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黎端起,和他一碰,垂目微仰头后饮下。
这种习惯,他们经历了多次。
一日的相处,总是有些地方觉得熟悉的何止是酉时一个人,惠黎也有此感。
上了菜,锅里的汤汁也烧开了,咕咚咕咚煮开,热气上涌......
酉时下着菜,惠黎盯着他左手佩戴的黑色手表。
“再过不久,就是国庆假了,你有什么打算?”苍酉询问。
“今年准备回老家。”
酉时动作一停,接着继续下菜。
“我也准备回去,到时候要不要同行?”
“你一个人?”惠黎不确定方不方便。
“嗯,我一个人。”
“到时候再联系。”惠黎加起一个菜放进碗中,蘸取了料汁,放进嘴里,咀嚼一番。
“不错。”她的料碗是酉时给她调的,很是符合她的口味。
酉时满意一笑:“呵呵,你多吃点。”
饭后步行到了停车处,上了车,酉时送惠黎回家。
“我单身好几年了。”
酉时看了眼惠黎突然道。
“嗯?”惠黎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酉时又问:“你呢?”
惠黎如实说:“一样。”
到了中午惠黎上车的地方,惠黎见他也要下车:“今日谢谢你的款待,不用送了,早点回。”
“好,拜拜。”
第183章 不当大冤种的小青梅(1)
“我叫黎清云,在我十五岁的那年夏季,接连下了多日的大雨,白茂县到处积满了水。”
“我家在白茂县春风镇下的清溪村,村名取自流经村里的那条清澈的溪流。这条不小的溪流就在村子里不远处,养育着清溪村世世代代的人。”
许愿空间里,坐在惠黎对面,低头垂目双手握紧茶杯的妇人,如此说道。
惠黎抱着砂砂小团子,就坐在八仙桌的另一侧,倾听着对面的许愿者在讲述着她的生平过往。
“那几年,国家停止了战乱,没了天灾,本来大家的日子都逐渐好了起来,可意外就发生在这时候。”
“刚进入夏季不久,一场接连好些时日的大雨,包围了白茂县。村里的溪流河水暴涨,到处都积满了水。”
“初夏,正巧在庄稼收成之前,那场大雨,让所有人的庄稼,都眼看着颗粒无收。”
“就在大家都忧心忡忡的时候,一个天色刚明不久的早晨,雨水引发了山洪。整个清溪村,全部被冲毁。”
“那天的早晨,滴滴答答的落着雨,眼看着接连下了多日的大雨,逐渐减小有了停落的趋势。”
“我和爹爹,刚刚吃完早饭。突然,我们听到有巨大的水流声从远处传来。由不得我们多思考,立马放下了碗筷,我和爹爹相扶着,快速出了屋去。”
“前几年天灾不断之时,也有过水灾,只是当时的水灾不严重,不过,大家也算都有了一定的经验。”
“我和爹爹听到有巨大的水流声传来,却没办法辨别它是从哪里过来,然而灾难不等人,只能先出了屋子再说。”
“等我和爹爹出了房门,我看到的就是,山洪从黎思远家那边冲了过来。”
“眨眼之间,他家房屋直接被全部冲毁垮掉,他的父母双双被洪水瞬间卷走,只留下一声惊喊,再也不见了踪影。”
“我家和黎思远家虽说是近邻,可也有着一些距离,中间还隔了几块田地,我家的房屋位置又偏高一些。不然,我和爹爹估计也没法存活,会一样的被洪水卷走。”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洪水冲过来之前,我爹爹已基本辨别了洪水的方向,本来他拉着我,就在往另一处的安全地快速走过去着......”
