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江照雪和裴子辰都是一愣,江照雪微微皱眉,试探道:“那你……叫李修己?”
“姐姐怎么知道?”
男孩诧异出声,江照雪沉默下来。
居然一落地,就遇到了四岁的李修己?
既然是认识的人,她也不能就这么不管,想了想后,她同裴子辰道:“把他带上,先回去吧。小孩儿,”江照雪抬手招呼李修己,“自己能走路吗?”
“能走。”李修己慌忙道,“姐姐,我什么都能自己干,不麻烦的。”
这话对于一个四岁孩子来说有些太懂事,江照雪不免心软几分,但她面上不显,只招呼裴子辰道:“走吧,带着这个拖累一起回去。”
听到这话,李修己垂下眼眸,睫毛轻颤,似是不安。
裴子辰看了孩子一眼,走上前去,半蹲下身,语气温和道:“李公子,我抱你好吗?”
“不用……”
“我们要飞到天上去,”裴子辰笑起来,仿佛是看明白他的心思,解释道,“你年纪还小,师娘她是女子,不方便的。”
这话让李修己一僵,只能小声道:“谢谢哥哥。”
裴子辰颔首行礼,将李修己抱起。
他从头到尾都很温柔,可李修己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些怕他。
裴子辰单手抱起李修己,走到江照雪面前,他不知道怎么的,就生出几分紧张,犹豫片刻后,才伸出手,迟疑道:“烦请师娘扶住我。”
江照雪得话,毫不犹豫便伸出手,一把拉住他的手。
两只手交握刹那,裴子辰惊得肌肉一紧,下意识想抽回,又生生止住。
江照雪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
裴子辰反应过来,压着心跳,轻声道:“师娘请。”
说着,江照雪便觉自己腾空起来,脚下似是有些支撑住,随后便快速升高往前。
李修己倒吸一口凉气,江照雪听着,不由得发笑:“小子,害怕了?”
“不……不怕。”
李修己颤颤出声,江照雪却是知道李修己肯定是被吓到,安慰道:“害怕就抱哥哥抱紧一点,我第一次被人带着御剑,也是吓得要死,一路抱着人就不肯放,差点被对方踹下去。”
裴子辰听着,看了江照雪一眼。
想问些什么,但一想便知,江照雪年轻认识的剑修,能让她死死抱着,又有几人。
他沉默不言,江照雪未曾察觉异样,只继续安慰李修己道:“结果甩来甩去,我也没掉下去。”
“剑修御剑时,周边都有结界。”
裴子辰终于开口,接了江照雪的话,安抚李修己:“你不会掉下去的。”
“知……知道了。”
李修己吓得结巴,但还是抱紧裴子辰几分,认真道:“多谢哥哥。”
他们所在之处距离京城不远,裴子辰带着江照雪先到了京城,随后便用天机院的令牌,大摇大摆带着江照雪入城。
天机院在这个小世界中身份特殊,守卫不敢多拦,甚至问都没有多问,就让裴子辰领着江照雪进了城池。
入城之后,裴子辰在城门口寻了辆马车,同江照雪叮嘱了一下她的身份。
“四年前我改名江辰,伪作一位家主罹难后,奉命保护自家女君,最后与女君失散的侍卫身份进入天机院。所以您的身份我早就往上通报过,您叫江雪,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女君。”
饶是说过多年的谎言,在说出“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女君”时,裴子辰看着面前人,还是有些心乱,但见江照雪面色无虞,他才大着胆子,盯着江照雪,试探着继续:“日后,人前我就不能叫您师娘,得叫女君了。”
谢天谢地,干得漂亮!
