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看过去,样样都是好物,可说到最后怎么也没提到郑氏母子三人。
奚青柏忍不住疑惑道:“我的呢?妹妹没有给我东西?”
夏嬷嬷不舍得冷脸对郑氏,可不会不舍得对奚青柏,当即淡声道:“这个,咱们太孙妃没说。”
当她的目光落在奚清桐那怔然的目光上时,夏嬷嬷忽然咧嘴笑道:“但二娘子,咱们太孙妃倒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
这个时候,无论奚清桐再怎么不想承认,她也知道这个“太孙妃”是谁了。
众目之下,夏嬷嬷从锦盒里拿出了一支凤尾金簪捧到了奚清桐的面前。
那支凤尾金簪,样式精巧,金丝盘绕,流转着耀眼的光泽。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认得——这正是当初奚清桐嫁入东宫时,作为侧妃佩戴的那一支,她曾经以此为荣耀,又迫不及待地将其摘下,到如今,这支金簪又被送到了她的面前。
剎那间,奚清桐的脸血色尽褪,比外头的白雪还要惨白。她死死盯着那支金簪,仿佛那不是首饰,而是一条淬毒的蛇,正朝她吐着信子。
羞辱!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青梧在嘲讽她当初的所作所为!
“啊——!”奚清桐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嘶叫,猛地抬手,想要将那金簪狠狠打落。
然而夏嬷嬷动作更快,手腕一翻便稳稳收回,“二娘子,这可是太孙妃所赐!”
奚建安脸色一沉,厉喝道:“清桐!还不谢恩!”
奚清桐的手臂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父亲严厉的眼神,看着周围人或怜悯或讥诮的目光,看着夏嬷嬷手中那支仿佛燃烧着火焰的金簪,最终双手向上,颤抖着,恭敬地等待着“赏赐”。
夏嬷嬷这才将金簪慢慢地放到了她的手上,也不管奚清桐拿到金簪后如何瘫软在地,她转向奚建安,微微颔首:“主君,赏赐已送到,老奴还要回宫复命,便不久留了。”
奚建安连忙躬身相送,额角也是冷汗涔涔。
夏嬷嬷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留下死一般寂静的花厅。
奚清桐猛地打开锦盒抓起金簪就想把它掰断,可那金簪刺破了她的掌心,却并未怎么弯折,就如她再也无法与奚青梧抗衡,抗衡的后果便是她自己受伤。
“为什么……为什么……”她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涕泪横流,状若疯癫,“她凭什么!一个在外长大的野丫头!她凭什么!”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都神色复杂,奚青柏也后知后觉地明白青梧是真的恼了他了,因为他当初的选择,现在的太孙妃,未来的皇后妹妹不喜欢他了。
怪不得父亲对他如此淡漠,怪不得他没有年礼。他本以为就算考不上科举,他还可以凭借皇后妹妹获得荫封,可现在这样子,怎么可能有?
现在听到奚清桐这些话,奚青柏终于忍不住了,他怒斥道:“奚清桐,你还不知道吧?收养青梧的不是旁人,正是在外游历的镇国公主,也是现在的陛下,你觉得人家是乡野长大,人家实则是皇帝的亲传弟子,掌上明珠!”
奚青柏的怒斥如同惊雷,炸响在奚清桐早已崩溃的耳畔。
“陛……陛下?”她猛地抬起头,泪痕狼藉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连哭喊都戛然而止。
奚青柏看着她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她当初受不了苦,那他现在也不会如此为难!
“就是女帝陛下!青梧丢失那十年,是被陛下亲自带在身边抚养教导的!你骂的野丫头,是陛下亲口承认、视若亲孙女的皇太孙妃!是未来的国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将奚清桐残存的理智砸得粉碎。
镇国公主……女帝……亲传弟子……皇太孙妃……
这些词汇串联起来,构成一个她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的恐怖事实。
那个她一直看不起、嘲讽在乡野长大的奚青梧……竟然有着这样好的运气?被女帝收养做亲传弟子?
