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后凝着观柔的神态,忽然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震惊错愕地望着观柔尚且平坦看不出丝毫动静的小腹:
“你莫不是有了?请女医们来看过没有?”
观柔扭捏地撇了撇嘴:“我不知道……我,我也不敢叫人看!万一若是没有呢,那不是叫人笑话么!我、我……”
所以才只敢和母亲说呀。
杨拂樱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那你心里既都有些怀疑了,那床帷之事……跟他断了没有?”
观柔垂首:“……没有。”
“胡闹!”
母亲斥她,“若是真的有了,孩子月份小,正是要当心的时候,若是这关口被你们不知轻重折腾出什么好歹来,你、你……”
燕王后劝了观柔许久,还是叫她请个女医吏来看一看,她年轻面皮薄,可是总藏着掖着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又道,“我当年怀着你之前,也像你这样害怕,每一次月事迟了,我就请医者来看,结果又是一次次失望,自己心里也是又恨又不好受。可是那又如何呢?好歹你爹爹待我好,每一次他都安慰我,我也就熬下来了,好不容易才有了你。”
这会儿皇帝和燕王赵偃已经走了,只有观柔和母亲在关雎殿里说着话。
几个女医都上前细细给观柔切了脉,小心看过,又问了许多,这才回话说恐怕确实是孕事,皇后已有了足月的身孕了,并且怀相都还不错。
当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观柔竟有些茫然无措地坐在椅子上,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从女医们跪下开始向皇后道喜开始,关雎殿里侍奉着的宫娥嬷嬷们也都一一满面喜色地恭贺皇后。
观柔有些呆呆地抚着自己平坦的肚腹:“孩子?我真的有孩子了?”
她几个月前还是待嫁家中的少女呢,现在竟然就要做母亲了……
燕王后还在耐心地叮嘱观柔孕中要注意的大小事情时,皇帝去而复还,气息微乱地也回到了关雎殿里。
入目所见,是满殿喜气洋洋的宫人,一脸慈爱关心着女儿的燕王后,还有被五六个宫娥们守着伺候、完全都没回过神来的观柔。
“观柔。”
梁立烜声音里竟隐隐含着一丝哽咽之意,“观柔。”
他唤着她的名字,满心愧疚与珍惜。
难怪这几日她精神不振,整个人懒洋洋。
原来是她又怀了他的孩子。
亏他人面兽心,还让人喂她提精神养气血的汤药,让她床笫之间更好承受他。
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腹中有了宝宝了。
他无视众人的目光,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不可磕碰的珍宝。
观柔在他怀中回过了神来,对他绽放柔柔笑意:
“立烜,我们有孩子了。真的,我们居然这么快就有孩子了。”
观柔这一次的孕期被人养得极是精心细致。
原本他们就正处在新婚后的浓情蜜意里,日日夜夜是没完没了的缠绵缱绻,如今又添了她腹中好不容易托生来的宝宝,更是叫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她捧在掌中、放在手心里才好。
——就不像从前她怀东月时候那般辛苦了。
当年她怀着东月之时,几乎整个孕期他都不曾陪在她的身边照顾过她几回,而她孕中也并不是十分舒服,大小的不适和难耐,全是一个人熬过去,撑过去。
靠着她那时对自己丈夫的满腔爱意,撑过孕期的孤单和寂寞。
甚至她身边都没有一个长辈能给她几分帮助,没有亲生母亲好好安抚她、教会她如何养胎,更没有一个真心的婆婆照拂她几分。
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仅要一个人养着胎儿,甚至还要时时刻刻饱受着失去前两个孩子的痛苦与折磨,日夜悬心不安,害怕自己连这第三个孩子也不能平安诞下,孕中多忧多思,常常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这些都是后来薛兰信告诉他的。
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这些梁立烜三世里都不敢去细想。
但凡一想起来,就是钻心刺骨的剧痛。
何况那时候,虽然她孕期没有被他好好照顾,可是等她生下孩子之后,
……也同样没有被丈夫珍惜呵护。
那都是过去了。
一切都只是过去。
梁立烜在心底对自己发誓。
因赵皇后尚年轻,是头一胎,又是孕初期,所以自有孕之后,宫内的大小庶务她也都甚少过问,每日只安心养着腹中的胎,满心期待和爱意。
观柔起先还很是惶恐,好几次夜半起身喝水时,也会紧张不安地揪着梁立烜的衣袖:
“我们有孩子了,我的第一个孩子,立烜,我从来没养过孩子,怎么办?怎么办?孩子会不会不好?我才十七岁,怎么就有宝宝了,我还记得春天在家里,我还只是个待嫁的少女呢……”
梁立烜熟练地起身,借着烛火的灯亮去倒来一碗温蜜水,小心地扶着她的腰肢喂她喝下,待观柔喝完了水,他轻轻地将茶碗搁在一旁,让她靠在自己胸膛前,耐心温柔地安抚着她。
“不会有事的。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健健康康的出生,我更会好好地照顾你,不会让你因为怀孕受了委屈。”
“咱们为人父母,一定会把我们的孩子都养得很好。”
观柔长长呼出一口气,依赖地看着他:“真的么?”
