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辰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不要以身涉险,如果您一定要做什么,我不会阻拦,带上我。”
如果还有下一次分别,让他死在她前面。
他鲜少这么多话,江照雪听着,一直没有出声。
裴子辰似乎也是觉得自己失态,手紧握在剑柄上,缓了好久,才道:“抱歉,师娘,我……”
“你说的这么难过,”江照雪听着,歪头想了想,“那这四年,你是不是一直不开心啊?”
裴子辰闻言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江照雪会问这个。
江照雪却是了然:“是了,咱们从掉下悬崖,我从来没带你出去玩过,你年纪又不大,正是喜欢玩的时候,天天跟我闷头干活当牛马,哪儿体会得了什么乐趣?是我大意了。”
“师……师娘?”裴子辰有些茫然,随后忙道,“弟子的意思是,请您以后……”
“你现在想不想跟我出去散心?”
江照雪突然抬头,笑着看向他。
裴子辰一愣,他看着坐在椅子上,忙着眼向他抬手的女子,她招呼他:“我知道你不开心,走不走?”
走不走?
裴子辰听着这话,他清楚知道沈玉清应该在搜查,也知道并不安全。
可看着她伸出的手,他还是克制不住,鬼使神差走向前方,迟疑又害怕,缓缓朝她伸出手。
在感知到裴子辰的手探过来瞬间,江照雪一把握住他,笑道:“我就知道你想出去玩!那我带你走。”
“师娘……”
裴子辰低声想要劝阻,又有些开不了口。
江照雪没理会他,拉着他出门,先去给李修己先上了个结界,占卜了一遍,确认大吉之后,才召出仙鹤,拉着裴子辰坐上仙鹤。
裴子辰将将坐稳,江照雪突然拉着仙鹤猛地直线拉升!
裴子辰猝不及防,只能一把环住她的腰间,随后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时,慌忙收手。
“别放!”江照雪察觉他在做什么,一把按住他的手,大声道,“抱着,不然摔不死你!”
裴子辰被她的手死死按着,一时动弹不得,只觉心跳速度跟随江照雪的攀升一路往上狂飙上去。
江照雪见他僵住,顿时笑起来,随后道:“准备好!”
裴子辰还没反应过来要发生什么,仙鹤突然一顿,随后突然放弃所有力道,朝下直直坠下。
狂风呼啸而过,他整个人因为重力压在她身上,江照雪以为他是害怕,大声道:“别怕!全都听我的!”
裴子辰没出声,他早已御剑习惯,虽然由别人掌控,又是另一种感受,可无论如何,这样的起落,对他来说倒也不算惊险刺激。
可他抱着这个人,他看着她在月光下清丽的面容,永远明媚如太阳的笑容。
心跳便跃动得疯狂,他分不清这到底是源于什么,不敢应答。
江照雪见他不言,以为他是被吓到,冲刺几圈后,赶紧拉回半空,让仙鹤平缓下来,慢慢飞在云端,笑着询问身后人:“这种不是自己掌控的感觉,是不是很刺激?”
“弟子能适应。”
裴子辰礼貌放开她,实话实说。
江照雪却是不信,挑眉道:“别骗人啦,我听到你心跳啦,好快。”
裴子辰不敢言语,只静静凝视着她。
江照雪坐在前方,回头扔了一瓶酒给他,自己拿了一瓶,喝了一口,笑着道:“我以前在蓬莱心烦,就喜欢这样,后来去灵剑仙阁,灵剑仙阁禁酒,也不准这么骑仙鹤,不准太聒噪,宜静不宜动,我也就不这样了,现在两百年过,我还以为不会这么高兴,没想到还是很开心的。”
“师娘是觉得我不高兴,想安慰我吗?”裴子辰听明白她的话,温和询问。
“想啊!”江照雪毫不犹豫,回头看他,“把我不在的四年弥补一下,可以吗?”
裴子辰一愣。
她离他太近,他看着面前自己落在她眼中的倒影,一刹那间,他才意识到,他好像一直在十七岁。
他永远停留在那个年岁,始终没有离开。
他盯着面前人,喉头微动,终于哑声开口:“师娘回来,就很好了。”
“好什么呀。”江照雪直接道,“我离开了两天,但你被困在四年前啦。四年过去一点长进都没有,我以前不就和你说了吗,我救你,是希望你过得好,你去做让自己高兴的事,去享受活着给你的一切。去喝好喝的酒,吃好吃的东西,看好看的姑娘,交开心的朋友。结果搞半天,你什么都没做,我太失望了!”