她曾经所有的优越感、所有的嘲笑,在此刻都变得那么可笑。
“不……不可能……你骗我!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奚清桐疯狂地摇着头,眼神涣散,试图否定这足以让她彻底毁灭的真相,“她怎么可能是……这怎么可能……”
然而,看着父亲奚建安那默认的、甚至带着失望厌弃的眼神,看着兄长奚青柏那愤怒又后悔莫及的表情,看着周围下人那掩饰不住的怜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巨大的冲击和前所未有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她眼前一黑,无尽的悔恨和嫉妒如同毒火,将她的神智焚烧殆尽。
第263章 番外 2 郑夫人,新年
郑夫人就这么木然地看着女儿吐血昏厥,瘫倒在地。她没有惊呼,没有扑上去,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
半年的别院幽禁,早已将她所有的棱角与心气磨得粉碎。那方寸小院,就是囚笼,连最低等的洒扫仆役都能自由出入,唯独她不能。
她比奚清桐更早得知这些消息。当侍从们窃窃私语着太庙登基的盛况、女帝的威严、以及那位新册立的、光芒万丈的太孙妃时,她起初是不信,继而便是如今日这般,震惊到麻木。
那个她从未放在心上的丢失的女儿,竟有如此滔天的造化?不是流落乡野,颠沛流离,而是被曾经的镇国公主,如今的陛下亲手抚养?
她从不需要自己的施舍,她原来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而她这个亲生母亲,曾经对她做过什么呢?
在她归家后,严厉地对待她,嫌弃她,而后在她即将成为探花夫人时,逼迫她、用孝亲情绑架她,将她的人生与另一个女儿交换!
她亲手将珍珠掷入谷底,却把鱼目紧紧攥在手里,还自以为为家族谋划了一条锦绣前程。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后悔,去嫉妒,去不甘。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将她彻底淹没。
她知道如今做什么都迟了,她再也挽回不了了,即便她的亲生女儿以后做了皇后,那她也不会享受到半分荣光。
郑夫人曾经所向往的“体面”,“尊荣”反而在这一天再不会有了。
而后几个月的煎熬将她的心彻底化作一滩死水,奚府派人接她回去过年时,她已经麻木的说不出一个字。
如今再看这些闹剧,郑夫人的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神空洞地望着厅外灰蒙蒙的天空。
她亲手葬送了与未来国母的母女情分,也亲手将自己和亲生的一双儿女,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奚家或许会因为青梧而显赫,但那荣耀,注定与她再无半点关系了。
郑夫人缓缓站起身,没有去看地上昏迷的女儿,也没有看一旁脸色铁青、眼神复杂的儿子,更没有看那个如今已与她形同陌路的丈夫。
她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地挪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花厅。
郑夫人刚出了屋檐,外头的雪便纷纷扬扬地又下了起来,白雪很快覆盖了她的头发,将她鬓角不知何时生出的华发一起掩藏。
无人在意她的离去,奚青柏一把跪在了奚建安的脚下,“爹,你去和妹妹说说情,我当初……我当初……”
可他当初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好理由。
奚建安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将二娘子抬回去,至于你……”
他看向跪在自己脚边的儿子,“你要记得,那是太孙妃,你以后切莫再称妹妹,更不许仗着太孙妃的名义在外胡作非为!”
奚府这边好好的过年午膳弄得气氛冷凝,明华殿中却是其乐融融,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雪天的寒意。
萧玉鸾嫌弃紫宸宫死了太多人,索性仍居在自己出阁前的明华殿,此处布置雅致,更添几分温馨。
春节这日,她只着一身家常的锦袍,与青梧萧霁二人围坐在桌前。
“来来,尝尝这个,这是蜀地传来的热锅,冬日吃最为暖身。”
萧玉鸾亲自用公筷夹了一块羊肉放到青梧碗中,眼神里满是慈爱,让周围伺候的宫人瞧着暗暗心惊,随着他们见到的愈多,他们就更明白太孙妃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青梧笑着应下:“谢谢姥姥,您也吃。”她也自然地给萧玉鸾布菜,动作熟稔,一如往昔。
萧霁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唇角含笑,默默地为祖孙二人斟上温好的热酒。
他今日也卸下了亲王朝服,还特意挑选了玄色常服,显得比以往稳重些,在萧玉鸾面前,他总是有种见岳母的感觉。
“你也别光顾着我们,坐下用膳。”萧玉鸾目光转向他笑道,“你可是太孙,这样倒像是孙女婿了。”
“是,姥姥。”萧霁从善如流,也给自己夹了菜。
席间,萧玉鸾问起些家常琐事,青梧兴致勃勃地说着王府里准备的年节安排,萧霁偶尔补充几句,气氛轻松而愉悦。
直到消玉鸾忽然问道:“你们小夫妻已经在一块快一年了,有何打算?”
