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善因忙于农事,今年年初才诞下了一个男孩,比萧仪要小了快一岁。
“嗐,最近天气凉了,他有些不舒服,等好转了再来,免得妨碍了小殿下。”
善善又惊奇了一会儿萧仪的柔软,并言自己儿子抱起来硬的跟什么一样,略聊了几句孩子,两人又聊起了各自这几年的经历。
善善告诉青梧,如今京中女官虽不多,但已有数位在六部及内廷担任要职,风气比四年前开放了许多。青梧也分享了她在海安府行医、办学、与西洋商人打交道的种种见闻。
“看来,我们当初的选择都没有错。”善善感慨道,“女子立世,未必只有相夫教子一条路。你看,我们走得虽然辛苦,但终究是走出来了。”
“是啊,”青梧握住她的手,“路还长着呢,但我们一起,总能越走越宽。”
冬日的暖阳透过琉璃窗洒进来,照在两个历经风雨却愈发坚韧璀璨的女子身上,也照在那个未来充满无限可能的小女孩脸上。
属于她们的时代,正缓缓开启。
第266章 番外 5 奚家省亲
又过了两日青梧终于才抽开身能自己往外走一走,第一站自然就是奚家。
萧霁因忙于和陛下讨论西洋之事并不得空,不能亲自作陪,青梧非但不觉得失落反倒是觉得是件好事。
去年刚与杨三郎成婚的三妹妹也递了信,与她同日回去,前几日未去东宫拜访是因为感染了风寒,这两日才大好了。
这初冬时节到处都是感染风寒的,青梧便也格外注意了些,吩咐要看好小郡主,不让闲杂人等接近。
因着种种原因,青梧此行极为低调并未摆出太孙妃的架势,但奚家却不敢怠慢,一个个早就在大门前迎接了。
青梧被扶着下马车时就看见奚家门前站了一大家子,奚建安在前,奚青枫在侧,手里牵了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旁边还站着奚清棉小夫妻,然后便是奚青柏一家。
几年不见,家里多了几个生面孔,略一思忖,青梧便想到了他们各自的身份,四五岁的小男孩是她那幼弟奚青榆,另外一大一小是他长兄奚青柏三年前娶的妻子,还有他们的女儿。
奚青柏在开耀元年秋日的那一场恩科中终于勉强考中了举人,他心里也意识到自己没太多天分,正好奚建安也不想他继续考科举了,便靠荫封给他在礼部谋了个差事,当年就给他定下了婚事。
定下的妻子不是郑夫人曾经给他名册中的任何一位,而是工部郎中吴家的嫡女,工部郎中从五品,虽有些实权,但与现在的奚家相距甚远。
没过多久,那吴氏便抱着女儿站到了她的面前,脸上带着迎合的笑,眼里却有着些许害怕隐忧,看来是知道她并不喜欢奚青柏了。
“妾身拜见太孙妃。”
青梧并未为难她,“免礼。”
她不喜欢奚青柏是真,但也不会因为他牵连无辜女郎,可青梧不知道,她对吴氏的冷淡已经足以让奚青柏觉得其无用了。
和奚建安寒暄几句后,奚建安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小萧仪,而后对小萧仪指着吴氏怀里的那个小女孩道:“这是你表妹淼淼。”
往正厅里走的时候,奚建安向青梧问了一些萧仪的事,青梧每次回答,奚建安都会缀上一句两句淼淼的事。
青梧看得出来,奚建安想通过两个孩子拉近她与奚青柏的距离,青梧也知道,奚建安没有支持奚青柏继续读书便是向她示好。
似乎在向她说:你看,我断了他科举的前程,你就消消气吧。
青梧只是低头笑了笑,奚建安继续支持奚青柏读书又如何,能不能考上和读多久的书是无关的,不过就算他以后考上了进士,她也不会帮奚青柏美言一句就是了。
不过目光落到吴氏怀里的那个女孩身上时,青梧终究接了一句话:“淼淼只比仪儿小几个月吧?”
