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就是奚二娘子?就是曾经与他急救的奚二娘子?!
就是他最先为之悸动的女郎?
“是她……”喉间溢出的呢喃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意,萧霁死死攥住轮椅扶手,指节泛白。记忆中在马场奔来的身影,与现在的夫人终于在这一刻重叠成同一个人。
积压在心底的愧疚与纠结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狂喜,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原来他不是花心,他为之悸动的两位女郎其实是一个人?原来他至始至终心悦的都是一个?
萧霁的唇角不受控地扬起,胸腔里翻涌的狂喜几乎要冲破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灼热。然而转瞬之间,汹涌的情绪便被冰凉的疑惑浇透。
若是真是如此,夫人是奚家二娘子为何会在此?那他原来的侧妃又在何处呢?
这对孪生姐妹为何互换身份?
其实疑惑浮现在心中时,萧霁已隐隐有了答案,喉结剧烈滚动两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心绪,将漫无边际的思绪强行收拢:“赵通。”
他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你可知奚家二娘子?”
赵通早就瞧见主子的神色变化了,短短几息之间又惊又喜的,正猜测主子想什么时,忽听这么一问。
“当然知道,这不就是咱们夫人的孪生姐妹么?”
说到奚二娘子,赵通不禁嘀咕:“这孪生姐妹这么些时日竟然也不来看看么?”
萧霁屈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赵通才赶忙说起知道的讯息,“奴才听说这奚家二娘子四岁丢失,十四岁的时候才找回来,后来嫁给了奚家的一位表少爷,哦,这位表少爷好像就是新年的新科探花。”
“那些时日……咱们东宫顾不上这些,故而没有说……”
那时东宫一片凄凉,哪有精力注意这事?赵通越说情绪越低落,他垂下头没注意自己主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怒与恍然之色。
有了这些讯息,萧霁已然能推理出大概。他断了腿又被废去太子之位,他原本那名动京城的侧妃嫌弃与他,不愿与他相随,出宫寻求家人庇护。
奚二娘子四岁丢失,十四岁才找回,差了这最重要的十年光阴,家中父母更宠爱谁不言而喻,见不得长女受苦,便勒令二女互换,这样在自个儿跟前娇养长大的女儿依旧能做体面的探花夫人。
想清这一切,即便萧霁是个外人心中都顿觉一痛,这世界上怎会有如此狠心的家人?可念头刚至,他便又想起自己的父皇,一瞬间,心中之痛又化为同病相怜的怜惜。
她也与他一样么?
但这情绪只持续了几息,萧霁便又想起了夫人原来是有夫婿的,那个表少爷,新科探花……
赵通一抬头便撞见了这么个黑脸,顿时吓了一个哆嗦,“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那奚家二娘子成婚多久了?”萧霁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赵通被他这副样子骇住,结巴道:“好像是在…年前?诶,现在说来奇怪,怎么妹妹倒是在姐姐之前先成婚了?”
然而萧霁已经听不到后半句了,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年前”二字。
第75章 猜测互换
如今已经三月中旬,一般人家并不会在小年后办喜事情,萧霁粗略一算,现在这个夫人已然先于他之前和那探花郎成婚至少两月。
想到这个时间,萧霁不先往某方面想是不可能的,他的心中瞬间心潮迭起,双手忍不住攥起,可仅仅两息,他便冷静了下来。
虽敢将两个女儿互换,行李代桃僵之事,奚家已然胆大包天,可她们心里应当也有个度,若是此事被发现,即便他已经被贬为庶人,只要把此事捅出去,奚家便是不会被满门抄产,奚建安的官位也坐到头了。
所以他那位原本的侧妃应当清楚,他们二人并未圆房,孪生姐妹可以相貌一样可以互换,可某些事情却不一定好藏……所以夫人和那探花郎的情况应当与自己和侧妃一样。
虽不知道他们是为何没有圆房,但萧霁的手实实在在地松了开来。
至于还有一种可能,萧霁想了想,唇角勾出一抹无奈的笑,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告诉他,即便夫人已不是处子之身,他还是想要她。
至于真正的侧妃,想起她时,萧霁的内心没有一点波动。侧妃与夫人是孪生姐妹,一样的花容月貌,但一个让他心无波澜,一个让他心动不已,便是换了个身份还能再次吸引他,如何抉择显而易见。
便不从本心的角度,从品性而言,夫人与侧妃都有云泥之别。原侧妃见他坠入泥潭,便毫不犹豫地离去,这是人性,萧霁给了她出宫的令牌时,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可她却不仅仅于此。
她自己离开便罢了,还偏生要拖自己的孪生姐妹来顶替,既要名声体面,也要荣华前程。
萧霁的眼睛眯了眯,他不知那探花郎是否知情,可奚清桐绝对不无辜!
