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好事啊,有主君的帮助,宋郎君以后定能官途顺遂,平步青云。”
听到这话,奚清桐更是银牙咬碎,啐道:“他平步青云与我何干?!他平步青云,享福的是奚清梧!”
想到奚清梧,奚清桐压抑到至极的崩溃终于爆发,她颤抖着抱头痛哭道:“凭什么?凭什么她运气那么好?她是乡野长大的,如今却压在我的头上……”
她情不自禁开始浮想,想到奚清梧穿着诰命吉服,而她却身着寒衣的模样,便愈加不可接受,颇有几分歇斯底里。
见她又这般发疯,金珠银珠双双瑟缩了一下,眼看再不想办法又是她们受苦,银珠只好抖着胆子安慰低声道:“可宋郎君心里是您啊……”
奚清桐常在她们面前炫耀,银珠便以为主子听到这句话会开怀一些,然而她却是破口大骂,“他心里……”
不过这话刚开口就停下了。
奚清桐忽然愣住,如一团混乱麻线的心此刻好像突然出现了个线头,她轻轻一扯,心中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孤说你们姐妹俩长得果真一模一样。”
再一扯,眼前银珠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可宋郎君心里是您啊……”
两句话在奚清桐的心中绕来绕去,她的眼眸快速眨动,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等她眼眶中的泪珠再次落下时,她心中的麻线已经被扯直。
原本癫狂的女郎忽然镇静了下来,她单手抹去面上泪水,一下又一下,唇角高高翘起。
对不起了,孪生姐妹。
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什么?你想和清梧交换?”
饶是郑夫人再宠爱这个女儿,她也因奚清桐这么一句话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她的面颊上犹残余着泪珠,那是刚刚她心疼女儿留下的痕迹,可如今面上只余下震惊,想都没想便道:“不可以,这成何体统?!你与她各为人妻,怎能交换?”
奚清桐一早便预料到此种情况,即便母亲偏爱于她也未必会同意此事,可听清母亲所言之语,她却觉得此事颇有成算。
只因母亲只是斥责此事不成体统,并未先心疼孪生姐妹不是么?
意识到这一点,奚清桐心中暗笑,面上却利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似也意识到此言不妥,万分愧疚道:
“娘,是我刚才一时想差了,我怎么能把妹妹推入这火坑?妹妹在乡野之中长大,受苦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要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我岂能如此待她?”
见郑夫人露出心疼之色,她便直接扑入郑夫人的怀中,呜咽啜泣不止,“我只是害怕……害怕而已……以后要跟着夫婿去行宫过活,那里年久失修,我害怕……娘……”
她没有把想象中的辛苦生活全然说出,只说出一星半点便足以郑夫人遐想了。
哪有母亲听女儿这样哭诉能不心疼呢?想到自小娇养大的女儿要过那平民百姓的生活,要做奴婢们做的事情,郑夫人的心便像被扯住一般。
她拍抚着女儿的背,尽力安抚道:“不怕,不怕,为娘不会让你吃苦的,即便陛下不留情面,不愿给太……萧六郎一点家产,娘这边也会给你的……”
可这话便是她也觉得太过虚浮,奚家又能给多少呢?她有长子还未娶亲,除此之外还有庶子庶女各一,娶妻嫁人都要给出一份去,还能允几份给女儿呢?
她不禁想到了女儿刚才提的建议……
察觉到母亲的犹豫,奚清桐又伏在郑夫人的肩膀上蹭了蹭,那如同的小猫一般的动作让郑夫人更软了心,她顺从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娘……我相信娘的,娘一定不会让女儿过苦日子……”
可话说到一半,她便哽咽不已。
“可是娘,我不甘心啊,我学了这么多年的琴棋书画,难道以后就再无用处了么?我还记得我幼时调皮不肯练字,娘打了我十几个板子…打得我三日不能写字还要继续练琴……”
随着奚清桐的哭诉,郑夫人也回忆起她这么多年来的严厉教导,难道她就没有觉得可惜吗?当然有的。
她倾注心血培养的明珠,她也不希望蒙尘啊……
郑夫人不禁再次想起女儿那个提议,虽然很是有违人伦,不成体统,可她垂眸看向怀中的女儿,喉咙便不自觉地动了起来,“互换之事……”
她刚开了个头又猝然停下,“不可行,你们已经成婚数月,各自夫婿应当能认出你们。”
孪生姐妹在外人眼中自然一模一样,可熟悉她们的人多看几眼便能辨别。
却听怀中女儿又是一声低泣,“其实,萧霁只见过女儿三面,且他至今都未与女儿圆房……”
这又惊到了郑夫人,她连忙退开一步,扶住女儿的肩膀,惊问道:“还未圆房?!这是怎么回事?”
