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秘书附和于女士,看的出来,宗先生这身高这体格,不去专业训练可惜了。
于女士拆儿子的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以为他游多好呢,奖牌的意思就是没拿过金牌。又说到他小时候可矮了,不然逼他游泳做什么。
黄秘书是从前雇主圈里的太太引荐给于女士的。她从来听得多说得少,集团上下,她述职对象是宗墀,然而,世故得明白,攀附宗家两位男士不如攀附于女士,想要前程远大,女人才会帮女人。所以,她从来只做于女士的倾听者,哪怕她说亲儿子的黑历史,黄秘书也从来不应承,更没有半句赔笑。置身事外,况且她确实对这些阔少爷的成长史没有兴趣。于女士似乎对她这样的态度很满意。
一早,于女士朋友圈里晒了张刚修剪好的插花,黄秘书顺手给她点赞了。
对方没多会儿给她来电,问及此番行程有没有变化,会不会按时回来。
黄秘书满口应是,她待会就上去喊宗先生预备着出发了。
于女士那头称好,说他们回来正好赶上周家的宴会。上次Mabel你女朋友喜欢的那支葡萄酒,周太太这次定了做餐前酒,顺带着我也给你留了两箱。
黄秘书替女友谢谢,那头波澜不掀地挂了。
算着时间,黄秘书拿着笔电上楼去,然而老板今天好像起晚了还是固定运动时间超出了,没在房间里。她也没有依计看到宗墀收拾出的半成品行李,他从来贴身的衣物那些都是自己收拾,弄出几个防尘袋,黄秘书再帮他最后归拢。
下午两点的飞机,今天赖床还是拖堂的老板一整个撂挑子不干的架势。
黄秘书直觉着皱眉,直到在衣帽架的最角落里看到一只水淋淋、很明显被洗过的兔子玩偶。
她有点弄不懂了,宗墀这是什么癖好,粉色兔子,安抚玩偶,隔了一夜,经历了什么,被这位主水洗了遍,阴湿地挂在这里,滴潮了一大块地毯……
没等到黄秘书成年人的发散思维收回头。姗姗回来的某位,看到她人,一副知会、通知的态度,“来得正好,帮我拟邮件通知,嘉达那个项目的收购,我答应老宗了,亲自跟。”
黄秘书一早才发出去的昨晚议题,人员调度都安排好了的,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又要改?
宗墀见秘书悬而未决的样子,有点不快,眼神质问她,有什么问题,没有的话,“现在就写。”
“现在?”黄秘书想着回程路上再拟也不迟,她先帮他收拾行李。
岂料宗墀喊住她,“嘉达这个项目移交前,我暂时留在国内。所有办公也暂时在国内。”
黄秘书一时不知该惊还是喜,“啊?”
“啊什么,写邮件。”
“可是宗太太还等着你回去参加周家的晚宴的……”
“嗯,谁答应她的谁去。”
黄秘书哑口。她只得打开电脑准备拟邮件了,宗墀说着往自己卧房去,想起什么,补充道:“抄送一份给陈向阳。”
贺东篱今天门诊班,她有三件事不顺。
一早起来常用的那只玻璃杯莫名热胀冷缩的碎了;
门诊上被投诉,理由是医生态度不好,开一堆检查报告,都花了钱给她看报告了,还各种推诿。果然,女外科医生就是不行。
贺东篱给门诊办的复函,当时一个小儿热水袋深二度烫伤,一个面部外伤后的皮下肿物。后者患者复诊看报告,没有按规定重新扫码签到等候叫号,患者家属携着父亲进了诊室,贺东篱提醒他要重新签到,家属不依,说她有这个工夫和他扯皮,报告早看好了。贺东篱以不要妨碍他人就诊时间和权利为由,耐心规劝,再次请病患及家属出去耐心等待叫号。
对方看这医生小姑娘家家的,说起话来冷漠且不饶人,一下子跟点燃了似的,骂骂咧咧。贺东篱摆出工作证件,示意对方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去他们门诊办投诉。现下,她还有几十个号等着就诊。