梁立烜肯定地点头,“你只管每日吃吃睡睡,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孩子生下来,也有我来安排人照顾养育、教导。”
于是她这才笑了出来,靠在他胸膛前继续睡了过去。
短短几个月来的夫妻生活,他已经将她养得足够刁钻娇气,也将她所有的小习惯拿捏得一清二楚。
就连夜间她几时会起身,几时会喝水,爱喝什么水,要放多少蜂蜜,他也从不假手于他人,全都亲自侍奉她。
只要有他在,似乎她真的只用负责吃吃睡睡玩得开心即可,别的,全然不要她操心半点。
出了头三个月后,皇后的胎象彻底稳定下来,皇帝便在宫中设宴与宗室、臣下庆贺。
皇帝还派使者前去幽州向养病的太上皇梁凇报喜。
使者回来之后告诉皇帝,说是太上皇这两年的中风症似乎是好了不少,听到儿媳妇有了身孕的消息,他枯躺在床上,脸色好看了不少,连连僵硬地点头,眼皮子转动了一番,还嘶哑着嗓音对使臣说道:
“孩子、孙、孙儿……像它祖、祖母就好了……”
梁立烜听闻这话,未置一词,待使臣走后,脸色却变得有几分难看。
他在书房内静坐良久,忽然之间勃然大怒,将书房内所有的奏章全都砸到了地上。
……许多许多年了,他已经许久不曾在愤怒之时做过如此泄愤的举动。
他的父亲说,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像祖母。
像祖母。
前两世,他和观柔有过月儿,有过一个宝贝可爱的女儿。
月儿如何不像她的祖母了?
可是他身为孩子的父亲,却连他自己都被蒙骗了几十年毫不知情!甚至还将郭氏奉为亲生母亲!
梁凇也配说这话!
前两世他和观柔夫妻离心,最后一段婚姻也以凄惨收场,固然是他的错为主,是他咎由自取,可是
——可是两世以来,但凡梁凇曾经告诉过他半句真相,告诉过他他的生母是谁,当他见到观柔生下的东月时,他都不可能指着自己的亲生女儿骂做是“孽种”。
他和观柔也未必真的会走到那最难堪的一步。
梁凇也难辞其咎。
话说起来,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是中宫皇后所孕育的嫡嗣,更是大邺开国以来将要降生的第一个孩子。
不论是女是男,自然都尊贵无比。
举国上下、朝野之间,都乐于见到这桩喜事的到来。
只是欢庆的喜悦之间,难免也会夹杂着几道令人不愉快的声音。
既然皇后都已经有了身孕了,那定然是无法再侍奉皇帝的。
——那为陛下充填六宫、选纳嫔妃之事,是否也该提上日程了呢?
否则,这偌大一个帝宫之中空空荡荡,只这帝后二人住在里头,未免也有些不大好看吧?
