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裴子辰瞬间想起前夜尴尬的情况,他心上骤乱,根本不能多想,只立刻道:“弟子明白了。”
“好了说正事。”
江照雪岔开这个话题,冷静道:“如果庄燕是鬼仙,今日我们说的话她都是听到的,她若不想让叶文知说出来,随时可以打断,可她却让叶文知告诉我们。”
“就是因为她想让我们知道。”
裴子辰笃定开口,江照雪点头:“她应当是想让我走,所以暴露鬼仙的身份,就是要让我知趣别自找麻烦。”
“所以师娘将计就计,先离开叶府。”裴子辰想明白江照雪的行径,“而她也并不放心我们,默默跟上,所以师娘做了这一出戏。”
“不错。”
江照雪颔首,思考着道:“现下她受了天雷,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其实也是我们最容易下手的时机,陈昭已经派人通知天机院的人来,我们要尽快做好铲除她的准备。”
“铲除她?”裴子辰微微皱眉,“如何做?”
“其一,要找到她的庙宇,将庙宇捣毁,伤她根基,以免她再汲取力量。其二,必须找到她的尸身,知道她的死因,对她尸身进行超度,消除戾气,削弱她的力量。最后,借由她的尸体,解开她和叶文知的契约。”
江照雪轻敲着床板,仔细分析着:“叶文知是七世善人,天罚能罚到他头上,证明庄燕绝非普通鬼魅,连叶文知的气运都庇护不住了。如果我们能切断叶文知对她的庇护,天罚落到庄燕头上,我们再趁机动手,便是十拿九稳。”
“弟子明白。”
裴子辰点头。
江照雪看了一眼床帐外,继续道:“不过,鬼魅心思难测,我们现在在骗她,也不一定她是不是在骗我们。我怕她其实已经打定主意杀人,想把我们骗着分开,所以今夜我只定了一间房,我们尽量不要分开。”
“是。”
“那……”江照雪看了看床,小心翼翼试探,“我们一起睡?”
听到这话,裴子辰面色一僵,江照雪赶紧道:“咱们刚在她面前一起钻了床帐,晚上分开睡看着有些奇怪。”
“弟子明白。”
裴子辰听江照雪解释,转过弯来,倒也冷静下来,认真道:“弟子打坐就好。”
“你想得开就行,”江照雪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颇为认真,“出门在外,不拘小节,以后多的是这种情况,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
裴子辰听着这话,抬起眼眸,江照雪见他神色中尽是打量,疑惑道:“怎么了?”
“师娘,”裴子辰盯着她,敏锐道,“您不想离开这个时空,是吗?”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让江照雪一时紧张起来。
她尴尬笑起来:“你这话说得,我灵力都没有,我怎么会不想走呢?”
裴子辰不出声,他只静默看着她。
江照雪被他看得害怕,突然有些怀念叶天骄,但凡裴子辰有叶天骄一半愚蠢,她此刻都能放松许多。
可偏生裴子辰这孩子,人品端正,却聪明得让人害怕。
她只能继续找补:“我……我还想早点回去见家人呢。我肯定比你想走啊!”