奚清桐便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在东宫的“真实情况”说了出来,最后幽怨道:“萧霁他……对女儿并无宠爱。”
如此,郑夫人心中便愈加动摇,既无身份,又无宠爱,以后如何能过好日子?下意识便急道:“可即便萧霁分不出你们俩……宋云鹤那边……”
听见这句话,奚清桐便知母亲这边成了大半,赶忙道:“表哥那边,母亲难道不知道么?”
这一句反问让郑夫人也哑然失声,她能看不出来么?宋云鹤多少对清桐有着几分爱慕之心呀。
也正如郑夫人心中所想,奚清桐拭着眼泪看向她委屈道:“云鹤,他心悦的一直是桐儿呀,而且……”她停顿了一息接着道:“云鹤与妹妹也未圆房。”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奚清桐索性说个明白清楚,“这些都是云鹤和我说的,他自年前便专注科考,不敢耽于女色,如今才能得中探花。”
说罢,奚清桐便垂首拭泪不再言语,也是给郑夫人思考做出决定的空余。
乍然知晓如此之多的信息,郑夫人也缓了好些时刻,她一一梳理,面前似乎好像只有这么一条路。
姐妹俩乃是孪生姐妹,皆未与各自夫婿圆房,宋云鹤又爱慕桐儿,也是好说服的……
当脑中出现这个念头,郑夫人怔了一息,苦笑出声,一切已然有了答案。
她看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桐儿,终于狠下了心。
谁让这个女儿是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另外一个丢失多年呢?
亲疏有别,也是人之常情啊……
“蔷薇,你去寻二娘子过来……此番她应在状元楼中。”
状元楼,楼如其名,它矗立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口,也在进士巡游的必经之路上,其老板财大气粗,每年进士巡游之日便会免费宴请进士及其亲眷,此事众人皆知,青梧确也在其上。
不过不止她一人,还有林善善。许是天定的缘分,两人的夫君都位列一甲,善善的夫君徐怀钰正是今年的状元郎,于是两人便在这状元楼中相遇,且处最高一层。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青梧虽与宋云鹤并未成为真正夫妻,可看着宋云鹤红袍骏马,她也打心底里为他高兴。可也因着没那么亲近,青梧虽然高兴,但还算淡定,林善善就非如此了。
徐怀钰是她的青梅竹马,情谊非寻常夫妻,如今夫婿高中状元,自然欢喜异常,为此她准备了一整篮花草,就等着夫婿走过楼下时掷过去呢。
眼瞧着青梧只噙着笑,手中空无一物,林善善忙把花篮送到青梧面前,“你也快选一个吧?怎么好叫其他女郎们投掷鲜花,你却不表示一二呢?”
听着吉乐之声愈来愈近,善善见青梧还在犹豫,便径直择了一朵芍药塞入她的手中,笑道:“你莫要害羞,这花儿都是我亲自培育,亲自剪下来的。”
青梧不得不伸手接下,竟然是一朵浅绿色的芍药,花瓣触手微凉,像是承着晨露的青玉。
她不由得有些惊奇,“善善你竟然能培育出浅绿的芍药?真是好厉害。”
这下轮到善善害羞了,谦虚道:“我外祖家乃是首屈一指的花商,于此道颇有建树,家学渊源罢了。”
可青梧却不会因此小看其中门道,这花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选育出来的,就如草药一般,其色泽药性变化也非一年之功。
不过不待两人再多说几句,吉乐之声已响彻耳畔,她们倾身往楼下一看,一行红袍进士已然排成长列向这边走来了,为首三人骑着白马,俱是昂首挺胸,春风得意。
红袍之下,一甲之名,便是徐怀钰生的相貌平平此刻也英俊起来,更别说本就丰神俊朗的宋云鹤,男女老少见之美姿仪,纷纷向他身上投掷鲜花兰草。
宋云鹤本人也十分醉心其中,自他父亲去世后,他好多年未曾如此畅快了,只觉得胸中意气无限,仿若真要飞上云霄。
百姓扔来的兰草他也偶有接下,直到他的幞(fú)头上轻轻一坠,他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去,正瞧见大朵鲜花倾泄而下,于其缝隙中,他还瞧见了那张美丽的容颜,瞬间一怔。
她也正瞧见他抬头,四目相对之后,她莞尔一笑,刹那生辉,而后扬了扬手中那朵浅绿色的芍药,向他的方向用力一扔。
高中之日,佳人于高楼之上掷花与他,这是何等风流之事?