有奏章轰轰烈烈地递到皇帝的桌案前,梁立烜看也不看,甚至连朱批都没有,直接丢了回去。
“这话,再提第二遍的,一概革职查办。”
顿了顿,他又添上一句,“若非为皇后腹中胎儿积福,处死亦不为过。”
朝臣们知道这位新帝的脾气,两三日的功夫下来,全都熄了火焰,再不敢嚷嚷半句。
倒是赵皇后的母亲私下里劝过皇后几句:
“陛下兴许是正宠爱你,眼里见不得旁的女人;也兴许是看重你这一胎,怕惊扰你养胎的心情,所以不许命人提。可是旁人不敢提,你要在皇帝面前说上一二句,方显得你中宫的气量和为皇帝思虑的妻子的态度。如此这般,陛下宠爱你也会更加长远……”
这时候已到了腊月里,外面是天寒地冻,观柔窝在关雎殿寝殿里的软榻上,殿内烧着银丝蜜炭,温暖如春,而她身下垫着皇帝为她亲手猎来的黑熊熊皮,将身子全都软软陷在里头。
因皇后有孕,皇帝更是时时要皇后生母入宫来陪伴皇后,而观柔懒洋洋地捡着手边瓷碟里的干果吃,极为敷衍地应付了母亲:
“我才不要。”
“阿娘,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最讨厌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了。”
她嚼了嚼嘴里的核桃仁,“我不要劝他纳美选妃,不要。”
燕王后很无奈地抿了抿唇,好言相劝:“观柔!人这一辈子,怎么可能永远都顺心遂意?怎么可能永远都做着顺心遂意的事情?谁人没有违心之时?何况你还是皇后,成百上千的眼睛都盯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好比你的父母如今因为你尊荣之至,可是你爹娘在洛阳官场交集、在女眷之中往来,一个月里说出的违心遮掩之话,更是不知凡几了!”
观柔越听越烦,躺在美人榻上背过了身去:“……阿娘我不要。”
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母亲也是无可奈何,只好丢下一句话来:
“你这懒肉!叫你嘴上说几句好听的话,好似累死你一般!你怎么是我生下的不开窍的种子!”
待燕王后走后小半个时辰,梁立烜忙完这一日的政务,也马不停蹄回到关雎殿陪着观柔。
观柔高傲地指了指一旁的碟子,里面的干果已经被她吃完了,她使唤梁立烜重新为她剥一些过来。
梁立烜一面剥着核桃,一面好笑地打量着她:“怎么这样不高兴?”
观柔撇了撇嘴,装腔作势起来:
“陛下!陛下厚爱妾身,为妾身空置后宫,妾身好生惶恐呢!”
“陛下,妾身求求您了,您给妾身多找几个姐妹入宫相陪嘛!陛下身为人君,怎么好无人侍奉床榻之事呢?”
梁立烜不由失笑:“和母亲吵架了?”
观柔只哼了哼,并不回答。
燕王后和观柔殿内闲谈私聊,梁立烜当然不可能安排人窥探偷听,可是以他对杨拂樱的了解,闭着眼也能猜的出来她都会和观柔说些什么话。
那当然都是出自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满满爱意、周密思虑。
——只可惜,她女儿已经被他宠坏了,暂且不爱听这些。
倘若是前两世的观柔,想来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观柔忽然正色看向他:“你以后会不会有别人?”
“不会,永远都不会。”
梁立烜想也不想地回答。
观柔又追问:“倘若你言而无信,而我人老珠黄呢?”
“那我定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家国败尽。”
观柔连忙又打住他:“别说了!”
她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娇俏慵懒,“年关下,别说这些话,吓到宝宝了呢!”
她孕中几个月来处处进补,不仅是小腹微微隆起,有了几分怀胎的模样,就连身段也稍稍丰腴了些,在胸脯处圆润了不少,肉眼可见地妩媚。
是夜,两人久违地同房。
观柔在情事里也受到了他体贴入微的关怀,未有半分辛苦和不适。
她面泛娇粉,断断续续地嘤咛。
或许是她有孕的缘故,观柔敏锐地察觉到梁立烜今夜分外亢奋了些。
但这份亢奋,又恰到好处地收住了势头,没有让她不适。
事毕后,他粗喘着,喉结滚动,在她耳边说了不着调的话。
“是谁诬言中伤孤的皇后?是谁说皇后孕中无法侍寝?”
