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成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萧霁和青梧,尤其是青梧,他多看了一息,最终落在奚建安身上,带着一丝迁怒的冰冷:“奚卿,教女无方,你好自为之。”
奚建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万死!”但额头紧扣地面时,他却悄悄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样,还能留她一命。
皇帝摆了摆手,又严厉警告此等丑闻不可外传,最后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向正殿走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
最终萧元成撑着身子结束了这一场盛大的万寿节寿宴,可在内殿之人无一不晓得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宫宴结束,安王被幽禁王府的消息传遍了京城所有官宦人家,听说皇贵妃当即赶到紫宸宫在门前长跪不起。
安王看似已经在夺嫡之路上落入下风,去掉了一位竞争对手,可萧霁和青梧皆没觉得轻松。
“皇帝一病,那三个恐怕又要按耐不住了。”
萧霁轻叹一声,握了握身侧青梧的手,却见她目光随意凝聚在一处,显然是在出神。
他立刻想到了为什么,向外扬言道:“老张,直接回王府。”
青梧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就见萧霁抬了抬他的腿,轻笑道:“断腿的样子你也瞧过,没什么意思,就别去看了吧。”
出宫时,奚建安邀请小夫妻俩见证他行家法,打断奚清桐的腿,二人便跟随他回奚家。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的辘辘声格外清晰。车厢内,青梧沉默着,萧霁握着她的手,并未多言,只是等待她的答案,若是她真的想去,那也可以。
他理解她的复杂心绪。那毕竟是与她有血缘的妹妹,即便有再多的怨恨与失望,知道对方走向凄惨的结局就够了。
方才想要亲眼目睹父亲执行家法,打断奚清桐的腿也只是一时之气罢了。过了那个时候,她心底柔软善良的底色便又浮现了上来。
不过萧霁也知道青梧此刻的出神,并非同情奚清桐,更像是对命运无常的一种惘然。
她在心中念了许久的报复,只不过在其中推波助澜了几下,便已经落在了奚清桐的身上。
如此的迅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就像他对安王的沉寂也有些猝不及防。
沉默了一会儿,青梧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昭王府华贵的马车忽然在一个街口转向,奚建安很快便被马车夫告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来好……
可这个想法出现,奚建安又忽然回神,来没来,这一次他都不能心软了。
到达奚府后,奚清桐被两个小丫鬟搀扶着从他身后的马车里下来,她显然还有些不能回神,待看到奚府的大门时,眼中又多了一丝亮光。
对,回到奚家,还有娘。
娘会帮她说话的。
奚清桐打起精神,安静乖巧地跟着奚建安来到了她从前住的院子,可她等了片刻,没等到郑夫人,等来了两位拿着棍棒的强壮婆子。
奚清桐眼中的亮光在看到那两根沉甸甸的棍棒时,瞬间凝固,继而碎裂成无法置信的惊恐。
“爹……爹爹?”她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因身体虚弱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可身边早已没有丫鬟扶住她。
奚建安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身影显得格外冷硬僵直。他不敢回头,怕自己心软。
“动手。”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奚清桐彻底慌了,她尖叫着试图冲向父亲,却被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轻易拦住。
她转而看向四周,疯狂寻找救星,“娘!娘救我!我娘呢?!让我娘来!”
“你娘不会来了。”奚建安终于转过身,脸色铁青,“她已在别院,自身难保!若非她平日纵容溺爱,你何至于胆大包天至此!”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劈碎了奚清桐所有的希望。她唯一的希望,没了。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棍棒,拼命挣扎哭喊:“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看在我刚没了孩子的份上,饶了我这次吧!爹——”
她声嘶力竭,试图用悲惨唤起父亲的怜悯。
奚建安眼眶泛红,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那一声声“爹”叫得他心生不忍,可是,她的所作所为,想到青梧因此承受的委屈和风险,想到奚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他不能心软!一次心软,换来的可能是万劫不复!
他猛地闭上眼,狠下心肠,厉声道:“还等什么!行家法!打断她的腿!让她记住这个教训!”