听到这话,裴子辰一愣。
随后他便反应过来,过去江照雪几日不见沈玉清,就要闹到落霞山来。
凡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没有挂念的人,可江照雪却还有挂念的丈夫。
他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一时慌乱起来,忙道:“是弟子误会了。”
“没事没事。”江照雪见逃过一劫,摆手道,“你别多想,要是能走,我一定会走的,你放心。”
“是。”
裴子辰垂下眼眸。
江照雪见他不说话,一时有些尴尬,干脆扯了被子躺下,招呼着裴子辰道:“我先睡了,你要想睡也可以睡,你还是个孩子,师娘不介意。”
裴子辰抬眼看她,江照雪生出玩笑心思,认真道:“就算你长得好看,师娘也绝不会起任何歹念。”
听到这话,裴子辰拉起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江照雪见他笑起来,终于放心几分,高兴闭上眼:“我睡啦。哦,”江照雪睁眼,认真道,“你今夜记得把玉灵芝吃了!你放心,我睡得很死,什么都不会听到,等你吃完灵根长好,准备重塑筋脉的时候,再摘下符箓,叫醒我。”
说着,江照雪拿出叶天骄写的安睡符,“啪嗒”一下贴在自己脑袋上,然后瞬间闭上了眼睛。
裴子辰静默坐在原地,看着叶天骄的符箓贴在江照雪脑袋上,抬眸环顾,看见周边都是叶天骄写的符箓,他突然生出几分烦躁。
想要将这些符箓全部撕扯开,让它们不要出现在江照雪身侧。
然而又觉自己这样的念头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甚至可以说是荒唐。
像是年幼和哥哥争抢母亲一般幼稚。
他缓了缓,深吸了口气,将玉灵芝放入嘴里。
熟悉的疼痛感在筋脉中翻涌出来,这次他早有经验,忍着痛楚循环着滋养着的灵根。
在疼痛之间,他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看向床头熟睡着的江照雪。
她已经侧过身子,手搭在身侧,她睡觉的模样很不安稳,像一只老虎一般憨态可掬。
裴子辰静默看着她的睡颜,突然好似没有那么疼了。
他就静静看着她,等灵根彻底形成,他浑身是汗,缓了许久后,撑着自己起身,去净室中将自己冲洗干净,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因害怕庄燕在外面,只能作戏做圈套,穿着里衣上了床。
而后摘下江照雪的安睡符,轻声道:“师娘。”
江照雪迷迷糊糊睁眼,看见跪坐在身侧的少年。
他穿着雪白里衣,露出胸口锁骨,头发在身后散开,随着他的动作落下,轻轻扫在她面颊之上。
他似乎是在竭力支撑自己,连这点冒犯都没意识到,只让竹叶松柏的清香顺着头发扫到她鼻尖,一双有些疲惫漂亮的眼看着她。
江照雪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做梦,梦里才这样漂亮的仙人。
她直愣愣看着,直到裴子辰恭敬再唤:“师娘,我的灵根修复好了。”
听到这话,江照雪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扶额。
好家伙,什么漂亮仙人,原来是之前送她归西那家伙。
江照雪缓了缓,这才撑着自己起身,一起来,外衫便顺着肩头滑落而下,裴子辰垂下眼眸,不敢多看,就见江照雪将他一扫,看出他已经累极,干脆躺下,招呼他道:“躺下吧,坐着好累啊。”
裴子辰一愣,随后赶忙道:“师娘,我可以坐……”
“躺下。”
江照雪将他往下一拉,差一点把人拉到自己身上,裴子辰惊得竭力后退,饶是筋疲力尽,他始终还是个剑修,这么一拉,反倒把江照雪往他身上扯了过去。
江照雪撞在他身上,裴子辰瞬间僵住。
两人愣了片刻,江照雪垂眸看了看他的胸口。
裴子辰虽然穿衣时是少年身材,看上去并不显肌肉,可这么一撞……
“弟子冒犯!”
裴子辰慌忙后退。
江照雪想着刚才碰到的肌肉,轻咳了一声,也没看他,只一下清醒不少,打岔道:“把手给我吧。”
裴子辰不敢多言,他紧张将手递过去。江照雪在被子下握着他的手,闭上眼睛道:“你把灵力传给我。”
裴子辰依照她的话,将灵力送过去,江照雪闭着眼睛,感受他的灵力进来后,便成为了她的灵力,她调用这些灵力,重新进入裴子辰的身体,开始为他重塑筋脉。
其实裴子辰的筋脉已经足够完美,只是那毕竟是续生蛛挖出来的,并不牢固,江照雪所做,就是用灵力带着玉灵芝的药效推开在他的筋脉之中,一圈一圈温养。
既然已经传送灵力,江照雪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感化裴子辰的机会,顺带着就把自己的情绪送过去,打着哈欠道:“小裴啊,多感受感受世间的快乐,等你快乐多一点,你就觉得世界好一点。”
熟悉的异样感过来,裴子辰抿紧唇,他往后不着痕迹退了退,哑着声道:“师娘……不用感受了,我知道您的意思。”
“你就是太客气。”
江照雪知道他的性情,也不同他商量,只一个劲儿和他分享着此刻的感受,慢慢道:“别多想其他,你专注当下,此刻开心吗?”