他握住一只浑圆,“皇后分明侍奉得孤如此顺心满意。”
“下次王后再让你劝我纳美人充填后宫,你就这么告诉她。”
观柔推了推他,连连拒绝。
龙徽三年的年末来得很快,雪花飘扬之际,观柔和梁立烜一起度过了一家三口的第一个除夕,迎接新年的到来。
他们一起守岁,一起接过赵偃夫妇和媞那格送来的压岁钱。
观柔这时候已经有了胎动了。
梁立烜俯身靠在她肚皮边,感受着孩子一点点长大的动静。
观柔微微一笑:“朝臣们都盼望着我生下男胎,可是我觉得,这是女儿呢。”
梁立烜生怕她受到关乎孩子男女之别的影响,立刻安抚她:
“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都是你我的珍宝。在我这里,只有子凭母贵,不以男女为贵。”
“只要是你生的,就是我最尊贵的孩子。”
观柔含笑看他,“是我做梦梦见一个小女孩,跟在我后面喊我阿娘,还说什么,她在我这里托生了两次,都没能在我膝下、由我照顾着好好长大,这辈子还要跟着我,你说奇不奇怪?”
梁立烜眸色微沉:“那说明这孩子与我们有缘……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观柔也是笑。
……就算她想起来了,那也不打紧。
梁立烜在心中对自己道。
她已经被他攥在掌心了,再也不可能放她离开。
就算她想起来了,他也不会放手。
冬去春来,到了龙徽四年的三月后,观柔的肚子五六个月,已经明显看出圆圆的孕肚来了。
第188章 有孕、生产(三)
仔细算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安安稳稳地期盼着一个孩子的到来、降生。
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生在它父母最好的年华、春秋正盛的年纪里。
不论它是男是女,在它托生到母亲肚腹中的那一刻时,它的父母就已经为它扫清了所有的障碍,让它往后一生的路都可以走得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观柔孕中是被他养得越发娇纵矜傲了起来,随着孩子一点点的长大,她的脾气也是大了不知多少。
梁立烜将此归结为是她怀孕养胎辛苦,所以心下无边愧疚,便越发想尽办法要待她好。
三月春盛之际,观柔便觉得身上有些热意难耐,一面是命宫人们将她夏日所穿的薄纱丝裙取来,一面又嚷嚷着想要在殿内开始用冰。
女子怀胎体热,这是自然之理。
洛阳帝宫之内有一座规模极大的冰库,里头一年四季都存着大量的冰块,保证主子们可以不分时令、随意取用。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斜歪在君王怀中,馋馋地望着梁立烜:“我还想吃冰圆子……用甜糯米粉搓出来的一个个小圆子,湃在冰水里,浇上桂花蜂蜜、杨梅汁、樱桃汁,再来一点绿豆冰沙……”
梁立烜脸色微变。
他手中摇着一把折扇为她扇风,又小心地用绢帕拭去她额前的丁点汗珠,对心爱女人的要求着实是无能为力:
“你母亲知道了怎么办?观柔,她必是要骂死你的,你届时又如何和母亲解释?我也不能纵着你这样胡闹……”
观柔怀着身子,越发懒怠起来,整日只顾着吃吃睡睡和自己玩乐,许多宫务便已经委托给了皇后的母亲代为照管。
她三月份就闹着要用冰,开冰库时里里外外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动静,又如何能瞒住她母亲?
观柔哇一声就要哭出来,但雷声大雨点小,哭了半天也并不见几滴泪珠。
她捧着肚子在梁立烜怀中乱蹭:“可是我好热,我身上好热,怎么办?”
静默许久,梁立烜也只能沉声缓缓对她道:“对不起。”
“是我亏欠了你。”
宝宝在她腹中动了起来,在她软白的肚皮上撑出了一点它的形状,也不知是孩子的胳膊还是腿。
观柔对着孩子时却有万般温情的怜惜和母爱,小心地将手搭在肚皮上去抚摸它,也引他的手来摸。
对于梁立烜来说,这是他前两世极为欠缺的一种体验。
……他们的前两个孩子,并没来得及养到会胎动的月份,就已经离开了他们。
后来她怀东月时,战事胶着在蜀地一带,他行军在外,更不曾多少陪伴在她身边。
月儿在她腹中一点点从花生米粒大小到渐渐长出手脚、会动会闹人,他都没有见证过。也不知道孕中的辛苦不适,她一个人是怎么熬下来的。
等他终于回到长安时,她都快要生了。
这一世,他终于可以陪她走完怀孕、生产的全过程,守在她的身边精心照顾她,看着他们的孩子一点点长大。
宽厚的掌心之下,隔着一层肚皮,是他孩子一次又一次健康活泼的胎动,
——更是对他的控诉和指责。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从前会蹉跎至此?
为什么在经历了两世之后,他才终于知道好好去珍惜她?
