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雪得话笑起来:“当然答应了。”
“真龙命格怎么能改?”裴子辰想不明白。
江照雪抿唇,她左右看了看,走到裴子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裴子辰扫过周遭,确认无人,微微侧身弯腰,就听江照雪压低声道:“他就是真龙。”
这话让裴子辰一愣,随后不太理解:“他是……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也奇怪。”
江照雪感觉到来到自己房间面前,放开裴子辰的剑鞘,抽身往里,笑着道:“所以回来我就问叶文知,结果叶文知告诉我,四年前,他被天机院算出是蛟龙之命。”
“蛟龙?”
裴子辰站门口,江照雪听声音,回头道:“别在外面站着,进来啊。”
裴子辰动作微顿,江照雪知道他的顾虑,立刻道:“今晚丑时开始,我火毒便至,你的修为需要提前将灵力给我,所以也别守什么规矩,今夜就宿在我屋吧。”
听到这话,裴子辰脑海中瞬间闪过沈玉清的话。
“我可为你亲自授课,承我衣钵,但需记得恪守弟子本分,遵循仙阁规矩,这些时日,你与你师娘造次之举,不可有二。”
“她来找我,亦或我去找她,皆可。”
他张了张口,试图出声,然而开口之前,江照雪便招呼道:“别傻站着了,进来呀!”
这声音将他的话打断,一鼓作气,再而衰。
他开不了口,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提剑进屋。
一进屋中,江照雪便开始催促:“内间有浴池,赶紧去洗洗吧,一身尘土味,臭死了。”
“女君……”
“我瞎了,看不见什么,”江照雪当他不好意思,从乾坤袋中化出一套里衣,扔给他道:“这本是给你师父准备的衣服,没穿过,可能大了点,赶紧洗好出来。”江照雪眨眨眼,调笑道,“今晚我可就靠你啦。”
裴子辰握着里衣,他知道不该留在这里,不该听她的话,他该说出实情。他不需要留在这里,不需要洗梳,因为……师父在等着她。师父会做好这一切。可是这一刻,他想靠近她,想听见她的声音,想在所有有她气息的地方,才能抚平心中那些不知哪里来的害怕。
他挣扎着,终于还是出声,低声道:“是。”
说着,他提步走进内间,脱衣埋入水中时,鸢罗弓笑了起来:“师娘的浴池香不香?”
“滚!”
裴子辰厉喝出声,水池微漾。
江照雪坐在外间喝茶,听见里面水声,她知道裴子辰的性情,便安抚着道:“里面是活水,我一个时辰前泡过,现在的水早就换过了。”
裴子辰动作一顿,听着她的话,抬起眼眸,环顾四周。
水是换过的,但这里是她赤身待过的地方,旁侧兽台上是她未曾用尽的香片,甚至还有铺在水面的花瓣,他也不知是重新铺下,还是之前就有。
香片和她的香料是一样的,仿佛是她的气息环绕周边。
他水中静静泡着,江照雪转折扇子,等着他继续道:“刚才还没说完呢。叶文知告诉我,说当年他出生时,其实天机院算出来他是真龙之命,为此他和他的母亲也备受恩宠。但没想到,四年前,天机院在立储之前再算时,突然发现,他不是真龙,是一条蛟龙。”
“蛟龙是伪龙,”江照雪知道裴子辰听不明白,解释着道,“也就是之前都是天机院看走了眼。而蛟龙出现在皇子之中,便会有夺杀真龙气运,混淆视听的可能,于是天机院重新再将所有皇子慎重再算了一遍,最后算出来,当今太子宋振安才是真正的真龙,只是之前被宋无涯的气运干扰,才被忽视。刚好那是,君主盛宠宋振安的母亲赵贵妃,便以祸害真龙未名,将宋无涯送去了边境。”
“送去边境,”裴子辰看着水里的自己,“不怕他掌兵权吗?”