“弟子有愧……”
“你有什么好惭愧?”
江照雪想了想,随后神秘道:“我和你承认一件事吧。”
“嗯?”
“其实我,没有五感全消。”
江照雪说出这话,有点心虚,裴子辰一愣,江照雪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我……我一开始就知道,最多也就是眼盲。我就是故意想要你愧疚,让你觉得,你害得我好惨,想让你因为愧疚对我多付出一些。”
裴子辰愣愣看着江照雪,江照雪故作理直气壮:“你看,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要什么,我自己骗,自己争,自己抢。所以你不要太容易觉得愧疚,也不要动不动就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把自己看重要一点,你活着,是为了你自己,你想活。你找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难过的时候就做,不开心就说,把快乐留给自己,尽情祸害别人!”
“师娘不会害怕吗?”
裴子辰听着,平静询问。
江照雪有些茫然,就听裴子辰解释道:“我乃天弃之人,天弃者,便是因未来或将祸事,造成人间劫难。若我随心而行,想变强,就不择手段;想要什么,就拼命争抢,师娘不会害怕吗?”
江照雪一顿,明显是想起什么僵住。
裴子辰见状,便明白了江照雪的意思,他轻笑一声,正要说话,就听江照雪开口:“我害怕。”
裴子辰眼眸轻抬,就看江照雪努力让自己迎向他,仿佛是在勇面一只巨兽,认真道:“可那是我的劫,我害怕,所以我变强,若有一日你当真成为人间劫难,我必亲手诛你,你亦如此。”
夜风拂过她的发丝,她轻声道:“世人皆为自己而活,沈玉清杀你,是为杀你一人,保证千万人绝对的安全。我救你,也有我的缘由。既然众生为己,你亦要为你过得好而争取,不要为任何人违背自己的原则,也不要为任何人做违心的选择,你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这样一来,我不亏欠你,若有一日,就算我要杀你,也不过是你我成王败寇,各凭手段。”
“师娘会杀我?”
不知为什么,听江照雪的话,裴子辰不觉伤怀,反觉血脉中有什么沸腾汹涌,他温柔注视着她,轻声询问。
“会啊。”江照雪笑起来,挪开目光,遮掩着道,“我可能杀你,可能爱你,可能恨你,可能怨你,人生这么长,总会有变化,谁知道呢?”
“那现在变了吗?”裴子辰追问。
江照雪疑惑:“什么?”
“若当初是为履行师娘长辈之职责,为了纠正弥补师父的错误救我,因为我是师父最优秀的弟子救我,那如今,师娘还为何救我?”
江照雪听着这么多弯弯绕绕,眨眨眼,有些听不明白。
裴子辰忍不住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追问出声:“如今救我,留在我身边,是为了裴子辰,还是为了沈玉清?”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愣。
片刻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她轻笑出声,转过头去,却不回答。
裴子辰见状疑惑:“师娘?”
“小小年纪,心思挺多。”她没有直面回答,只举了酒瓶,“喝你的酒吧。”
“师娘,为何?”
他似乎极为在意,继续追问。
江照雪回头瞟向他一动不动的酒瓶,想了想,为难他道:“喝半壶,我告诉你。”
裴子辰得话,握着酒壶不动,似是有些为难,江照雪压着笑回头:“就知道你喝不了,回去……”
话没说完,江照雪就听身后人“咕噜噜”举着酒壶灌。
江照雪吓了一跳,慌忙按住他,忙道:“这是我从真仙境带来,可不能这么喝!”
“为了谁?”裴子辰被她按住,但也已经喝了大半,嗓子眼火辣辣的疼,但还是不忘抬头就问,一双眼灼灼如星,格外坚持。
江照雪一愣,随后被他气笑起来:“我服了你了。”
“为了谁?”裴子辰盯着她,执着追问。
江照雪被他问笑,知晓他的脾气,不得到答案怕不罢休,只能无奈道:“为了你。”
一直等着的答案仿佛终于得到,裴子辰血液沸腾,他盯着面前人,再次确认:“为了我?”