青梧和萧霁齐齐一愣,他们下意识便想到了子嗣问题,这也是近来朝中议论之事。
青梧酝酿着还未开口,萧霁便抢先道:“子嗣的问题,我们不急的,我们过了年才十九岁,还年轻的很,朝中局势初定,缘分到了就来了。”
却见萧玉鸾瞪了他一眼,“朕岂会关心这种事?若非你二人未来要继承皇位,我这个当姥姥的,巴不得青梧不生育呢,女子生育之苦,我为医者,岂会不懂?”
萧玉鸾这番话,说得坦然而犀利,让青梧和萧霁都愣住了,随即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尤其是青梧,鼻尖微微发酸。在这世上,会首先想到女子生育之苦而非皇嗣传承的长辈,恐怕也只有她的姥姥了。便是她的父亲奚建安也会催促她早日诞下子嗣。
“那姥姥的意思是?”青梧放下筷子,也压下心中感动。
萧玉鸾也放下筷子,神色认真了些,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我问的是你们自己。霁儿,你这太孙之位已定,接下来是想先在六部观政,还是想去军中历练?”
“青梧,你是想安心在东宫打理内务,还是对朝政感兴趣?朕在位能护着你们,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她顿了顿,看向青梧,眼神带着鼓励:“尤其是你,青梧。朕曾经只教你医术和武术,那是因生存所需。如今你已换了身份,经史子集、治国方略,你亦可习之,杨皇与朕既开了女子为帝的先河,以后朝堂上也必然会有女子的身影,你作为太孙妃自然也不必困于后宅一方天地。”
这话语中的深意,让伺候在侧的宫人们更是将头埋低了几分,心中骇浪滔天。陛下这竟是要培养太孙妃参政?!
青梧的心怦怦直跳,血液似乎都热了起来。她看向萧玉鸾,姥姥眼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期望。她再看向萧霁,他的目光里是全然的支持。
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着萧玉鸾清晰而坚定地说道:“姥姥,青梧不愿只在后宅。您教的道理,青梧都记在心里。与您走过的路,我也会一直记得,政治一道,青梧不愿参与,但政务外的实事,青梧愿为之奋斗。”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表态,而是她早在心中酝酿许久的心愿。她见识过民间的疾苦,知这世上太多对女子的不公。既然命运将她推到了这个位置,又有姥姥和萧霁的支持,她为何不能试着去做更多,尽力改变万千女子的境地?
萧霁也随之起身,对着萧玉鸾郑重一礼:“孙儿但凭姥姥安排。无论是六部还是军中,孙儿都愿去学习历练,绝不懈怠。但孙儿也有一愿,愿从基础开始,孙儿想隐姓埋名,从一县开始治理。”
萧玉鸾看着眼前并肩而立、眼神明亮的年轻夫妻,脸上露出了舒心而欣慰的笑容。她拿起酒杯:“好!这才象话!来,为了你们这份心志,陪姥姥饮了此杯!”