“怕啊,”江照雪果断回答,“所以送过去,就给他断粮断供,每次都是拿最难的仗给他打。没想到他怎么都打不死,甚至最后,还在边境获得了至宝灵虚扇。陛下怕了,这才将这个儿子召回。他回到京城后,刚好遇到了沈玉清,沈玉清一看他,说他真龙之命,这话传出去,所有人便燃起了希望,总希望是天机院看走了眼。”
江照雪摇着扇子,慢慢悠悠,“据说相比太子,宋无涯的脾气好太多了,所以朝臣都希望宋无涯才是真龙命格。可现在除了沈玉清,所有算命师都觉得他是条伪龙,而沈玉清一个剑修,说这些命格之事也没有分量。所以天机院左右一想,最后还是决定选择太子。而宋无涯自己,也在这些年被磨尽心气,根本不敢想自己是条真龙,只想着拼尽全力改命。我听叶文知说,这把灵虚扇,就是他听说灵虚扇能够改命,所以想尽办法弄到手的。”
“所以,宋无涯一条真龙,到底是怎么变成伪龙的?”
“若我没猜错,肯定与那位赵贵妃——或者说太子有些关系。不过这也要等我明日再去核查,我现在唯一就忧虑一件事。”
江照雪声音有些低,裴子辰转眸看去:“师娘何忧?”
“如果宋无涯的命,是有人刻意遮掩,能遮掩住真龙之命,那必定不是普通人,我没有把握应付,若是逼不得已,”江照雪转动着手中扇子,慢慢悠悠,“我得去找一趟沈玉清。”
听到这话,裴子辰心上一紧。
鸢罗弓笑得越发开心,在水中化作雾气环绕着他。
江照雪思考着,继续道:“但他咬着你不放,我得想个办法。”
想什么办法,何须想办法。
裴子辰转眸看向屏风上的倒影,喉头微动。
他想开口,却发不了声。
沈玉清不杀他了,他还在天机院等着江照雪回去。
他们夫妻二人,两情相悦,如今江照雪也要回去。
那他呢?他去哪里?
他浑浑噩噩,洗了许久,才从浴池起身。
起身擦干水渍,他拿了江照雪给他的衣衫换上。
这件衣服是沈玉清的,裴子辰逼着自己不要想为什么江照雪这里会有沈玉清的衣服,可他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去注意所有细节。
这套里衣和沈玉清平日穿的风格差别极大。
沈玉清的服饰,或者说整个灵剑仙阁的穿着,都注重“庄重雅致”,颜色多为素色,线条端正利落,能遮不露,能素不繁。
而这件里衣却与灵剑仙阁风格相反。
虽然是素色,却在领口边角绣上金色花纹,纹路还都是金虎,仿佛是将江照雪绣在衣衫上。
款式上,领口偏低,甚至于如果不刻意拉扯绑紧,领口会自然散开,露出大片胸膛,颇为风流。
他们私下是这样的。
裴子辰站在原地,抬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长发散开,衣衫松垮,那一刻,他仿佛是从镜子里看到了沈玉清的脸,隔空与他静默对视,冷眼俯瞰着他。
他不敢多看,逼着自己转眸,走出屏风,一出来,江照雪便顺着他声音方向看了过去,虽然看不见什么,但还是带了笑意询问:“合身吗?”
不合身的。
短了半寸。
他应当这么说,然而开口时,却就变成了:“合身。”
江照雪得话,笑了笑,站起身道:“合身就好,过来吧。”
裴子辰没动,江照雪察觉他停在原地,疑惑回头。
“怎么了?”
“师娘……”
裴子辰哑声开口,他想提醒自己,面前这人身份,然后将他该说的话说出来。然而这一声出来,其他话却是开不了口了。
不管是沈玉清的转告,还是其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照雪见他沉默,一想便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算了算时间,知道不用勉强,便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招呼道:“来,过来坐下,我给你擦头发。”
裴子辰得话,松了口气。
他也顾不上是要做什么,听着江照雪的话,坐到她面前,只想拖一时是一时。
江照雪取了帕子,不太熟练为他压着头发,慢悠悠询问:“说说吧,今天到底怎么了?”
“师娘……”
裴子辰听着她的询问,垂下眼眸,放在双膝的手指微微蜷起:“您……在灵剑仙阁,过得开心吗?”
江照雪得话,瞟了他一眼,知道事情该与沈玉清有关,倒也没有多问,只实话道:“开心什么呀?”