一直绷住心神的吴氏终于如蒙大赦般接话道:“是,是,小郡主是三月生的,淼淼是五月。”
跟在后面不敢说话的奚青柏终于也松了口气,觉得这个女儿生的也不错。
不过青梧也只接了这么一句,她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小夫妻身上,当看到奚清棉的手无意间落在腹部时,青梧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喜色。
她停下脚步,声音都放柔了几分:“清棉,你这是……有好消息了?”
奚清棉的脸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小声应道:“刚满三个月,本想着等一会再说的。”
她身边的杨三郎,此刻也是满面红光,小心翼翼地护着妻子,眼里闪烁着即将当父亲的喜悦。
“这是大喜事!”青梧由衷地笑道,轻轻拍了拍奚清棉的手,“头三个月最是要紧,可得仔细些。我那儿有份我孕期的手札,回头让人给你送来。”
“多谢姐姐。”奚清棉喜不自胜。
“那快些进去,别叫你冻着了。”
初冬虽然还不是最冷的时候,但在外面也冷的慌,一行人快速进到了暖融融的正厅,这下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作为身份最尊贵的那一位,自然什么话都由青梧牵头,她先关心了下青枫的学业。
奚青枫今年刚十五岁,去岁考上了秀才,如今在备战三年后的举人考试,这个曾经在奚家的透明人弟弟也终于挣扎着钻出了缝隙,开始窥见天地。
青梧勉励了他几句,“好好考,争取弱冠后便金榜题名。”
奚青枫重重点头,曾经的他总是学堂里被隐隐瞧不上的那一个,可如今谁不晓得他是太孙妃的弟弟?
不过奚青枫从不因这身份放肆,反倒是更努力读书了,他知道这是他的机会,太孙妃的弟弟还不够,他必须要更加优秀,才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青枫过后便轮到了青榆,五岁的孩子早就被提前教好了,瞧着青梧喊了声“姐姐”,说是姐姐,但在青梧的眼里,她对这个弟弟的感觉更偏向女儿那一辈,青梧笑眯眯地点头,忽然看向奚建安。
“父亲,柳姨娘怎么不来?”
奚建安怔了怔,“这不是,她的身份……”
青梧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为了她的脸面,奚家这辈子的正夫人都是郑氏,柳姨娘永远都是姨娘。
“没关系,姨娘从前也对我多有关照,叫她过来吧。”
奚建安这才向一边的屏风后呼唤:“柳氏,出来吧。”奚清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喜色。
屏风后传来细微的响动,柳姨娘低着头,步履轻缓地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的衣裳不错,头上戴着的首饰也比从前多许多,显然这几年在奚家的地位远超从前。
她走到厅中,对着青梧便要行大礼,“妾身柳氏,拜见太孙妃殿下。”
青梧在她膝盖弯下去之前便虚抬了抬手:“姨娘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柳姨娘受宠若惊,连声道谢,这才小心翼翼地在下首最末位的椅子上坐了半个身子,姿态恭谨无比。显然并未因为生了儿子就敢在青梧面前放肆。
青梧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有些感慨。当年刚回奚家,柳姨娘对她的关照,青梧一直记得。
“许久不见,姨娘一切可好?”青梧语气温和地问道。
柳姨娘忙道:“劳殿下挂心,妾身一切都好。”
青梧点点头,笑道:“青榆瞧着是个聪慧的孩子,姨娘教养得好。”
提到儿子,柳姨娘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光彩,但依旧谦卑道:“殿下过奖了,榆儿顽皮,还需多加管教。”
青梧自然看出她的谨慎,也不再多言,只对奚建安道:“父亲,青榆也到了读书开蒙的年纪,该请个正经先生了。若有需要,东宫也可推荐几位西席。”
这话一出,柳姨娘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涌上惊喜和感激,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声音哽咽:“谢……谢殿下恩典!”
