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我的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
注意到莱克斯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霍尔下意识的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没有?,是我刚刚不小心走神了。”莱克斯面不改色地?找了个借口?,随意地?搪塞了过去。
他知道霍尔会相信的。
果然,霍尔点了点头,压根没提出任何疑问。
哪怕他刚才明明感觉到莱克斯的视线是凝聚而不是分散的,根本不像是他说的走神,但既然莱克斯这么说了,霍尔觉得莱克斯自然有?他的理由。
霍尔的性格就如他的外表一样憨厚老实,是让人看了就认为值得信任的那类人。
也正?因为霍尔是个老好人,当初在?深夜的小路上遇到梅拉时?,便没有?怀疑她?的身?份,还觉得她?一个年轻的姑娘独自在?外容易遇到危险,主?动提出要?用自己?的木板车送她?一程。
即使后来得知她?想去的地?方是危机四伏的黑暗森林,霍尔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
这回因为既没有?突如其来的暴雨,也没有?大雪的阻挠,霍尔来得比莱克斯还要?早。
他站在?树下,身?旁就是满满一车粮食,见到莱克斯出现,还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一个月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啊。”
霍尔还记得上个月与莱克斯见面时?,他只比自己?高了半个额头,现在?一看,莱克斯都已?经比他高了大半个脑袋了。
简直比施了肥之后的小麦还要?长得飞快。
“嗯。”莱克斯听了霍尔这话,想到梅拉也是这么说的。
因为天天都能见到对方,梅拉起初对莱克斯长高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莱克斯的身高也不是蹭的一下忽然拔高的。
随着梅拉一点点抬头,到最后不得不仰着脖子和莱克斯说话时?,她?才惊觉莱克斯竟然都长得这么高了。
眼瞅着都快赶上杜克瓦托了。
“我也没给?你喝的水里偷偷倒生长药剂啊,怎么就能长得这么高。”梅拉低下头,用自以?为只有?一个人听见的音量嘀咕道。
在?梅拉过去那些年见到的成年男子中,像杜克瓦托这样高大的身材才是罕见的存在?,大部分也就比梅拉高半个脑袋——又因为梅拉是女人中难得一见的高挑身材,比她?矮的男人她?也见过不少。
梅拉曾经还拿这个当借口?,拒绝了不少比她?矮的追求者,不过话又说回来,哪个女人会喜欢比自己?矮的丈夫呢?
至少梅拉决不能接受。
其实把梅拉的嘀咕听得一清二楚的莱克斯:“……”
原来梅拉曾经还想过偷偷往他喝的水里倒奇奇怪怪的药水吗?
他还以?为梅拉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现在?看来是他高估梅拉的恶劣了。
在?捉弄人这方面,梅拉可以?说有?着无穷的兴趣。
“对了,梅拉说,从下个月开始,变形药剂的价格她?要?往上翻一倍。”把这个月的三瓶变形药剂递出去的同?时?,莱克斯向霍尔转述了梅拉的话。
事实上,梅拉有?涨价的念头已?经很久了,自从通过杜克瓦托得知外头的物价飞涨,如今一枚金币能换一百枚银币,一枚银币能换四百八十枚铜币后,梅拉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涨价!必须涨价!”梅拉单手支着腰,分外理直气壮。
虽然炼制变形药剂的原材料都是梅拉从黑暗森林各处薅来的,几乎没有?投入多少资金,可以?说是一门一本万利的生意。
但是如今物价飞涨,再按老价格把东西卖给?霍尔,梅拉便有?种自己?吃亏了的感觉。
“我可以?不主?动占别人的便宜,但别人绝不能占我的便宜。”
这么多年过去了,梅拉还是这副吝啬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莱克斯却有?种安心的感觉,就好像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梅拉总不会变。
不过,当莱克斯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霍尔后,霍尔果然如莱克斯猜测的那样皱起眉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毕竟一瓶变形药剂的价格可不便宜,三瓶变形药剂加起来,都能买他这满满一车的粮食了。现在?梅拉还要?涨价,那他下回起码得拉两车的粮食来才行。