一提灵剑仙阁,江照雪就想翻白眼,忍不住埋怨起来:“规矩多得要死,人也烦得要命,一个个鼻孔朝天,妖修在中洲都快成一个骂人的词儿,你觉得我会待得很开心吗?”
“可您还是待在那里。”裴子辰哑声开口,“不肯走。”
“脑子有病嘛。”江照雪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走啊?我也想走,只每次一想你师父,又觉得还能再忍忍。忍了一年又一年,他蹬鼻子上脸,把慕锦月带回来了。说是女徒弟,我还真没见过这种把夫人放在一边和女徒弟住在一起师徒。慕锦月天赋很高吗?他连你都不教,天天盯着她,有毛病。”
“那……”裴子辰挣扎着,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为什么不解道侣契呢?”
“解契没这么简单的。”江照雪擦着他的发尾,耐心道,“结道侣契的时候,要双方将自己一生一世、共享气运的契约焚烧于上天,算是收到上天的监督和认可。解契呢,也是一样,一方将解契的法文送达上天后,然后要等天道和另一方的同意。”
“如果对方不同意呢?”
“那就耗呗。”江照雪漫不经心,“只要一方解契,就意味着他收回了支撑道侣契运转的力量,道侣契必须阴阳相合之力才能运转,任一一方解契之后,时间长一点,道侣契自然就消散了。所以从一方解契开始,只要中间没有什么变故让解契的一方后悔,那道侣契的消散,也是早晚之事。”
“那就是可以解的。”
裴子辰喃喃。
“可以解,但需要时间。”江照雪说着,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欲救一人。”
重点来了。
江照雪明白,方才兜兜转转都是铺垫,说半天,今天不高兴的核心还是这个“人”。
“那就救啊。”江照雪顺着他的话,“为何不救?”
“因为,她是自己愿意。”裴子辰低喃,“她心甘情愿自沉于苦海,我于情不当救,于理不当救,于矩不当救……”
“这谁?”江照雪听着这个描述,有些发懵,询问阿南,“自己愿意,于情不当救,于理不当救,于矩不当救?”
“你想想他今天见了谁。”
一听这话,江照雪明白了。
按照钱思思回来的描述,今天他见到慕锦月了。
如果是慕锦月,按照现在的剧情发展,慕锦月和沈玉清天天待在一起,那沈玉清该喜欢上她了。难道今天裴子辰以为沈玉清慕锦月两情相悦?
所以于情不该救,因为这是慕锦月愿意。
于理不该救,沈玉清和慕锦月的关系,不是他这个身份管的。
于矩不该救,沈玉清是他师父,按照规矩他不能冒犯沈玉清,沈玉清说啥是啥。
那就通了!
他看到了他们两人在一起,所以还同情上她,觉得她被三了该离婚解契。
“不愧是女主啊,”阿南和江照雪想明白,啧啧称奇,“四年多不见,一见面就能扰得我们小裴心慌意乱的。”
江照雪听着这话,恨铁不成钢。
有些想骂裴子辰不务正业,但一想这是正牌女主,倒也算个正业。
反正早晚要喜欢上慕锦月的,早来晚来都一样。
现在他肯定还不知道自己心意,所以在这里想什么救不救,看着他这失魂落魄模样,江照雪决定开导开导,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那于你之心呢?”
裴子辰一愣,江照雪给他擦着头发,笑着询问:“你心当如何?”
裴子辰没说话,他静静看着镜子里替他擦头发的人。
她鲜少如此温柔,像是妻子一般,言语间却尽是道理,从容洒脱道:“裴子辰,做事问心,行随心动,才得自然。”
“若问心有愧呢?”
“既是救人,”江照雪笑着提醒,“为何会有愧?”
“不合规矩……”
“哪里来的规矩?”
江照雪笑着反问,裴子辰一愣,就听江照雪道:“谁定的规矩?天定?人定?还是灵剑仙阁?”
裴子辰答不上来,江照雪了然:“你啊,就是被他们教的太好。”
说着,她拨弄他的头发。
修真者的身体机能比寻常人运转得快得多,他头发已经干了大半。江照雪撩起他光滑发丝,轻声道:“灵剑仙阁那么多规矩,哪里事事都是对的?今日是不是你师父训你了?你不敢救,是不是怕忤逆你师父?”
