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岛实录by林陌桑
林陌桑  发于:2025年10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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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哪轮得到我,都是林家人才?能做,我就到处打杂而已,”司潮一哂,“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那再好不过,”林叶生点点头?,“跟我来吧。”
司潮跟在他身后,去到厨房间的仓库。她手拿清单一项项核对,帮着林叶生搬上搬下。所幸一些大件物品早已提前运上山,剩下的都是今天招待用的零食烟酒等小件日用品,满满当当地压上小推车。
“阿潮,等这次巡游结束后,你是不是就回去啦?”林叶生忙碌着,随口问道。
村长林宜纲去世后,拆迁的事宜暂且搁置,眼看林远溯心中?另有打算,也没有要尽快签字的意思。而她原本想?要探寻的司文澜死亡一案,虽然明面?上重启调查无望,真相也已水落石出。
司潮短时?间内没?有继续留在长汐屿的理由。
“的确是,”她大方承认,“巡游大会上还想拍摄一些素材,之后就差不多完成,我要赶回?去做剪辑后期,下次拆迁有明确进展再回来。”
“那你可?有得等喽。”林叶生笑笑。
无论是想?要自立门户,还是谈判拉锯争取更多利益,其中?的水深程度大家都心知肚明。快则几个月半年,慢则数年甚至十年,都是可?以预见?的高昂时?间成本。
“听起来您不乐观啊。”司潮熟练地捆上固定的扎带,有意无意地打探。
“长汐屿想?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林叶生也不避重就轻,“沉疴需用猛药,反正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怕是等不到啦。”
两人人手一个小推车,从后院门出去,艰难地上山。山道都是用石板铺成,无法直接推行,遇到较高的坎还需要手动搬。
好不容易抵达娘娘庙旁的工棚,两人都已是满身大汗。林叶生跟负责人交接完毕,转身走回?来,顺便递给?她一瓶水。
“还有要搬的吗?”司潮擦着额头?的汗。
林叶生抬头?观望四周,漫不经?心地说:“就这些。”
距巡游庆典开始只剩不到两个小时?,山道上匆匆来去的人群川流不息,工棚附近更是兵荒马乱,灯火通明,一派不可?开交的忙碌景象。
树枝间临时?拉起电线,十几盏大功率的灯泡亮着惨白?的光,刺破晨间的雾霭,照得天地间无所遁形,却也投下更浓重扭曲的阴影。
乐班、帮工们的红褂汗湿,前前后后吆喝着,木杠压在古铜色的肩胛骨上,将沉重的銮驾、香亭、锣鼓架等物事抬出偏殿,一一摆上正殿前的广场。
在黄月娥略显沙哑的高喊下,林氏的女人们也脚不沾地地忙碌着,如流水线上的蚂蚁般,从工棚内外流向正殿,又从正殿流返。她们小心翼翼地为海妃娘娘金身披上出巡的金衣绣袍,检查每一缕流苏与珠花,在殿前的供盘摆上新鲜的花朵与果品。
娘娘庙上空青烟滚滚,香火氤氲,油漆未干的刺鼻味道,熬煮祭品的油脂腻香,以及人群聚集特有的热烘烘气?息,裹挟着咸湿的海雾,混合搅拌为某种?令人不知疲倦的兴奋剂,被昏头?转向的忙碌人群服下。