于是任由空中再多彩纸鲜花,宋云鹤眼中也只能看见那一朵浅绿,甚至不自觉地为此牵动马身,伸长胳膊于风中接下了那朵。
等娇嫩的芍药落于他的掌心,宋云鹤的心也为之一动。
他不禁抬首再看去,窗边的人儿还在婷婷立在那里,一时间心中情绪难言。
直到另一边榜眼笑着提醒道:“凌霄,脖子别再往后扭了,可要看着前路,走歪啦!”
探花郎这才猛然回头,面染红霞,清咳一声向同榜解释道:“那是我的夫人。”
青梧目送着队伍离开视线,唇角噙着的微笑才慢慢淡去,善善也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因着最后进士还要回到楼中,两人便在隔间歇下闲聊。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忽有奚家婢女找上门来,禀报来意后,青梧蹙眉惊问:
“夫人请我回去?”
第27章 要求交换
想着以郑夫人的性格,若非急事也不会遣人来楼中寻她,青梧便嘱托了善善几句,把宝珠留在状元楼中,带着玉珠跟着蔷薇前往奚家。
等入了马车,青梧才问道:“母亲找我所为何事?”
马车角落里的蔷薇身子一震,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桐娘子回来了,还有……太子被废了,还被贬为庶人。”
起初青梧还未有所觉,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刻坐直了身躯,“怎么会?太子……被废?!这可是真的?”
“这是桐娘子带回来的消息,不会有假。”
确认此事为真,青梧双手不自觉抓住座上软垫,想起那坠落在草地上的少年心中十分不忍,不解道:“他已经断了腿,陛下怎会在此时…废了他?”
父母爱子,怎会忍心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再次伤害他?
然而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了,便是萧霁自己也未曾完全弄清,更何况一个奴婢呢?
蔷薇不语,青梧也没有再与她说话,沉着心暗自思忖。出了这样的大事,怪不得母亲会叫她回去,只是叫她回去又有何用呢?
气氛一时压抑下来,原本的晴空万里也不知何时渐渐阴郁,等行到一半,马车颠簸,窗帘摇曳之时,青梧才察觉马车外已下起了绵绵细雨。
她不禁为宋云鹤担忧了一瞬,不过这点担忧转瞬即逝,在断腿被废面前,被这点细雨淋湿又算得上什么呢?
青梧想的更多的还是那少年太子。她的脑中犹记得那少年太子的雄姿英发,怎么短短一旬就有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国储君变断腿庶民?青梧便是不在其位,也不由得揪心难解。
又思及他与奚家的关系,意识到太子被废可能危及奚家,殃及赴任荆州的父亲,青梧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催促道:“快些,再快些!赶紧回家。”
不管她与母亲是否亲近,与孪生姐妹如何不睦,她们到底是她的家人,是她的血亲,青梧如何能不担心呢?
驾车的马夫鞭打起骏马,骏马飞驰,辘辘车轮声里,蔷薇飞快地抬头看了青梧一眼,而后把头压得更低了,眼中的不忍也深深藏了起来。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奚府,青梧接过玉珠撑开的伞便快步前往宁安院,甫一到檐下,她便掷伞而入,随后门外奴婢便把门扉掩起。
青梧不疑有它,只觉今日议论之事确实不宜被旁人听见。她抬眼看向屋内,里面已然站着两人,她的母亲还有孪生姐妹。
“长兄可回来了?”