为什么在一次又一次失去宝宝之后,用他们孩子鲜血的教训来提醒他知道后悔?
思及种种,他眸中又恍惚地陷入了一片即将走火入魔般的血腥可怖。
当日,郭氏母子三人是被匡夫人拎着她丈夫杀猪的屠刀给砍死的。
这样的死法,倒也真是便宜了他们……
还有梁凇——
“立烜?”
观柔很快便发觉了他的异常,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有些不安地唤了他一声,“你怎么了?”
梁立烜很快回过神来,看向观柔时又是一片的宠溺怜惜,“没什么。”
他眸中有足以将她溺毙的宠爱呵护之意,像观柔这样年岁的女子,只怕是鲜少有人可以拒绝一个这样的男人对自己的爱。
于是她也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转而将刚才他的那点异常抛之脑后了。
今日因是梁立烜思及往事,对观柔的愧疚亏欠之感更为浓厚些。
他也是一时心软糊涂,又打量着今日的日光确实太盛,天气略有些炎热,所以还是没有耐住观柔的声声哀求,叫人给她做了一小碗的冷圆子甜水来,再在上头浇上一层绿豆牛乳冰沙。
观柔当即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快朵颐就将那碗甜水扫入腹中,亦觉得浑身的热气消散了大半,这才心情舒畅起来。
然而宫人们去取了钥匙开冰库的动静还是没能瞒得住隔壁燕王府中的杨王后。
她的训斥也在第二日如约而至,砸在了观柔的脸上,叫观柔被骂得快要抬不起头来。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也不过都是教训观柔不听话,既不像个贤惠妻子,更不是个好母亲,说她一味任性娇纵,恃宠生娇,所以才生出了这么多的脾气来,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的架子。
观柔捧着肚子窝在软榻里面,被教训得一声不敢吭。
皇帝散了大朝会之后回来,也是一脸虚心受教,听从她母亲的安排嘱咐。
杨拂樱深叹了口气,“兖国夫人前几日也与我说过,说怕陛下和观柔尚且是年轻夫妻,这又是头一胎,恐怕没有经验又不知如何照养,若是生出差错来,那又如何是好?”
现今宫里面只这帝后两个年轻主子,没有长辈时时约束管教,他们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在昨天那晚冷甜水下了她的肚子,并未伤及她腹中的皇嗣,也没有动了她的胎气。
“——否则,臣妇夫妇二人不能教导皇后保重龙胎,又何面目愧受陛下恩泽厚待?”
杨拂樱来将观柔痛斥一顿后这才出宫,皇帝配合着她,他亦是一脸凝重的样子,说日后关雎殿上下伺候皇后的饮食、宫人,都要听从燕王后的吩咐,每日呈给皇后的膳食点心,都要提前一日记录在册,送给王后检查。
观柔还是十分不快,格外委屈地咬着唇,向梁立烜百般撒娇。
梁立烜倒是十分好脾气地安抚着她:“有母亲照顾着你、时时陪伴在你身边,难道不好么?她说你几句,其实也是为你好。”
其实观柔的整个孕期度过得还是十分舒适惬意的。
——只要她自己不做作闹腾的话。
她腹中的宝宝乖顺懂事,鲜少折腾自己的母亲,即便是随着月份渐大,胎动愈发强烈,可孩子也只在白日里才会闹一闹,晚上观柔歇息时,它也绝不昼伏夜出地出来折腾人。
怀胎期间,她并未出现什么不适之症,除却没有过寻常妇人怀胎时的害喜呕吐之外,既不曾身材走形变样,也没有身上哪里浮肿、生了纹。
可见似乎连上天都格外眷顾着她。
虽然她母亲管着她不准她随意用冰,但是对于她要穿单薄衣裙这些事情,倒不曾继续约束她了。
观柔也如愿以偿地在夏季还未来临之前就换上了单薄而清爽透气的香云纱裙。
这些华贵衣裙自然也是梁立烜集天下之珍藏、命绣娘们为她赶制出来的。
其中有两件襦裙的领口开得尤为低,虽然更加舒服凉爽,但是观柔不好意思穿到外面去,只在寝殿之内当做寝衣来穿,倒也方便。
到了五月之后,观柔肚子又大了些,行动处都开始有些不便,要小心捧着肚皮慢慢挪动,她母亲这才准许她在殿内开始用冰祛暑,也准许她三五日地吃一点冷食解解馋意。