江照雪心中暗赞,面上却不能表露得太过高兴,点了点头道:“可。”
见江照雪应允,裴子辰放下心来。
他知道江照雪看重沈玉清夫人的身份,过去在灵剑仙阁,大家私下都叫她女君,但谁若敢当面叫她女君,她是不会饶人的。
所有人必须叫她夫人。
而他见她第一面,她教会他的,也是师娘。
他记得自己叫出师娘时,她欢喜的模样,最初他以为,这是因为见到他。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因为,师娘,是在认可她是沈玉清妻子的身份。
同样的笑容,在每一次她认可这个身份时都会出现。
甚至于,她之所以会去收徒,会在山门前等着他,就是为了这个身份。
知道她看重,所以在提出这个要求时,他生怕她拒绝。
可若要让他再将这个称呼唤下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莫名就是有些抗拒。
大约是因这个身份行走在外,办事太过麻烦,过去他是个少年,大家都容易议论,如今他走出去,明显是青年模样,人间境又容易议论是非,他不想江照雪声誉受辱。
好在江照雪没有执着称呼,顺利接纳下他的提议,他心中松了口气,生出几分隐秘的喜悦,但他也不敢做得太过,转过头去看了看路,还是道:“师娘,到了。”
江照雪听着,本想开口让他人前人后一样,但想到自己过去行径,也不好变得太多,只想着寻找下次机会,便应声下来:“嗯。”
“师娘,”片刻后,江照雪又感觉他凑到她面前,轻声道,“女君,冒犯。”
说着,他将一个带着灵力的幕篱带她脸上,江照雪一愣,随后便意识到的确不能这里多惹麻烦。
江照雪穿戴好幕篱,车也停下,裴子辰给了车夫银钱,随后便将熟睡的李修己抱起来,隔着衣袖,让江照雪搭着他的手下车。
等下车之后,他便将剑鞘一端交到江照雪手中,他温柔垂眸看见那只握着自己剑鞘的手,轻声道:“女君,跟我走吧。”
江照雪听着,跟着他往前,走了没几步,便感觉到了层层叠叠大阵的存在。
京城果然是天机院核心,阵法明显是高人所布,沈玉清想要找人,并不是那么容易。
她跟着裴子辰往里走,便听着裴子辰和人寒暄。
“哟,江道友这是……”
“找到了。”裴子辰语气中带了克制不住的欣喜,温和道,“这是我家女君。”
“哦,恭喜恭喜!”
众人对他寻人一事明显熟知,一番寒暄,便让裴子辰进去。
相比年少时,裴子辰明显温和圆滑得更多,江照雪静静听着他和人攀谈,随后终于听周边慢慢安静下来,裴子辰打开一个院落小门,轻声提醒:“师娘,小心脚下。”
“你就不能扶我一把?”
江照雪闻言无奈,人前就罢了,现在又没人,他就非要为难她一个瞎子。
裴子辰动作一顿,犹豫片刻,他终于伸出手,停在江照雪面前,轻声道:“师娘可以扶着我的手。”
“哇,这什么贞洁烈男?”
阿南忍不住感慨,江照雪有些烦躁,干脆一把握住他的手,裴子辰肌肉一紧,江照雪急急拉住他,抓着他就往里走,低骂道:“也不知道怎么去的九幽境,随便找一个也比你懂事。”
裴子辰被她拉着,整个人不知所措,压着自己的情绪为她领路,慌忙道:“师娘在说什么?”
“我在说,”江照雪翻了个白眼,不满道,“路上随便遇个人都比你和我熟,人家都会拉着我走。”
这话让裴子辰心上一颤,他敏锐察觉什么,扶着江照雪道:“师娘路上有人相帮?”
“对啊。”
江照雪由他扶着进屋,裴子辰送着她坐到床边,听她说起那个人:“不然时间间隙的路哪儿有这么好走,遇到恩人啦。”
裴子辰扶着她坐下,睫毛微垂,遮住眼中情绪,轻声道:“师娘在这里稍等我,我将李公子送到客房。”
“有什么好送的?”
江照雪听他要把李修己送走,疑惑道:“他一个小孩儿,就放这屋就可以了。”
裴子辰气息微凝,江照雪知道他那讲规矩的大病又犯了,赶紧道:“男女七岁才不同席,他才四岁,把他放下,跪下说话。”
裴子辰听着,静默片刻,明显是不太乐意。
江照雪挑眉:“嗯?”
裴子辰得话,犹豫片刻,还是将人放下,设了一个隔音结界后,才直起身,听江照雪的话,跪在她身前,轻声道:“弟子跪下了。”
“听见了。”
江照雪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团扇,坐在床上轻轻给自己扇着风,似笑非笑道:“说说吧,这四年做了什么?”