面部肿物的那个家属最后没辙出去了,直到等他们复诊完毕,贺东篱安排好他们的门诊手术时间,对方一言不发地出去了,转头就把医生投诉了。理由,这女医生一看就不灵光,刀给她开,我还不放心呢。
便利店里,邹衍听后发笑,安慰也数落她道:“当医生的不是属牛就是属马,哪有不挨骂的。”
再学他们科主任训他的话,人文关怀、关怀,你这一天天板着张脸,哪个病人看到你不怵呀。
等到邹衍笑嘻嘻去查房的时候,病患家属又不答应了,你一个主治大夫天天对着病人乐什么啊。
贺东篱喝一口热美式,不知道是烫着了,还是对这话耳熟,捂一下嘴,咽下嘴里的苦,这才道:“师太刚说我的,要善于化敌我矛盾为内部矛盾。”
邹衍点头,无比赞同。但是无奈,贺东篱这种耿直的人,她向来不会转嫁矛盾这套。
这周他俩难得排班表同频,下班的时候邹衍call她,二人约好在妇幼住院楼的便利店这边碰头。贺东篱老规矩地早晚各一杯热美式,邹衍有时候真的佩服她的铁胃。
“你这么个咖啡资深控,要不,我送你台咖啡机吧。”
贺东篱一手握纸杯,一手捏着块红豆面包。不等她应答,邹衍自作主张从她袋子里也拿一块吃。接着道:“算是还你帮我的人情。”
贺东篱嚼吧嚼吧嘴里,有种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疑惑,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免了。”再一副老友记的敞亮话,不怕他笑话,“我这聘文刚下来,我可不想授人以柄。”
邹衍笑得灿烂,“不是我朋友送你贺医生的,是我私人送你贺东篱的。”
“理由?”
邹衍反问:“送你礼物一定得有理由?”
“啊。”
“你这人真没意思。”
贺东篱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顿了下。随后,继续就着热美式嚼面包了。
邹衍最后替她想到理由,“一半送你的礼物,一半放你那,每天给我带一杯咖啡。”
贺东篱:“赶紧打住。有些钱该别人赚就给别人赚。我还得给你每一天带一杯,嫌我24小时命不够长,是不是?”
邹衍再次笑得乐不可支,他退让,“好了,不逗你了。就是送你个礼物,没为什么,我下次过去请我喝一杯就好了。”
贺东篱实则知道邹衍在为了他朋友外婆的事还她人情。她没那么小气,该有的交际往来,她不会怕别人说什么。
于是,邹衍第三次要她别拒绝他时,贺东篱沉默当默认了。
玻璃幕墙外已经灯火结界,二人相携出店,邹衍问贺东篱今天怎么来的,没骑她的小电驴,他就捎她一段。
贺东篱说待会还得上去补个出院病历,病房溜一圈,正好消化消化,结束后去夜跑两圈,回去看会儿文献当助眠了。
邹衍再次调侃她,“说真的,你这个精力,将来不当院长我头一个不服。”
贺东篱难得的官僚主义,“嗯,借邹院长公子吉言。”
邹衍不快地冲她翻翻白眼。
感应门重新掩合上了,他才想起贺东篱说的,第三件倒霉事是什么。
正主自己都给绕忘了,“是什么,是相亲。”
她要去和他们医务科领导的小儿子相亲。。。
第3章 灯火通明里,沉默良久。
赵真珍找贺东篱了解门诊投诉情况的时候,就说她白瞎了这张脸。
换个老板这么说贺东篱,她也许会觉得对方在性别歧视。然而师太这么说,却是世故不失真的。
赵真珍板着脸,叫贺东篱别不服气。他们烧伤整复什么样子的疤痕、组织感染没见过啊。你自己说说看,全须全眼的脸还是脚重不重要。
患者找你看个疤痕或是面部肿物,你一个创复医生端正漂亮的脸再以技术加持,怎么不是一种说服力,说服谈不上,起码亲和力有吧。
赵真珍说着,从胸前的镜链上拈起眼镜腿架到鼻梁处,继续骂人,“上了这么多门诊,这样的情况都处理不好了?”