只稍稍带入,他便觉愤恨不已,夫人自小在外长大,已经受尽苦楚,好不容易回归家中,嫁得如意郎君,眼瞧着要做了探花夫人,却被家人强逼着交换,这委屈,怎么能承受?
和煦的阳光越过檐廊洒在他的身上,萧霁却不觉一丝暖意。
想到她被迫与夫婿分离,被迫跟随自己这残疾庶人入行宫受苦,心中难受至极的时候还要强撑着照顾自己这个废人,少年的胸腔里就泛起阵阵钝痛,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着。
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不仅是心疼,更是感动。
萧霁缓缓抚过膝头,感受着疼痛大消的小腿,想起她为他洗脚按摩时专注的模样,想起她为他亲自洗手做羹汤……她受此背叛却还能在他面前明媚温柔,这都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情吧?
她所有的温柔明媚,都是在黑暗里开出的花。
没要一会儿少年的桃花眼中竟浮现了一丝薄薄的水汽。
有这样好的姑娘做夫人,已是三生有幸,某些事情到底如何已然不重要了。
轮椅扶手在掌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萧霁望着远处那瘦小的梧桐小树,眼底翻涌的水光突然凝成锐利的锋芒。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燃起的火焰灼烧着每一根神经,既然命运眷顾于他,给他送来了心上人,他不想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不就是觉得他已为废人,再无复位可能?
不就是那奚清桐想接着过贵妇人的日子。
他倒是要看看,到底谁会笑到最后!
谁又会后悔。
萧霁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让赵通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不禁仔细回想先前说的话,可怎么想也没察觉出有任何问题,又瞧见主子眼眶泛红,这下真急了。
“主子,您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哭了?”
这话引得萧霁怒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将此事告知赵通。
一则即便他内心已经认定姐妹交换,但还需他观察确认,找出更多证据。
二是他看出夫人在他面前还是有所伪装,虽然不懂她为何愿意,又为何配合,但既然夫人不愿意在他面前露出马脚,那他便也当作不知,趁此机会看看能不能找出真相。
如此一来,自然不必先与赵通多说。
赵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子迅速恢复了情绪,前一秒还哭唧唧,后一秒已对他淡淡吩咐道:“把鞋子都放回原处,不要叫人看出来。”
赵通眨了眨眼,摸了摸头,最后在萧霁的斜睨下利落动手。
很快桌面上的鞋迅速消失,少年再次拿起了书卷,不过心却未真正落在书卷上,忽然余光扫到门旁,他侧过了头,目光落在了一直摆放在旁边的拐杖上。
这会儿再看这拐杖,少年的心中已然没了上午的丧气,跛脚又如何?又不是不能走了,便是为了夫人,他也要试一试,做那史书上第一位跛脚皇帝。
他长臂一捞,把那对拐杖纳入手中,深吸一口气,将拐杖斜架在腋下。
萧霁屏气凝神,用那只完好的腿将缓缓将重心从轮椅上转移,断腿不可避免地弯折,闷痛袭来。
不过他还是死死咬住后槽牙,强迫左腿落在了地上,甫一落地,只稍稍移动了重心,一股钻心的刺痛便顺着脊柱窜上头顶,叫他闷哼出声。
从前灵活有力的腿如今却如面塑,像是踩在棉花上,差点失去平衡,靠着手臂紧紧用力才勉强保持住平衡。
萧霁觉得自己的断腿仿佛灌满了铅,每走一步都重若千钧,可夫人的身影却愈发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就差一点……”
他喘息着给自己打气,这一次,他咬牙迈出步子,拐杖与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一步、两步、三步,走到门前时,少年的额角已沁出冷汗,可回头看着那走出的距离,唇角便不受控地扬起。
春日的风掀起他凌乱的鬓发,却吹不散眼底迸发的炽热光芒。
第76章 吃醋前夫
赵通匆匆转回时,远远望见廊下那道颤巍巍的身影,脚步骤然僵在原地。他瞪圆的眼睛死死盯着萧霁——只见少年单靠两根拐杖支着身体,苍白的脸上沁满汗珠,却硬是挺直脊背立在春日的阳光里。
“主......主子?!”赵通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伸手就要搀扶。
萧霁却提前呵斥道:“别扶我!”