司潮和林叶生站在凸起的山石上,尽量不挡路,沉默地旁观这一切。
几千年来,面?对无常的命运,这片土地上的人早已习惯如此。尽最大的人事,剩下的只能交给?天命,乞求虚无缥缈的神明垂怜护佑。
而他们一个是从未被承认接纳的漂泊者,一个是看似存在血缘纽带、实则始终游离的逆行人。既非好奇的异乡游客,也始终做不成狂热的信徒。
第一声试锣的巨响猛地炸开,如战场上的金铁交击,昭告庆典已进入最后的测试检查阶段,随时?拉开帷幕。
司潮茫然四顾,却还未找到林远溯的身影。而山下的码头?旁,林远洋的豪华私人游艇正在悠悠靠岸。
辰时?八点整,稀薄的晨雾散去。吉时?已到,锣鼓瞬间爆发,礼炮齐鸣,惊天动地,霎时?间压过海潮的呜咽,林间的海鸟也被惊飞,成群结队地啊呀离去。
娘娘庙早被修缮清洗一新,湛蓝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偌大的广场一尘不染,连石板缝隙中?的青苔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正殿前的人群分列有序,内场由林氏宗亲族人分道而立,林叶生也不得不位列其中?。而主祭人、嘉宾站在金身前的内殿,外场则是其他信众以及远道而来的游客,里三层外三层地叠挤。
礼乐迸发的瞬间,人群也像被点燃的潮水,轰然涌动,欢呼声沸腾开来。
按照传统流程,海妃巡游分为掷筊请神、起驾巡游、回?銮送神三大环节,巡游队伍将从娘娘庙出发下山,向西?穿过村庄抵达海滩,再从南侧村道绕行,抵达村庄最东侧,再从上山小路回?到山道。
因取海妃巡境安民、散播福祉之意,故每家每户的门前院后都要顾及到。
正殿前的广场上,锣鼓乐班奋力敲打,鼓点密集如暴雨,钹铙铿锵刺耳,喷呐吹出高亢狂热的旋律,近乎原始野蛮的欢腾气?氛撕裂孤岛沉闷的清晨。
远道而来的嘉宾各自发言祈愿,林远洋如期出现。司潮独自站在外场的人群中?,四处都是抻长的脖子,仿佛置身于某种?鸟群。
有重重信众阻隔,她暂时?还无法接触到对方。
正彷徨之际,身后的人群里,有人伸出胳膊拍拍她的肩膀。
“原来你在这里,”司潮回?头?看,见?是李遂,“我一顿好找。”
他艰难地从人群后方挤来,额角挂满细汗。没?有穿制服,身上是简单的T恤牛仔裤。
“你不用执勤?”司潮震惊地看看左右。
海妃巡游是一等一的大事,人流量众多,早超出长汐屿平时?的负荷量,安保工作便也是重中?之重。县局不但调派众多民警辅警前来协助,派出所的同事也早被安排值班巡逻,一刻不停。
人潮汹涌,周围实在喧闹不已,李遂不得不凑到她耳边:“便衣。”
司潮秒懂。为防止发生意外,除肉眼可?见?的执勤民警外,人群中?往往也会混入一定数量的便衣,以便在紧要关头?能及时?做出处理。
两人并肩站在外场观礼的人群里,并不起眼。不过她并不知道,李遂是特地跟人换班才?能过来找她。他也并不打算说出口。
嘉宾发言完成后,林远溯才?匆匆出现在殿内,宣告巡游的流程正式开始。
作为今天的主祭人,她化着淡妆,一袭较为正式的旗袍,却掩盖不住眼下疲惫的乌青。看到她出现,人群先是微微愣怔,随即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是女人主祭啊?”
“长汐屿什么时?候变天啦?”
“这合规矩么……”
眼见?参与巡游的人员各就各位,司潮的心思却被另一处牵住,无暇留意身旁的杂音。
她凑近李遂,问道:“广场旁边身穿红褂的年轻人,是谁啊?”