“是……”
裴子辰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看着她拨弄他的发丝,他感觉自己全然在她掌下,悸动生于心,继又弥漫周身,他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哑声道:“师父说,我忘了规矩,有悖人伦。”
“听他胡说八道。”江照雪嗤笑,“你看他和慕锦月,懂个屁的人伦?要说有悖人伦也该是他有悖。弱者才讲规则,强者制定规则,而且你既然出了灵剑仙阁,灵剑仙阁的规矩就该忘了。你都是我的命侍了,该听蓬莱的规矩吧?”
“蓬莱,什么规矩?”
“我们蓬莱呢,只要不伤天害理,想要什么,就自己争,想拿什么,就自己抢。”
“若是不该要的呢?”
“要么放弃,要么受罚。”
“若是感情呢?”
裴子辰一问,江照雪就笑了:“那更要争了。其他东西,你抢,还可能是强抢,唯独感情,强抢不来。能抢到的,”江照雪将手放到他肩头,凑到他脸边,矜矜业业扮演一个心魔反派,笑着提醒,“都该是你的。”
大胆去吧,我的小少年!
女主活该是你的!拆散他们!暴揍沈玉清!
听着江照雪的话,裴子辰感觉有什么在心中慢慢松开。
他盯着镜子紧贴着的两个人,心中涌现出一种极度的渴望。
“而且,”江照雪见他不言,感觉自己有点过分,轻咳了一声,直起身来,继续道,“不要为难自己。有时候,事不是你想不想做,而是你能不能做。人其实没有选择,他以为的选择,都是必然之路。随心就好,别被规矩压傻了。”
就像今夜,他永远开不了口,他无法告诉江照雪,沈玉清在等她这件事。
他做不到的。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数声音在脑海里交织。
一面是他受过的教导,一面是他经历过的一切。
灵剑仙阁万剑相指,四年孑孓独行。
他做不到的。
多少规矩,人伦道德,都压不住他生出的那些心思。
鸢罗弓说得没错,他骨子里就是个下作胚子。若她过得好,那也就罢了,可沈玉清又算什么东西?
把她锁在灵剑仙阁两百年,以感情为剑江她逼得狼狈不堪,再让所有人看见她疯癫的模样,嘲笑她,议论她,贬低她。
她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要回去?
她回去,不过就是像过去一样,让沈玉清仗着她的喜欢,一次次作践她,折磨她。
他可以带她走出来的。
他带她走远一点,让她永远离开那个人,时间久了,一百年,两百年,一千年,她总会忘了那个人。
他们永远像现在一样,他可以永远当她的弟子,她是他的师娘,但是他们始终在一起,谁也别想带走她。
“可是师娘,”恶念在心底萌发,迅速发芽,他突然明白,他就只这样一个人。他有些疲惫,也不想抵抗,只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哑声开口,“我不想遵守的规矩太多了。”
“比如?”
“我想侍奉师娘,”裴子辰说着自己过往一直压抑着的、不敢言说的那些冲动,“我想为师娘整理衣衫,想为师娘梳发,想给师娘画眉,想给师娘引路……”
“好家伙,”江照雪听着,反应过来,“他是强迫症啊?”
她一贯知道自己穿衣服有些不羁,没想到竟然能被裴子辰一笔一笔记下来。
阿南也有些震惊:“他这么点芝麻小事儿,他也要记在心上吗?”
“我想做的逾矩之事很多,师娘,”裴子辰回头看她,眸色深深,“我可以吗?”
“呃……”江照雪有些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忙道,“可以啊,你开心就可以!”