裴子辰听着这话,忍不住抬眸打量她。
她还穿着他们分别时那件衣裙,灵力充沛,衣衫干净整洁,没有半点疲态,分别的时日,应当过得不错。
他心中放心几分,将这些年自己做过的事一一告知。
“师娘走后,我拿到了鸢罗弓。”
“哟,拿到了啊。”江照雪一听心中泛酸,嘲讽道,“恭喜咯,它怎么看上你这个要死要活的小作精的呀?”
“当时它给了我两个选择,”虽然听不懂‘小作精’是什么意思,但江照雪经常说这种听不懂的话,裴子辰也习以为常,毕竟蓬莱妖修和人修不同,他联系上下文,大概也能理解一二,垂着眼眸说着当时的情况,“它说,让我选择得到它,或者让师娘安全回去,然后我永堕时空间隙之中,我选择了让师娘回去。这刚好是它的考验。”
江照雪一听,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它喜欢圣人啊?”
“它说,它要一个不想要它的人。”
裴子辰如实开口,江照雪牙都快咬烂了:“还挺有个性。然后呢,你拿到了鸢罗弓,就开始等我?”
“拿到鸢罗弓后,我先超度了庄燕,从庄燕口中得知,当年是有一只怨煞与她交易,附着在她的魂体之上。我超度了她,之后便按照师娘所说,将叶文知救回,并让叶文知为师娘塑金身造庙,积攒功德。”
江照雪静静听着,神色慢慢认真起来:“然后呢?”
“后来师父应当是感应到了溯光镜或者是鸢罗弓的灵力波动,用寻时镜赶了过来。我……我要等您,”裴子辰说着,有些紧张,不自觉屈起手指,“只能躲着师父。这里虽然是人间境,但是天机院和灵剑仙阁似乎同出一脉,师父成了天机院的客座,四处查我和您,我便干脆伪造了几个身份,平日进入天机院当弟子,偶尔会用其他身份在外除妖,之后用赚到的银钱为师娘造庙。”
听到这话,江照雪挑起眉头:“你为我造庙做什么?”
“想供奉您。”裴子辰说得认真,“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您,但我知道,如果师娘出现,每一座庙宇所许下的愿望,师娘都可以听见。”
他等多少年,造多少庙,当她位列神位那一天,这些声音便会蜂拥而入——
“然后你就被他的声音彻底包围,师娘师娘师娘,是我,你在吗?”
阿南的声音突兀而入,江照雪被这个描述下了一跳,轻咳道:“也,也不用这样,我和你结了命侍的契约,只要我出现,你一定能感知。”
裴子辰听着,带了笑意:“我知道。”
可是等待的时光太过漫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只能把所有能想到与她关联之事做尽,一日一日等待。
江照雪听着他说这些,心中火气慢慢消下去,但又总觉得有些不甘心,没好气道:“知道为什么让你跪着吗?”
裴子辰动作一僵,犹豫片刻,艰涩出声:“我害了师娘。”
“错。”江照雪抬起手,用扇子轻轻往额头一戳。
那样的力道似如挠痒,裴子辰感觉心上一瞬酥麻漾开,他垂下眼眸,听着江照雪摇着扇子继续道:“若是你这个选择能拿到鸢罗弓,我倒也觉得是笔划算买卖,算不得大事。我是气你浪费我一番心血。”
江照雪越说越气:“我三番五次救你,一天天这么哄着你陪着你,到头来你是一点不开心一点不感动一点留念啊?”
说着,江照雪忍不住微微弯腰,探过身去,气息喷吐在他脸上,忍不住咬牙道:“是我不好吗?付出这么多你是一点不在意啊,就这么想死?”
“弟子知错了。”
裴子辰垂眸不敢多言。
江照雪见他说半天就是这么一句,忍不住轻轻踹了他一脚,随后低骂:“起来吧,烦人。”
裴子辰站起身来,迟疑着不动,江照雪见他静默不言,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闷声道:“伤哪儿了?”
“师娘不必担心,弟子……”
“我问你伤哪儿了。”
江照雪打断他。
裴子辰迟疑片刻,轻声道:“背上。”
江照雪一想就知道,她站起身来,招手道:“过来。”
裴子辰迟疑着上前,扶住江照雪,江照雪握着他的手,往前道:“去找个位置,把药箱拿来,我给你上药。”
“我……”
“我虽然瞎了但事儿我能做!”