此时已然顾不上什么虚礼,青梧看向两人直接问道。
父亲不在家,便是母亲和长兄做主。长兄奚青柏一直在京郊白鹿书院读书,出了这样的事,于情于理他也应该回来。
“已经去请了,估计也快到了。”
郑夫人回道,她看着眼前神情纯然为她们担忧的青梧,本欲望直接说出的话此时却难以说出口,她的眼睛眨了眨,临了只道:“先坐吧。”
这一点迟疑的情绪被奚清桐敏锐捕捉,她心中顿生焦急,眼眸一眨,泪水便又涌了出来。
看着心爱的女儿又啜泣流泪,郑夫人刚软下来的心又是一硬,开口道:“清梧,你姐姐的事情你都知晓了吧?”
青梧点头,不自觉地看着那坐在那哭泣的孪生姐妹,即便从前与她多有不和,如今也不由得怜惜起来,她那般心高气傲,如何能接受这样的局面呢?
犹豫了片刻,青梧还是上前几步走到奚清桐身前把手放到她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柔声安慰道:“姐姐,你别怕,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这声“姐姐”她已经太久太久没唤了,被唤之人身子也不由得一颤,奚清桐抬首看向青梧,正被她眼中纯澈的关怀一烫,瞬间垂下了眼眸,心中竟起了几分羞愧。
可这羞愧刚起了没几息便又被惶恐不甘所取代,难道因为愧疚就要自己去过那苦日子么?
眼瞧着母亲还不为她开口,奚清桐心中一横,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往旁边的墙上撞去!好在青梧眼疾手快,及时拽住奚清桐的衣袖,这才没让她大力冲撞到墙上。
反应过来的郑夫人立刻上前抱住奚清桐,“清桐!你这是做什么!”郑夫人声音颤抖,眼眶瞬间红了。
一身讲究体面的郑夫人如今却直接坐在地上,她抱着女儿不断地安抚,摸着那一块泛起红晕的额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奚清桐靠在母亲怀里,身子不断颤抖,泪水止不住地流,嘴里喃喃着:“太子如今这般,我往后的日子……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性格骄傲,二人皆知,故而奚清桐此番行为,郑夫人和青梧也不觉有假,听出这句话里的无尽绝望与惶恐,青梧也同感酸涩,扶着二人起身,尽力稳定军心。
“姐姐,不止于此,总会有办法的。”
青梧脑中飞速运转,正想着如何破局,没注意到身侧母亲视线已经完全落在了她的身上,下一息,她的手突然被握住。
青梧一怔,紧接着就听到了她此生最震惊的一句话——
“你们交换身份吧。”
屋外的春雨淅沥沥地下着,刚到门外之人也倏然停下了脚步。
青梧的手被母亲紧紧握住,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暖意,只觉丝丝凉意浸骨,良久她才翕动着嘴唇问道:
“母亲,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觉得自己幻听了,可面前往日里最重规矩体面的雍容妇人真的在流泪向她哀求。
“清梧,为娘恳求你,你和你妹妹换一换吧,你妹妹自小娇养长大,如何能跟着废太子受那样的苦?”
青梧彻底僵在了原地,她好像听不懂人说话了,什么叫换一换?
她近乎痴了一般轻声问道:“如何换?”手已经隐隐发颤了起来。
“你与你妹妹乃是孪生姐妹,除了亲近之人无人能辨出你们,你们换一换身份,以后你便是她,她便是你。”
听着这近乎荒谬的说法,青梧终于忍不住了,不可置信道:“换?母亲,你可知我们姐妹已经分别成婚?”
母亲竟然要求她与孪生妹妹互换身份!
这简直是天大的玩笑,她已经嫁与宋云鹤为妻三月,孪生姐妹也入东宫一月有余,二人如何能换?
郑夫人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难堪,可望了一眼坐在背后椅子上哭成泪人,刚刚欲自尽的小女儿,她还是硬着心肠道:“废太子未曾与你妹妹圆房,你也未曾与云鹤圆房,如何不能换?”
青梧还未思考母亲为何知道她的房中事,就又听她道:“桐儿娇生惯养,过不了庶民的日子,你长在乡野,原本就过惯了不是么?”
第28章 好,我同意
一句话,让青梧所有的话都化为沉默,瞬间哑然,心脏如同被猛拽一般,疼痛不堪。
她知晓自己自小不在母亲身边长大,比不得奚清桐与她母女之情深厚,可青梧也未曾想到郑夫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青梧以为自己的丢失是母亲一生不能谈及的痛,母亲会心疼她在外长大,因此愧疚半生,可现在母亲却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甚至还有了几分理所应当。
因为她在乡野长大,过惯了苦日子,所以她就应该接着去过苦日子么?因为姐妹娇生惯养,所以理所应当地接着荣华富贵?