说到这里时,原主‘黎清云’一时间哽咽起来,许是到了某种重要的时刻。
坐在惠黎对面的原主‘黎清云’,她身着一身朴素的粗布衣服,脖颈处有着两个清晰的青紫手印。一看就知道,她的死因应该是被人掐死的。
她面容苍老,皱纹遍布,一身沧桑,瘦弱枯骨,像四十岁左右的老妇人。
可她掺杂着几缕白丝的枯发,并不是像妇人一般盘起了发髻,而还是未出嫁少女般半披散着头发。
惠黎知晓,来这许愿空间的灵魂,怎么都不可能是幸运的。
她们每个人,基本都是带着仇恨、绝望、悔恨、困苦、不甘和难过等等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的人。
惠黎看着对面一直低垂着头,一身不堪的妇人。她的声音里,始终充斥着满满的绝望和悔恨,是的,绝望和悔恨。
她的人生,也不知又是怎样的不幸和凄惨。
惠黎没有打搅‘黎清云’的思绪,安静等待着她,听着她的讲述。
“结果就在这时候,黎思远紧抓着被冲垮房屋的一截木柱,挣扎着被洪水卷着,随着洪水冲到了我爹爹的不远处。”
“我和黎思远,从小就在一块长大,也算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他还是我爹爹的学生,虽然那时候我们两家有了些许矛盾。”
“本来我和爹爹就快到安全地了,黎思远被洪水冲了过来。我和爹爹听到黎思远的求救声,我转头就看到了爹爹脸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还不由得我多想,我就被爹爹给狠狠地一推。”
“我跌倒落在了安全之处,抬头正好看到,爹爹他奋力将被洪水冲到他身后的黎思远给拉扯住。似用尽了他余生最后之力,将黎思远拉扯出来后用力一推,也朝着我这边推倒了过来。”
“而我爹爹他,却无力再逃脱,被山洪卷着,跌进了洪水中。”
“他倒进去的瞬间还对着黎思远喊着,似恳求般地说道:‘照顾好我女儿’。之后,他就被山洪彻底卷了进去,眨眼间消失不见了踪影。”
“我那一辈子再也无法知道,我爹爹当初挣扎之时的所思所想,但他肯定是为了我好。”
“那时候,爹爹的身体也不太好了,黎思远又是他的学生,又是我所爱慕多年的人。或许在那片刻之间,也容不得他多想,他只是想赌一赌,赌黎思远会对我好。”
“呜呜呜......”
原主回忆起过往,不由得啜泣出声,而她接着说着。
“可他,赌错了。”
“我,也赌错了。”
“赌一个人的真心,怎么可能会赢呢?就算是有人为他曾付出了一切,甚至是付出了生命。”
“很可笑吧。”
原主‘黎清云’抬头,看着她对面的惠黎。她看似是在问惠黎,却说的是肯定的话语。
“不,不可笑。错的并不是你们。”惠黎如此说着。
‘黎清云’停止了哭泣声,继续低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我亲眼看着爹爹跌进洪水之中,被洪水冲走吞噬掉,不见了踪影。我无法相信,我爹爹他,为了黎思远,却永远失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黎思远,被救了,在我爹爹付出他的生命之后。”
“黎思远被推过来跌倒在我身前,却远离了山洪的深渊。他从小身子不是很好,经历山洪的惊险,又被洪水冲击,刚倒下不久就晕倒过去了。”
“我那时候,虽然难过他的负心薄情,却还爱慕着他。眼看着他晕倒过去,眼看着爹爹被洪水吞噬不见,偏偏我身子被爹爹将养的不错,没有晕倒,只得独自面对着那些痛苦艰难。”
第184章 不当大冤种的小青梅(2)
“后来,黎思远的祖父母和父母,还有他的小妹都没有找到,我爹爹也是。”
“像这种被山洪卷走的人,大多都难以找到,活着的机率也很小,基本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那时候很是茫然无措,爹爹不见了踪影,黎思远又晕倒在身前。我还爱慕着黎思远,而且我爹爹为救他还付出了生命,我只得强撑起精神来。”
“我当时,一边忍着爹爹没了的绝望,一边努力将黎思远搀扶着去了山上安全之处的山洞。”
“那里已聚集起了一些逃出生天的村民,他们在那里正好看到之前的情况,有人来帮我将黎思远给一块搀扶到山洞里。”
“我守着黎思远,和幸存的村民躲在坚固的山洞之中,看着底下的村落完全被洪水冲击坍塌,基本无一家完好。”
“等雨水彻底停歇之后,等到不再有山洪而下,等村落里的积水渐渐变少,等到了第二天,黎思远醒来了。”
“他完好如初醒来,他也从我和大家的言语中,知晓了目前村里具体的情况。”
“他自然也知道是我的爹爹救了他,他也知道众人看到了他被救的那一幕。”
“出人意料的,黎思远突然对我有了几分好脸色。”
“呵呵......”