江照雪这话出来,裴子辰怕她觉得自己看不起她,也不敢不让她做,只能依照她的话,扶着她到蒲团坐下,随后去取了药箱将里面安全的药膏交给她,随后才坐到她面前。
等坐到她面前后,他无端深处几分紧张,随后就听江照雪跃跃欲试道:“脱好了吗?”
裴子辰动作微顿,总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奇怪,却又不知奇怪到哪里,只能压住疑惑,将上衣脱下,提醒道:“师娘,好了。”
江照雪闻言,从药罐里取了药膏,试探着碰上裴子辰的背。
裴子辰一动不动,只看着地面,江照雪手一碰上,就感觉到了沈玉清的灵力,不由得暗骂:“真下得去手!说什么出来谈谈,我出来他不得把我戳成筛子?”
“师父不会这样对师娘。”
裴子辰平静开口,江照雪冷哼:“我在他就敢动剑,也没见他顾忌我。他现在肯定觉得我丢了他的面子,恨不得杀我以保灵剑仙阁声誉。”
“师父削的是树冠。”
裴子辰提醒,江照雪一顿。
裴子辰垂着眼眸,平静陈述道:“师父只是削树冠想惊到我,他觉得我会第一时间逃开。”
“哦。”江照雪反应过来,明白今日裴子辰和沈玉清之间斗的这点心思,用灵力给裴子辰拔出了沈玉清的附在伤口上的灵力,理解道,“所以你一开始不动,让林中动物被他惊到先动,他以为是你,去了反向后,你才动手劈开空间?”
“是,”裴子辰应声,“我知道师娘在,师父是不可能真动手的。”
“你倒是为他说话。”江照雪瞪他一眼,“他都想杀你了,你还维护他。”
“我不是维护他,”裴子辰如实回答,“我是不想师娘伤心。”
听到这话,江照雪动作微顿,意识到自己过去人设,轻咳了一声,决定缓慢改变一下,淡道:“无所谓啦,我没那么容易伤心,我也想开了。倒是你——以后别搞要死要活那一出,心里不高兴,就和我说,总归我会陪着你的。”
“师娘……”
裴子辰看着地面,他张了张口,想问,又不敢出声。
江照雪奇怪他欲言又止,追问道:“什么?”
裴子辰静默不言。
他想问她,如果他不是沈玉清的徒弟,他只是裴子辰,她还会陪着他,还会想救他吗?
又或者是,她到底为什么会陪着他,会想救他呢?
可话到嘴边,他又不敢出声,就怕问出让他难以接受的答案,倒还不如自欺欺人。
反正也不重要……
他想着,内心突然平定下来,他回眸看去,就见身后人正摸索着去拿药瓶。
她看不见他,他才能肆意注视她。
他其实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感情,他只是想留在她身边,注视她,看着她,陪伴她。
她活着,他活着。
他静静看她把药瓶盖好,听她轻松追问:“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裴子辰笑了笑,温和道,“就是想知道,师娘这四年怎么过的?”
“我?”
江照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盘腿坐好,笑起来道:“我可比你容易多啦。我掉进时间缝隙里以后,就遇到一个人,哦,之前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咱们从悬崖掉下来,我带你被孤钧老祖追杀到海边,然后遇到一个超级大帅比。”
“大帅……”裴子辰微微皱眉,觉得后面的字有些难以明白,可他第一次这么想知道江照雪言语中意思,忍不住追问。
江照雪见他询问,赶紧用他能理解的话道:“就是非常英俊、让人觉得特别厉害,看见就觉得‘哇,好耀眼的人’这种人。”
“男人?”裴子辰转过身,盘腿坐下,慢条斯理拉上衣服,思考着确认。
江照雪点头:“对。”
“然后呢?”
“我掉下去以后,他接住我,给我传输灵力,修复身体之后,就拉着我,给我带路,还给我吃玫瑰饼,一路把我照顾得很好,感觉就走了一天左右吧?他就把我送出来了,临走的时候……”
江照雪说着,一瞬想起什么,戛然而止。
裴子辰注视着她,他第一次从江照雪脸上看到这种近似于羞涩的情态。
他心尖一颤,敏锐察觉什么,追问道:“临走的时候怎么了?”