“哪个?”李遂不解地问。
“和林孝诚站在一起的。”
李遂的视线越过人群,在场中?众人脸上逡巡半晌:“哦,那是林予彬。他今天要和林孝诚一起穿塔骨扮陪神,给?娘娘开道。”
两人都着黑红两色传统短褂长裤,站在乐班后方。
林孝诚大病初愈,捡回?一条小命,脸色还有些苍白?,心情倒是挺好,一直咧着嘴傻笑。林予彬则不动声色,庄严地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用以扮神的行头?颇有讲究,由头?桶、塔骨、重工绣衣三部分组成,也已修缮清洗一新,摆在两人身旁。
头?桶以整块樟木制成,中?部挖空,表面?雕出五官、绘以颜色,细致地粘上发丝。塔骨则以竹篾编成,是神像的骨架,行走时?扛在人肩上,外面?则罩上精致的闽绣衣袍。
这身行头?轻则数十斤,重逾上百斤,只能由年轻人穿。连林孝诚都被委以重任,可?见?长汐屿上已很难找到符合条件的年轻人。
“林予彬……”司潮盯着他的脸,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哦……我想?起来了?!回?岛的第二天,我在村长办公室见?过他。”
“正常,”李遂点点头?,“他是远洋集团负责拆迁事宜的对接人,也是林氏出身。”
“他负责拆迁?”司潮若有所思,“难道……”
李遂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摇摇头?,压低声音说:“我们查过进出岛记录,他当时?不在岛上。”
司潮哦一声,仍是有意无意地盯着林予彬。既然是远洋集团的人,又是林氏出身,可?能也知道些什么,既然林远洋无法接近,或许能找机会问问他也是好的。
两人说话间,场内渐渐安静下来。林远溯已在内殿的蒲团上跪下,开始请神。
按照传统,请神必须掷出筊杯,征求神明的意志,询问是否愿意出庙巡游。两枚月牙形的筊杯由象牙制成,一正一反代表同意,若两正就要重新掷杯,若两反,则代表神明不同意。
正殿内外,落针可?闻。各项准备工作都已完成,队伍蓄势待发,只等神明点头?。
林远溯接过黄月娥递来的三支香,毕恭毕敬地点燃,高举过头?顶,三叩首后,插进香炉中?。
这是她在临时?村长任上操办的最为重要的大事,不容有失。
林远溯抬头?,眼望娘娘金身,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海妃娘娘在上,今巡游出发在即,信女林氏远溯在此询问神意,请娘娘明示。”
她的手指不自禁地微微颤抖,将掌中?的筊杯高高抛起,掷向石板地面?。
无数人大气?不敢出,无数双眼睛牵住空中?的筊杯。月牙划出锐利的弧线,落地发出清脆的击响。
娘娘不同意。

正殿内外皆惊, 满座哗然。
司潮虽不怎么信神,但只要用概率学?稍一分析,就知道的?确是?不同寻常的?结果。至少在她幼时的?记忆里, 也并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一时间,无论是?内场的?族亲,还是?外场的?观礼人群, 都微微骚动起来, 互相交头?接耳。
林远溯跪在蒲团上没?有起身,低着头?,保持弯腰的?姿势, 沉默半晌。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就说不合规矩吧……这?下可好, 冲撞冒犯海妃娘娘,她一发怒, 巡游还怎么办下去?”
“就是?的?呀,从来没?有过?女人主祭,怎么就同意她来办呢?”
“谁给她的?权力啊?这?不就叫牝鸡司晨?”
在众人眼里,林远溯上任代理村长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主办巡游庆典更是?不合规矩, 如今借机发作,质疑与反调更是?甚嚣尘上。
司潮听?不过?去, 本想开口说话, 但李遂的?手从旁伸来,轻轻一拍,示意她稍安勿躁。
正殿内的?林远溯深吸一口气,俯身捡起地上的?筊杯,合在掌心?,抬起头?来。
无视身旁或轻或重?的?议论声?, 她再次郑重?地请示道:“海妃娘娘在上,信女林氏远溯询问神意,是?否时辰不对?可否暂缓半刻钟后再起驾?”
她的?声?音笃定虔诚,没?有丝毫怀疑,并未被?喧嚣的?质疑影响。
筊杯落地,一正一反。
林远溯暗舒一口气,继续掷出两次。均为一正一反。
她立刻转身,让众人目睹结果,无声?地击碎非议。抬起手腕看表后,她朗声?宣布道:“海妃娘娘已同意出巡,七分钟后,起驾巡游!”