夫妻俩也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液荡漾,饮入口中时带出的火辣让人血脉沸腾。
第264章 番外 3 外出历练,生女
开耀元年,新帝开恩科,广纳天下贤才。至新科进士分赴四方任职。
恰在此时,朝中监国太孙及其妃亦悄然隐迹,不复临朝。未几,海隅一小县,忽迎新县令到任,风尘仆仆,仪从简素,而气度不凡。
新令莅任,厉行吏治之整饬。农事则广行京种,商事则修葺良港,货殖以通。新令夫人首创女医塾,初纳孤女八人,授以岐黄之术。是岁良种丰稔,医塾生员增至二十余众。
开耀二年,县境尽播新种,商贾云集,黎庶丰衣足食。女塾诸生旬日乡里施诊,治病救伤,活人无数,民皆感佩。夫人借海夷通西洋医道,潜心钻研,是年有孕。
开耀三年,夫人诞千金,研习西医不辍,延西医者为女医塾师。后以剖腹之术活难产妇,声震百里,民间女子争请入学,医道遂兴。
开耀四年,县令擢升知府,仍行旧策于辖内。夫人偶见西方奇器,曰“纺织机”,可代女红,纺绩之速十倍于手作,遂引而入虞,学其制造。未几,府境百姓竞购奇器,织帛效率倍增,民皆称便,经济亦繁。
知府初闻之,深以为异,亲往观之,见机车飞转,一日之工抵往昔旬月,遂遣精干吏员泛海西行,详考其法,并录其见闻,纂奏折,驿送京师以闻。
而后帝召之回朝。
海安府的码头人山人海,百姓们提着鸡蛋、海货,挎着新织的布匹,早早候在了官道两旁。
萧霁一手抱着两岁的女儿萧仪,一手紧握着夫人青梧的手,一步步走向等候的官船。
小萧仪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寻常的气氛,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她忽然在父亲怀里扭了扭身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人群,脆生生地喊道:“昙娘!不哭!”
众人望去,只见那位曾被女医塾用剖腹术救下的产妇李昙娘,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奋力挤上前来。
她将一篮子红鸡蛋塞到青梧手中,哽咽道:“山长大恩,妾身此生难报。这鸡蛋给小娘子路上吃……”
青梧的眼圈也忍不住红了,她接过篮子,轻轻拍了拍李昙娘的手。
这时,一大片女子医塾的学生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带头的姑娘声音颤抖:“山长授我辈以安身立命之技,教诲之恩,永世不忘!”
青梧看着这些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女孩,眼中虽有不舍,神情却清朗坚定,她扬声道:
“都起来!女子立世,靠的是本事,不靠眼泪。有我设立的考核在,每年前三名皆可入京至太医院学习一年。海阔天空,未来大有可为,你们好好努力!”
这番话瞬间冲散了离愁别绪,女郎们纷纷起身,眼神变得灼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萧霁怀中的小萧仪看着这群娘子,也挥舞着小手,学着母亲的语调,吐出几个清晰的字节:“好好……努力!”
孩童稚语让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离别的伤感也被一种充满希望的暖流所取代。
萧霁将女儿搂得更紧些,环视着这片他们倾注了四年心血的土地,扬声道:“诸位乡亲请起!海安府能有今日,是上下同心之功。我与夫人虽返京师,心必常念此地!”
如此二人才能勉强登船,官船缓缓驶离码头,最终化作海天之际的一抹剪影。
即便如此,依旧有许多百姓久久不肯离去,他们皆期盼着知府夫妇能回来,此时海安府的同知也是未来的海安府知府才深吸一口气道: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同知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在人群中荡开无声的涟漪。那些抹着眼泪的百姓们都愣住了,怔怔地望向这位即将接任的父母官。
“大人……您是说,杨大人和夫人……再也不回咱们海安府了?”一个老渔民颤声问道,古铜色的脸上写满了失落。
同知转过身,面向黑压压的百姓,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朴实而充满期盼的脸。他看到了李昙娘红肿的眼眶,看到了女医塾学生们强忍的泪水,看到了无数因新政而安居乐业的商贾和农户。
他心中亦是感慨万千。这四年,他亲眼看着那位年轻的“县令”、后来的“知府”,如何与夫人一道,宵衣旰食,将这片贫瘠的海隅之地,变成了今日商贾云集、仓廪充实的富庶之地。那不是简单的上官下临,而是真正将根扎进了这片土地。
同知深吸一口气,扬声道:“乡亲们!大人与夫人,乃九天之龙凤,此番回京,是应陛下召命,要去承担更大的责任,造福更多的黎民百姓!”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但大人与夫人虽去,他们留下的良种还在咱们田里,修葺的港口还在迎送商船,女医塾依旧会招收新生,那能抵十人工的纺织机也还在各家各户转着!他们把这海安府的‘魂’留下来了!”
“我们要做的,不是在此垂泪挽留,而是遵大人旧制,勤勉耕作,诚信经营,让女医塾培养出更多良医,让这海安府越来越富庶!这才不辜负大人与夫人这四年的心血!”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百姓们眼中的不舍渐渐被一种决心所取代。是啊,大人和夫人把路都给他们铺好了。
李昙娘擦干了眼泪,第一个高声应和:“同知大人说得对!咱们要把日子过得更好,让山长和大人放心!”