就算是手握一大片肥沃的土地?,每年产出来的粮食都能把仓库堆满的霍尔,也不免感到一阵肉疼。
莱克斯本以?为霍尔会试图和他讲价,或是请他向梅拉求情,然而霍尔的举动却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霍尔松开了紧皱的眉头,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梅拉小姐说得没错,她?已?经以?这个价格卖了我这么多瓶变形药剂,是我占了她?的便宜。”
不仅如此?,霍尔还露出了十分懊恼的表情。
梅拉住在?黑暗森林里深居简出,不知道外头的物价很正?常,可他霍尔却是一直住在?村子里,常年和粮食商人打交道,但他竟然没有?早早地?想到这一点,还占了梅拉这么久的便宜。
这真是太不应该了。
莱克斯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否则怎么会有?人像霍尔这样,竟然替要?赚自己?钱的人如此?设身?处地?地?着想。
但他转念一想,这么做的人是霍尔,又觉得不愧是霍尔会做出的反应。
“说起来,最近王国里出了什么事吗?”莱克斯状似不经意地?向霍尔打探到。
自从听到杜克瓦托说王国的物价飞涨时?,莱克斯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明明自从斐南基成为宰相之后,一直有?在?刻意地?稳定金银铜三种钱币的兑换比例,避免其出现太大的波动。
金币的价格偶尔涨一涨是好事,这意味着同?样一枚金币,能换到的东西更多了,但如果金币的价格一直飞涨,可就是坏事了。
或许对于底蕴丰厚的贵族们来说,短期内还能咬咬牙坚持住贵族的体面,但对于一年下来也未必能攒下几枚金币的平民们来说,这就是濒临破产的前兆。
平民们一旦破产,就会免费沦为当地?贵族们的奴隶,在?贵族眼里简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他们不花一枚铜币就收获了许多能干活的劳力。
然而身?为宰相,斐南基决不能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平民的数量一旦减少,每年上交给?国王的税金也会跟着骤降。
毕竟奴隶是不准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的,他们的一切,包括身?体都是属于贵族的私有?物。
而贵族,他们肩负着为国王守卫一方领土的责任,是不需要?向国王陛下缴纳税金的。
若是没了大把大把流入王宫宝库的金币,国王怎么养得起他的军队?那些骑士们需要?的盔甲、战马,可没有?一样是便宜的。
而国王若是失去了拱卫在?他周围的骑士们,那他屁股底下的王位十有?八九就保不住了。
斐南基想得通透,做起事来也是雷厉风行。
在?他的主?持下,一枚金币能兑换六十枚银币,一枚银币能兑换二百四十枚铜币这种情况至少已?经维持了五六年。
若是不出意外,这种稳定的局面本来还能再撑许多年。
至少莱克斯本以?为,在?斐南基因为年纪衰老而力不从心之前,不会变。
而莱克斯离开王宫时?,斐南基才四十岁。
算算时?间,如今斐南基也不过才四十五岁,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怎么突然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最近?没有?啊。”让莱克斯这么一问,霍尔挠了挠头,反复回想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片刻后,他笃定地?点头,“对,没有?。”
看来这并不是在?最近发生的事。
莱克斯的心下一沉。
住在?黑暗森林里就是这点不好,与世隔绝,几乎断了外面的消息来源。以?至于王国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莱克斯竟然毫不知情。
“那金银铜三种钱币的兑换比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莱克斯换了个问法。
这回霍尔懂了,原来莱克斯想问的事这个,他很快给?出了莱克斯想要?的答案。
“噢,你说这个啊,大概从一年前国王陛下换了个新宰相开始就变了吧。”
霍尔顺着莱克斯的话回忆起来。
“一开始,一枚金币忽然能换出七十枚银币的时?候大家伙还很高兴,毕竟拿到手里的钱变多了嘛。但没想到钱越多,粮食越不值钱,别看现在?一枚金币能换一百枚银币,可一袋豆子都要?二十枚铜币了!”
也就是说,现在?想买一袋粮食,还要?付出比之前更多的钱。
那还不如别换这么多钱呢!