他的指节因用力攥紧拐杖而泛白,额角也青筋绷紧,却固执地又迈开伤腿,
看着少年倔强的侧脸,赵通的手僵在半空。
“这才二十五天啊……”
赵通喃喃道,喉间泛起酸涩。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二十来天是可尝试下地行走,但他从未想过主子这样重的伤可以,他高兴的快要热泪盈眶,几乎等不迭道:
“这真是太好了,主子咱们一定要告诉夫人,让她也知道这个好消息!”
然而萧霁却阻止了他的行动,“不必告诉夫人。”
没等赵通问出口,萧霁已做了解释:“我这腿刚能走几步,还不利索,不如等恢复的再好些,给夫人一个惊喜?”
赵通恍然间露出憨笑,抹了把激动得泛红的眼眶,“这样好,这样也行,但主子咱们得循序渐进,现在先歇一会吧。”
这次萧霁没有再反驳了,被赵通扶着重新走回了轮椅边坐下,那双拐杖也放回原位,不多时青梧来寻萧霁吃饭时,特意瞥了一眼那放在一边的拐杖,见位置没变,心中还有些失望。
好在她也知这事急不来,需得耐心等上一段时间。青梧依旧眉眼弯弯地走过去,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色,走到萧霁身边自然而然地推动他的轮椅,沿着回廊缓行前往厨房,一边走一边温声介绍今日的午膳。
“今儿都是时鲜,夏嬷嬷掐了外头的枸杞嫩芽,用麻油凉拌了,清火爽口,又摘了新发的芦笋,和着买来的腊肉片快炒,鲜脆得很。还有头茬春韭,配上豆腐,做了韭菜豆腐羹。对了,富贵儿昨日里还抓了一只野鸡,佐着新蒸的粟米饭,六郎今日可要多吃些。”
听她温声细语地说这些,从前萧霁只会安静地听着,如今他忍不住地仰头去看,青梧又贴的极近,这一转头,脸竟然直接触碰到了她的衣襟上,刹那间,脸颊浅浅陷入一片柔软。
两人的身体俱是一僵,萧霁飞快地转回头,两人默契地佯作什么都没发生。
可原本松散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如今正襟危坐,脊背僵直,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推轮椅的女郎虽面无异色,但仔细看,就可见那握住轮椅的手也捏的紧了些。
两人擂鼓般的心跳一时间竟压过了轮椅巨大的轱辘声,气氛一时隐约尴尬起来,缀在两人身后的赵通还对此一无所知,心中盘算着夫人刚才说的吃食。
青梧原以为用膳时就自然而然好了,谁想用膳时,对面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比以前多的多。
这实在不能怪萧霁,谁能在知道自己两次心动的人都是同一个人的时候能忍住不看呢?
他偷偷观察着青梧的一举一动,以往不曾在意的细节如今看起来都是破绽。
夫人用膳时并不似寻常贵女那般刻意矜持,每次只食用些许就落筷不再动。她执筷的姿势端正自然,动作行云流水,既不会刻意放缓显得矫揉,也不至于急促失仪。
这般举止,倒是更合他的心意,叫人看着便有吃饭的欲望,萧霁的唇边不禁漾开一抹浅笑。
只是瞥见对面夫人有抬眼的迹象,少年便迅速垂下头盯着碗里的米饭,佯作认真吃饭,却不知他无意识摩挲着碗沿的动作早就被青梧纳入眼中。
这是怎么了?
当再次瞧见他那暗暗的视线后,青梧搁下汤匙,佯作不经意地问。
“六郎可是觉得饭菜不合口?”
对面那少年像是被踩着了尾巴似的立即摇头,木筷磕在碗边发出清脆声响。他慌忙低头扒饭,却呛得咳嗽,白皙的脸浮上红晕。
“没,没有。”
青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反而让萧霁的心像是被猫爪挠着。她明明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异样,为何连一句关心都不愿施舍?