“没错,”江照雪拿他没办法,回头闭眼吹着夜风,实话实说道,“不管最开始最开始为何而来,但此时此刻,为了你。”
裴子辰听着,低下头,轻轻笑出声来。
江照雪撇撇嘴,不高兴回头,喝了一口酒:“瞧把你高兴得,知道世界有人在意你,开心啦?”
“那师娘以后还会在意我吗?”
“在意。”
江照雪拉长语气,暗翻白眼。
我的天机灵玉,我的神器管家,谁能不在意?
“那师娘会一直陪着我吗?”
“陪啊。”江照雪认命,也不争辩,懒洋洋道,“不陪着你,要你被沈玉清杀了,师娘可是会心疼的。”
裴子辰听着,感觉胸腔被四月春江之水溢满。
久违的鲜活感滋润在他的生命,他感觉自己像是破茧之蝶,仰望着太阳,慢慢张开羽翼。
“师娘。”
他从她身后,试探着环抱过她,握在她拉着缰绳的手上。
江照雪身体一僵,感觉他的气息喷吐在她耳侧,轻声道:“能不能教我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
江照雪愣着不动,裴子辰一点一点握紧她的手,将他眼睛看到的东西给她,把他身体的操控权完全给她,轻声道:“我只能看见师娘,所以我想用师娘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让她成为他的领路人,从黑暗中推开大门,看到这个世界所有美好。
让他从这一夜,生根发芽,从她的视线,重新爱上这个世界。
江照雪听到他的话,明白他的意思。
她想了想,缓声开口:“裴子辰,你是不是,很害怕落崖那天?”
裴子辰一愣,也就是那一瞬,江照雪握紧他,猛地往下一跃!
裴子辰跟着她翻身往仙鹤背上急坠而下,他下意识想要御剑,江照雪却拉着他大喊:“别动!”
说着,江照雪拉着他翻身朝着天空,死死握着他的手,控制着他的眼睛,仰头看向星空,高呼出声:“裴子辰你看——”
一刹那间,星斗旋转,浩瀚星空映入眼帘,他睁大眼,从她的视角看着这个世界,生死都交在她手里。
他看见当空明月,浩瀚穹宇,万千星辰熠熠生辉,仙鹤振翅长鸣。
他第一次感觉,一月数云千万星,胜却浮生景万千。
他死死抓着她,完全不去控制身体,在心跳接近极限,落地最后一刹,白鹤展翅而下,让两人拉着重重撞上它柔软背羽。
裴子辰撞在仙鹤上,仰头愣愣看着星空,江照雪声音在旁边响起:“你看,落崖,也是可以看到很美的风景的。”
裴子辰听着,转头看过来,迎上江照雪的面容。
他知道的。
他看着面前这个人的笑容,感觉有什么在心中化开。
他忍不住笑起来,不自觉握紧她。
他从不觉得坠崖那一刻有多恐惧,多绝望。
与之相反,他是在坠崖那一刹,看到了这人间最好的风景。
可他不能言说,他只看着这个人,感觉怦然心动。
如果过去,他看见她,生的是生欲,是情欲,是他自己如毒蛇一般自私生出、想死死绞住这根浮木的私欲,那一刻,他终于在他二十一岁,将爱意悄然滋长。
只是他不明白这是什么,他只凭借本能,茫然抓住她的手。
“师娘……”他看着她,喃喃出声,“我可以一直这样,和您在一起吗?”
“好啊。”江照雪笑起来,转头看天,“我们还要在一起很长时间,所以在一起的时候,就开心点啦。”
“我很开心。”裴子辰听着她的话,转头看她。
他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在仙鹤上所产生的、世界只剩下他们的错觉。
他看着面前人,忍不住凑上前,将额头抵在她额头,用神魂将他的情绪传递过去。
情绪传递刹那,江照雪浑身一震,随后就看面前青年的神魂抵着她的额头,闭上眼睛,双手轻拂过她突然变得异常敏感的肩头。
她呼吸微乱,感觉面前青年喷吐出来的酒气,与她呼吸交缠,欲迎未迎,欲言未言,只无意识轻蹭着她额头,温柔道:“我真的,很开心。”
第37章
裴子辰的情绪伴随着灵力传来, 随着他额头无意识的轻蹭和手臂在肩头滑落的摩擦,异样感突然滋生上来,江照雪惊得猛地睁眼, 抬手将裴子辰仓皇一推。
这一推裴子辰纹然不动, 只迷茫抬头, 茫然轻唤:“师娘?”