这样的念头不断出现在?霍尔这类手握土地?的平民心中。
毕竟他们以?后很有?可能拿出三十枚铜币都未必能换到一袋豆子,但若是把这袋豆子留在?家里,却能货真价实地?填进肚子里充饥。
与此?同?时?,又因为粮食变贵了,其它?东西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
本来供养一大家子人就吃力,现在?更是有?不少平民直接因此?而破产,不得不去到领主?或者其他贵族的庄园上,成为他们的奴隶,为他们卖力地?干活。
像霍尔认识的一个别的村子的人,曾经捏着比他还多的土地?,养了七八个孩子,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没钱了,不仅土地?全被收回了领主?的手里,还倒欠领主?一大笔债务。
只不过因为他一家子都成为了领主?手下的奴隶,这笔债务也就不需要?还了,谁让奴隶没法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呢?债务也是财产的一种。
听到这个消息的霍尔当时?吓得心脏都多跳了几下,最近过得越来越谨慎,生怕一不小心也和这人落到了同?一个下场。
霍尔可不舍得他柔弱的妻子和他一起去当奴隶。
更何况,沦为奴隶之后,再想成为平民,那可比登天还难。
除非领主?开恩,或是这名奴隶为王国创造了巨大的贡献,否则他辈子,包括他的孩子们,以?及孩子的孩子,都只能继续当卑贱的奴隶。
后来霍尔在?嘟囔些什么莱克斯已?经忘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情再关注这些,他满脑子里只剩下那一句“一年前国王陛下换了一个新的宰相”在?盘旋。
斐南基被换了?
为什么?
哪怕是他还在?王宫里,斐南基顶着努伦格尔九世的怒火为他求情了那么多次,努伦格尔九世再是恨斐南基恨得牙痒痒,也不曾找另一个愿意听话的贵族来顶替斐南基的宰相位置。
毕竟听话的贵族有?很多,但像斐南基一样有?真材实料,能替他打理好一个王国的贵族却少得可怜,不如说翻遍整个王国,努伦格尔九世都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斐南基了。
“那个新换上来的宰相叫什么名字?”莱克斯听到自己?冷静地?问。
“安东尼奥·裘德。”霍尔努力地?想了想,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这位大人物的名字。
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但这种大人物对霍尔来说,是他这辈子都碰不上的人,他的名字还不如邻居家的牛值得在?意。
原来是裘德家族的人。
莱克斯的眼底燃着暗火,心底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因为那位把努伦格尔九世迷得颠三倒四,前王后的葬礼刚举办了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将人娶进来的继王后的名字,正?是伊莉雅·裘德。
在莱克斯去见霍尔的时候, 梅拉正在小木屋里翻看?他前?些日子?新抄好?的笔记。
这其中有梅拉花大价钱,拜托杜克瓦托从不为人?知的渠道买来的某位女巫遗落在外的手札,也有正常途径下,通过商人?从某位医士后代手中买到的家族世代相传的笔记。
和?女巫们向来喜欢记录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相比, 医士们的笔记就要严谨多了, 上头往往记载了某种草药的名字,药效, 产地, 以及相应的药方。字迹的一旁还?附有插图, 方便后代在学习时进行记忆和?辨认。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 曾经鲜艳的笔触已经褪色, 斩钉截铁的线条也变得模糊不清。
本来梅拉只打算让莱克斯誊抄字迹的部分,没想到就连插图,莱克斯都一丝不苟地复原了出来。
不仅如此, 莱克斯画得可比原来简陋的插图好?多了, 哪怕是?花瓣上深深浅浅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梅拉觉得,任何一个看?过莱克斯所画插图的人?,即使没有见过实物?,也不可能会辨认错长相相似的两种药草。
撇开?栩栩如生的插画,莱克斯的字迹俨然?值得额外的收藏,华丽的弧度和?流畅的笔锋,让人?光是?阅读都觉得仿佛是?一种享受。
与莱克斯一看?就接受过良好?贵族教育的字迹相比, 梅拉的字就显得颇具个人?特色, 潦草中又带着一股自由的风气。
面对莱克斯欲言又止的眼神,梅拉仍然?是?一贯的理直气壮,“我又不在乎字写得不好?看?会被手底下的贵族们嘲笑,反正我本来就是?平民出身, 没受过专门的书写训练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别说接受专门的书写训练了,就是?最基础的识字这一方面,绝大多数平民受到的教育也和?莱克斯不同。
如果?说莱克斯泡在浩瀚的藏书之中,接受了最全面的识字教育,那?梅拉的识字就是?从认识草药的名字开?始,她能写出最生僻的草药名,却不一定能成功拼写出“塔夫绸”这个单词。
除了贵族和?有钱的商人?之外,谁会舍得花大价钱买这么贵的布料做一身衣服?