银箸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米饭,他望着对面专心用膳的人,喉间泛起一丝苦涩。
萧霁不禁想到夫人原本的那个探花郎夫婿,唇角的笑意霎时间无了,再抬眼看对面只顾着用膳的夫人,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不知道夫人与他吃饭时是什么模样?
萧霁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人举杯同饮的画面。他的指尖骤然收紧,捏得瓷碗发出细微的声响,心中酸涩翻涌。
夫人一直以来的淡然自若,究竟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将思念都藏进了心底?
她到底还喜不喜欢那个前夫?
许是前头见少年变脸变的太多了,青梧也没注意萧霁的情绪,用完了午膳,她便生了些倦意,像往常一样询问萧霁要不要午睡,见他拒绝便一个人卧到了床榻上,很快陷入沉睡。
却不知外头的少年郁闷的拿起拐杖,在殿外廊下怒走了好几十步,还时不时地看向殿内,见她真的毫无所觉,再次气呼呼地走动起来。
床榻上的青梧翻了个身,柳眉轻轻皱了皱,外面什么声音这么烦人?
等她睡醒走出内殿,外头的少年一如既往地在廊下看书,那双拐杖也依旧立在一旁,青梧打了声招呼便又去寻富贵儿等人去了后院继续挖地。
廊下的少年看着她的背影,嘴唇抿起,好半晌才又把眸光落于书上,然后又气呼呼地把书倒了过来,方才的书赫然是拿反了。
这都没发现……若是喜欢,定然能发现的……
女郎对此一无所觉,带着四人来到后院,一到田地里便傻眼了。
这地她们原先好似只挖了两分地呀,现在这地怎么被挖了小半亩似的,挖好的那两分地也被铁耙精细地耙过,直接撒入种子就能直接种了?
“这难道是赵通做的?”
“不能吧,师傅也没那么大劲啊……这么快就挖出这么大一块地。”
青梧仔细看了看,而后笑道:“看来有田螺姑娘们替咱们干了……”
第77章 吵架
那地上多出来的脚印显然不是他们的。青梧只当这些人是关怀萧霁的人帮忙干的,心里头高兴的很。
她高兴了,京城里的文王就不高兴了。
文王嫌弃地捏着那张从地里刨出来的纸条,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也不得其真实意义,只见纸条上写着一句诗——残躯幸有仙姝伴,胜却瑶台百岁身。
瞧了一会儿,便又问那些探子当时具体情况如何,探子为了邀功,特地把他们挖了大半块地的事说了,却不想说完,王爷却勃然大怒。
纸条瞬间变形,文王原本温和的脸上浮现险鸷。
窗外的春阳斜斜照在诗行上,那一行诗刺得他眼眶发烫,他猛地撕碎纸条扔在探子的脸上,怒吼道:“还想不明白吗?他遛你们干活呢!”
没想到他派出的探子竟然成为萧霁那小子的免费劳工!
“好个残躯!好个仙姝!”
侍从缩在廊柱后大气不敢出,只见王爷来回踱步,蟒纹靴底狠狠碾过地砖,像是在泄恨一般。
“断了腿、丢了太子位,还有闲心风花雪月!”文王越想越气,最后猛地踹翻脚边的探子,“还不滚?!废物!”
于此同时,京城宋家,奚清桐又向老管家支了一笔银子想要前往织锦坊做身时兴衣裳,孪生姐妹的衣裳早就被她丢给丫鬟了。
老管家攥着账簿的手微微发颤,硬着头皮开口:“夫人,这月例银已经支了四回,还望夫人稍稍节俭……”
“放肆!”奚清桐正在试戴新打的花丝金钗,闻言猛地转身,染着丹蔻的玉手重重拍在桌上。
“我一个主子花钱还轮得到你管?宋家什么规矩?能轮到个下人对主子指手画脚?”
老管家额角渗出冷汗,可想到库中愈来愈少的银两,仍硬着胆子道:“可库中已不剩太多银两,以后郎君于仕途上还有开销……”
但奚清桐根本不信老管家的话,“糊弄谁呢?”
奚清桐冷笑一声,拔下发髻上的金钗,“当年宋姑父做府君时,光是收受的贺礼就能堆满小半座库房,如今不过裁几件云锦、打几副金饰,你倒说没钱了?”