“对!让大人放心!”人群爆发出阵阵呼喊,离别的愁绪化作了继续前行的力量。
同知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百姓,脸上露出了笑容和无限憧憬,旁人不晓得,他们这些人还不晓得大人的身份么?
未来的海安府会越来越好,他只要踏实肯干,也会越来越好。
所有人的未来都是光明的。
一家三口经历了车船劳顿,幸而赶在年关前回到了京城。
当日太孙及太孙妃归朝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当然还有他们已经育有一女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萧玉鸾是早在青梧有孕时就晓得这件事的,对于这个小小的重孙女,她真是万般疼爱,一抱到手上就不愿撒手了。
听着周围的人都唤这位老奶奶,小萧仪也嘴巴甜甜地叫着“陛下”,可把萧玉鸾给萌坏了。
皇家宗正也是早就被知会过的,但入族谱这种事他总要走个过场,此番也来了。
青梧笑眯眯地教女儿喊人,“仪儿,这是你皇叔祖。”
现任宗正也已换了人,是萧霁的亲叔叔,也是萧元成唯一活下来的幼弟端亲王。
众人支持萧玉鸾上位时,也不是没人鼓动他,但端亲王可晓得这位皇姑有什么手段,他躺平了半辈子,如今还是打算躺平,后来他也庆幸自己躺平,因为没躺平的二侄子文王前两年已经被降为平宁郡王,撵去漠北了。
不过端亲王觉得二侄子还算好的,起码留下了一家老小的命,总比另外三个侄子长眠陵墓的好。
萧仪乖乖地叫了一声,让端亲王脸上笑出了褶子,他才四十来岁,虽然也有了孙辈,但都是小子,稀罕两三年便觉得皮得和猴一样,像这么软软的孙女是没有的。
就在此时,英王和英王妃也走了进来,行了个礼,便也凑过来看小侄女,英王妃揶揄道:“这还用看么?这样貌和太孙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这双眼睛,和太孙一样同出先太后。”
她话音落下,室内霎时间静了一刻,众人都下意识看向萧霁,萧霁确实也落寞了一瞬,但看到英王妃那一副说错话的样子,他也不会苛责。
萧霁反而笑了笑,“还有人能记得母后的长相,就很好了。”
他此次回来也是要带着孩子去拜见母后的。
英王妃感觉更内疚了,青梧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询问道:“你怎么能这么清楚地记得?”
英王妃是前两年才嫁进来的,虽是嫂子,但年纪比青梧小。若是算算,就算是在先太后去世前她还见过,那会她估计也才十一二岁。
柳眉蹙在一起的英王妃这会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轻声道:“幼时随母亲进宫,意外在御花园迷路,碰见了先太后,先太后十分和蔼,亲切地望着我与我说话,故而印象深刻。”
后来先太后牵着她的手找到了母亲,所以她才没被母亲责骂。
意外听到母亲生前不为人知的小事,萧霁只觉得心中略微酸涩,眼瞧着气氛逐渐尴尬,一直沉默不语的陛下终于开口。
“若是像灵慧,那也该像朕了。”
话音一出,所有人又看向萧玉鸾,萧玉鸾如今看起来是比以前苍老了些,在外头虽然风餐露宿,但心态很好,成了皇帝,便要整日的殚精竭虑了。
众人落在萧玉鸾的眼睛上,终于看出一老一少隐约相似的痕迹。
“朕年纪大了,皮肤松垮了,仪儿还小,你们当然看不出来,不过朕,灵慧,霁儿,仪儿这双眼睛啊,都和朕的母皇一脉相承,要是细论,那就是传自朕的外祖母张老夫人。”
张老夫人生了一女二儿,女儿杨皇这一支传了萧玉鸾,儿子那一支传了杨公,杨灵慧,两支血缘隔了一代汇聚后又传到了萧霁的身上,而后又传到了萧仪的身上。
多么奇妙的血缘,将先祖的特征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
众人再看那女帝怀中的女婴眼神中倏然有了些不同,懵懵懂懂的小萧仪也还不知道她身上流传的是怎样不凡的血脉。
英王下意识想到了来时听到的闲言碎语,他们道太孙妃生的是个女郎,若是个小郎君,那地位就更稳了。那时他下意识也这么认为,可现在看着那女帝怀中的女孩儿,他忽然觉得这句话不对。
萧家皇室已经出了两个女帝了,为何不会有第三个呢?