她的?措辞语句简短、清晰、果断,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双眼亮得?慑人。
乐班适时接收到信号,立即重?新?奏乐,喧天的?锣鼓中,人群重?新?开始热闹欢呼,鞭炮与礼花齐齐炸响,绚烂的?烟火冲向青空,硝烟的?气息弥漫开来。
吉时转瞬即到。人们将海妃娘娘的?金身从座上小心?翼翼地抬起,移入金色的?神轿銮驾中。巡逻队伍举起旗幡,穿上塔骨,挥舞凉伞,整装待发。
“起驾——”林远溯拖长声?音,高喊一声?。
队伍最前方?是?大红横幅,上书“恭迎海妃娘娘诞辰巡境安民”几个?大字,其后是?两位负责扫街清道的?队员,再是?敲锣打鼓的?乐班,身穿塔骨的?神像位列两旁,经幡队、仪卫队、提灯提炉紧随其后,各捧香炉令旗。
海妃娘娘的?銮驾在队伍的?中后段,由八名红袍大汉稳稳抬轿,身后另有专人持日月扇与华盖凉伞,为娘娘遮荫纳凉。
长汐屿当地的?女性传统服饰为蓝色斜襟上衣,象征蔚蓝的?大海,下红上黑的?宽裤,代表下海劳作时被?海水浸湿的?裤脚,长发挽成帆船髻,寓意一帆风顺。
相传这?套服色由海妃娘娘设计,是?她驾船出海救人时所穿。然而在以往她的?巡游庆典上,身穿传统服饰的?女人们却只能走在队伍最后。
但今年在林远溯的?授意下,巡游队伍中的?女性大幅增多。她们不再只能做洒扫供奉的?幕后工作,也能各持炉灯仪仗,与娘娘同行,加入狂欢的?气氛中。
旭日渐渐爬向中天,阳光的?热度逐渐蒸腾。巡游队伍宛如一条色彩斑斓的?巨龙,缓缓蠕动着,游出殿外,爬下山道。
团团围簇的?游客们也跟着退向殿外,司潮本想趁机接近林远洋,无奈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
“慢点走!不要推搡,注意脚下!”各处执勤的?民警手持喇叭,大声?劝导维持秩序,但声?音被?人群的?喧嚣和炮鼓的?鸣响盖住,收效甚微。
司潮彷徨回头?,却离正殿越来越远,她正犹豫要不要强行向外挤,身边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抓住她的?手腕。
“山道崎岖,小心?看路。”李遂低头?叮嘱道,另一只手虚环在她身侧,护着人群的?挤压,“林远洋暂时不会走,我们还有机会。”
司潮稍稍安心?些,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垂眼看向视野中所剩不多的?台阶。李遂的?手又自?然地下移,轻轻牵住她的?掌心?,以防被?人群冲散。
跟小时候过?年游神时一模一样。
她没?说话,李遂也不再出声?,悄悄移开视线,掩饰脸上和耳后腾起的?热度。人群自?顾自?地移动笑闹,没?人注意到隐秘的?小动作。
游龙蜿蜒向西,挤入狭窄的?街巷。人们挥舞着清道旗幡,鸣锣开道,海妃娘娘的?神像被?簇拥在銮驾上,华盖如云,旌旗招展,所到之处鞭炮齐鸣,金纸碎屑纷飞如雪。
闽越常年热夏,这?便是独属于闽越人记忆里的?雪景。
长汐村的街巷两侧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家家户户门口摆着香案果品,村民从巡游队伍中求得燃香,并入自?家的?香炉中,寓意分福散喜,而后燃炮相迎,焚香跪拜。
香雾与硝烟缭绕混杂,喃喃的祝祷声不绝于耳。
挤不进去的?外乡游客和记者博主,则纷纷爬上墙头?、屋顶,各举摄像器材,兴奋地叫嚷拍摄。司潮抬眼望去,看见徐姓男作家也在其中。