原主‘黎清云’嘲讽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咽下。
许愿空间里的灵茶之水下肚,她的神魂舒服了几分,她意外看了眼手中握着的茶杯,又继续接着讲述着。
“我那时候,还真心爱慕着他,只不过是之前被他家拒绝结亲,两家之间才有了一些矛盾。而他出人意料的好态度,让我更是依赖他。”
“后来,情况好转,我们随着村民出了山洞,回到了村落里。肉眼可见,基本所有的房屋田地都被冲毁。村民也只找到了几具尸首,再未见到他人。”
“我爹爹不见踪影,黎思远的祖父母、父母,还有他的小妹也都是不见踪影。全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家都默认着,不见踪影的人,是没有可能活着的。”
“清溪村里什么都没有了,有人选择留下,死也要死在那里。有人选择留下,想重新修建房屋生活。有人选择离开,去往其它地方,寻亲也好,另谋生路也罢。”
“而我,随着黎思远,离开了清溪村。”
“那里,既没了他的亲人,也没了我的亲人。我们一起离开了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呵呵......”
‘黎清云’抬眸注视着惠黎,面带着嘲讽之色,说着她自己的过去。
“直到后来我才得知,黎思远为何突然对我那般好态度好脸色,还愿意带着我一同离开。”
“黎思远,他从小就善于钻研利用。”
“他被我父亲所救,这事被村民所见,我又照顾了他一天,他自觉不宜在此时表现薄凉,影响到他的声誉。”
“所以当黎思远醒来后,不得已才对我表现着几分关怀,给了几分好脸色。”
“可当回到村落之中,当黎思远确认了他的亲人全部遇难之后,他日后还要考取功名,没有了他的祖父母和父母为他劳碌,自然得有人为他负重前行。”
“而我,就是最好的人选。”
“真可笑啊......”
“可我呢,被黎思远所哄骗。”
“我与黎思远一同长大,十年的情谊,本就从小爱慕着他。此番天灾水祸,我又失去了最后一位至亲。”
“这时候,面对着父亲付出生命所救的他,还是爱慕了多年的人,再加上黎思远刻意的好态度好脸色和温柔关怀,我自然是一颗心完全扑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种人最为脆弱的时候,被所爱慕之人温柔关怀着,我们又一同经历了生死,颇有种相依为命之感。”
“所以当他说,要带着我一同离开之时,我便同意了!”
“尽管在这之前,他家拒绝两家结亲。我也发现了他的变化,也决定了要放下这段感情,歇了这门心思,可情愫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一切,也都抵不过突然的意外。”
“那时候我还以为,黎思远是在乎着我们一起青梅竹马的情分,感念着我父亲对他的相救之恩。谁知啊,他竟只是为了他自己。”
“后来的几天,我们各自翻找了家里能找到的财物用品,然后一同离开了清溪村。”
“自此之后,我就随着黎思远一同生活。”
“我知道,我爹爹他肯定是希望我好好的活着的,可我辜负了他的用心。黎思远,更是辜负了他的相救之恩。”
“我陪着黎思远,从我十五岁,到了三十岁。”
听到这里,惠黎一怔愣,有些意外,三十岁?
可‘黎清云’的神魂,看起来像四十岁。
且那掺杂着白丝的枯发,还有皱纹的脸颊,粗糙的皮肤,瘦弱的身姿,这一切组合在一起,甚至看起来都像是快五十岁的妇人了。
居然才三十岁吗?
那她后面十五年的人生,肯定过的很是不好。
惠黎思索之时,就看到原主‘黎清云’低头,看着她自己的衣着打扮。瘦弱的身姿,撑不起粗布的麻衣。
她又抬手抚摸着她夹杂着白丝的枯发,继而抚摸着她自己布满皱纹的粗糙的脸颊。
‘黎清云’带着悔恨和绝望的语调继续说着。
“十五年的岁月啊,我整整陪伴了黎思远十五年。”
‘黎清云’又抬头问着惠黎:“你说,人生有多少个十五年?”