江照雪心跳微快, 她觉得自己出了问题,这声音听到耳朵里都像勾引。
她闻着裴子辰身上的酒气, 暗呸了自己几声, 赶忙推攮他道:“赶紧起来,这么大人别撒娇, 回去睡觉了,明天还有正事。”
裴子辰得话一顿,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但或许是酒意上头,他也无法多想, 只能撑着自己起身,有些头痛道:“是弟子冒犯。”
江照雪心虚爬起身来, 拉住仙鹤缰绳, 轻咳了一声:“确实冒犯, 不过你是我命侍, 酒意上头,高兴了想进识海分享一下喜悦之情, 可以理解。”
裴子辰恍恍惚惚听着, 江照雪不敢多留,赶紧骑着仙鹤悄悄飞回叶府,把裴子辰送回房间。
裴子辰明显是醉了, 走路有几分踉跄,但还尚存些许理智,一直推拒道:“师娘,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没事,”江照雪怕他半路倒在地上,扶着他送进屋中,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安慰道,“别摔着,好好休息。”
说着,她顺手给李修己拉了一下被子,便赶紧逃出房间:“走了啊。”
她急急忙忙关上大门,小跑回了房间。
等回了自己屋中,她给自己扇着风,重重舒了口气,按着阿南的指引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才缓解了一点情绪。
阿南见她忐忑模样,有些不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江照雪不说话,只再喝了一口水,等彻底镇定下来,她才终于回到床上,给自己拉上被子,又忍不住回想起刚才那一刹。
她不是不懂事的。
虽然没有彻底成功,但比起裴子辰,她还是有过那么点男女体验的。
毕竟,她和沈玉清,其实也有过一段还不错的时光。
那时候他们还没成亲,九幽境也没犯界,算是她和沈玉清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每天没什么事,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堵他。
他捉妖,她蹲点。
他历练,她偶遇。
那时候她还是真仙境最耀眼的明珠,被一个天之骄女这么死缠烂打,沈玉清就算嘴上拒绝,但应该还是心动的。
所以每次虽然嘴上说着让她回去,但每次还是会接纳她拙劣谎言。
摔了他就扶,崴脚他就背,所以她总觉得,他应当也是喜欢她,只是脸皮薄,需要她再努力一点。
这么缠得久了,所有人都说他们会在一起,他似乎也快接受这件事。
她就记得有一天杀了一只水妖,天上下了大雨,他和她淋得全身通湿,她拉着他跑进山洞,他领着她在山洞里过夜。
他用衣服隔开两个人,然而她却还是大着胆子探过头去,就看见他正脱光了换衣的模样。
那是她第一次看他赤、裸的身体,看见水珠从他肌肉上滑落,她就感觉水珠仿佛是落在她心上,那一晚她心神不宁,口干舌燥,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沈玉清的呼吸也很浅,明显也没睡着。
等到最后,她大概是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便隔着帘子,小心翼翼道:“沈泽渊,我可不可以……摸一下你啊?”