“哦,没什么。”江照雪想起发生的事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遮掩过去,继续道,“然后我们就分开啦。一走出来,我就感觉到叶文知的气运来到我身上。”
江照雪皱起眉头,思考着道:“按你的说法,叶文知给我建了庙,我有一个猜想,你说……人的气运,是不是可以截取的?”
裴子辰没有说话,他似乎只是在静静看着她。
江照雪继续分析道:“如果气运可以截取,那叶文知遇到庄燕,很可能就是一个局,做局之人,用庄燕让叶文知作恶,从而逼着他死在二十四岁,他早早死了,他的气运却不会消散,如果气运可以截取,那做局之人是不是有办法把这些气运归为己用?只是如今遇到了我,我让叶文知活了下来,只是叶文知他毕竟帮着庄燕害了人,虽然也是被利用,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些气运他终究留不住了。然后他为我建庙供奉我,便等于主动将这些他无法再拥有的气运过度给了我?你觉得呢?”
“或许是如此吧。”
裴子辰开口,想了想后,轻声道:“师娘,天色已晚,我带李公子先去睡吧,您好好休息。”
“啊?”江照雪闻言,有些惊讶,“你这就去睡了?”
问完,她又反应过来:“你非要带李修己走啊?他只是个孩子。”
“您双目不便,我照顾他比较好。”
裴子辰说着,朝江照雪伸出手,扶着她起身道:“师娘,我扶您到床边。”
江照雪听他的话,也觉合适,由他扶着起身,坐到床边。
裴子辰蹲下身,她脱了鞋,随后半蹲在她面前,取出一条手链,拉过她的手,替她温柔带上,解释道:“这条手链放了我一道剑诀和我的一缕神魂,您摇一摇,我就会立刻出现。”
“知道啦。”
江照雪感受着他手链里他的神魂,笑着道:“多谢。”
裴子辰不说话,他仰头看着坐在面前的女子。
她只是昨日,度过到了今日,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四年前那个模样,甚至于衣服都和分别时一模一样。
可他却已经从少年变成青年。
他静静注视着她,许久后,他克制着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娘,我走了。”
“晚安。”
江照雪笑着道别,裴子辰站起身,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走了几步,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想了想,转身道:“师娘。”
“嗯?”
“今日我带您走,您怨我吗?”
这话问得江照雪一愣,她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见到沈玉清,跑得好,跑得妙,她还怨他?
开玩笑。
裴子辰听着,不由得笑起来,他想了想,有些紧张走到江照雪面前,轻声道:“那……您想见见我吗?”
江照雪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裴子辰问的是什么意思,就感觉他突然弯腰,将手插入她脑后发丝,用力将她往前一带。
惊愕之间,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
刹那间,江照雪便感觉她的神魂被他猛地拽到他的识海,她一睁眼,就看见了面前低头用额头抵着自己额头的青年。
这是裴子辰的神魂,他的神魂与他的身体是一个模样。
他们还保持着现实中的姿势,只是她从坐着便成了站着,他们距离极近,呼吸交缠,仿若随时都会吻一般的距离,让江照雪心跳飞快。
他慢慢放手,让她方便抬眼看他。
她扫视向前,一点一点看向面前青年。
他高了许多,身体也明显张开,肩宽腰窄,肌肉分明。
少年的圆润彻底消失,确认代之的是分明的棱角,立体的五官,从漂亮彻底变成英俊,垂眸看她时,哪怕竭力克制,神色温柔,却也藏不住那种本能的侵略感。
其实裴子辰的五官一直算不上柔和,黑紫色的眼生来如狼,只是他惯来气质太过温润,才压制住五官所带来的凌厉感。
但这种骨子里的桀骜,只要随便一个稍稍强势的姿态,就会酣畅淋漓展示出来。
裴子辰紧张又渴求看着她,想起方才她提到时空间隙中那个人时不自觉的笑意,停顿时无意识抿紧的唇,他不可自抑抬手,颤抖着,轻轻触碰到她的唇瓣。
冰凉的手指让江照雪一瞬清醒,她下意识想退。
裴子辰却是率先开口,仿若乞求道:“看看我。”
江照雪动作微顿,她听出这言语中的请求,抬起眼眸,迎向他的眼睛。
带着冲击人心的明艳五官撞入眼中,裴子辰看着那双眼睛一点一点盈满自己的面容,心也随之填满。
他不由得笑起来:“师娘,你看——”
他神色间又好似是十七岁那样收敛温和模样:“这就是二十一岁的我。”
江照雪静静看着,没有出声,裴子辰终于感觉自己一直在渴求的东西得到,退步颔首行礼:“让师娘见到,弟子甚为欣喜,弟子告退了。”
说着,裴子辰的识海退去,现实中的手也从她发丝抽出。
江照雪抬起眼眸,虽然她看不到,却还是感觉裴子辰如潮水一般退开。
“女君,”他悄无声息换了称呼,“好眠。”
说着,他便转身退开,将一旁熟睡的李修己抱起来,故作镇定离开了江照雪房间。
等房门合上,房间里只剩江照雪时,她终于后知后觉:“你说……”
她茫然问向阿南:“我刚才,是不是被一个二十一岁的毛头小子撩了?”