“我从幼童时期,从我四五岁与他相识时,就和他交好。我和他一同长大,我给他启蒙。”
“也是因为我,我爹爹对他多番照顾,倾力教导于他,不然他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考取了秀才之名。”
“我的一生,知事之后,所有的时光都是关于他。”
“我三十年的人生,黎思远,他足足占据了二十五六年。”
“他,怎么能那般薄情狠心,甚至最后都不放过我。”
第185章 不当大冤种的小青梅(3)
‘黎清云’摸着她脖颈间的青紫印记,她还清楚地记得,被黎思远掐死之时极度窒息的痛苦。
惠黎听着她的讲述,再看着她的动作,估计原主‘黎清云’之死,就是那‘黎思远’造成的。
惠黎为‘黎清云’添了一杯茶水。
‘黎清云’注意到后,清醒了几分,痛苦绝望之色少了几分。
“谢谢。”
道谢之后,她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茶,回味甘甜,能让她的神魂舒服很多。
惠黎浅笑着摇头,怀中的砂砂摆动着毛茸茸的小尾巴,眨巴着小眼睛看着俩人。
惠黎看得分明,‘黎清云’虽说如今的状态各方面很是不好,可她的身上有着一股区别于她这种凄惨状态的气质,那是读书人的气质。
况且,她虽说如今的样貌精神状态不好,可她的一举一动和言语措辞,都可看出曾受到过一定的教养,并不是无知的村妇之类。
而且她的五官底子和身高等方面都不错,要不是如今的这种状态,要不是后面那十五年的遭遇,她也不该是这般的惨状。
惠黎眼眸微闪:黎思远是吧......
原主‘黎清云’缓解了几分情绪,喝了好几口茶水之后,接着讲述着。
“我跟随着黎思远,去到了寒山府城。”
“我们的家乡,就是隶属于寒山府城下的白茂县、春风镇、清溪村。所以从清溪村到寒山府城,也不是太远。”
“黎思远那时候已经考取了秀才之名,要想进一步就得去府城书院,届时参加的举人考试,也是在府城之中。”
“可我们所带的财物,在堪堪到达寒山府城之后,就已花销殆尽。”
“我们从清溪村到寒山府城的这一路,黎思远对我关怀备至,温柔安慰,也花言巧语不断。”
“那一路,一个多月的行程时间,我彻底被他诓骗,为他沦陷,从此听之任之。”
“我们像流民一般,一身凄惨到达了寒山府城。可在手头拮据之下,在寒山府城,我们更是举步维艰。”
“在到了寒山府城的一所书院门前时,黎思远看着书院的牌匾,他握着我的手,郑重地对我说:
‘云儿,以后就辛苦你赚钱供我读书科举。’
‘我一直记得伯父的恩情,也感念着你的陪伴。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的心里只有你。’
‘只是如今你我年岁尚小,家中亲人也都刚出了意外,我如今只想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你可懂?’
‘云儿你放心,待我将来考中进士功成名就之时,我就正式娶你为妻,给你荣华富贵的生活,绝不会再委屈你半分。’
‘你信我,云儿,我如今不过十四,就已是秀才。这一切,还多亏了你和伯父。’
‘只是如今,家里出了这事,我科举之路,断了碎银支持。’
‘我想不管是你,还是伯父,都不愿我白白荒废掉人生,浪费了以往的努力付出。’
‘云儿,你就辛苦几年,以我的学识,我日后定会加倍努力,尽早进士及第,给你富贵荣华的生活。’
‘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我,字字句句那般的真挚,我当时答应了。”
“十四岁的黎思远,长身玉立,风姿清俊。一个多月的赶路,有些风尘仆仆。”
“他有些瘦弱的身姿,清逸出尘。那双深情的眼眸,配合着真挚的话语,胜过少年所有的情话。”
“或许是那天的阳光明媚,或许是那刻的微风不燥,更或许是他注视的眼眸,亦或者是他深情的话语......”