她扫了一眼那颤颤巍巍的老管家,眼中划过嫌恶,唇角勾起忽然质问道:“莫不是你私下里中饱私囊?“
老管家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明鉴!自老主君去世后,家中进项锐减,先前郎君读书已花费甚多,老奴绝没有私拿一分一毫!“
“够了!”奚清桐甩袖打断,“要你废话?”
想着自到宋家来的处处委屈,又被这样卑贱的奴仆管束,她踩着制锦绣鞋逼近,鞋尖压在老管家的手上,冷声道:
“若是你主子连这种生活都供不起,不如将我送回娘家去!”
门外的脚步声惊动了剑拔弩张的两人。
宋云鹤立在门槛处,目光沉沉地落在奚清桐踩在老管家手背的绣鞋上。
夕阳从他身后斜斜切进来,将奚清桐骤然僵住的面容镀上一层刺目的金边。
“云鹤!”她瞬间换了副娇柔神色,胭脂点染的唇角弯成委屈的弧度,几步上前就要去挽他的衣袖。
宋云鹤却侧身避开,袍角扫过她落空的指尖,带起一阵冷意。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不同寻常的冷淡,弯腰将老管家扶起时,瞥见桌上那几支未见过的金簪,喉结重重滚动。
听见他的质问,奚清桐的笑容僵在脸上,宋云鹤怎可对她这般语气?他不该对她温言细语吗?
“不过是教训个多嘴的下人。”她强撑着扬起下巴,“他一个下人敢管主子的花销……”
“够了!”宋云鹤猛地转身,“王伯在宋家侍奉了四十年,你就不能敬着点吗?”
他本是想忍着的,可想到青梧在宋家时的一片和睦,想到青梧曾经对老管家和气,想到青梧那贤良的模样,宋云鹤便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可这话在奚清桐的耳朵里更是不可思议,“你竟然为了一个老东西指责我?!”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丹蔻染就的指尖直指老管家,“不过是个管账的老东西,也配让你对我甩脸色?”
见宋云鹤依旧对自己冷脸,奚清桐终于遏制不住心中的情绪,尖声怒道:“四十年又如何?”
“在我眼里,他就是个下人!”
宋云鹤看着这满面怒容的女子,哪还看得出从前的温柔和顺?心中更加不悦,扶着老管家就往外走。
他如此行径更叫奚清桐气闷,那双漂亮的凤眸里直接沁出了水光,“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奚家,省得在你这受奴才的气!”
她以为这句话能叫宋云鹤停下,可那道身影未曾停顿一瞬,见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奚清桐跌坐在榻上。
身边被吓得不轻的丫鬟连忙来扶,却都被奚清桐撵走。
“滚!都给我滚出去!”
等金珠银珠都吓得出去,奚清桐眼中的泪水才彻底流下,她万万没想到曾经对他千依百顺的表哥也会如此,可仅仅流了两滴,她便抬手抹去,眼中只余浓重怒意。
他怎么敢的?他难道不要父亲的帮助了吗?
她气得起身就要真的回奚家告状,可刚走到门槛处又停了下来。
不,不行,她不能回去。
她如今顶着孪生姐妹的身份,便是回了奚家也不能肆无忌惮地过活,她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她不能彻底得罪宋云鹤。
她要做探花夫人,她以后还要享荣华富贵。
奚清桐又坐回了软榻上。
那边宋云鹤扶着老管家来到书房,还未开口安慰,那老管家便直接道:“这位不是夫人吧?”
宋云鹤表情一僵硬,没等他想着怎么搪塞,老管家又抹着泪道:“郎君,你不必骗老奴,这绝不是夫人,夫人是什么样,老奴还是知道的。”
老管家一开始还以为是夫人变了,可他观察的久了,便发现现在这个夫人除了长相之外,从饮食习惯,到穿着打扮,和从前的夫人没有一点相似。
一个人可能暴露隐藏的脾气,可喜好这种东西却不会突然改变的。
夫人又是一对孪生姐妹,废太子的事又人尽皆知,老管家很快就转过弯儿来了。
想到从前那个贤惠善良的夫人,老管家不禁哭道:“郎君,你糊涂啊!那么好的夫人…您为何要……”
老管家的一字一句都砸在了宋云鹤的心里,他的嗓子莫名有些干涸,他勉强道:“因为……桐儿知书达理,能更好的帮我……”
可这话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要说不下去了。
刚才那个疯子一般的女郎真的像知书达理吗?