她知道他不敢将自己真实的内心说出来,只敢从小事说起。
但没关系,她可以鼓励他:“不要把这些规矩看得太重,沈玉清虽然是你师父,但凡事要讲对错,犯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子辰听着她的话,看着她虽然茫然,但还是努力哄着他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
犯上……
他注视着面前这个人,慢慢笑起来:“女君。”
他轻唤她,转某回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许久后,仿佛才下定决心,认真开口:“请为子辰加冠。”
“啊?”江照雪茫然,觉得这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但感觉他情绪不对,她轻咳了一声,还是道:“好吧。”
反正发冠是早已经挑选好的,她拿出发冠,有些迟疑道:“你现在加冠,是不是有些草率啊?我本来是想请几桌……”
“不必。”
裴子辰注视着镜子里的他们,温和道:“我的冠礼,只需女君。”
江照雪听着一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拿着发冠,忍不住道:“要不……还是改日,哪里能这么简单……”
“今日。”裴子辰笃定道,“此刻,请为子辰加冠。”
江照雪见他这么坚定,只能拿了发冠,威胁道:“那你要现在加冠,我可就只能一切从简,给你带个发冠了。”
“好。”
裴子辰浑不在意。
江照雪无法,只能摸索着,从一旁取了木梳,认认真真开始给他梳发。
虽然一切从简,但她还是忍不住在梳发时,一面梳发,一面为他祷念祝词。
她几乎是把她所有能想到的祝词念了一遍,最后为他带上发冠。
裴子辰看着镜子里头发干净利落竖起的青年,他不想问她为何会梳男子的发髻,也不想再打听他身上的衣衫来自何处,只平静道:“请女君赐字。”
“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
江照雪试探:“我给你准备了好几个,你看……”
“我想要一个和女君有关的字。”
裴子辰开口,江照雪一愣,随即听他道:“永远有关的字。”
听到这话,她莫名生出几分紧张,不敢深想这言语之下的深意,只劝道:“这……这毕竟是跟随你一生的字……”
“女君救我性命,予我重生,”裴子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气波澜不惊,“我想铭记此恩,此生不忘。”
“哦,”江照雪松了口气,赶忙道,“那太好了,那……”江照雪想了想,“时苍如何?”
“时苍?”
“嗯,蓬莱有座玄苍山,”江照雪笑起来,想着道,“常年落雪,经年不化。时时问雪停,不化玄苍山。这个字,你觉得如何?”
“好。”
裴子辰看着镜子里的她,果断应下。
江照雪放下心来,她文化水平不高,要再取,她的文化水平不足以支撑了。
想想还有些高兴,就算见到慕锦月,裴子辰也没忘了她这个为他出生入死的师娘。
“人品好就是好,爱情面前也有道义!”阿南忍不住夸赞,“还好不是下个沈玉清。”
“那是,”江照雪高兴应声,“这毕竟是男主。”
一人一鸟一唱一和,裴子辰就静默看着镜子里的他们。
镜子里的青年带上发冠,穿着他师父的衣服,便了完全成年男子的模样。
她站在他身后时,好像……也就和站在他师父身后时那样了。
他其实也窥见过他们闺房的情景,记得有一年……应当是他十三岁,还是十四岁。
江照雪砸了刑讯堂想见沈玉清,沈玉清带着他除妖回来,便直奔云浮山。
他在外值守,两人在房间里吵闹得厉害,最后他看到江照雪突然扑了过去,便知自己不该再留,离远了一些。
等第二日清晨,他站在庭院里,隔着敞开的窗户,就看见江照雪站在沈玉清身后,在为他束发。
此刻江照雪站在他身后,与他曾经看到的模样别无二致,他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他们,直到听见外面传来细密雨声。
细雨淅沥砸落在他心头,将他一点点污染沾湿。
他确认着自己的欲念与渴求,面上却与平日别无二致。
等了片刻后,他站起身来,从容拉过江照雪,温和道:“女君,丑时快到了。”
“哦。”江照雪一听,反应过来,笑道,“高兴啦?”
“高兴。”
裴子辰开口,拉着江照雪往内间榻上行去。
夜风吹来,两人里衣广袖交错,所过之处,烛灯一盏盏熄灭,直到最后走到榻上,裴子辰拉着她坐上床榻。
而后他起身放下床帘。
江照雪虽然感受不到光线的变化,但听他窸窸窣窣,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忍不住道:“解毒为什么还要放下床帘?”
裴子辰闻言,轻笑一声。
那一声散在夜色,听得江照雪心跳微快。
她感觉裴子辰试探性探过身子,抬手握住她的手。
“女君,”他的灵力如他人一般温柔流淌进入她的身体,他似乎是贴在她的面前,距离吻她咫尺之距,她能清晰感觉他身上的香味,将她一点点包裹吞噬,他仿若宣告什么,认真又轻柔道,“今日我被师父训斥,心中困扰,您能将您的心情,再分享给我吗?”