然而当这个念头产生时,他忽然对他刚出生半年的女儿也有了不一样的期许,若是下一任还是女帝,那必然要有女郎做左膀右臂,他的女儿岂不是近水楼台?
也就是这一刻,英王的思想开始领先全京城的权贵,当其余人家还在按照老思想着重培养自己家的男孩,巴望着太孙妃赶紧再生个男丁时,英王府已暗搓搓地拿出了培养王府世子爷的方法培养小郡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宗正确认好了萧仪的身份便告退出去处理族谱之事,萧霁和青梧的玉碟早在萧玉鸾登基那年就改过了。
后来萧玉鸾也看出萧霁的心情其实有些不好,便借口还有政务要处理,让萧霁带着娘俩前往杨灵慧曾经居住的宫殿告慰先灵。
又过了两日,萧霁正式忙着和萧玉鸾汇报西方洋人之事时,青梧也带着萧仪走亲访友,当然,主要是别人访她。
这日早朝刚结束,善善官服未脱便来东宫拜访,是的,自萧玉鸾上位便启用女官,四年来朝中已有数字女官,善善便是其中之一。
当然善善是农官,在户部任职,主管稻种培养更迭,并教导农务一事,虽官不大,但与她已经万分不同。
谁能想一个爱种花的女郎最后会成为大虞的农官呢?
她家,她外祖家倾尽几辈之力都未达成的目标,她做到了。
那个曾经被冒领成果,总被言功劳与女子无用的林善善做到了,她自商贾之女一跃成为官身,即便只是从六品,但那是中央户部的从六品,是她娘家外祖家仰视的存在。
起初也有人对林善善不服,但随着林善善一代一代地改良稻种,琢磨种植之道,那曾经在河东村种下的第一茬种子已经完全适应了京城腹地,并且产量稳步增长,如今已进入了千家万户。
四年未见的两个女郎再见时都有热泪盈眶。
“你黑了。”
“你也黑了。”
而后两个女郎相视而笑,怎么会不黑呢?一个要时常在农田研究,一个在外办女医塾,教导学生,也不曾养尊处优。
笑过之后,善善仔细打量着青梧,眼中闪着光:“黑了,也瘦了,可这眼神,比从前更亮,更有力量了,瞧着比以前更美丽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由衷的敬佩,“你在海安府做的事,我都听说了。女医塾,剖腹产子,引入纺织机……青梧,你真是做了我们女子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青梧拉着她坐下,亲手给她倒了杯热汤,笑道:“你不也是?我离京时,你还在试验田里跟老农争执如何施肥之事,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户部农官,你培育的新稻种,连我们在海安都种上了,百姓都叫‘善稻’呢”
听到“善稻”这个民间自发叫开的名字,善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但这功劳并非她独享。
“这最大的功劳还是你们,若不是你们给我种子,支持鼓励我做这些,怎么会有今天这些东西?”
“我们之间,何须言谢。”青梧摆摆手,关切地问,“你如今在户部可还顺利?应当有人为难你吧?”
“起初自然少不了风言风语,”善善坦然道,“不过陛下圣明,奚大人也秉公持正,再加上……我夫婿他也算争气,如今在尚书令手下颇受重用,那些人明面上也不敢如何。至于暗地里的,我只管种好我的稻子,产量摆在那里,便是最好的回击。”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青梧能想象到这四年她独自在京城官场立足的不易。看着她如今自信从容的模样,青梧心中满是欣慰。
“哦,对了,小郡主在哪里?”
虽早就知道好友生了女儿,但还没见过呢。
青梧忙叫侍女将女儿抱过来,善善接过小萧仪,眼神温柔,“郡主生得真好,眉眼像太孙,听说也跟陛下年轻时一样,陛下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听这话,青梧笑着摇摇头:“怎么外头就传成这样了?这才几天啊。”
“外头的人不都这样……”
说到孩子,青梧自然也要问善善,“你那小子什么时候带入宫叫我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