梅拉从小到大都穿着麻布织成的衣裙,唯独睡裙是?威普多特意?给她买的棉质的,所以她到现在也只会拼写麻和?棉这两个单词。
只不过因为相处的时间尚短,梅拉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是?很?能唬人?的。
直到有一天,梅拉忽然?指着书上的一个单词,问莱克斯这是?什么意?思,莱克斯才终于发现,原来跳出梅拉熟悉的领域后,那?些又臭又长的文字对她来说全然?是?陌生的存在。
“这个单词的意?思是?古典主义,你之前?难道从没发现它和?这本书写在封面上的第一个单词一模一样吗?”莱克斯的面色有些复杂。
如果?说梅拉不认识这个单词的话,那?她到底是?怎么做到捧着这本书津津有味地看?了快一个月的?
“啊,真的一模一样呢!”在莱克斯的指点下,梅拉把书合上,特意?去看?了封面的第一个单词,结果?还?真是?。
“原来这本书的名字叫《古典主义时期的爱情》*,我一直就把它叫做《爱情》,反正就是?一男一女互相喜欢又不得不分开?,最后一个孤独终老一个英年早逝的故事嘛。”
梅拉一点也没有为自己在莱克斯面前?暴露出了知识上的短板而?感到自卑,这么复杂的单词,她不认识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啊。
虽然?梅拉说的没错,故事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主题也与爱情有关,但莱克斯就是?有点难以接受梅拉在他眼里突然?变成了半个文盲这一事实。
就好?像一条做工精致的宝石项链,忽然?发现上头有了一道并?不完美的裂痕一样。
“莱克斯,你看?起来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梅拉的双手搭在墨绿色的书封上,她则兀自微笑着凝望着莱克斯,仿佛一幅笔触艳丽,值得挂在走?廊受到身份尊贵的客人?们长久欣赏的肖像画。
“可是?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我只是?一个医士的女儿?,是?你们贵族看?不起,觉得没有礼仪与教养,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正确拼写,绝不愿意?通婚的平民。”梅拉悠悠地道。
是?的,她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肖像画,而?是?长在山野间的一朵漂亮的花。
虽然?与众不同的美貌使得路过她的人?们,即使是?那?些向来眼高于顶的贵族,都愿意?驻足在她身边,流连这抹世间罕有的美丽,但她生来就不是?长在昂贵的花瓶里,或是?受到重重封锁的王宫花园中,需要精心呵护的花朵。
“能看?懂,还?能写出这么多的字,对像我这样的平民来说已经算得上很了不起了。”
“即使是像这样一本在你看来毫无营养的爱情小说,”梅拉的指尖轻轻地划过粗糙的书封,一抹嫣红在珍珠白的甲床下流动,她冲莱克斯露出一个轻巧的笑容,“整个白松镇,也没有多少人能看明白上头书写的内容。”
说这话时,梅拉无疑是?骄傲的,毕竟就像她说的那样,翻遍整个白松镇,能看?明白这么厚厚一本爱情小说的人也找不出几个。
而?梅拉之所以能看?懂这本书,还?是她后来学习了更多单词的缘故。否则以她过往从医士笔记和女巫手札中学到的知识,和?爱情小说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内容。
换做另一个人?,也未必有梅拉这样旺盛的好?奇心,愿意?学习别的东西。
说白了,人?是?很?容易被自己的眼界限制住的,当他是?一个杀猪匠时,他每天想的只有怎么更?好?地把一头猪开?膛破肚;当他是?一个税务官时,他满脑子?都是?今年能收上来多少税金;当他是?一个牧师时,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教会分发下来的经义。
所以梅拉不认识与草药、星象、预言等知识相关的古典主义这个单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梅拉的祖父早早地去世了,威普多愿意?将梅拉作为自己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培养,她不可能懂得这些草药与治病救人?的知识。
如果?梅拉不是?意?外在山上遇上了那?个神秘的女人?,又用自己的聪慧得到了她的认可,她也不可能懂得星星运行背后的意?义,不可能读懂水晶球里烟雾幻化出来的景象所饱含的深意?。
现在莱克斯竟然?要因为梅拉不懂得一个在他眼里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单词而?对她失望,梅拉微微眯起眼,毫不客气地质问回去,“你凭什么对我感到失望?”
