贺东篱听出些蹊跷了,很想告诉他,你闭嘴吧,当一会儿傻子要不了你的命。
喻晓寒听着算盘珠子都快蹦她脸上了,立时把手里的茶搁置了,要西西给她找个创可贴,她今天穿的一双新鞋,磨的脚后跟都起泡了。
外头已经不早了,贺东篱一面去拿药箱,一面朝妈妈,“你要不直接去洗澡吧,洗完我给你贴,今晚就别回去了,也好叫人家司机师傅早点下班。”
喻晓寒瞥见守在边上殷勤的祖宗立马脸色不好了,心想,都是假的,女婿半个儿什么呀,你给他买个金山也没用,隔着肚皮的,全是扯淡。
眼见着有人要跟着西西去找药箱,喻晓寒故意起了高调,“就这么大的地方,我宿下了,你们怎么弄啊?”
贺东篱拿回来药箱,无所谓的安排口吻,“小池睡沙发吧,楼上,楼上沙发也可以。嗯?”说着,她看向宗墀。
宗墀的酒劲去掉一大半,要不是她今天喝了酒且酒蒙子战绩可查,要不是她今天忙完医院忙应酬,要不是她乖乖吃完那颗枣,要不是当着她妈的面……他恨不得要去掐她的脖子,给她拖上楼,要她重说一遍,我睡沙发?我凭什么睡沙发?好端端的,干嘛留你妈过夜啊,就这么个鸟大的地方,干嘛啊,你要!但凡多一个房间,我也会原谅你的发癫的!
然而,爷们脸面比什么都重要。宗墀无条件顺从道:“可以。我怎么着都行。”
说着,他拿手机要打发司机的样子,转念,即刻又道:“那要不我回酒店住吧,正好司机回头也顺路,明天早上我早点回来,给你们带早饭,你最爱的汤包,我跟他们打包生食回来我们自己蒸,好不好?”
贺东篱这会才知道他酒店压根没退,宗墀一直跟着她给她解释,“不退就是怕你有突发情况啊,你不是说蒋星原也常来住吗?怪这里太小了,我还是要在楼上弄个房间的。”
说着,他就预备着回酒店去了,收拾换洗衣服,又要把那瓶牛奶带走喝,因为待在奶箱里一天了,不新鲜了,他不肯西西喝了。
这一圈折腾完了,又想起什么,“西西,记得床单要换。哦,还有枕头。”
他这样说很怪异,谁换四件套不是一齐换啊。他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贺东篱想不想歪都难……
他拿枕头垫高她时,贺东篱说过,她现在相信他寡五年了,求求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期待她的例假能提前。
下一秒她被他扽直两条手臂,喃喃答应了他的要求,那埋在深处的欲望,反反复复像蝴蝶振翅般地越境,剐蹭着、掠夺着,摧枯拉朽着,最后连同他倾释的颤抖一道引渡给她。
那一刻,甬道里也许死去了一万只蝴蝶。
第二天早上,宗墀戴着眼罩,半趴在她脊背上,他喊她的时候,她并不应,连喊几声,给他吓得一下子摘了眼罩就坐起来了,直到她睁眼,宗墀气得一把丢开她,跨下床去,贺东篱问他干嘛这么生气啊?
宗墀要她闭嘴,继续去装死吧。
贺东篱觉得他的病又犯了,要什么立马就得喊到。
你折腾人就可以,我只是不想搭理你一下,都不行。贺东篱声辩。
满嘴牙膏泡沫的人突然闪出来,骂一句,就是不行不准!
面面相觑的一秒后,宗墀又折返回来,那能一样么,一觉醒来,你突然没声了,你说能一样么?
贺东篱一大早上的,百无禁忌,再噎他,那倒好了,我死了你就消停了。
宗墀被她气得不轻,冷笑两声,嗯,你死了,我当场把你吃了,谁也别想得到你的尸首。
他明明说着再变态不过的话,贺东篱还是走了过去,在他后面抱住他,矮一截地站在他身后,镜子甚至映不到她。她闷闷地在他身后,拿手指头扣他背上的一截指甲痕,她抓的。片刻,从他身侧探出头来,从镜子里望他,提醒道:床单和枕头要换。
宗墀继续没好脸色,换个屁,不刚换的么,不准换,就这么着。谁也别嫌弃谁。
眼下,少爷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大船的话,拎着一瓶牛奶要走了,贺东篱要他把牛奶搁下,她可以喝,不至于坏了。
他不肯,说她那脆皮的肠胃快别了,又来着例假呢,“喝窜稀了可怎么好呢,贺医生。”
里头的喻晓寒听不下去了,“好了,我要回去了。你们不嫌这里小,我还嫌透不过气呢。”
宗墀作很是惶恐的神色,他十万分地要挽留喻女士。
喻晓寒瞥一眼他,彼此心知肚明。最后狠狠腹诽他,妖精!