“或者说,从答应随他一同离开清溪村之时,我就想好了陪伴他以后的想法。”
“好。”
“我答应了他。”
“我看到他惊喜雀跃的神情,还有他弯起的唇角,我竟然随着他一同弯唇而笑。”
“他的那副笑意,我多熟悉啊,尽管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黎清云’再次摸着她脖颈处的青紫掐痕。
她抬眸看着远处,似在自言自语。
“被黎思远掐死之时,他也是那副笑意。”
“多可怕,多讽刺!”
“十五年,或许是他变了。或许,他从未改变,只是我看清的太晚。”
“我年少时喜欢的少年,化作了刽子手,最终亲自了结了我的生命。”
......
良久的沉默。
惠黎看着‘黎清云’的眼神,带着疼惜,她,也太惨了吧。那黎思远,真该死。
他不止杀人,他还诛心啊。
砂砂抬头看着惠黎,用它的小爪子按在惠黎的手背上。
惠黎跟随着原主的思绪回归,低头看着小团子,见它关心自己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还是蛮幸福的。
惠黎挼了挼砂砂光滑的毛发,将砂砂变出的一些瓜果小吃往‘黎清云’手边递了递。
‘黎清云’当初对黎思远有多爱,后来就有多恨。到如今,只剩下了冷漠。
可那些过往岁月,不断折磨着她。
她不甘心,又不愿意重活一次,人世间的一切,于她而言,太苦太累了。
她只想拥有不同的人生际遇和结局,她不想自己重活,她也没那个好运道可以重活。好在她也算幸运,来到了这里。
‘黎清云’无声喝了口茶水,继续讲述着那些生平过往之事,似乎全部讲述出来,她就能不再去想,不会再被折磨一般。
“一个‘好’字,我答应黎思远的一个好字,我就为此付出了十五年的人生,甚至最后还付出了生命。”
“我陪着他的十五年里,都在为他的花销而奔波劳碌,却不止如此......”
“他哄骗我一年又一年,说等他功成名就之时,就将我明媒正娶进门,给我荣华富贵的生活,不再让我受委屈半分。”
“他的那些话,前些年,我还心动。后来,就死心了。再后来,他也懒得不愿多说。”
“他一路科考,一年又一年,我为他奔波劳碌一年又一年。可曾经,我明明是爹爹的手中宝啊。”
“我和黎思远两个人,在寒山府城,举目无亲。”
“我们相互扶持着,熬过了最初的两年。等日子好点了之后,他就又开始了科举之路。”
“从此,我一个人磕磕绊绊地操劳着一切,奔波劳碌于各种花销生计之中。”
“我陪着他十五年啊,十五年里,我基本做了所有能做的赚钱得活计。”
“我白日抄书赚钱,还要做饭做家务活计伺候着黎思远。等天色暗淡,我又开始浆洗衣物,赚点花销。”
“那些年,为了赚钱维持生计和供他读书之用,缝补浆洗衣物,我从未断过。抄书赚钱,我也没断过。做饭洗衣照顾黎思远起居,我更是没断过。”
“还有很多能赚钱的活计,只要能赚钱,我全部都去做,只为了供他科举和我们俩的生计。”
“我也不是为了他说的以后荣华富贵的生活,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实现他的人生夙愿,也算是没有让我爹爹曾经的一腔心血白付,也只是为了他所说的以后幸福的生活。”
“而除了各种赚钱奔波劳碌之外,我还得红袖添香,帮助黎思远学问之事。”
“我自小就跟随着爹爹识字读书,黎思远还是我启蒙的。爹爹还说过,我很有天赋,比黎思远还聪慧有天赋。”
“所以那些年里,黎思远回家之后,总会在我忙碌做活计之时,将书院夫子讲授的东西再次复述出来,一来增加他的记忆力,二来让我听取。”
“在我听了之后,他将他不懂之处和我探讨,而我总是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总是能助他茅塞顿开。”
“其实那时候,每天真的很累很苦,可看着他的进步,还有他的笑脸,还有他给予的关怀,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我以为,总有一天,黎思远会考中,给我他所说的生活。”
“我们到寒山府城三年时,我也十八岁了。黎思远只比我小一岁,他也十七岁了。那年,黎思远正式进入了寒山府城的一所书院。”