“好啊。”江照雪故作镇定,“小事。”
“多谢女君。”
裴子辰笑起来,将灵力缓缓送入江照雪身体中。
另一边天机院中,沈玉清身体一倾,略一失重,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醒后他才察觉,方才他似乎是做梦了。
他鲜少有这样无意识睡着的时候,大约是因为太过疲惫。
他刚才做梦梦见两百年前,他成亲的那一天。
他那时候恨她,也恨自己,几乎是被众人压着,为了两宗体面,咬牙同她成亲。
但她却很高兴。
她似乎是感觉不到他的情绪一般,自顾自的欢喜,他恨极了她高兴的模样,又忍不住在她的笑容里,软化三分,陪着她拜堂成亲,在灵剑仙阁祭坛上结下道侣契约。
结契时的感觉,他本来已经忘了,回想起来,也觉得应当是恨和痛苦多些。
然而今夜突然梦见,他想起江照雪认真看着他,笑着道“契结婚成,生死不离”,然后两人拜堂弯腰瞬间,塞给他一个小纸条,等他们从祭坛下来,他打开纸条,看见上面用不知道多少符文加持的那句“江照雪喜欢沈泽渊”时,他那心中小小的涟漪。
还是有那么几分欢喜的。
似乎是时间太长了,两百年太累了。
他有些迷茫中意识到,其实在结契的时候,他似乎就接受了这一件事,暗暗想着,与她成婚,折磨她一生,总比让她和其他人成婚要好。
他都已经接受这一件事了,接受成婚,与她共担一切,她之罪便为他之罪,这样熬过一生,等哪一日他们夫妻二人将罪赎干净,或许他们便可以从头开始。
他都准备好了,她竟然解契。
想到这一点,想到她从悬崖上跟着裴子辰一跃而下,他便感觉心脏抽痛,一路蔓延到手。
周身都有些发疼,他呼吸微颤,抬手扶额。
反复告诫自己。
原谅她。
她惯来是这样任性的脾气,不知天高地厚。
她只是不信天命书,想要保裴子辰,这没什么,她是在用她的方式,为他赎罪。
这是她的善,他应该庆幸,她也是有善恶是非之人,或许和他不一样,但有自己的风骨。
她是爱他的。
她只是……只是因为他为了慕锦月和她争吵,故意用慕锦月的传音玉牌答应她吃饭,只是因为她嫉妒,所以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都是因为爱他。
她不懂事,但她是他的妻子,他可以原谅她。
他找了无数理由,安抚着自己的心境,细雨淅沥而落,等彻底平静下来,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隐秘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压着自己不可太过外露,需得维持庄仪,以免让江照雪得知他的心意,太过骄纵。
他听着声响,在对方入门刹那抬头,脱口而出:“江……”
音出刹那,他便看见来人。
慕锦月提着雨伞,听到沈玉清的声音,诧异抬头。
雷声轰然炸响,沈玉清愣愣看着面前女子,不安和惶恐弥漫在他胸口。
他看着面前人,骤然清醒。
丑时了。
江照雪却还没有回来。
他的手微微颤抖,慕锦月疑惑出声:“师父?”
说着她环顾四周,不由得道:“师娘呢?”
“她……”沈玉清竭力克制着情绪,哑声道,“她出事了。”
只有她出事了,又或者……又或者裴子辰没有告诉她消息。
可裴子辰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消息?怎么可能呢。
裴子辰那样的性子。
必定是她出事了。
他压着情绪起身,冷静道:“你先睡下,我去找人。”
“师父?”慕锦月诧异,“您怎么找?”
“我去找人。”
说着,沈玉清提起拂尘,疾步往外。
风砸夜雨吹入长廊,他匆匆而行,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总觉得有什么悄然流逝,却又不知具体是什么。
他只能拼命用同心契感应着周遭,将神识疯狂扩大,竭力寻找着整个京城每一寸土地。
同心契只要启用寻找的功能,江照雪便会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