强壮婆子不再犹豫,一人死死按住疯狂挣扎的奚清桐,另一人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棍棒。
“不——!!!”
奚清桐绝望的尖叫声划破了奚府寂静的夜空。
第一棍重重落下,砸在她的小腿骨上。
“砰!”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清晰可闻。
“啊——!”奚清桐发出一声凄厉惨嚎,剧痛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眼前一片发黑,全身的冷汗涔涔而下。
按住她的婆子都能感觉到她身体剧烈的痉挛。
行刑的婆子顿了顿,看向奚建安。
奚建安身体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喊停,“继续!”
第二棍紧接着落下。
一声的脆响,伴随着更加微弱却更加痛苦的哀鸣。
奚清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一条离水的鱼,只能张着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瞬间晕厥过去。
眼泪、鼻涕和口水糊了满脸,早已没了往日美丽模样,只剩下极致的痛苦和狼狈。
奚建安看着女儿的惨状,猛地转过身,“够了……抬下去……找大夫……”
婆子和吓傻了的丫鬟们这才慌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将痛得意识模糊、只会无意识呻吟的奚清桐抬起来,匆匆送往她曾经的闺房,也是她未来的囚笼。
“但别治好……”
他最爱跳舞的女儿再也不能跳舞了。
第238章 倒计时1
远在京城郊外的郑氏忽然觉得心头一悸,她下意识看向京城的方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可如今她自己便被拘在别院之中,自身难保,她又能做什么呢?
郑夫人冲出屋内,拍打着被关闭的门扉,大声喊道:“你去禀报主君,我要回去!”
然而得到的回答只有沉默。
萧元成气了一夜,到半夜才勉强睡着,第二日醒来时疲态尽显,眼下一片乌青,脸色也透着不健康的灰白。
白得安一见便觉得不好,连忙上前搀扶,小心翼翼地劝慰道:“陛下,您可千万不能因此忧心啊,龙体要紧!奴才知道您担心什么,安王殿下他……唉,但若是您因此病倒,恐怕朝中更要生出许多事端来,反倒遂了一些人的意了。”
白得安本是宽慰,却不想,他最后一句话如同一点星火,骤然落入了萧元成布满干柴的心田。
“恐怕要生更多的事……”萧元成靠在龙床上,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了几下。
是啊,他若倒下了,那些暗地里蠢蠢欲动的儿子们,会如何?
老大手掌兵权,老二身边围了一圈文臣,最近笼络了镇北侯,老三已与老六势同水火,眼瞧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还有边关即将回京的老五……
他们一个个,是不是都盼着他早点死,好爬上这个位置?
既然他们都想要朕这把椅子……萧元成眼底闪过一丝冰冷而算计的光芒。
那朕何不……将计就计?
白得安见皇帝久久不语,神色变幻不定,心中正忐忑,却见萧元成忽然抬手,示意他凑近。
皇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虚弱,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宣院正来……记住,从侧门进来。”
白得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看到皇帝眼中那绝非病弱之人该有的锐利精光,瞬间明白了什么,心头猛地一凛,连忙躬身低声道:“奴才……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对了,皇贵妃还跪在外面。”
萧元成的眼睛眯了眯,冷哼一声道:“等太医来了,你便劝她回去吧,不回去,她这个皇贵妃的位子也别想要了。”
“是。”
白得安领命退下,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先悄无声息地安排了小太监去太医院请王院正,特意嘱咐从西侧门入宫,避人耳目。
约莫过了两刻钟,算好时间,白得安才走向紫宸宫外那跪了一夜的身影。
皇贵妃早已不复往日雍容华贵,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她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白总管……陛下肯见我了么?孩子他……”
白得安叹了口气,上前虚扶了一把,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劝慰:“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您这般跪着,岂不是更让陛下心烦?”