裴子辰说不出话。
今夜比上次更难熬了一些,裴子辰竭力后退,抵在墙上,江照雪的温度和香气仿佛都贴在他身上,灼热得可怕。
他听她询问,悄然睁开眼睛。
江照雪见他不答,提醒他:“说话啊,别说谎,说实话给我听。”
裴子辰听着,汗水从额头滑落下来,模糊他的眼睛,他看着面前人睡颜,感觉意识都有些不清醒,忍不住顺着她的话,沙哑道:“开心。”
“那不就完了?”
江照雪笑起来,极致的疼痛和愉悦都从她身体的灵力传来,横冲直撞在他生命。
他静静享受着这种折磨,感受这个人带来的所有残忍。
等到将近天明,江照雪替他将筋脉整理完毕,终于休息,放开他的手闭眼睡去,含糊道:“我睡了,别叫我。”
裴子辰说不出话,他疼得整个人都佝偻起来。
在她放开他瞬间,几乎是逃一般从床上一把抓上衣服,跌跌撞撞离去。
等他冲进净室,沉入冷水,所有一切都没有消散,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惶恐又痛苦坐在冷水之中,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江照雪侧身躺在自己旁侧的模样。
他清楚知道,如果他再晚一刻离开,他就会忍不住碰到她。
碰到她做什么呢?
这个念头闪过刹那,裴子辰突然意识到,自己抓出来的衣服里,夹杂了江照雪的手绢。
它就安安静静搭在浴桶一旁,上面绘制着江照雪最喜欢的老虎扑蝶图。
他静默看着那方手绢,他知道不该。
他这是什么?这是欲念。
与情爱无关,就是单纯的、恶心的、男人对女人的欲念,他怎么敢用来沾染江照雪?
可那是江照雪啊……
只是想到这个名字,他便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死死盯着那方手绢,看着那只可爱的小虎,过了许久,鬼使神差,终于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拿过了它。
隔着屏风,浴室的水声变得有些激烈,带着少年克制不住的轻喘。
他在那个天光微蓝的清晨,第一次在一方手绢的帮助下完整明白这件事来去。
当愉悦过后,他看着清晨鸟雀落在窗台,他手握着被水浸透的白绢,突然想,他该死的。
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不会为人所知。
这些阴暗、龌龊、恶心的东西,都不会为人所知了。
他怎么能产生这样的念头呢?
虽然是因为神交影响,是受外力所迫。
可他怎么能对江照雪……有这样的反应呢?
要是江照雪知道,该多恶心他,多厌恶他?
应该会想,自己怎么会救下这么丑恶的东西。
不过也可能不会如此作想。
裴子辰闭上眼睛,内心突然平静又空旷下来。
毕竟,她救他,也不过只是因为他是沈玉清的弟子罢了。
一个像极了沈玉清的弟子罢了。
*** ***
江照雪为他梳理经脉很累,于是这一觉睡得格外昏沉。
等醒过来时,大约已近午时,裴子辰早已不在床帐,江照雪听见外面有叮叮当当的碗筷声,卷起床帘,便看见裴子辰端了饭菜进来。
合衣睡了一夜,江照雪衣服也睡得乱七八糟,裴子辰扫她一眼便立刻压下目光,放着碗筷道:“师娘醒了?”
“啊。”
江照雪打着哈欠起身,发现裴子辰已经换了衣服,便知他早已洗漱。
她从床上走下来,看见桌面上的东西。
早上准备了白粥鱼干金丝饼,都用小火炉在下发热着。
裴子辰没有看她,一如平日恭敬道:“净室已经备水,师娘可以先简单洗漱,再来用饭。”
江照雪听着,从盘子了捞了个饼叼在嘴里,含糊道:“知道了。”
说着,她便去净室洗漱,裴子辰立刻起身站到门外,听着江照雪洗漱之声,等她洗完后,他才又推门进去。
进屋江照雪已经穿戴好,但没人帮忙,她便和之前一样,一根腰带绑上所有,一条红绳将头发系在身后。
之前没有对比,裴子辰倒也不觉得这个装扮有什么问题,可昨日见过侍女为江照雪梳妆,此刻看着,他才意识到,这并非江照雪喜欢如此,而是她不会。
他一时不知所措,心里生出几分帮忙的冲动,但又觉不妥,挣扎许久,只能走上前去行礼:“师娘。”
虽然相处已经一月有余,但裴子辰该守的规矩一条不拉。
吃饭也要等江照雪允许才会落座。
江照雪也已经习惯,敲了敲碗道:“坐下吧。”
裴子辰依言坐下,两人吃着饭,江照雪扫了一眼外面,感觉到之前一直跟着的怨气已经退开,她低声道:“今日去找丹大娘。”
裴子辰应声,看了一眼窗外,再次确认:“她走了吗?”