青梧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郑夫人身后,孪生姐妹正伏在桌上哭泣,她刚才见此情状还心生怜悯,现在却觉得讽刺,原来该被怜悯的是自己。
“妹妹,她同意么?”
青梧的嗓音已然干涩起来,没要她回答,郑夫人已经替奚清桐回答了。
“清桐自然愿意,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何伺候得了废太子?”
太子不仅被废,还从马上摔断了一条腿,跟着他去的行宫自然是要照顾他的。
奚清桐没有抬头依旧在哭泣,这般模样便是默认了,青梧只觉她万分虚伪,嗤笑一声道:“你们这计策,可问过父亲,长兄?”
任凭母亲妹妹提出这荒谬的提议,难道旁人还会同意么?
她的话音落下,屋内一时寂静,看着郑夫人脸上的心虚,青梧终于稍稍缓了一口气,就在此时,她背后的门扉被推开,奚家长子奚青柏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不算好看,显然已经在外面听到了一切,对上青梧求助的眼神,他却慢慢地偏开了眼睛。
看到这个动作,青梧的心凉了一半,可还是不甘心地问出口,“长兄,难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她想着长兄是读书人,读书人怎么能同意这样离谱的事情呢?
可奚青柏只是沉默地站到了郑夫人的身后,态度已然分明。
青梧心中的防线慢慢崩溃,她看着奚青柏,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她知道长兄也更偏爱孪生姐妹,可青梧觉得他是读书人,讲究礼义,只盼他能说句公道话就好,可他连一句话都没有。
奚青柏见状心生不忍,他刚忍不住要上前一步,却又被后面的女郎抓住了手。
他一回头,正瞧见奚清桐通红的眼眸,刚抬起一半的脚步又慢慢放下,他的眼眸在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移动,最后落在了奚清桐的脸上。
清梧丢失时,他也才六岁,两个妹妹都在时的记忆,奚青柏也不记得太多,虽都是亲妹妹,可眼下这个才是他自小疼到大的呀。
见状,青梧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没了,她看着面前的三人,只觉她自己单纯痴傻,到现在才明白自己在她们心中的地位。
可她不认输,她用力地抹着脸上的泪水,执拗道:“就算你们都同意也没用,我的夫婿不会愿意的。”
只要宋云鹤不愿意,那么她们三个都愿意也毫无用处。
宋云鹤怎么会同意呢?哪有男人放着自己的妻子不要,去要另一个嫁过人的女郎呢?
青梧这般想着,心中又多了些信心。
恰在此时,雨幕中又行来一人,重重的脚步声显露出他的焦急,宋云鹤脱下蓑衣扔在廊下,连脸上的雨水都未曾擦拭一下便径直跨入门中。
他也是在拜见过皇帝之后才惊闻太子被废且贬为庶民之时,当时便慌了心神,心中担忧清桐如何自处,正巧出了宫门便碰上奚家的奴仆,他想也不想便上了马车,完全把状元楼中等待他的妻子抛却脑后。
如今来到了奚家却见青梧也在,他顿了一息,却还是忍不住先问候了清桐。
“清桐,你可还好?”
听见这一句,刚才还满怀信心的青梧瞬间一抖,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婿像是没看到自己一般径直走向孪生姐妹,口中还不住安慰。
“清桐,你别怕,即使太子被废,我也会保护你的,我也会帮助你的。”
奚清桐见宋云鹤来了,立刻扑入他的怀中,哭诉道:“表哥,我的命好苦啊……”
两人竟旁若无人地拥抱在了一起!
青梧的心猛烈地颤抖了起来,她愣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久久不能言语。
也没要她再猜,郑夫人道:“云鹤与清桐青梅竹马,感情非比寻常,若非清桐当初被圣上亲自点为太子侧妃,她本是要嫁给云鹤的。清梧,你便同意换了吧!算母亲求你了!”
青梧知晓宋云鹤少年时住在京城常与奚家往来,可她却不知晓还有这么一桩事在,但即便她们俩青梅竹马又如何?