好不容易下得?山道,周围稍稍宽敞些,司潮也从随身背包里取出相机,赶向队伍前列,想拍摄一些特写镜头?做素材。
她一动,李遂瞬间察觉到不安,下意识地抓紧她的?手,被?不自?觉地带向前方?。
“我要去前面!”喧哗声?震耳欲聋,她不得?不大声?向李遂喊道。
李遂看看左右不远处的?同事,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司潮不再多说,拉着李遂低头?穿过?喧闹的?人群。香灰和金纸的?碎屑飞满两人的?头?肩,如落花坠雪,李遂跟在她身后,一时竟看得?有点出神。
青空敞亮,群鸟惊飞,呕哑俯瞰着巡游的?人群,仿佛某种极具煽动性的?集体狂欢表演。
“这?里!”司潮被?兴奋的?情绪感染,终于?追上前排队伍,举起相机欢快地拍个?不停。
林远溯和黄月娥一前一后,在两侧的?人群最前紧随神轿的?队伍。她手中拿着对讲机,不断低声?指挥着人员疏导、衔接,额角全是?细密的?汗珠,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黄月娥则大声?呼喝着,协调两侧不断想要涌上前的?信众,嗓音早已沙哑。
司潮拍下她们奋勇当先的?英姿,也拍下她们的?疲惫付出。
熙熙攘攘的?队伍中,两尊庄严的?神像则格外显眼。林孝诚与林予彬身穿的?塔骨约有两米多高,整个?人大部分都被?笼在不透气的?重?工刺绣衣袍内,只露出两只脚。
林孝诚扮演的?陪神是?钱四娘。与海妃娘娘一样,她出生于?宋朝,是?富家之女,十?六岁时散尽家财兴修水利,因有功德于?百姓,被?敕封尊称为“钱夫人”,是?海妃娘娘的?陪祀。
而林予彬扮演的?陪神则是?陈靖姑。传说她曾修道学?法,能降妖伏魔,扶危济困,救产佑胎,二十?四岁时施法祈雨抗旱,为民除害而殒身,后被?民众供奉,同是?海妃娘娘的?陪祀。
钱四娘左手持书卷,右手持铜钱,陈靖姑则手持宝剑,颈侧挂两枚铜镜,取照妖驱邪之意。
巡游队伍行至西沙滩,驻足停步,锣鼓声?暂歇,众人面海而拜,祈祷风平浪静,渔获丰厚。人群黑压压地跪倒一片,低声?吟唱着祷文,气氛庄严肃穆。
一时之间,唯有海风依旧,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就在所有人都俯身叩拜的?瞬间,人群前的?司潮抬眼望向两尊高大的?神像。两人在塔骨中行动受限,只能停驻在队伍中一动不动。
阳光恰好穿透残余的?薄雾,射在陈靖姑神像的?铜镜上,照得?人睁不开眼。
跪拜行仪结束,由当前最为德高望重?的?林氏后人点燃鞭炮礼花,宣告巡游的?下半程继续。一番谦让后,林远洋从人群中走出来,取一支娘娘炉中的?香,凑向引线。
“嗤——”
引线腾出青烟,几秒后,随着一声?巨响,缤纷的?礼花冲向湛蓝的?天空,落向浩瀚的?海面。大红鞭炮也紧随其后炸开,碎屑与火星纷飞,人们沐浴着尘烟,脸上仍挂满喜气洋洋的?笑容。
这?是?娘娘的?圣恩馈赠,不可避让。
但就在一刹那间,一直紧盯的?司潮心?底陡然一沉,忍不住惊呼出声?:“小心?!”
一枚还在燃烧的?碎屑猛地飞向神像,正中肩部,竟如火上浇油一般,瞬间腾起火焰。观礼的?人群隔得?远,不由惊呼连连,眼睁睁地望着火焰在几秒内遍布全身,神像被?烟火尽数吞噬。
黑烟缭绕,遮蔽视线,离得?最近的?经幡队目瞪口呆,一时竟无人敢上前。
黄月娥反应最快,立即慌乱地高喊道:“救火!救火!”