“她每跟一个人,就要消耗一部分力量,”江照雪解释道,“如今她身受重伤,没这么多力气。庙宇那边陈昭已经在想办法避开她从叶文知口中拿到消息,确定位置,他们会处理,我们这边的任务,就是要找到她的尸首,搞清楚她是为什么死的。”
说着,江照雪把粥喝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卷宗,递给裴子辰道:“这是陈昭昨日暗中给我的,是当年他查庄燕的资料。当年他知道庄燕的存在,特意验过她,那时候他见她并非枉死的恶鬼,查了她的资料,发现她被丹大娘送人之后,一直在另一家人家呆到五岁,有一天自己跑了出去,便不知所踪,猜想她或许是死于意外,也就没有深究。可若庄燕不是枉死,她不可能成今日的模样。”
“这三年死的女人和她有关吗?”
裴子辰好奇,江照雪说着,拿出了第二份资料。
“这是这十年泰州城死亡名单。”
裴子辰听着,打开名单,扫了一眼后,便发现问题:“这三年,每一年都要比前七年的平均数多上三倍。”
“而且男女并没有明显的区别,只是女人很少去危险的地方,死后又容易被人谈论,而男人的死亡却会被归为意外,但实际上从总数看,并没有太大差距。并且——”
江照雪抿了抿唇,低声道:“陈昭说,这些人都是抛弃过婴儿的夫妻。”
这话一说,裴子辰反应过来:“所以当年天机院查完了时候,虽然叶家怨气盘踞,但还是走了?”
因果报应,婴孩之怨,一般仅限于父母,不会牵扯无辜,结束了就结束了,因此哪怕怨气还在,天机院也并不打算管下去。
只是婴孩死时,往往没有意识,所以他们很难以鬼身入道,全凭本能。
只有庄燕——
“我为丹大娘算命时,我从丹大娘身上看到沾血的因果线是在亲缘线上,证明她害过自己的亲属,可陈昭说没有听闻她抛弃过婴儿。而且她当时说,‘她该二十岁了,是个整岁’,这正是庄燕如今的年纪,所以庄燕的死应该和她有关。而当时我以为她抛弃的是女婴,所以猜测让她去城头桥下找尸体,挖出来供奉,她没有反驳,所以庄燕很可能就在城头桥下。”
江照雪分析着:“她死在五岁,尸体在城头桥下,那里都是婴儿的怨念,她已经有了神智,存活在这些怨气之中,得到了足够的力量滋养,而叶文知每年给她烧衣服,沾染了叶文知的气运,因此,她得到了一个入道的机会,成为鬼修。那时候她应该没有杀人,所以城内死亡数量是正常的,之后叶文知为她买了房子,等于建设了庙宇,又为她塑了相,相当于塑了金身,以香火供奉,助她修得仙身。而后叶文知要上京任职,对于庄燕来说,这就是抛弃——”
裴子辰明白江照雪的意思,抬眸看向江照雪:“和那些孩子父母一样的抛弃。”
鬼修汲取什么力量,就会受那种力量感染,她吸食婴孩怨念长大,对于“抛弃”这件事,早就已经敏感得不同于常人了。
于是在她确认叶文知要抛弃她一刻,她就决定放弃叶文知,开始了自己蛰伏了多年的复仇。
如果她独立杀人,天罚早就降临,所以她先哄骗叶文知为挡天罚,之后才开始动手。
因此她可以三年不停手,而在杀人的过程中,她甚至可以通过吸食那些人的生命来越变越强。
“那为什么她不杀了丹大娘?”裴子辰听着,明白了庄燕是怎么成长为如今的鬼仙,却不理解,“她杀了那么多人,杀害自己的人,应该轻而易举才对?”