“就因为你懂得我不懂的东西?那?你会拼写耀星环百合吗?知道把魔球草埋在积雪下一个月后就能获得自然?变色的雪色魔球草吗?”
莱克斯让梅拉问得哑口无言。
“你瞧,你也不是?完美的,可在我眼里,你能打扫干净这座小木屋,能及时找出我想要的小东西,还?能帮我照顾好?种在花盆里的植物?们,就已经是?令我感到满意?的莱克斯了。”
莱克斯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在看?到梅拉的眼睛时,又止住了。
那?曾经在他看?来像幽深的潭水一样可怖的绿色,如今简直闪着剔透的智慧的光。
“好?了,作为让我生气的报复,你,来给我把这本书剩下的内容读完。”梅拉屈起食指,叩了叩书本,示意?莱克斯现在就过来拿起这本书,完成她下达的命令。
莱克斯乖乖地走?了过来。
他现在已经十五岁了,身量早就和?十二岁时男孩的模样不可同日而?语,挺拔得像一棵茁壮成长的雪松,连原本青涩的线条都被拉长,形成分明的棱角,眉目间隐隐具备了一股令人?不敢质疑的气势。
导致曾经还?敢光明正大地欺负他的塞拉斯,渐渐只敢在口头上占他的便宜,还?必须站在窗台这样随时能展翅飞走?的地方,防止莱克斯把它抓到手心里欺负回来。
而?就是?这样一个气质卓尔不凡,相貌英俊,活像是?从故事中走?出来的少年,正捧着一本爱情小说,读得磕磕绊绊。
“……科里森哀伤地看?着他的爱人?,不敢置信她那?对柔软的唇瓣怎么能吐出如此冰冷残酷的语句……”
瞥见莱克斯耳垂上的薄红,梅拉得意?地挑眉,看?,她成功地报复到了莱克斯,让他读这些令他感到羞耻的文字,以至于额头都冒起了一层细汗。
而?原本令梅拉觉得有些乏味的故事走?向,此刻突然?显现出了另一种值得拍手称赞的趣味。
莱克斯带着满满一车粮食,以及霍尔的答复回来了。
听莱克斯说霍尔同意?了她要涨价,梅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感觉到意?外。
比起这个,她更?关心霍尔这次送来了哪些粮食。
“西红柿、豆子?、球茎……”梅拉托着下巴,望着敞开?的麻袋中,颜色形状各异的食材,“我决定了,明天想吃烘豆饼!”
梅拉所说的这个烘豆饼,做法并?不难,其实就是?普通的豆饼,再在制作的时候加上牛乳、白砂糖、黄油、肉桂这类昂贵的材料,最后烘烤出难以抗拒的香气。
“塞拉斯也要吃!”塞拉斯积极地附和?道,回忆起曾经吃过的美味的烘豆饼,它差点连口水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好?,那?我明天就做烘豆饼当晚餐。”莱克斯点头。
不过他很?快又问道,“那?今晚的晚餐吃香煎水果?丸子?怎么样?”
正好?他看?到霍尔送来了半袋子?葡萄干,还?有别的一些当季的水果?。
梅拉和?塞拉斯没有异议,一致同意?了莱克斯的这一提议。
香煎水果?丸子?混合了太多水果?的香气与清甜,又被油一煎,煎出了无与伦比的留香,以至于哪怕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都好?像涂抹上了一层甘美的水果?的汁液。
只不过梅拉的这个美梦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给打断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彻底醒过神,就下意?识地指使莱克斯,“莱克斯,快去开?门,看?看?是?谁大晚上的来找我。”
莱克斯早在听到第一声敲门声时就有了醒来的迹象,如今听到梅拉的声音,眼中更?是?褪去了最后一点迷蒙,他走?到门后,谨慎起见,只拉开?了一条缝,方便看?清外头站着的人?影。
“谁?”
“是?我!”门外的人?急切地道。
“霍尔?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突然?返回来了?不对,你是?怎么找到小木屋的?”