她穿回高跟鞋赶出了门,上了车很理所当然地要司机开车的,司机却不听她的,说宗先生交代等一下的。
喻晓寒气得肺里鼓鼓的,没一会儿,宗墀拎着个袋子走出来,径直走到后备厢处,最后来敲喻女士的车窗,“花瓶都收下了,这个几次三番被退回的袋子也一道收下吧,不然它太委屈了。”
喻晓寒才要说什么的,宗墀正色道:“今天西西很开心,我也是。”
“你去家里徐茂森那点事别和西西说。”
“了解。”
“包你拿回……”
“可是,喻女士,花瓶比袋子贵好多……”
“……”
“您退还给我,西西会伤心的。”
喻晓寒阖上窗户吐出一口气来,再听着某人在外面知会司机安全送达给他电话,喻晓寒心上琢磨着,金戒指好像不够打发他了……
宗墀目送了车尾灯大约三秒, 回来进里的时候,把几道门关得风生水起的哐啷响。
贺东篱热好的一杯牛奶,喝了一半递给他, 口里念念有词,“销冠到哪都是销冠。”
宗墀有必要和她约法三章,“这里不准留宿任何人, 包括你妈。你想留宿你娘家人,就得陪我搬进我家别墅里, 到时候你留宿你们娘家一窝我都不说什么。”
贺东篱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嘴边喝奶的缘故,两撇奶胡须, 生动且滑稽。宗墀一手喝剩下的奶, 一手伸过去要替她揩掉。她避让了下, 从前这样互相说不通的时候,她大多数是沉默或者忍下了, 宗墀的不准不行或者随传随到更是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冷着冷着, 他再飞走, 贺东篱觉得她的心就像一颗蛀齿泡进冰可乐里, 逐渐腐蚀了她不止,还失去了气泡, 某一天她端起来喝一口,死一般的糖精水。
可是这一回他飞走前, 他们争辩着, 宗墀上一秒不准不行,下一秒杀回头告诉她,他仅仅是怕她死掉……
贺东篱那一刻跟上了他的频率才明白, 过去的那些比日复一日更多的争吵,其实他们彼此就是缺这一秒,他回头她上前,像圆舞曲一样,一方不协同,进退都不会蹁跹甚至华丽流淌得起来。
“我是说、”
宗墀才要解释,贺东篱告诉他一件事,“我妈要给你买个金戒指。”
咕隆喝完牛奶的人,用一种看元谋人的目光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买给我干嘛,这玩意戴出去不给人笑掉大牙啊。”
贺东篱失落一秒,“哦。那我跟她说一声,别买了,你不喜欢。”
说着,她要去洗澡了,不忘提醒喝奶的人,把玻璃瓶冲刷一下,明早好放进奶箱里。
待到两个人都洗完澡,贺东篱靠在床头,跟他说她今晚去送阿笙他们那会儿,陈媛记挂着宗墀的帮忙,又不知道该如何还这个人情,想等他们收拾落定后,请宗墀去家里吃顿饭,不知道方不方便。
宗墀依旧光着膀子,坐在床边擦半干的头发,“你怎么说的?”
“我说回来问问你意见。”
“这么说那就不要去了。”
“干嘛!”贺东篱不解,且他这口吻,多少有点气馁。
宗墀把手里的毛巾随意地扔到地上去,贺东篱气他的散漫,“这是擦头的,不是地巾,你能不能学点好!”
“我爱扔哪扔哪,你管不着,想管我得先问问我,你有这个资格么,你谁啊?”
贺东篱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觉得他又吃错药了,才要还口的,宗墀弯腰把那地毯上的毛巾再捞起来,扔到椅子上,回头来继续发作,“贺东篱,我跟你一个态度,我今天去你妈那里,估计我俩能再散伙一万遍,你信不信!”
床头的人哑口在那,片刻,她低声询问道:“她为难你了?”
“让你失望了,你也小瞧我的本事了。跟你说,我还没遇到攻坚不下来的客户,你长眼睛的话也该明白,我从来没被你妈真正嫌弃过,那年吵架是气头上,你妈比你想的度量大多了,当然,她也比你想的更爱你。”
“那她没为难你,你说这么多是为什么啊?”贺东篱也跟着急了,急着坐直了身子。
“我有说是你妈的事么,我说的是你的态度,我在你妈那里说我可以代表你,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替你表决。而你呢,你和你堂嫂说个家常,你说什么了,你得回来问问我的意见,问个屁,我的意见很贵,你付不起,自己去吧!”
贺东篱张张嘴巴,几回想说话,都被噎得哭笑不得,最后气不过,扭头转身就躺下了。
她被子蒙过头,外面的人想要掀被的时候,她干脆来了句,“别烦了,我例假没走。”
宗墀气人从来没输过,他非得把她捞出来,轻佻地说着再成人卑劣的脏话,“没走我也可以尽兴。”
贺东篱真生气了,气得就着他扶住她脸颊的手,狠狠在他虎口处咬了口,他吃痛地忍了声,当即两只手来剥她衣服,压制又亲昵的口吻,撑着一只手臂的距离,热络的气息和话一同喷在她脸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想把你怎么样,你就可以把我怎么样的道理啊,啊!”
贺东篱呸他一声,“我才不明白,流氓的脑子能通用,社会就完蛋了。”
宗墀笑一声,她洗漱过,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难得停留所以新鲜,鲜到发甜,他狠狠嘬咬了口,吃痛的人本能地推拒他,泛红的指间印在他心口,带着些色差,这一幕叫他想起多年前他在镜中看他们像两条蛇一样交缠在一起,宗墀一时的心血往两头涌,澎湃到他要收回他刚才说的话,操,这他妈确实不能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