奚建安也连忙应下:“是,是,为父正有此意,那就麻烦东宫了。”
谁都明白,青梧这句话,意味着她认可了这个幼弟,并且愿意在一定程度上给予关照。这对一直惴惴不安的柳姨娘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知道太孙妃对自己不会苛责,毕竟太孙妃对她的女儿很好,还让她女儿清棉嫁入了杨家那样的大世家,可自己毕竟又生了个儿子,多少影响了奚青柏的地位,柳姨娘还是担心青梧因此心生疙瘩。
可柳姨娘低估了青梧对奚青柏的失望,也低估了青梧的格局。
浸染权力几年的青梧早已明白,只要她一日是太孙妃,以后是皇后,不知道多少人愿意做她的弟弟,为了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更何况真的弟弟呢。
所以是谁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们的姐姐。
这边气氛多么和睦,站在一侧陪笑的奚青柏脸上就有多么僵硬。连柳姨娘的待遇都比他要高,可他还不敢说一句话。
吴氏看着这一幕,心中更是酸涩,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女儿,心中也暗暗怨起奚青柏不争气,不得太孙妃青眼。
明明是太孙妃的亲侄女,却还比不上姨娘,庶弟。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怀里的女儿淼淼正与在奚建安怀里的萧仪对视在一起,很快萧仪便忽然出声道:“我要和淼淼玩。”
这句稚嫩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全厅的视线,奚建安当即看向了青梧,用眼神询问。吴氏也期盼地看向青梧,仿佛等待着天大的荣幸。
青梧瞥了一眼奚青柏,最后点点头,吩咐道:“玉珠带人把仪儿和淼淼带去厢房里玩。”
吴氏当即把女儿递给了侍女,第一次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让女儿远离,也是这一日,她将期待寄托在了女儿的身上,为女儿抵抗起了她的夫婿。
奚青柏曾因地位一落千丈而盼望着生下家中长孙从而稳住地位,可吴氏第一胎落地的是女儿,所以奚青柏对这个女儿的降生感到失望,如今见她能讨得小郡主喜欢,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总算也不是全无用处。
青梧看懂了这些,她轻叹一声,嘱咐道:“等淼淼再大些,也跟着青榆的先生开蒙,以后小郡主需要伴读。”
这次终于轮到奚青柏连连点头,这个时候他依旧只当这是女儿家的小打小闹。
直到若干年后,萧仪封太女,而储君身侧站着的女官是他的女儿,奚青柏才意识到那个他不在乎的,令他失望的女儿到底走到了什么样的地方。
那是他此生都未曾踏足过的荣耀之地。
厅内气氛瞬间凝滞了几分。
奚建安叹了口气,道:“她……还在她从前的院子里,我没让她出来。”
青梧点点头:“我去看看她。”
四年的光阴一瞬而过,曾经的诸多恨意都被新事新物渐渐消磨,青梧觉得她可以与奚清桐见上一面了。
不是为了嘲讽,也不是为了显摆,就是单纯想见一面。
奚建安欲言又止,“她如今状态有些不好……”
见到了奚清桐,青梧才知道奚建安是什么意思。
初冬萧瑟的庭院里,奚清桐正穿着一件褪色且不合时宜的轻薄舞衣,独自跳舞。
她似乎极力想跳出记忆中优美的舞姿,脚尖试图踮起,手臂努力舒展。然而,那条曾经断过的腿留下了明显的后遗症,那舞姿因此变得零零碎碎再不复从前的灵动。
她的头发散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嘴里依旧哼唱着那支不成调的曲子。
许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她的动作僵在原地。她缓缓地转过身来。
当她的目光与青梧对上时,青梧才真切地看清了她现在的模样。
奚清桐十分消瘦,曾经合体的衣裙如今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衬得她形销骨立。她头发松散,未施脂粉,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
当她的目光聚焦在青梧身上时,那空洞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股极其强烈的光芒。
她盯着青梧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咧开嘴,发出一种似哭似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呵呵……你来了……来看我笑话了是不是?”
她向这边走过来,却因为步子太大险些摔倒。青梧身边的侍女立刻拦在青梧的身前,避免奚清桐接近。
奚清桐也没有冲上来,青梧身上华贵的宫装刺痛了她的双眼,她颤抖地指向青梧,“你现在是凤凰了……飞上天了……可我呢?我烂在这里了!烂在这个院子里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尖利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有!地位!男人!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腿!我的名声!我的人生!全毁了!全被你毁了!”