“因为,现在的庄燕,本质是那些婴孩怨气附加在庄燕身上形成的怪物,他们想要的只是不断地变强。婴孩怨念存在,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它们不知自己来去何处,杀害抛弃自己的父母,也只是顺着因果线过去报复,而不是执念,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获取力量,变得强大。可庄燕本身,如果她是枉死——那她就是因仇恨而停留在这个世界,这是她成为鬼修的最初之心——也就是我们普通修士所称之道心,一旦她报仇,等于她的道心破碎,这是重创。”
“所以现在,我们要搞清她是如何死的,然后为她报仇。”裴子辰明白江照雪思路,“同时捣毁她的‘庙宇’,超度城头桥下的孩子,让她力量再无来处,三管齐下时,解除她和叶文知的契约,让她直面天罚。”
“这是我们唯一的胜算。”江照雪思考着,“否则以我现在的实力,还有天机院这批废物,对上庄燕这种鬼仙,怕是还没来得及和叶文知解除契约,她就能把我们都杀了。”
“那她现在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
裴子辰抬眸,江照雪一愣,不由得道:“这么莽的吗?”
她的虚实都不知道,就直接动手?
裴子辰一想也是,果断道:“那我们去找丹大娘。”
江照雪点头:“正是此意。”
说着,裴子辰率先起身,去收拾东西,江照雪看他忙碌,琢磨着等一会儿的行动。
“她真的是不知道你的虚实吗?”阿南有些好奇。
江照雪笑起来:“怎么可能?”
说着,她取出溯光镜,翻转看着已经亮起来的溯光镜,镜片上映着她的眼眸,她轻笑道:“她可太清楚了。”
正是清楚感知到了她的实力,甚至感知到,只要她愿意使用溯光镜,接受时空的跃迁,她便可以自由使用灵力。
所以庄燕只想驱逐她和裴子辰,根本不想和她正面动手。
现下庄燕的乖顺,都是为了让她看,让她知道,她只是一只为情所伤的鬼仙,为了因果报复才杀人的鬼仙,她不会滥杀无辜,所以让江照雪放心离开。
可怎么可能啊?
江照雪看着那血淋淋的名单,无意识翻转着溯光镜。
随随便便遇上一个七世善人,这个善人每一步都刚刚好走在让她变强的路上,从鬼修一路成为鬼仙——这么巧合吗?
江照雪轻笑。
这世上巧合若是太多,那就是别有用心了。
江照雪等了片刻,裴子辰收拾好,两人便一起出发。
他们先打听丹大娘的住所,丹大娘一家三口,卖肉为生,在城中已经呆了许多年,大家一听他们询问,便指了方向,江照雪过去时,丹大娘家生意热热闹闹。
江照雪环顾周边,确认庄燕的气息不在,便带着裴子辰从后院跃入丹大娘家屋中。
等丹大娘忙活了一早上,回屋休息时,一开门,便见江照雪坐在屋中。
她下意识回头想跑,站在门后的裴子辰却已经“啪”一下关上房门。
丹大娘僵在原地,江照雪摸着粗糙的茶杯边缘,朝着前方女人笑了笑:“丹大娘,我来找问些事儿,您别害怕,坐下聊聊?”
丹大娘听着,不敢出声,江照雪喝着茶,慢慢悠悠:“来,我们说说,您女儿庄燕——怎么死?”
听到这话,丹大娘瞳孔急缩,她整个人颤抖起来,江照雪盯着她,继续追问:“我之前让你把她尸体找出来,安置供奉,你办了吗?”
丹大娘不敢说话,江照雪便知答案:“没办是吧?”
说着,她笑起来:“那完咯,”说着,她抬手指向丹大娘,“你大祸临头咯。”
听到这话, 丹大娘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慌忙跪下, 疯狂叩头:“仙师救命!救命啊!”
“你同我说救命, 至少要和我说清楚, 救什么吧?”
江照雪摩挲着粗糙的茶碗边缘, 笑着道:“你做过什么,得说啊。”
丹大娘得话僵住, 不敢出声。
楼下传来她儿子的高唤声:“娘, 娘你怎么还不下来?”
说着,她儿子便小跑上楼, 丹大娘骤然反应过来,慌忙道:“别——”
只是还没喊出声音, 她那五大三粗的小儿子便已经打开大门,随后被裴子辰一掌击倒。
江照雪扬了扬下巴:“绑……哦不,吊起来吧, 方便打。”
“不要!”丹大娘惊慌出声,急道, “仙师有什么事儿您冲我们夫妻, 孩子是无辜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啊!”