“里面还有人!”
“走水啦!”
巡游队伍如梦初醒,围着燃烧的?神像不知所措,有胆大的?想冲上前去,却很快被?舔舐的?火舌逼退。
“泼海水!泼海水!”黄月娥急得?跳脚,仓惶四望,竟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器皿。
林远溯也迅速上前,喊道:“林予彬!林予彬!你听?得?见吗?往我这?边走,往海里走!”
“你站在这?里别动。”观礼人群乱作一团,拔腿就想往后逃。李遂眼见形势不对,只来得?及说一句,逆流迅速往前跑去。
神像中的?林予彬只觉身在炼狱一般,倒地打滚,爆发出痛苦的?嘶叫。他试图脱下塔骨,但身上都是?易燃的?木料,如火炭般被?烧得?通红,根本无处下手,塔骨又有数十?斤重?,穿戴都需要旁人帮助,一时半会哪里能自?己脱身?
李遂举起对讲机,怒吼道:“一小队二小队,跟我救火!其余人员维持秩序,防止出现踩踏事故!”
“收到!”
一直在各处执勤的?民警立即蜂拥而出,冲进队伍中,脱下身上的?衣服浸湿海水,狠狠扑打。巡游队伍也从惊惧中反应过?来,奔去附近的?村民家拿锅碗瓢盆,各自?舀水救火。
往日宁静绮丽的?海滩上,瞬间兵荒马乱。滚滚的?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观礼的?游客四散奔逃,孩童哭喊,渔民奔忙,经幡倒地,香炉踢翻,唯有海妃娘娘的?銮驾静静停驻,仿佛冷眼观望这?场闹剧。
“叫医生!叫医生!”
李遂一张脸被?熏得?黢黑,左手抓着对讲机怒吼,右手仍在机械地扑打火焰。
在警察和巡游队伍的?竭力救援下,火总算被?扑灭,唯留漫天黑烟。缤纷的?彩绘荡然无存,木材烧剩的?灰烬与海水混在一起,仿佛湿腐污浊的?黑泥。
李遂脱力地瘫倒在地,眼看有人冲上去拆塔骨,立即伸手制止:“不能暴力拖拽,容易撕掉皮!让医生来处理!”
一直留守待命的?医生匆匆赶来,蹲在神像身侧察看片刻,沉痛地转头?道:“至少是?三度烧伤,岛上没?法处理,要马上送大医院。”
塔骨内的?林予彬已经一动不动,一丝声?息也无。
林远洋年事已高,早瘫倒在地,被?秘书搀扶着,闻言立即挣扎着起身来:“用我的?快艇!赶紧!”
人群七手八脚地运来担架,将林予彬连着残存的?塔骨抬上去,颠簸着跑向港口。
游客被?各自?疏散,剩下的?巡游队伍捡起经幡,重?新?抬起銮驾。原本旖旎的?沙滩一片狼藉,雪白的?细砂被?烧作焦炭色,唯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试图抹去痕迹。
“还……还继续吗?”有人茫然地低声?问,立即收获责怪的?白眼。
司潮早有准备,退后站在椰树下,避免被?惊慌失措的?人群冲击。她低低喘息着,心?中亦是?惊骇莫名。
这?难道还是?意外吗?