青梧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心中并无太多波澜,既无快意,也无怜悯。眼前的奚清桐,早已被自己的嫉妒、贪婪和狭隘彻底吞噬,只剩下了一具被怨恨腐蚀的空壳。
“你说话啊!你得意啊!”奚清桐见青梧不语,彻底绷不住了,她癫狂起来,试图扑过来,却被青梧的侍女死死拦住。
青梧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奚清桐,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你自己一次次选择的结果。无人逼你。”
这句话仿佛刺激到了奚清桐最敏感的神经,她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是!不是我的错!是你们!是你们联合起来害我!是命运对我不公!”
她开始语无伦次地咒骂,时而诅咒青梧,时而哭诉自己的不幸,时而又陷入喃喃自语的状态,显然神志已经不同常人了。
没等青梧说话,奚清桐又忽然安静了下来,像个正常人一般询问道:“你应当有孩子了吧?男孩还是女孩。”
青梧看着她骤然转换的态度蹙了蹙眉,但面上依旧淡然答道:“女孩。”
“女孩……呵呵……女孩好啊……”奚清桐喃喃着,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扭曲的、带着恶意的笑容。
“……我诅咒你以后都生女儿……哈哈哈……这样萧霁再爱你又如何,他也得有其他女人为他传宗接代了……”
她的眼神又开始涣散,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可是……女孩子也容易吃亏……就像我……这腿……这名声……都毁了……都毁了……”
青梧听着她恶毒的诅咒和混乱的呓语,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此刻的奚清桐已经让她生不出什么怒意了,她显然是要疯了。
不过即便如此,对于奚清桐的话,青梧也想反驳:“奚清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她平静的目光落在奚清桐癫狂的脸上:“前有杨皇,后有当今陛下,我与太孙并肩受天下朝拜。这江山社稷的传承,早已不是你以为的那套陈腐规矩。”
“我的女儿身上流着萧氏和杨氏最尊贵的血液。她的未来,由她自己决定,由陛下、由我、由太孙为她铺路,是男是女又如何?”
“你的诅咒对于我来说,实在没有杀伤力。”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奚清桐的疯笑戛然而止。她呆呆地看着青梧,似乎无法理解,又似乎被话中描绘的那个她无法想象的世界所冲击。
而匆匆赶来,怕发生意外的吴氏也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她顿住了,心中好似也有什么东西生了出来。
青梧不再看她,转身离去,留下最后一句清晰的话语,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你便守着你这套想法,在这方寸之地,慢慢腐烂吧。”
院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固步自封的灵魂。青梧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心中一片澄明坚定。
她的路,她女儿的路,都将是崭新的、广阔的,绝不会被旧日的幽灵所束缚。
而在院中的奚清桐愣愣地看着门扉一会儿,忽然哭了出来,哭着哭着,她又自己念叨:“不会的,不可能的……我等着……我等着那一天……”
青梧临回东宫之前,奚家忽然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你来做什么?”
看着在自己面前作揖拱手的宋云鹤,她淡淡问道。
宋云鹤很明显地尴尬了一瞬,但很快他便找到了借口,“我是来与奚清桐和离的。”
当初奚建安就说过几年可允其与奚清桐和离,如今四年已过,是时候了。
奚建安显然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日,他吩咐下人拿来笔墨。
宋云鹤以为青梧至少能留下看他签完和离书,可她一刻都不曾停留,接过那个可爱的女孩儿后便径直往外走去。
宋云鹤看着青梧离去的背影,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已遥不可及的身影,在侍从的簇拥下登上华丽的马车,缓缓驶离奚府大门。
很快一式两份的和离书便被写好,签字按下手印那一刻,宋云鹤颓然地垮下肩膀。
他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和离书,摆脱了奚清桐,可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空落得厉害。
他宋云鹤从此以后便只是奚家的远亲了。
宋云鹤苦笑了一下,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四年来与他同期的新科进士哪一个不升了官,更别说徐状元,已是尚书令身边的红人,而他被调去修撰史书,已然被雪藏的态势。
他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再也翻不了身了。
而这苦果,是他亲手种下。
看着面前颓然的男子,奚建安问道:“你可要去见她最后一面?”