他话未说尽,留足了想象空间。恰在此时,他刻意向西看了一眼,侧边院正提着药箱,在一个小太监的引路下,步履匆匆、神色凝重地走向紫宸宫侧门。
皇贵妃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过去,恰好捕捉到了院正那匆忙而严肃的侧影!她的心猛地一沉。
太医院院正?而且还是走的侧门?这是陛下龙体有恙?是真的被气出病来了?而且看样子,病得还不轻,到了需要掩人耳目的地步?
白得安将皇贵妃瞬间变幻的脸色尽收眼底,心中暗忖火候到了,面上却装作无事,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
“娘娘,您听奴才一句劝,先回宫去吧。陛下说了,您若再不回去安心静养,只怕……只怕这皇贵妃的位份也要动摇了。”
皇贵妃瞬间抬首,瞳孔中闪烁着恐惧之色,紧接着一股冰冷的怨愤又取代了担忧和乞求,不就是身子不行了,怕她守在宫外,窥探到真实情况吗?
“好……好……我走。”皇贵妃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白总管,好好伺候陛下吧。”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膝盖因久跪而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寒凉与愤怒。她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而后转身扶着宫女的手,一步一顿地离开了紫宸宫。
一路上皇贵妃越想越觉得皇帝是真的不行了,既然他不愿意原谅,又值孱弱,那就别怪她无情。
她屏退左右,只留下绝对心腹的嬷嬷,“你想办法,把这话悄悄传给几位妃位知道!告诉他们,陛下怕是‘病’得厉害,连太医都秘密宣召了。”
这话传出去,那几个妃子自然会告诉她们的孩子,再一打探,只要确定为真,呵呵。
她偏要把这水搅浑!要乱,就大家一起乱!看看最后,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
皇贵妃的讯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迅速而隐秘地在几位王爷的府邸间荡开了涟漪。
却不知这正中萧元成的下怀。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谨慎却又不可避免地“泄露”了出去。紫宸宫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微妙而紧张。
宫人们行走间都屏息凝神,而各方安插的眼线,则开始疯狂地向宫外传递着同一个讯息——陛下,恐怕是真的被气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萧元成躺在龙榻上,闭目养神,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病榻之前,最是考验人心。他倒要看看,当他这只老虎似乎真的“病”了,那些藏在一旁的豺狼儿子,哪一个会最先按捺不住,跳出来张牙舞爪。
而这,正是清理门户、辨别忠奸的绝佳时机。他这把龙椅,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第239章 倒计时2
皇帝病重的消息秘密流转在各个王府之中,但没有人立刻去做这出头鸟,一个个都派人前去打探清楚。
萧元成也没急,他知道钓鱼要有耐心。
皇帝先是以心情不佳罢朝,却又依旧处理朝政,面见朝臣,一切似乎都如寻常。接下来两日,他忽然又不见客了,白得安以陛下服用仙丹需要静心修性为由,搪塞了外面求见的朝臣和各府探问。
然而,各位王爷的探子却又私下里从不同渠道得到模糊的消息:紫宸宫内似乎在秘密煎药,陛下服用的恐怕并非什么仙丹,而是治病的汤药!
此消息一出,文王立刻兴奋起来,在他看来,这无疑是确认了父皇确实病体沉疴。
“既然父皇病弱,无力细致掌控朝局,那便别怪本王不客气了。”文王在书房中踱步,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此时不剪除异己,更待何时?”