“那你说呀。”江照雪撑着下巴, “你要再这么和我兜圈子,我可就动手了。”
话音刚落, 裴子辰的剑已经配合出鞘, 抵在丹大娘小儿子手指头上。
他这么专业,江照雪都是一愣,但很快收起惊讶, 轻咳了一声继续威胁:“庄燕到底怎么死的?”
“我说。”
丹大娘毕竟只是个普通百姓,前些时日早就被江照雪的阴阳散吓破了胆,慌忙道:“我说。庄燕儿是我的大女儿。”
她一开口,就红了眼眶,沙哑道:“生下来后,她爹嫌弃她是个赔钱货,不愿意养,刚好有人要给儿子买个童养媳,就一吊钱把她给买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神色冷淡不少,扫了一眼周边:“所以你们家也不是养不起,只是觉得不划算,所以就把人给送走了。”
“是。”
丹大娘眼泪落下来:“我是不愿意的,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可那时候刚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我躺在床上,一觉睡醒,孩子就被抱走了。寒冬腊月,我出去找,她爹回来把我打了一顿,同我说,孩子已经扔到城头桥下,尸骨都透了。”
江照雪听着,语气缓和几分,只道:“之后呢,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我一直以为她死了,心里过意不去,每年给她烧点小衣服。直到后来……十五年前的新年,我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有个小姑娘坐在我们家门口。她就穿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鞋都破了,我以为她是来要饭的,想赶她走,结果她就问我说……庄平家是不是这里。”
丹大娘说着,哽咽起来,仿佛是回到了那一个新年,抽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就知道是她。是我女儿回来了,我就把她带回来,我给她洗澡,她全身都是伤,脚上都是水泡。她说那户人家打她,对她不好,以前她不明白,她一直想,亲生父母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这样,直到今年,她听别人说,她是被买来的。一吊钱……”
丹大娘抬手捂住眼睛,哭得说不出话来:“他爹一吊钱就把她卖了……但她很高兴,她说,她知道自己爹娘不是欺负自己的人,她很高兴。于是她想尽办法,她才五岁啊……她就从百里外的张家村,自己一个人,一直走到泰州城。”
“后来呢?”江照雪垂下眼眸,看着杯子里的自己,不敢多看面前人。
丹大娘似乎也是第一次同人说起这件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极为激动:“我想留下她,所以我把她藏在屋里。我每年都给她做小衣服烧下去,那一年正好还没烧,我就给她穿上了。本来我是想把她藏起来,找个机会和她爹好好说说,没想到……就在大年初二那天,我太忙了,我忘记了她,她肚子太饿,从床底下爬出来找我,就遇到她爹。”
丹大娘说着,倒是慢慢冷静下来,她擦着眼泪,眼里带了恨意,沙哑道:“也是她不听话,我让她别说自己身份,结果没想到,她开口就叫她爹,她爹知道她是找回来的,便要打她,我听见动静,上楼去拦,她看见我被打,过来护我,就被她爹一脚……”
丹大娘有些说不下去,她捏起拳头,忍了又忍,终于才颤颤抬手,指了外面的楼梯:“她就从那里滚下去,当场没了气。”
说完这句话后,丹大娘闭上眼睛,仿佛终于解脱:“我那时候,也想和他拼命,可耀儿被我们吵醒,跑出来,就站在一边哇哇地哭。燕儿死了,耀儿还活着啊。我一个人又养不活孩子,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能怎么办呢?怪也只怪她命不好,怪她不听话,怪她蠢。爹娘就不会害她了吗?她怎么会觉得爹娘就不会害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慢慢道:“她毕竟大了,和小时候那些婴儿不同,被人发现报官,也是一门官司。所以我们趁着晚上,把她抬到城头桥下,找了个泥坑,挖了将她埋了。埋下的时候,她还穿着我给她织的新衣服,他爹还骂我,说我浪费钱。”
“她死后,我也忐忑了很久,我怕她来索命,到时候耀儿怎么办呢?于是我找了个道长,道长在我们家门口撒了一把米,说这样她就看不见我们家,以后也回不来。之后便安安稳稳过了,一直到前些时日,我见到仙师。回去那天晚上,我就在我们家门口附近看到了她。”
“什么样子?”
“一身红衣服,”丹大娘回想着,“打了一把红伞,长得很漂亮,漂亮得不像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她。”
说着,丹大娘笑起来,眼里带了怀念:“就和当年她回来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