宋云鹤摇了摇头,向奚建安作揖,而后转身离开了奚家。
第268章 番外 7 日常,八卦
青梧牵着女儿的小手踏进明华殿内室时,天边的晚霞正将最后一片瑰丽的紫金色晕染在窗棂上。
室内暖意融融,灯烛已初上。
她抬眼便瞧见姥姥萧玉鸾正与尚书令沈玉山对坐弈棋,两人眉眼间带着轻松的笑意,显然相谈正欢。青梧会意,唇角微弯,下意识便要悄声退出去,却被女帝眼尖地瞧见了。
“走什么?”萧玉鸾放下手中的棋子,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慈爱,“一日不见朕的仪儿,心里头想得紧。快过来。”
青梧只得含笑走近。身后的玉珠会意,小心翼翼地将萧仪放入女帝早已张开的臂弯中。青梧则安静地在旁侧的座椅上坐下,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萧玉鸾身侧的尚书令沈玉山看着这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的景象,眉眼也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温和。他顺手拿起矮几上一个精致的拨浪鼓,轻轻在小郡主面前摇晃了两下,发出“咚咚”的清脆声响。
萧仪乌溜溜的大眼睛立刻被吸引住了,伸出小手便要去抓。沈玉山存心逗弄,手腕微微一缩,让小家伙抓了个空。如此往复两次,小萧仪那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神情从好奇变成了疑惑,继而微微蹙起了小眉头。
当沈玉山第三次摇晃拨浪鼓时,萧仪却不再伸手了。她小嘴微微抿起,竟干脆利落地转过头,把小脸埋进太姥姥的怀里,只留下一个后脑勺对着尚书令大人,那模样分明是带上了小脾气。
“你看你,”萧玉鸾忍俊不禁,嗔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把咱们仪儿给惹生气了吧?”
快六十岁的尚书令大人被女帝这一嗔,竟也露出了几分窘态,忙不迭地朝着女帝怀里那个小小的人儿拱手作揖,语气带着哄劝的玩笑意味:“是臣错了,臣不该逗弄小郡主,小郡主大人有大量,就原谅臣这一回吧?”
他本是顺着气氛玩笑一句,谁曾想,那趴在女帝怀中的小女孩竟真的闻声转回了头。她小脸上一派严肃认真,乌亮的眸子看了看沈玉山拱起的双手,又看了看他带着歉意的笑容,然后非常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小下巴,清晰地说道:
“我原谅你了。”
说罢,才伸出小手,稳稳地接过了沈玉山这次真心递上的拨浪鼓,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反应,机灵、有主见且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逗得萧玉鸾朗笑出声,她轻轻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眼中满是骄傲与喜爱:
“瞧瞧,咱们仪儿这么小,就这般有主意、有气度,知道何时该争,何时该止,受了委屈要表态,得了道歉便宽容。真是不一般的孩子。”
这番话听的青梧面色微红,“姥姥夸赞的太过,孩子不过顺着天性罢了。”
青梧有意谦虚,萧玉鸾可不会,她看着怀里的小萧仪,目光中带着浓重的期许,“咱们萧仪啊,就是不凡,以后定然有大造化。”
话音落下,萧霁又从暖阁外进来,他先是拱手向萧玉鸾行了礼这才落座到青梧的身侧。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萧霁的目光先落在女儿身上,见她玩的起劲,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
青梧还未答话,萧玉鸾便带着未尽的笑意开口道:“正夸咱们仪儿呢,沈爱卿方才逗她,她生了气,沈爱卿一道歉,她便大方原谅了,颇有气度。”
萧霁闻言,当即很给面子地惊呼道:“是么?我们仪儿这般厉害?”