梅拉听到门外响起的声音,立刻掀开?身上的毯子?站了起来,眼中布满了浓浓的疑问。
第24章
霍尔后来无数次回想起初次遇见梅拉的那一夜, 都无比庆幸,自己最终还是选择了答应送她一程。
虽然寂静的深夜里,除了霍尔与他的驴之?外空无一人的道路上?,一名少?女突然从路边的草丛中扑出来, 怎么?看都显得有些怪异, 换做其他人,估计会马不停蹄地驱赶驴子快点离开, 生怕招惹上?什么?麻烦。
但谁让梅拉如此幸运, 碰到的竟然是霍尔呢。
霍尔的名字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 和老?好人的招牌无异, 无论是谁拿着鸡零狗碎的事?情找他帮忙, 霍尔都不会觉得不耐烦,还会热心地帮人把事?情给解决了。
因?此霍尔虽然觉得梅拉的来历大概有些古怪,却实在?狠不下心来放着她不管。
毕竟梅拉的样子看起来正是非常需要人帮助的时候。
只见那头火红的长发凌乱地披在?她的身后, 麻布织成的黑色罩裙到处让带刺的枝叶划拉出细碎的口子, 连鞋子都沾满了软烂的泥巴。
霍尔很确定?今天附近数十公里内的区域压根没有下雨,也就是说,梅拉起码是从离这数十公里外的地方一路走过来的。
……也有可能是逃,否则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忽然,梅拉的怀里好像有什么?活物?动了一下,吓了霍尔一跳。
呃,霍尔揉了揉眼睛, 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了后, 又?仔细地往梅拉怀里瞧了好几?眼,才终于辨认出来那团黑压压的东西原来是只乌鸦。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它在?梅拉怀里蜷缩了起来,再加上?身上?黑漆漆的羽毛快和黑暗融为一体了, 这才让霍尔一开始忽略了它的存在?。
“这是你在?路上?捡的吗?”霍尔忍不住指了指那只乌鸦。
“不,它是我的宠物?。”梅拉摇头,没有选择对霍尔撒谎。
除了因?为霍尔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好人气息,让梅拉觉得就算说真话也没关系之?外,其中也不乏存了一点试探的心思,她想看看霍尔的反应。
梅拉也没想到自己一路挑了最偏僻的小道逃走,好不容易甩脱了身后的追兵,打算趁着深夜绕到大路上?,让格奥鲁多主教和菲斯特?子爵派出来的那些人继续在?森林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兜圈子时,竟然猝不及防遇见了驾着驴车归家的霍尔。
如果不是霍尔先一步出声,“抱歉抱歉,没有吓到你吧?”
梅拉大概会第一时间对他下一个昏睡咒。
以防万一,在?彻底去到黑暗森林之?前,梅拉并不想泄露自己的踪迹。
“没关系,是我不小心吓到你的驴了吧?”梅拉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霍尔好几?眼。
光从长相来说,眼前这个男人找不出什么?令人过目不忘的特?点,棕发、褐眼,过于宽大的颌角和浓密的眉毛,梅拉见过的男人里十个有六个都长这个模样。
再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大概率是附近的村民没跑了。
“没事?,没事?,我的多尼克不是这样胆小的性格。”霍尔伸手摸了摸驴的脖子,像是安抚。
这头名叫多尼克的驴也十分给面子,轻轻地喷出温热的鼻息,水润的眼珠子静静地看着梅拉。
全然没有刚刚看到梅拉突然窜出来,惊慌失措的样子。
真是一头好驴。梅拉在?心中夸道。
“不过,你刚刚说你怀里的这只乌鸦是你的宠物?,”霍尔挠了挠头,“会养乌鸦当宠物?的人可不常见啊。”
起初人们不喜欢乌鸦,是因?为它们喜欢吃腐肉。
后来却是因?为在?与女巫有关的传言中,身边总是飞着一只乌鸦。
它们会在?主人折磨普通人的时候发出捧场的笑声,有时还会充当女巫的帮凶,啃食她们捉来的人,让那人发出痛苦的嚎叫用以取乐自己的主人。
渐渐的,乌鸦在?人们的眼里也就成为了不幸与厄运的象征。
不过么?,霍尔内心里对这些传闻并不太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