贺东篱程序正义的脸色,“回诊制度就是要重新登记排队。”
“没说制度,说的是你态度。”
“我自始至终没和病人及家属有任何正面冲突。我已经告示证件,让他去投诉了。”
“是呀,人家去了呀。今天门诊办,下次医务科,再下次卫健委、12345了。”
贺东篱不作声了。
赵真珍手里捏着贺东篱一个月的排班表,几乎无休,这中间还有替别人轮值的两次24小时。
她公开招聘岗位内排名第一的成绩进来,这几年规培、住院医到住院总,科里科外议论纷纷,无非是权力固化之下门阀嫡系输送。赵真珍敢替她争取这个主治聘名额,就没怕盛名之下的那些烂槽子话。
当初科面的时候,赵真珍便一眼相中老程这个弟子。事后老程自己也惋惜道,不是东篱执意回去,他是打算给她留院名额的。
老程笑着揶揄赵真珍,有没有几分当年你的轴劲。
赵真珍不置可否。直到院面时,很现实的一道生活问题:有没有对象,有的话,将来结婚生子家里会不会帮衬到。
贺东篱答没有。至于现实的婚姻与家庭平衡说,她语出惊人了点:“我想最差劲,也能养活自己。”
这和当初的赵真珍不谋而合。她回到S城坚持干外科就是为了证明能轮转下来的都是胜者。事少钱多离家近,总要占一样。
她没那么多崇高的理想,相反,她的择业必须得有幸福感。父母当年催她的那些,她还嘴,找不到高的,找个齐平的不行嘛,为什么非得在比我差的里头划拉。双方都养得活自己,那么最差也不过散伙,维持自己。
眼下,赵真珍恨铁不成钢地训责,紧接着搬出了老生常谈的化敌我矛盾为内部矛盾。
别的不提,病号插队打岔,你先问问排队的答不答应。赵真珍的意思是,你一下子就择出来了,你须得知道,有些话病患能说你不能说。
群众的事情就得交给群众去监督。
道理都懂,懂道理的都是秀才。怕就怕秀才遇到的不是秀才,却是兵。遇到不讲理的病患,他会胡搅蛮缠地跟你掰扯,你什么态度,你不过就是看病的普通号,专家号都没混上呢。你对病人这样有你什么好,小心我投诉你!
事实也是,贺东篱有被因为不分青红皂白的投诉扣过钱,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把病患对她的情绪转嫁到别的病患头上去。她能做的就是一视同仁,最后实在说不通的,只能要对方不行去投诉她吧。
她也知道师太的脾气,骂得狠的,反而是你还有救;相反,老师对于真正的愚蠢,从来一字没有。
这次的门诊投诉算是点到为止的不了了之,贺东篱主动且乖巧地跟老师聊起了手头上的课题,这顿请喝茶算是轻拿轻放了。临了,她都起身要出去了,赵真珍才一副想起什么事没说的样子。
直到说完,贺东篱才有点醒悟过来:师太找她说相亲才是目的!
医务科的姚主任临近退休,丈夫是口腔医院那边正畸科的大拿。夫妻俩育有两子,去年年底梁家老大家的儿子,大腿处的皮肤痣切除和超减张缝合便是赵真珍安排贺东篱主刀的。
姚主任和大儿媳都对贺东篱有些印象,梁家老二今年也三十了,寻寻觅觅,始终没落定。那天和赵真珍一块打牌,问起她有没有好介绍,赵真珍不爱这些说媒的俗套,更没想到东篱头上。
倒是梁家婆媳俩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拐弯抹角等着“翻牌子”小贺医生呢。
正巧梁家老二也在,看过贺东篱证件照,不置可否地调侃了声,“她这p过吧。精神面貌可不像拉钩缝皮学医的。”
姚主任狠啐小儿子,“那像什么?像你来往的那些,说话跟没吃饭似的。”
梁二跟亲妈抬杠,“不是,我说什么了我,我在夸你们院里的人,您倒好,人身攻击起来了。”
梁母才不管,一面抓牌一面当着老友的面教子,“人身攻击你算是轻得了,最好找个厉害的,回来把你这张破嘴给绞上。”
梁二不知是满意小贺医生还是纯纯逗老母亲开心,“哦,个么找个整复的外科医生最好不过了,起码给我缝漂亮点。”
赵真珍磨不开这十来年相交的颜面,只答应张罗学生去坐坐。
贺东篱有些为难地望了望师太,赵真珍看在眼里,说要是东篱实在没意愿,她便替她回了。
没等贺东篱开口,赵真珍补充道:“鸡蛋还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呢。你这一天天地拘在医院里,不谈找对象,找朋友都难,混江湖多个朋友总归多条路。梁家家世背景都是好的,那个老二除了嘴浑点,基本上还算不赖,哥哥是医二代,老二自个儿做生意。”
赵真珍没明说,但是贺东篱明白,初来乍到,叫梁家儿子看不上她也许比拿乔得罪医务科领导更容易些。
终究,贺东篱点头应允下来了。赵真珍很欣慰的样子,世故人世故心,她再点拨学生,“梁家那天摆立冬宴,他们也生怕别人看出来忙着找儿媳妇呢。同龄的男人多的是,相不中梁老二,相中别的也不是不行。”
贺东篱:“啊。老师,这不大好吧。”
“怕什么,一家女百家求。”
次日,贺东篱与邹衍在食堂排队的时候遇上,邹衍喊住她,要她别排了,他替她一道打了。
吃饭的时候说到周六梁家的晚宴,邹衍忙了一上午,饿得很,端起餐盘往嘴里扒一口饭,边嚼边鄙夷贺东篱,“梁老二那样子的,你也愿意去。”
“什么样子?”贺东篱暗自忖度,最好眼光高上天,最好也是母(师)命难为,大家走个过场,各回各家。
邹家与梁家之前住同一个家属院,后来又一道买了同一个别墅区作邻居。邹衍父母那边也接到了梁家的邀约,“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六亲不认七大车八大船的绯闻官司,一言以蔽之,梁老二你擒不住,他们家就是个火炕。”
贺东篱搛一筷子清炒茼蒿到嘴里,事不关己的怠慢笑,“你和师太说的完全南辕北辙。”
邹衍狠蔑她一眼,“你信赵真珍?她和梁二他妈恨不得住在牌桌上的交情,再说了,梁老二那些花花肠子她看见过几根。”
贺东篱平静地抬杠,“你见过?”