他没有贸然先去触碰那最敏感的皇位,而是决定先去铲除竞争对手——宁王。宁王先前因萧霁呈上的证据已经深陷舆论风波,现在他再来一手,定然能将其摁下。
“来人,”文王招手唤来心腹幕僚,低声吩咐:“去告诉江达,到他出手的时候了,本王会助他一臂之力。”
是人都难百密,更何况人心难测,江达本是户部小吏,被迫站在宁王这边也就罢了,谁晓得他的上峰还仗着宁王的势强占了他的女儿做妾,做妾也就罢了。
谁知他这个唯一的女儿嫁入户部侍郎府中还未到半年便香消玉殒,侍郎府轻飘飘送来了三百两银子,说是“抚恤”,连个像样的说法都没有。
江达不信!他女儿自幼身体康健,怎会突然就没了?他多方打听,只隐约听到些“冲撞了主母”、“失足落井”的风声,却求告无门。宁王的权势如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江达唯一的子嗣都没了,他自然暗恨在心,暗地里,他利用职务之便,开始疯狂地、隐秘地收集一切证据。
他深知自己人微言轻,直接告发无异于以卵击石,直到,上个月他最后一个亲人也去了,江达便不想再忍了,便投靠了文王,只为借刀报仇。
小吏虽小,但身处户部要害之地,经年累月,耳闻目睹,手中掌握的零碎线索和隐秘账目,一旦有心串联拼凑,便能形成致命的锁链。
“是!属下这就去办!”幕僚领命,迅速退下安排。
文王走到窗边,脸上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冷笑。他也等这一日许久了,这些证据必须在适当的时候用,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比如现在。
宁王在寿宴上的那场闹剧已然惹得父皇暗怒,如今父皇又卧病在床,又闹出这种事,不就是大好的机会?
文王仿佛已经看到宁王被打入天牢,看到自己离那至尊之位又近了一步。
当日,户部小吏江达怀揣血书罪证,敲响登闻鼓,当众状告宁王及其党羽户部侍郎周显贪墨军饷、逼死其女等重罪,瞬间引发朝野震动。
躺在榻上假寐的萧元成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病态,只有冰冷的嘲讽:“哦?这又是朕哪个好儿子忍不住了?”
他声音平淡,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盯着,让他们动。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拿出做到哪一步。”
萧霁虽然并无动作,但这些消息他的属下也将其探了回来。
“王爷,那江达背后之人应当是文王。”侍卫首领低声禀报。
萧霁正在与青梧对弈,闻言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淡然落子:“本王这位二哥,倒是迫不及待。”
他抬眸看向青梧,微微一笑,“看来,皇帝这病,真如鱼饵,馪香扑鼻。”
自上在宴会展现剑舞之后,萧霁就逼问她还有什么才艺藏着掖着,让青梧哭笑不得,这才艺是真没了。
她跟着姥姥四海为家,哪有时间学什么才艺,姥姥教她的都是一些过硬的生存之道,剑舞是那习武之余唯一的娱乐之好。
萧霁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没关系,若是有兴趣,可以现在学,不学也没关系,那些都是修心养性之物,学医亦可,继续钻研医术便好。”
这番宽容的态度十分顺青梧的毛,倒叫她真起了一些兴趣,于是她择了棋来学,萧霁亲自教她,所以便有了如今这一幕,两人对坐手谈。
青梧观看着棋局,分出心思去想方才侍卫所言,“两王相争,我们或可渔翁得利?”
萧霁颔首:“或可得力,不过我们也非渔翁,宁王前段时间与尚书令关系颇密,他或许会助宁王,我必然要掺一脚,把宁王彻底摁死。”
听到这句话,青梧忽然想起曾经的猜测,唇角不由得露出笑意,“这可不见得……”
萧霁面露疑惑,不过他很快便明白了。
江达将罪状上交御史台,御史台联合数名言官,呈上重磅奏折,罗列宁王及其党羽数条大罪:于户部任上及插手户部事务期间,巨额贪墨、挪用公款、甚至克扣边关军饷以中饱私囊!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就因为安王之事而风声鹤唳的京城,再次陷入巨大的震荡之中。
宁王一党顿时慌了手脚,极力辩驳,此时萧霁又接连上奏这些时日杨家搜罗来的,使得证据更加充沛。
这些虽然不够充分,但显然已经能证明他做了不少了,宁王及其幕僚绞尽脑汁,危急关头,他不得不将希望寄托于尚书令沈玉山身上。
他连夜秘密前往沈府求见。沈玉山于书房接待了他,面色却并不热络,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不等宁王完全说明来意,沈玉山便先发制人,语气低沉带着质问:“王爷,此前万寿节宴上,您骤然发难,揭露奚家姐妹替嫁之事,为何事先未曾与老夫通一丝气?如此重大之举,若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王爷既不信任老夫,又何必前来?”