“你好像在一天之内,被两个人撩了。”阿南无情揭穿她,“你是不是该思考一下自己的问题?”
“我不可能有问题。”江照雪果断否认,“我只是单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而已。”
“这的确够单纯。”阿南开口。
江照雪想了想,忍不住道:“不过,裴子辰是在撩我吗?”
“他的人品应该不会。”阿南分析道,“他应该是四年没见,有点太激动了。除了摸你的嘴有点奇怪,其他也都挺正常的。额头碰额头是为了让你的神魂进入他的识海,其他也没啥了……吧?”
“也是。”江照雪点头,“他现在唯一的留念就是我,激动点也正常。”
说着,江照雪突然生出了几分愧疚:“我是不是对他有点太坏了?”
“你说现在还是未来?”
阿南不由得询问,江照雪被这么一问,便有了答案。
“我还是对他好一点吧……”她琢磨着,“你看,感觉都神经兮兮的了。”
而另一边,裴子辰抱着李修己放到小榻上,给他盖了被子,回到自己床上,他睁着眼睛,却是有些睡不着。
他在做什么呢?
他有些茫然,然而这种茫然很快又被另一个问题掩盖。
江照雪遇到的是谁?
那个人……
想到江照雪有些躲闪着无意识抿唇的模样,他清晰知道。
他们发生了什么。
有一个人,在他不在的时候,悄然窃入了江照雪的生命。
想到这一点,他冷然闭眼,轻轻拂过自己克制不住震动的剑柄。
没关系,他陪着师娘。
他的女君。
就够了。
然而一闭眼,周边一切变得异常清晰。
他清楚听到李修己的呼吸声,蝉鸣声, 还有隔壁……江照雪的呼吸声。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知是煎熬多久, 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 莫名开始有些恍惚。
江照雪回来了吗?
是他在做梦吗?
这种念头闪现时,独自一人停留在时空里不停等待寻找的惶恐感又翻涌上来。
那些面对江照雪时故作的镇定一瞬碎裂开去, 他仿佛又回到这四年的每一夜。
她离开的第一年, 他经常做梦,梦见江照雪回来了, 然而等他踉踉跄跄冲出房间,又发现还是自己一个人。
后面他就不太敢睡觉了。
一觉梦醒, 得而复失,远比一直清醒残忍太多。
好在修真者也不是一定要睡觉,虽然睡觉有益于养神, 但他害怕做梦,于是这四年来, 绝大多数时间, 他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下入定, 有时候受伤熬不住, 无意识睡去,他也总会在第一时间惊醒。
此刻躺在床上, 他有些不太确定, 他是不是又在做梦?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害怕,因为这一次梦得太真了。
如果还是梦,他感觉自己应当就是疯了, 他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梦和现实,真实和希望。
一探究竟的念头反复闪过,知道半夜进入她的房间是无礼,可他还是克制不住。
他鬼使神差一般起身,只安慰着自己,如果不是梦,那只要不要惊扰她、不要让人察觉,就像他年少时拥有过的那块手帕一样,悄悄于黑暗中存在,应当……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