她挥霍无度,不懂持家……
短短十几日相处,宋云鹤既然察觉到奚清桐并非他以前想象的那样,可他不愿后悔,也不敢后悔,只能强压着情绪,制止老管家说话。
“够了,我自有缘故。”
可耳边浮现的却是奚清桐那句轻蔑的话语——若是你主子连这种生活都供不起……
那垂在袖中的手骤然捏紧。
第78章 和好,善善发现
奚清桐对着菱花镜细细描眉,指尖捏着螺子黛的力道却比往日重了几分。镜中那张与青梧别无二致的面容上,笑意不达眼底。
也不知道宋云鹤怎么敢的,不过是下人,竟让他对自己冷了脸。
不过奚清桐还是有理智的,如今宋云鹤虽无权无势,却握着她最致命的把柄,两人唇亡齿寒,她现在还得想着如何缓和关系。
看着那化浓的柳眉,奚清桐眸光一转,突然伸手抹去脸上残妆,又用清水洗净脸颊,不施粉黛。她又故意散了发髻,只松松挽起,让青丝随意垂落肩头,素色寝衣刻意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这副模样清纯可怜极了。
只是那清纯可怜的脸上勾起了一抹不屑的笑容,她自然知道宋云鹤最喜欢她什么模样,温柔端庄又多才多艺,只要她装一装,他定然还是会回头,量他一介文人,逃不过这琴音绕梁的温柔乡。
当月色爬上窗棂时,奚清桐便故意坐在了窗边,听见书房门扇打开的声音,她的手指一动,萧瑟哀婉的琴音便从指尖流出。
她故意将调子压得极低,琴音如泣如诉,在月色中幽幽回荡。纤纤玉指在弦上翻飞,时而如蝶戏花间,时而似雨打芭蕉,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落在人心最柔软处。
宋云鹤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年春日宴,她身着月白襦裙,在临水阁前一曲《霓裳》惊艳四座,自此成了名动京城的才女,不知有多少少年郎君钦慕于她。那时的自己若不是她的表哥,连见她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想到她的惊才绝艳,想到她曾经是他怎样可望而不可即的女郎,宋云鹤心中对奚清桐的不满又慢慢淡了下来。
“清桐。”宋云鹤忍不住唤她,奚清桐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将曲调一转,奏起当年他借她的琴演奏的《凤求凰》,那时的他便借这曲来表达心意。
再次听到这首曲子,宋云鹤更加想到了当年,想到了当初小心翼翼的自己。他再也忍不住走过去,就见窗边扶琴的女郎云鬓松软,几缕青丝垂落肩头,素面朝天。月光下,那双低垂的凤眼下还有着清晰的泪痕。
她似乎才意识到他走到了身前,抬眸如同小鹿一般,指尖瞬时一颤,错音划破寂静。
“云鹤?”
她似乎没想到他会来似的,含泪的眸中有着不可置信。看到她这副模样,宋云鹤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入了房内,将她抱入怀中,轻柔地擦拭着她的眼泪。
“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宋云鹤叹息着抚上她的背,感受到怀中娇躯微微发抖。
听到这句道歉,奚清桐眼中瞬间泛起得意,可口中却颤颤道:“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太挥霍无度,太不体谅你了……”
可她越这么说,宋云鹤便愈能想到她曾经都过的什么日子,心中的愧疚愈浓。
奚清桐将脸埋进宋云鹤肩头,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果然还是逃不过她的掌心。
“你不是想做新衣裳么?明日就去做吧。”
听到这一句,奚清桐再也忍不住,当即献上了自己的红唇……
翌日,奚清桐便带着一袋子银两去了织锦坊。
也是巧了,林善善这日也打算做几身入夏的衣裳,甫一进织锦坊内,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被一抹艳丽的茜色吸引。
只见她多日不见的友人正坐在店内待客的椅子上,新进的绫罗绸缎在她身侧堆成华丽的小山,几个绣娘垂手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善善下意识要唤“青梧”,话到嘴边却被那日拒之门外的难堪拦住。
也正是这个空当,她看着友人指尖划过一匹绸缎,突然嗤笑:“难道你家店里只有这些?还是担忧我付不起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