沈泽渊听着,呼吸一滞。
江照雪本来以为他又要骂她妖性难除,然而对方只是沉默。
过了许久后,她竟就感觉他伸出手,拉过她的手,隔着衣帘触碰上他。
那一碰像是着了火,那一晚沈玉清差点做到最后,只是在最后一刹骤然清醒。
他低低喘息着,抬手捂上她的眼睛,哑着声道:“等我……”
他低头亲吻她:“阿雪,等我回去回禀师门……”
“我来娶你。”
是他说他来娶她的。
江照雪终于有些恍惚想起来。
只是沈玉清回去就后悔了。
大约还是嫌弃她妖修出身,又或者下了床就清醒,反正他回了灵剑仙阁,就了无音讯,她在蓬莱等了许久,还美滋滋和江照月说,他肯定要带着孤钧老祖来提亲。
结果等了一日又一日,最后只等来他的道歉信。
她气得带人打上灵剑仙阁,结果九幽境犯界,他便去了前线。
九幽境和真仙境打了差不多一年,那一年他们奔走两地,她是命师,永远被保护在最后方。
他则始终在最前线。
直到沧溟海大战,她一路狂奔去救他,他们才终于再见。那时候她也不想问他为什么了。
她只想救他,想他活着。
可救了他,他不领情,这么多年,他始终责怪她擅作主张,责怪她救人、逼婚。
她在这种责怪里越发乖张,她没明白,她做错什么了,娶她是他说的,婚是灵剑仙阁求的,结果成婚后他不闻不问,碰一下就像是她在强迫他。
只是他越是如此抵抗,她越想要他屈服。
两百年她软的硬的,明的暗的,喝酒下药,讨好说谎,用尽手段。
直到最后在江州那年,她站在雨里,终于彻底死心。
本来也不念想了,可在慕锦月入门前一个月,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冒雨前来。
她睡到半夜,迷迷糊糊惊醒,就看他坐在床边。
他身上披着雨夜的冷,见江照雪醒过来,他转眸看去。
江照雪睡得有些恍惚,她撑着起身,慢慢意识到旁边坐的是谁,喃喃出声:“阿渊?”
沈玉清慢慢抬眼,他在夜色里静静看着她,看了许久。
然后他一点点凑到她面前,她以为他又想教训她,皱起眉头:“你又想发什么疯……”
“疯”字还没出声,他就吻上她。
她睁大眼,感觉他像少年时,第一次亲吻她那样,克制又温柔。
她听着淅淅沥沥雨声,睁大眼眸,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他的亲吻中流下泪来。
他吻过她,便又停住,只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哑声道:“阿雪,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犯错了。”
她听不明白:“我做错什么了?”
沈玉清没说话,他只轻轻靠着她,似乎很是疲惫。
他靠了她一会儿,她不敢惊扰他,静默不言。
在她以为他会歇在屋里时,他却再次起身,又恢复平日冷淡模样,叮嘱道:“师兄出事,我下山为他料理,会带回来一个弟子,日后你需好生照看,如姐如母,不得欺她。”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半夜来通知这件事,毕竟他的弟子众多,她也从来没管过。
直到半个月后,他带回了慕锦月。
想到慕锦月,江照雪嘲弄一笑。
心里那些伤春悲秋、绮丽情动一瞬全部消散,她彻底冷静下来,暗骂了一句自己丧心病狂、连窝边草的主意都打之后,便闭上眼睛。
江照雪裴子辰睡得香甜时,沈玉清跟着天机院的人勘察着饕餮楼。
“这里的人都死光了。”
天机院院长傅长生看着饕餮楼包间内的惨烈景象,皱着眉头道:“尸体碎尽被阴气腐蚀,手段极为残忍,好像有很多人同时动手……”
“不。”沈玉清冷静开口,“只有一个。”
傅长生诧异回头,沈玉清感知着周边灵气波动,冷静道:“一千年后,我见过这种功法,是我们那个世界魔修常用之术,我们称之为——阴纸仙。”
傅长生听着,明白过来:“怪不得老朽说,此等功法从未见过,原来不属于此世。那……”
傅长生惊疑不定:“莫不是从千年后回来的,不仅仅只有沈道友及夫人爱徒三人?”
“或许吧。”
沈玉清语气淡淡,想了想后,斟酌着道:“此事内子在场,想必知道更多,还望傅院长能早日找到今日领路的弟子,想必会真相大白。”
“放心。”傅长生抬手,“沈道友所托,老朽必定尽力。还有一事……”
傅长生迟疑着:“沈道友,可否同我再确认一次,您是在三殿下身上,看到真龙之气?”
沈玉清听到这话,抬眸看向傅长生,傅长生盯着他,明显是一定要要一个答案。
沈玉清想了许久,实话实说:“在下不善此道,但初见时,在下的确是三殿下身上看到真龙之气。”
“那太子殿下呢?”
傅长生追问,沈玉清闻言,皱起眉头:“似乎……也有。”
真龙之气在人间,乃天子之征,皇子之中一般不会同时出现。
这个答案出来,连沈玉清自己都有些不太确定,只道:“还是先寻内子,内子若在,必能为傅院长解答。”
傅长生闻言,赶紧道:“放心,今夜这就去查。”
沈玉清得话放下心来,想了想道:“在下徒弟身上伤势未愈,那在下先行告退。”
傅长生闻言,寒暄一番,便送沈玉清离开。
等沈玉清走出饕餮楼,旁边弟子试探道:“院长,那今夜的的供词?”