邹衍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快,“我和你术前谈话,你当我闹着玩是吧。”
贺东篱一秒认真,“放心,如果你描述的属实,那么对方不会看上我的。”
邹衍怪贺东篱还没领悟到点上,“我认为你不该和明显非我同类的人浪费时间的。”
贺东篱莞尔,她想辩驳一下的,不过以邹衍这样的医二代子弟大概不会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具备我行我素的桀骜的,最后她只得模棱两可承认,她这样被介绍相亲不是第一次了,读博期间也被介绍过,师母的姑侄,关系可比师太这边亲近多了,好在对方无意,不了了之结果。
邹衍还是不明白,他眼里特立独行乃至有点慎独意味的贺东篱不该这么任由摆布地去相亲的,还一而再,搁下筷子,他剥橙子吃,口随心道:“说真的,你谈过恋爱么?”
橙皮上的一粒汁水迸进贺东篱眼里,她迷迷眼,不等她作答。邹衍继续研判,“没谈过?”
贺东篱自顾自吃饭,始终漫不经心,她请教,“谈过该是什么样?”
邹衍自觉僭越了,“没什么样。我的意思是,梁二那类不是你的理想值。”
下一秒,有人不打自招,“谈过。”
“嗯?”
“我说我谈过,恋爱,男朋友。”
邹衍愣了愣,大概有点没想到,片刻,又觉得贺东篱这样明明疏离却又磊落的性子,很痛快,“什么样子的?”
“如你所说,不是理想值,所以分手了。”
邹衍再愣,他始终想象不出能叫贺东篱爱或者喜欢的男人什么模样,最后,二人一道收拾餐盘各自回科室前,邹衍较真地问了句,“贺东篱,你的理想值是什么?”
有人答非所问,或者她就是儿戏,不愿跟你认真,但也不会不予回应,“既不聚成水滴,又不成股流下。”
周六这天立冬。
贺东篱准时从周末门诊下班,她去到梁家所在的别墅区,要换乘一次地铁,出站还得打一次车。
邹衍一身正装,站在乌洞洞的风高夜里等贺东篱会合。
她来的路上,邹衍给她发消息道,他晚上也会去。
贺东篱玩笑问他,也去找合适的理想值?
邹衍不屑,声称是去看她的笑话。
老僧入定的人似乎永不内耗,嗯,看吧,如果你以此为乐的话。
看着她从网约车里下来,贺东篱一身单排扣的蓝色长袖衬衫,休闲直筒长裤,衬衫之上只套一件中性马甲毛衣背心,防风外套挽在手臂上。
长发绾成最通勤便利的低丸子头。看得出来,贺东篱今天稍微收拾过自己,但又未尽全力。
一身中性干练的穿衣打扮,符合外人对她们这些女外科拿刀的刻板印象。
邹衍却能透过现象看几分本质,起码贺东篱的酷劲是装的,她难得这么认真的全妆。二人照面第一句,邹衍不吝赞美,“咱们附一院的院花,当如是。”
贺东篱自然知道他们背后如何评论她的,并不多沾沾自喜,扶扶她一只耳朵上的珍珠耳饰,她许久没戴这些了。正犹豫要不要摘掉的,邹衍喊住,以为她是不快他的打趣,“别摘,挺好看的。”
贺东篱告知后,邹衍帮她拿着包和衣服,看着贺东篱摘耳饰。再略微靠近,借着路灯帮她检查的样子,“真有点红了,你自己过敏不知道?”