这一日中午,观柔饭毕之后又用了点冷水湃过的甜瓜,心满意足地托着肚子回到寝殿内殿,换了身衣裳,懒懒睡下。
梁立烜中途回到关雎殿来看她,恰好撞见了这一幅美人慵睡的景致。
即便身上还带着圆圆的肚子,也丝毫不曾影响她姣好曼妙的容颜和身段。
观柔穿的襦裙领口太低,将下方一片浑圆雪白的露出了大半风光,也因为她的睡姿而压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她孕中也没少胡吃海塞,倒是只丰腴了这一处,而且还是肉眼可见地长胖了不少。
浓密如云雾般的长长青丝铺散在软榻上,宛如光泽细腻的上好绸缎。
梁立烜坐在她小憩的软榻边看了她许久。
观柔孕中,他们两人的房事……本也没有断过。
是以他今日又见了这旖旎美景,到底还是无法自制,又缓缓伸手探了过去,握在自己掌心里。
榻上欢好情浓。
观柔半梦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顺从着他,雪白双臂攀上他紧实的臂膀,依偎在他身下。
赵皇后是七月初六的生辰,这一年她过生辰时又恰逢有孕在身,自然更加尊贵,皇帝也早早命人开始准备起来,为皇后好生过生辰。
这个时候,观柔的肚子已经到了随时都会发动,即将就要生产的地步了。
也直到即将临盆之时,这娇气了数月的女子才算是吃到了一点孕期的苦头,身子开始烦闷不适起来。
肚腹压迫着她的胸腔,这几日里还时常有坠痛感传来,加之即将分娩临盆的恐惧,让观柔懵懂无措地有些想哭,即便她母亲和婆母都连番进宫安慰哄劝也无济于事,她每日都要梁立烜陪伴在她身边她才能安生下来。
现在只有梁立烜才能让她感到安心。
杨拂樱无奈时曾经说过她一句:“陛下政务繁忙,你如何能这样不懂事?难道生产的时候都要陛下陪在你身边你才消停么?你现在哭有什么用!真要生了,也还是只能一个人熬过去!”
皇帝却想也不想地接话来:“叔母这是何意?观柔生产,我自然要寸步不离守着她的。”
殿内众人心下哗然,只是面上不敢说什么。
自来都说产房是污秽之地,也是拘着男人进去的,都说男人沾了女人生产的地方是沾了霉晦,何况是九五之尊呢?
然而等到这一年的七月二十二日,赵皇后真的开始发动分娩之时,皇帝陛下当真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她产榻之前,守着她生产,为她擦拭额前的汗珠。
她的父母、婆母兖国夫人还有丈夫,全都守在产房内外等着她。
在产榻上被折磨了大半日后,赵皇后顺利诞下皇嗣,母女平安。
这是个小公主。
第189章 东月
龙徽四年的七月廿二日,赵皇后于关雎殿内诞下皇长女,小公主七斤八两,生下来齐全健康,活泼可爱,肖似其母。
若是观柔也有前两世的记忆的话,她就会知道,她生下的这个孩子其实就是当年的月儿。
在女儿终于被自己生下的那一刻,观柔便用尽了浑身力气,而后疲倦不堪地昏睡在梁立烜怀中。
赵观柔这一世养尊处优,受尽她身边所有人的呵护宠爱,一生没有遇到半点不如意之坎坷。自五岁那年和幽州节度使的少主定亲之后,锦衣玉食更是胜过常人。
所以今日的这一遭磋磨,竟然还是她十八载人生以来经历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苦楚。
而她也顺顺利利生下了孩子。
帝后二人早就为皇嗣挑选好了照顾皇嗣的奶母,小公主被人擦干净了身上的血污后,很快就被包裹在明黄色的团龙纹小被子里抱了出去。
皇帝叫人把公主抱给她的外祖父母都看一看,而他仍然只一心守着观柔。
兖国夫人所生的次子柴子奇尚未成婚生子,而赵偃夫妇膝下只有观柔一女,自然谈不上还有什么别的孙儿了。
是以这个刚刚出生的小公主,立马夺走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让他们小心翼翼、爱怜万分地将这小婴儿抱了又抱,然后才交给奶母们带去喂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