宁王心中正自烦躁,听到这意料之外的质问,更是憋闷。
他确实未曾完全信任沈玉山,总觉得他心思深沉,难以捉摸,那次行动他选择了更直接也更冒险的方式,确实瞒了沈玉山。
此刻被当面点破,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碍于有求于人,只得勉强压下火气解释道:
“沈公误会了!当日事出突然,机会稍纵即逝,本王是怕走漏风声才……绝非不信任沈公!”
沈玉山静静听着,眼神平静深邃,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片刻后才叹道:
“王爷,非是老夫苛责。只是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您当日之举,引得陛下心中恼怒,而后又引出安王谋逆之言,让陛下疑心大起……如今引来这反噬之祸,岂是无因?”
他这话看似感慨,实则将宁王今日困境的一部分原因,归咎于其当初的独断专行和缺乏信任。
宁王心中暗恼,觉得沈玉山这是在借机拿捏自己,但此刻有求于人,只得忍气吞声道:
“是本王当日考虑不周。但眼下危机重重,还望沈公看在往日情分上,施以援手!只要度过此次难关,本王必定……”
沈玉山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面色凝重:“王爷,不是老夫不帮。如今登闻鼓响,陛下默认三司会审,证据直指户部亏空与军饷大事,人证物证已经搜集大半……此事已非同小可,绝非轻易能够转圜。”
见他还在拿乔,宁王彻底没了脾气,径直道:“沈公有什么要求就说罢,本王一定尽力配合。”
沈玉山见宁王已然急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面上却愈发显得沉重。他沉吟片刻道:
“王爷既然快人快语,老夫便直说了。如今之计,硬抗绝非上策。那些已经呈递上去的物证,铁证如山,想要推翻难如登天。”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为今之计,只能从根源入手……当机立断让一些尚未被发现的关窍‘悄然消失’,或许能打断追查的链条,令三司无从下手,本官在从中帮王爷斡旋一二,最终以几个替罪羊结案。”
这便是让宁王主动剪除羽翼的意思了。
沈玉山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宁王的神色,见其虽有意动但仍存疑虑,便叹了口气:
“当然,此事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王爷不必告知老夫其中关窍,自行去做便可。”
他这番话将选择权抛回给宁王,既显得自己并非急切套话,反而处处为其考虑。
可宁王也能读懂沈玉山的意思,若是不告知一星半点,人家又如愿意出力?如何配合?他现在已经大厦将倾,尚书令可不必继续投资他这个摇摇欲坠的王爷。
宁王确实不完全信任沈玉山,但眼下危机迫在眉睫,最终,求生的欲望压过了疑虑。
他咬了咬牙,抱着“说一部分,留一部分”的心态,半信半疑地低声道:“……沈公既然如此说,本王便坦言……”
他斟酌着说出了两个相对关键,但又并非最致命的秘密,想看看沈玉山的反应和接下来的动作。
宁王却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身后,那厚重的梨花木书柜之后,几道身影正屏息凝神,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名字,都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那正是奉萧玉鸾命潜伏于此的隐凤卫。
沈玉山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仿佛在认真记下并为了谋划,接下来沈玉山为宁王谋划分析的每一刻,都有隐凤卫将消息悄无声息地递出去。
两人还停于表面谋划时,已然已经有人在抢先动手。
待宁王走后,那书柜悄无声息地开启,大长公主萧玉鸾竟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笑道:“待宁王发现,你可就要暴露了。”
沈玉山眸中闪过欣喜,回答她的话时却冷笑一声:“本就是最后一锤子买卖了,谁还管他如何想,本官又没和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而且只要我在陛下朝臣面前为他说几句话,那本王便不负与他虚与委蛇这些天的情谊。”
萧玉鸾抿唇一笑,讥讽道:“沈尚书果然是滴水不漏,既要拿了他的把柄,还要赚了名声。”
沈玉山非但不觉得讥讽反而挺起了胸膛:“公主谬赞。”
萧玉鸾有些无语,便决定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本宫的人已出动。想必很快就能得手。接下来,就看尚书令的表现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沈玉山下一句忽然转变了话题:“天色已晚,公主不如留下一同用晚膳?”