她再不复从前的冷静,高声强调道:“我们已经成亲三月了,母亲!这桩婚事乃是父亲定下。”
无论宋云鹤曾经和谁关系更好些,如今都与她成婚了。
然而靠在宋云鹤怀中哭泣的奚清桐却也看向她哀求道:“妹妹,你成全我们吧,我与表哥其实是两情相悦!若不是陛下旨意,我也不会入东宫的……妹妹,姐姐求你了……”
她苦苦哀求,可青梧却没有理她,只看着拥着她的男子颤声问道:“宋云鹤,她说的是真的么?”
他的鬓边还插着那朵浅绿色的芍药,可他的怀里却拥抱着她的孪生姐妹,望着那沾着雨水格外娇美的芍药,青梧只觉得讽刺。
宋云鹤也为这句质问僵直了脊背,他一时不敢看向青梧,更不想回答,然而奚清桐可不想让他逃避,看着眼前的红袍,她扬声道:
“妹妹,你以为表哥为何不与你圆房?因为他心里装的都是我呀。”
宋云鹤不表态,她便从青梧这边入手。她奚清桐是豆蔻年华就名动京城的贵女,怎能跟着庶民蹉跎一生?合该配表哥这样的探花郎。
一句话解开了青梧所有的疑惑,成婚三月,无论她如何示好,他都以春闱为重避开,原来都是他的借口。
不知何时,青梧的眼中再次浮上了一层水雾,她心中已经信了九分,可她还是执拗地望着宋云鹤,期盼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难道她先前所做之事真的是一场空么?难道他真的对她一点感觉都无么?她明明能感觉到,至少有那么几刻他看她的眼神不一样啊。
“宋云鹤,她说的是真的么?”
那侧对着她的人脊背僵直了起来,须臾还是轻声道:“是,我一直爱慕清桐。”
水雾瞬间凝结成泪珠落下,被泪水朦胧的视线中,青梧看到了奚清桐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一切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一旨圣意把孪生姐妹指给了太子,宋云鹤便退而求其之,选择了与她一模一样的自己。
奚清桐是京城才貌双绝的美人,她只是乡野长大的丫头,奚清桐与他青梅竹马,她只不过是个替代品。
如今有机会交换,他怎能不动心?
“所以,你选奚清桐。”
宋云鹤也十分惊诧,他原本只打算照拂清桐,未曾有过如此胆大包天的想法,可听了这么久,他也知晓了郑夫人与清桐的意思,她们希望清桐与清梧姐妹二人交换。
意识到这层意思的瞬间宋云鹤是不愿的,然而在看到怀中哭的梨花带雨的表妹,他沉默了,这是他爱慕多年的人啊,如今有机会得偿所愿,难道真的不抓住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愿意看向青梧,但口中所说皆为怀中之人。
“清桐自小只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过不得贫家日子,青梧你厨艺极好,又通医术……”
言下之意也十分明了,青梧流着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见女婿也同意,郑夫人又趁热打铁劝道:“清梧,这些事曾经为娘不让你做,若你和妹妹互换,尽可自由。”
看着面前为了让她同意交换,极尽殷切的母亲,青梧的泪痕一点一点干涸,真是让她心凉啊。
母亲极重体面规矩,她初回奚家便被逼着学规矩礼仪,学琴棋书画,同时又不许她摆弄草药,练功健体,嫌弃那不是官家娘子学的东西。
而今极重体面规矩的母亲却求她做这“乱了规矩,毫无体面”之事,只为她另外一个女儿。
她还怎么拒绝?拒绝的意义在哪里?
若是拒绝后要和心中另有她人的夫婿共度一生,要蒙受生身母亲一辈子的怨怪,要忍受孪生姐妹的插足,那不如——
“好,我同意。”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
在她们或惊或喜的目光中,青梧本以为自己会悲愤欲绝,可她竟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这口气或许从回到奚家就有了,又在嫁人后多了一口,一直咽在嗓中不上不下,如今卸下了身上的束缚,她竟觉得浑身开始轻松起来。
她原本想着若是实在不愿,尽可拿父亲来压,书于荆州,她坚信父亲不会同意这荒谬之事。
可现在青梧却觉得跟着贬为庶民的废太子或许要比在这大家族中做主母要适合她的多。
青梧是乡野长大的青梧,终究成不了奚家贵女“奚清梧”。
她听着反应过来的母亲和孪生姐妹向她感谢,心中再无一点波动,曾经的所有情谊都在今日这桩事中消散的干净,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在心里把她们当作母亲和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