“那就……”傅长生想了想,笑起来,“按太子所说呈上去吧。这个沈玉清……带这个女弟子找夫人,可真有意思。”
傅长生的话沈玉清没有听见,他从饕餮楼走出来,穿过江照雪裴子辰走过的长廊,他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江照雪最后那个笑容。
那样挑衅又艳丽的笑容,他在她年少时见过无数次。
每次出门打架除妖,侥幸逃跑时,她会忍不住挑衅一下对方。
他少年时这样抱着她逃跑,看她惹祸,每次他都想,她太能惹事,可又没办法抛下,只能每次她惹了事,想办法打赢对方,或者逃跑。
就像现在的裴子辰。
他知道裴子辰只是在救她。
毕竟是待在身边七年的徒弟,裴子辰的性情他也知道,必是江照雪妖性难驯,可是……
他怎么敢?
心中锐痛顿生,想起江照雪手攀在裴子辰背上,在裴子辰怀中探出头来,朝他挑衅笑开模样,杀意痛意一起涌上。
那是他的师娘。
他怎么敢他年少时一样碰她?
怒意和隐秘的不安克制不住,以至剑身铮铮作响。
等回到住所时,慕锦月正在门口等他,看见他手执拂尘,独身而归,慕锦月有些意外,忙跟上去追问:“师父,师娘和师兄呢?没见到吗?”
“见到了。”
沈玉清压着情绪,疾步往内,慕锦月小跑跟上他入屋,见他坐下,打量着他的神色,忐忑道:“那……那他们人呢?”
“坐下把脉。”
沈玉清没有回她,放下手中拂尘,面上看不出喜怒。
慕锦月心中不安,但也不敢多言,只坐到沈玉清对面,将手递了过去。
自从四年前她中灵泯散之毒后,身体每况愈下,寿命越薄,哪怕只是人间刺杀,对她来说也是重伤。每日都需沈玉清确认情况,补充灵力。
沈玉清先为她诊脉,过了片刻后,输送了些许灵力给她,平淡道:“太医院给的方子可以继续吃,你身体不好,日后无需等我,早些休息,回去吧。”
“师父,”慕锦月试探着,“师兄是不是又带着师娘跑了?”
这话出来,沈玉清动作微顿,慕锦月见状便知结果,她面露愁色,想了想,分析道:“师父,师兄屡次从师父手下逃脱,想必是得到了什么宝物。师父若是强行想要抓他们回来,怕是不易。”
“此事你不必多管,”沈玉清扭过头去,催促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师父!”
慕锦月见沈玉清执拗,抿唇劝说:“您若不说明来意,他们只会一直逃下去,您的时间不多了。”
“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沈玉清径直起身,往内间走去,“出去。”
“师父!”慕锦月话已出口,也管不了自己死活,干脆大起胆子起身,一口气继续道,“如今师娘护着师兄,不过是因她是命师,不信天命书,觉得师兄含冤,所以为了纠正师父之错,在补偿师兄而已。他们与师父见面就逃,不过是因为怕师父再杀师兄,加之师娘要回去必须要收集溯光镜,她需要您,只要您说清楚来意,给师娘低个头,她就不会再走了。”
“如果我就要杀裴子辰呢?”沈玉清听着,执拗转身,盯着面前弟子,仿佛是要证明什么,“她还要为他躲我一辈子吗?”
慕锦月一愣,她揣摩着沈玉清的话。
意识到沈玉清在意的是江照雪未曾选择自己后,她迟疑着道:“师父,我知道……过去师娘一直将师父看得很重。可……”
慕锦月顿了顿,还是大着胆子:“人是会变……”
“住口!”沈玉清闻言瞳孔急缩,惊喝出声,似是怕她说出声。
慕锦月吓了一跳,看见慕锦月惊慌神色,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他竭力压着袖子微颤的手,扭头不敢看慕锦月,只道:“我与你师娘之事你不清楚,她只是与我赌气而已,我与她之婚事,事关两宗体面,牵扯颇深,容不得她随意解契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