这生硬的话题转移让萧玉鸾沉默了一瞬的,看沈玉山的眼神有几分怀疑,但最后还是答应留下,希望不是她多想。
与此同时,镇北候薛沉也在公主府扑了个空。
当晚,宁王便知他说出的几处证据已经被人结捷足先登,却还不止那两处,还有一处,那是萧霁根据杨大表哥所呈消息推测而来。
宁王气急败坏,“沈!玉!山!”他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目眦欲裂,胸膛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起伏,“老匹夫!安敢如此戏耍于本王!”
“快,派人去杀了他!快!”
宁王已然失去理智,下属劝说无果只能执行,然而派出的人却了无音讯。
这让宁王在极致的愤怒与恐慌中,如同困兽般在书房内踱步,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确实,沈玉山既然敢如此算计他,必然早有防备,最重要的是那些自己说的证据很可能已被沈玉山掌控并即将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
而父皇……宁王脑海中浮现出皇帝冰冷的审视和安王被幽禁搜府的下场。
他绝不认为那个多疑又薄情的父皇会在这“证据确凿”的时刻偏向自己。
父皇要的是掌控,父皇恐怕乐得看见他们兄弟相争,他好从中制衡,甚至……一网打尽!
求父皇主持公道?无异于自投罗网,恐怕会落得比安王更坏的下场。
他的罪名足以让他被剥夺封号,降为庶人,而且名声尽毁。
在萧霁重新复位的前车之鉴下,宁王可不觉得他的兄弟会让他再复刻一次。
求助无门,反击无力……巨大的压力和被背叛的愤怒交织,将宁王逼到了悬崖边缘。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在他走投无路的心底滋生、蔓延,迅速吞噬了最后一丝理智。
既然父皇不公,盟友背叛,所有人都想把他摁死……
那他又何必再守着这君臣父子的规矩?!
是夜,宁王一身素服,只带着两名心腹,叩响了宫门,声称要面圣请罪。
消息传入紫宸宫时,萧元成已然睡下。白得安小心翼翼地将皇帝唤醒禀报。萧元成被扰了清梦,本就心情不佳,听闻宁王此时求见,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厌烦。
“呵,现在知道来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嘲讽,“让他在外面跪着。朕倒要看看,他能跪多久,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白得安领命,心中暗叹。
宁王就这样被晾在冰冷宫门外跪了将近一个时辰,夜露寒重,他的心也一点点沉入冰窖。这漫长的等待和刻意的折辱让滋生出更多的怨愤和极端。
果然如此,即便是儿子,他也不会有一丝心软。
终于,宫内传来旨意,宣他入内。
宁王被引入紫宸宫,起先闻到的便是浓重的药味,泛着苦涩的味道却让他内心泛起一丝意,看来是真的病了。
等入了内殿,见到萧元成,宁王内心便更加笃定了。
只见半透明的床幔被放了下来,隐隐绰绰地看着萧元成半倚在床榻上,看不清他的脸色,却能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
“儿臣……罪该万死!求父皇恕罪!”宁王扑通一声重重跪在龙榻前,以头叩地,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几分穷途末路的真实惶恐。
这不全然是演技,宁王是真的怕了,在这位执掌江山二十多年的皇帝面前,他还太稚嫩。
然而宁王等了半晌,倚靠在床榻上的人却并未开口,他心中更慌,只好再次重重磕头:“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求父皇看在父子情分上,饶儿臣一命!”
萧元成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冰锥:“在你来之前,御史台已经将你的罪状,一条条,一桩桩,连带着那些铁证,都呈给朕看过了。”
他微微抬手,指了指榻边小几上那一厚摞奏折。
“贪墨军饷,挪用国库,结党营私,桩桩件件,触目惊心。你做出这样的事,无异于在挖朕的墙角,你觉得朕会原谅你?朕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最后一句已然是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