林叶生的右眼皮还在?不停跳动, 如同中邪。
他低头走在?村道上,身旁不时有路人擦肩而过,行色匆匆。
因出现火灾事故, 隆重的海妃巡游不得不临时中止。林予彬被快艇送往市区医院,生死未卜,巡游队伍里的村民各自散去, 忧心忡忡地聚在?茶肆里, 沉默着喝茶抽烟。
远道而来观礼的游客计划被中断,岛上能游览的去处又不多,也都神色复杂, 彷徨没有方向。
海滩上的事故现场, 李遂蹲在?烧焦的遗迹旁,百思不得其解。
“警察同志, 喝点?水吧,清清喉咙里的灰。”司潮站在?警戒线外,远远地喊道。
李遂回头,见她?手里提着一塑料袋瓶装水, 正分发给调查现场的民警们?。
若是平时, 他们?肯定?要调笑几句,眼下大家灰头土脸, 都没心情, 只伸手接过去,低声说句谢谢。
李遂微微眯起?眼,看向湛蓝没有一丝云朵的天?空。时近正午,烈日?灼人,晒得人脑子发懵。
他起?身来,拍拍手, 高声说道:“大家休息五分钟。”
众人答应着,脱下闷热的手套鞋套,撩起?警戒线各自找阴凉处散去。
司潮递给他水瓶,低声问道:“有什么发现?”
李遂喝一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吐出嘴里的灰。他摇摇头:“火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烧起?来的,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线索。”
“塔骨是由特?殊的工艺制成,会不会使用过什么易燃的材料?”司潮问。
“这确实很容易想到,”李遂皱眉道,“我?们?问过。头桶和塔骨的材料是樟木和竹篾,为防水防腐,都刷过桐油。但桐油的可燃点?高,一般来说不容易被引燃。”
“而且,如果是鞭炮的火星溅上去引发的火灾,不更说明?这是意外,不是人为?”他补充道,“毕竟,谁也不知道鞭炮会往哪个方向崩。”
“像凤姨那次一样,神像被人提前泼过汽油呢?”
李遂再次摇头:“技侦的同事看过,现场没有检测到汽油成分残留。”
“这也太奇怪了。”司潮喃喃道。
“疑点?确实很多,”李遂慢慢喝着水,“如果是人为,完全可以直接放火,巡游队伍里的器具都是易燃材料,现场又有很多香火鞭炮。但其他人都没有被火波及到。”
“难道这是冲着林予彬一个人去的?”司潮若有所思地问。
“如果不是意外,纵火者可能确实是刻意避免祸及旁人,”李遂顺着思路继续说,“他好像只想对林予彬一个人精准下手。”
他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开始震动。
“喂?请说。”
电话那头,范医生的声线疲惫而无?力:“李警官,我?们?尽力了……”
“怎么了?慢点?说。”李遂神情一凛。
“林予彬因三度烧伤引发休克,在?救护车送医途中,抢救无?效死亡。”
噩耗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茫然无?措的李遂头上。
他勉强镇定?心神,安慰道:“范医生,你辛苦。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挂断电话,李遂长叹一声,面?沉如水。
司潮大致猜到:“死了?”
“嗯。”
“烧成那样……本来也很难救回来,”司潮跟着叹道,“神像有几十斤重,一旦烧起?来逃都逃不了,跟枷锁一样,只能等死。”
“如果这是人为,对方的心思可谓缜密狠毒,”李遂感慨道,“挑准时机,一击毙命,在?众目睽睽下杀人,还能不留下任何把柄。”
“可他是远洋集团的人,谁要害他呢?”司潮反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想到什么,但没人敢说出口。
李遂不敢妄下定?论,转身想要招呼众人归队,却见一个村民站在?警戒线外,惊惶地东张西望。
“你有什么事吗?”
他一眼认出,这是船夫梁死亡当晚跟他一起?喝酒的村民。拿到男作家的证词后,他也曾再次询问对方,但他一口否认当晚有第三人存在?,死活不愿意作证。
“林予彬……怎么样了?”村民的眼神躲闪着,似乎不敢看向不久前发生惨案的废墟。
李遂看他一眼,谨慎答道:“还在?抢救。怎么?”
他颤颤巍巍地掏出烟来,发一支给李遂,自顾自地点?燃,狠狠吞吐几口,才犹豫地说出口:“大家都说,今天?海妃娘娘本就不愿意出巡,所以才大发雷霆,降罪于他……”
“降罪?”李遂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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