“好久不戴了。”
“嗯,你干嘛这么认真,还化这么细致的妆。”
爱美之心的女性有必要纠正他们男性的认知误区,“我们化妆是为了均匀肤色,愉悦自己。”
“那他万一看上你了呢?”
贺东篱并不问是谁,冷静且冷漠道:“我会拒绝。”
邹衍再顶真,“贺医生,你并不像是个会长袖善舞的人。”说着,顺势把手里的衣服和包还给她。
贺东篱把摘下来的两枚珍珠耳饰信手揣进身上毛衣马甲的口袋,才入袋,她没来得及说话,耳边有车子疾驰而过。
这样的内部环道上,属实有点超速的没品了。
邹衍不得已吃了一嘴尘,骂骂咧咧,说起上个月他们小区有车子撞到一个老太太肇事逃逸的事,最后,两人结伴走到梁家门口,发现刚才“阿飞”的车子正停在梁家门庭下。
邹衍口中的梁二正亲自出来迎客,气派的梁家一整个灯火辉煌,喧闹非凡。今晚赴宴的宾客车子太多,梁二正同车里开车的某一位宾客说笑,大意是这上头的环道边车子停不下了,对面的草坪物业也不允许倾轧,要客人停到下面的临时车库去。
车里的宾客不急着响应,倒是和梁二叙旧打岔的贫嘴。说来一趟不容易,你梁老二倒和我摆起谱来了,我约你碰头,你给我拉你老头子这里来了。
说话的工夫,后面已然又来了几辆车。
梁二同车里人谙熟得很,要他别闹了,快把车子安置好了,不行我给你去停,总满意了吧。
贺东篱这头,与邹衍并肩要往里面去,她没想多听的,只是刚才走近,瞥见车子的蓝牌号确实是陈向阳的,可是车里说话的那位又不是陈。她走上梁家台阶,听到车里人道:“你先把宗先生带进去吧,我去停车。”
紧接着耳后一阵牵开车门阖门的动静,再公式不过的恭维问候声,贺东篱始终没有回头。
但陈向阳的车子到身后某人的声音,点到线的证明,错不了。
贺东篱愣住的几秒,身后人抢先越过了她。
邹衍走出好些距离才发现贺东篱没跟上,不等他出声,西装革履的两人,其一回头,灯火通明里,沉默良久。
贺东篱即便逆着光,依着身高轮廓以及他这么多年都没换过的香水,足以甄别。
梁建兴见宗先生突然驻足,有些不解,这才看到边上一穿蓝衬衫的女生。
他两头逡巡了眼,折回来的邹衍插声进来,喊那女生的名字,“东篱,怎么了?”
梁建兴听清名字,还没够反应呢,宗先生收回目光,一言不发朝里去。
第4章 “你一向过目不忘的。”……
忙了一天,饥肠辘辘的贺东篱依着赵真珍的话,先去和姚主任以及她的大儿媳打了招呼,姚主任还算和蔼,平日里在医院也没正式照面过几回,即便碰上了,女同志也多半和男同志看不出多少差别。今日的小贺医生虽然素净,但照姚主任私心来看,体面、镇静,很是拿得出手的书卷气。
女主人打量思忖之后,便要大儿媳领着客人去落座、招待。去前,婆媳俩咬了咬耳朵,姚主任要老大媳妇把老二喊过来,好好见见人家姑娘。
大儿媳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说老二在楼上待客呢,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姚主任听着不快,嘟囔亲生儿子,成天狐朋狗友地混。
大儿媳这回纠正道:“也不全是。我听建华说,这回是正经生意场上的人脉。对方轻易不来这边,还是中间有人牵头,才答应过来坐坐的。”
姚主任听着这才有点熄火,但总归今天的主题不能让,生意哪天不能做啊,好模样可是不等人的。
大儿媳先去招待安排了贺医生。彼此寒暄里,贺医生一改先前的冷淡,倒是先问起了梁太太怎么称呼。
婆婆口口声声好模样好人品的夸赞尤在耳边,涂玉梅再看贺医生这陡然的热情,说不上来的鄙夷,或者不过如此。想也知道,老太太在医院里给小儿子找个知根知底的,门户家世经济人脉处处要婆家提携,到时候两个人一结婚,还不是处处她小儿子高一头。婆婆选来选去相中贺医生,无非就是觉得样貌她儿子会满意,至于高级知识分子的头脑乃或智商,他们梁家满意。
总之,里里外外,梁家都是上算的。涂玉梅还不知道婆婆那点小心思?