“十八岁的那年,我们也为逝去的亲人,守孝三年结束。我第一次说了让他娶我之事,我并不在乎当时的日子清贫。”
“可黎思远他,拒绝了。”
“他还是之前的那些话,说等他功成名就之时,再将我明媒正娶进门,到那时会给我荣华富贵的生活,不再让我受委屈半分。”
“他说不想就这般,无人知晓地娶了我。等他出人头地之时,定会敲锣打鼓,八抬大轿迎我入门。”
“我们到寒山府城六年时,我二十一岁,黎思远二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去考举人,没有考中。”
“那时候,他整个人状态很不好,我更是努力赚钱,安慰他陪伴他。想让他早点振作起来,努力读书,再静心读三年了,下次再考。”
“谁知......黎思远却趁着饮酒之后,占有了我。”
“呵呵,说着不想让我受委屈的他,却凭白地让我彻底没了清白。”
“那几年,日子过的很是艰难,可我依旧是爱慕着他的,所以在那件事之后,我第二次说了让他娶我。”
“黎思远,又拒绝了,还是以往的那些说辞。”
“我发现,我有些看不懂他了。”
“我们到寒山府城九年时,我二十四岁,黎思远二十三岁。他第二次去考,成功考中举人。”
“他二十三岁那年终于考中,名次比较靠后,不过以他的资质和情况能二次考中,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了。”
“可我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四的那三年,才算认清了一些他的真面目。”
“他不娶我,却在心情不好之时,亦或者失意之时,甚至在他有想法之时,总是强迫我.....”
“他做着强迫我的事情,却温柔说着之前的那番话语,让我等他功成名就之时,就将我明媒正娶进门,到那时会给我荣华富贵的生活,不再让我受委屈半分。”
“那三年,我第一次小产。是因为自从到了寒山府城后,六年的时间里,日复一日的奔波劳碌,身子骨不好。”
“我们到寒山府城十五年时,我三十岁了,黎思远二十九岁。”
“他又一次去考,终于进士及第,以末尾的名次,成功三甲入士。”
“黎思远虽说名次吊尾,却也春风得意,以他得资质,还有他的经历境况,能两次就考中进士,确实很幸运,也让很多人不敢置信。”
“从我二十四岁到三十岁的这六年,他是举人老爷,我们的日子没有了前几年的那般艰辛。”
“可就像他从贫贱秀才,成了举人老爷一般,其它的一切,也都变了。”
“我才发现,我看不懂他,从未认清过他。”
“我陪着黎思远,从十五岁到了三十岁,他既不娶我,也不放过我。”
“到寒山府城之后,黎思远科举之路十五年,我陪着他十五年,伺候照顾了他十五年,付出了十五年。我累垮了身子,孩子流掉了好几次。”
“我从二十四岁到三十岁的这六年,每日都过的极为痛苦。”
“落胎小产好几次,要么是因为劳累劳碌身子不好而小产,要么是被他得禽兽的行为而导致落胎。”
“三十岁的我,尤其在最后六年的种种折磨下,青丝成枯发,掺杂了白丝。脸上浮现了皱纹,粗糙的双手,瘦弱枯骨的身子。”
“和他春风得意朗朗君子清逸出尘的模样,相差甚远。”
“明明不过只相差了一岁,却像差了一两辈一样。三十岁的我,却像四五十的妇人。”
“呵呵呵......”
‘黎清云’冷笑出声,不知在问着谁。
“你可懂?”
“我和黎思远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自小不同于村里人,长的很是俊秀。他又贯会花言巧语,我爹爹又为他而死,我从少女情愫盛开就是为他。”
“后来的水灾意外,我随着他离开,在我举目无亲的这十几年,都是和他相处。”
“所以......”
“我的人生,早就完了。”
“黎思远,这个男人,我陪伴了他太久太久,付出了极多。他,几乎占据了我人生所有的年岁。”
“一开始或许都是因为被他哄骗,我分不清他对我好不好。可到了后来,我也分不清是不是因为爱慕他,还是因为旁的什么。明知活的那般痛苦,还被他磋磨着到了生命的终点。”
“可就算认清了又如何,我都成了这副模样,我对不起爹爹十年的倾心教养,更对不起我自己的人生。唯独,没有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