寻常小孩子若被父母这么夸赞,大多都会露出骄傲的表情,再不济也会非常开心,萧仪却不同,身边这么多长辈夸赞她,可她仿佛没听见一般,还是专注地玩着手中的拨浪鼓。
青梧凝视着女儿,心中其实也不免有些骄傲。这孩子自出生起便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沉静,不似寻常婴孩那般依赖哭闹表达需求。若她默不作声,旁人只当是个性子内向怕生的娃娃;可一旦她开口,所言必定清晰明确,带着不容错辩的意图。
她的目光愈发柔和,细细描摹着女儿的一举一动。忽然,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处,不由轻声道:“咦,你们看,仪儿玩这拨浪鼓,竟是一直用单手。”
经她提醒,萧玉鸾、萧霁与沈玉山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双小手上。
果然,那小小的拨浪鼓被萧仪稳稳地握在右手中,手指夹住拨浪鼓的手柄灵活地来回蜷缩松开,手柄转动,自然带动了两侧的小槌敲击鼓面,发出规律的“咚咚”声。
她并未如大多数幼童那般双手并用、胡乱摇晃,反而像是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最省力、也最有效率的玩法,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掌控力。
这细微之处,让暖阁内一时静默,几息之后,沈玉山才带着一股叹服的声音道:“臣竟连一二岁稚童都不如……惭愧惭愧。”
“别说你了,连朕今日刚拿到这柄拨浪鼓时也是两只手搓动的。”
一时间众人因萧仪此动作议论了许久,萧玉鸾甚至已经开始规划萧仪的教育,谁来开蒙,哪个大儒教导,学什么……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后,议论中心的萧仪忽然道:“我困了。”
这声带着稚气的宣告,如同一个恰到好处的休止符,瞬间打断了暖阁内关于未来蓝图的热烈讨论。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失笑。
萧玉鸾最先反应过来,爱怜地摸了摸小曾孙女柔软的发顶,声音放得极轻:“是了,是我们说得兴起,忘了时辰,竟吵着我们仪儿了。”
青梧连忙起身,从萧玉鸾怀中接过女儿。小家伙一落入母亲温暖的怀抱,便十分依赖地将小脑袋靠在她肩头。
萧霁也站起身,对着萧玉鸾拱手道:“陛下,时辰不早,仪儿也困了,我们便先带她回东宫安置。”
萧玉鸾点点头,“快回去吧,小心别着了风。”
玉珠妥帖地从侧边上前,递上披风,母女俩俱收拾妥帖,萧霁才抱着女儿,与青梧并肩走出明华殿。
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他细心地将女儿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
走出几步,他下意识回头,却见尚书令沈玉山还停留在明华殿灯火通明的廊下。
萧霁心下有些疑惑,停下脚步,转身关切地扬声道:“沈尚书,天色已晚,寒气重,不如早些回府,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与陛下商议吧?”
话音落下,气氛霎时间尴尬起来,沈玉山表情怔住,欲言又止。
而青梧更是直接掐上了萧霁的手臂,萧霁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青梧,青梧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圆场道:
“尚书令大人许是忽有要事,我们快些回去吧,仪儿受不得寒。”
说罢便拽着萧霁往外走,直到离去甚远,青梧才嗔怪道:“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此时,萧霁依旧没有察觉,“怎么了?”
青梧见他仍是一脸茫然,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压低声音点破:“沈大人与姥姥可并非寻常君臣关系。”
萧霁脚步一顿:“你的意思是……?” 他回头望了一眼明华殿方向,正瞧见沈玉山入殿最后一片身影。
“他年轻的时候便与姥姥有旧……”
萧霁愣了几息这才反应过来,结巴道:“旧……旧情?”
“不然你以为呢?”青梧见他终于开窍,无奈地瞥他一眼,“若非如此,以沈尚书令的身份为何至今仍是独身一人?”
萧霁被这信息冲击得有些发懵,想起平日里姥姥与沈尚书令之间那种超乎君臣的默契与信任,确实非比寻常。
“竟是这样……”他喃喃道,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懊恼,“那我方才岂不是……”
“真是让人徒生尴尬。”青梧脸上也微微发热。长辈的旧事,他们小辈实在不好多议论。
萧霁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是我冒失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小了些,抬眼看向青梧,“尚书令的年纪似乎比姥姥要小上不少吧?你怎么晓得?……那是不是还有其他的?”
如今萧玉鸾是女帝,她身边有些人在萧霁看来实在正常,就如当年杨皇,年过六旬后,身侧也不乏美男子。姥姥身侧的是尚书令,这已经很好接受了。
“我怎么知道的……这是我们女人家的秘密,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你且叫人观察一二不就好了?”
窥伺帝踪是不对的,可他窥伺的是帝王男人的踪迹。
萧霁这么派人一去打听,好家伙,除了沈玉山隔三岔五出入宫禁,镇北候也不遑多让,又听说近来去年的新科状元也颇得陛下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