于是,贺医生殷勤来和涂玉梅套近乎的样子,瞬间让她对这位曾经是儿子主刀的医生祛魅了。心里一阵哗然,也是个没长眼睛的。再想到贺医生的家庭,父亲早没了,母亲又改嫁了,也许这种任人摆布的性情嫁进来,她们妯娌反倒是好往来。
涂玉梅八面玲珑地把贺医生安置到位,转头,就略微挂相地上楼去了。
躲在角落里喝酒的邹衍将一切尽收眼底。没多会儿,他擎着酒杯来到贺东篱跟前,看着她吃一份蜜瓜火腿,好像一扫之前的拘谨,颇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见招拆招。不禁冷嘲热讽道:“你信不信,梁建兴他大嫂不见得多待见你。”
吃瓜的人波澜不兴,又语出惊人,“嗯?他大嫂一开始想嫁得是小叔子?”
邹衍抿着酒被呛着,握拳直咳,怪她口出狂言、大逆不道,“说什么呢!”
贺东篱不解,“额,不是啊,那不然她没理由待不待见我啊。”
邹衍噎得不轻,看了又看眼前人,“你今天有点怪怪的。”
沉迷吃瓜的人,再来一块,灯火下,她仰头来看邹衍的时候,邹衍即便不懂行,也看得到她脸上的粉有种珠光的隐秘。“嗯,当我来被迫相亲的失常吧。”
邹衍断定,“跟相亲无关。”
贺东篱不语,继续吃。邹衍才要奚落她,你上辈子没吃过瓜啊。耳后,有人踱步过来,“贺医生,你好。”
梁建兴西装革履,一只手端着只白兰地杯,一只手把刚才从楼上下来夹着的烟匆匆灭在台面上的烟灰盘上。口中歉意,“久等了。”
贺东篱站在邻窗处、长桌最左端,中间隔着个邹衍。
梁建兴先与邹衍碰杯,口中熟稔打趣道:“少见你愿意来这种场合啊。”
邹衍自顾自举举杯,并不与梁二碰,“嗯,她不认识路,拉我来给她指路的。”
梁建兴笑,“那我得谢谢你,待会多喝几杯。”
邹衍才要眼睛夹梁二的,后者主场姿态的来到他和贺东篱中间,全然不顾邹衍在不在旁,“贺医生,赏光我请你单独喝一杯吗?”
贺东篱终究放下了她的叉子和骨碟。邹衍视角看上去的她,不是去单独谈心的,更像……英勇就义。
梁家二楼东南角的一处拐弯阳台,被归置成一间阳光玻璃花房。
里头最点眼的是几盆各色的茶花,十八学士。
梁建兴端着两杯饮料进来的时候,看到贺医生独自站在白色的茶花前,讲真,她那证件照还是班味太重了。
“贺医生也喜欢茶花?”
花前的人,笃定地摇摇头,“我养不活任何植物,所以严格算起来,谈不上喜欢。”
梁建兴把橙汁递给她,她伸手来接。男人审美心作祟,手腕纤细,指间粉红。然而,他招呼女方落座的时候,嗅觉灵敏地告诉自己,越是波澜不惊,平静之下,没准越是惊涛骇浪。
“栽花种树的,要的是闲情逸致。说白了就是时间和工夫。嗐,这些都是我父母打理的,贺医生不过缺时间而已。你们这些拿刀的,人都修得,何况花花草草。”
贺东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牵动在嘴角,全不到眼底。再程序化的一些社交辞令、问候,几个回合下来,梁建兴大概了然:毫无意外的别人家的孩子。即便才聊了几句,他也能猜到母亲中意她的点:胜不骄败不馁。大白话就是,情绪稳定;再再白些,就是很会气得你自乱阵脚。
眼下就是,任是梁建兴怎么打量,她自顾自的镇静,即便低头反复喝饮料的样子,也始终气定神闲。
梁建兴拨腕看表,迫于父母的淫威,以及他对于男女风月的一些猎奇心,他觉得有必要坐到一刻钟以上。女方并不热情对话也罢,他便没话找话聊,坦言他这样被父母捉着相亲的戏码其实很多,“贺医生呢,大概师命难违,头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