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可堪折by晓岚山
晓岚山  发于:2025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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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誉转身,冷漠的脸上浮现拘谨的笑意。掀开帐帘,他的耳朵,面孔,甚至脖子都在隐隐发热。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夜里会有狼吗?”她没有听懂骑兵们的荤话,只关心危险与否。
“不会,外头的篝火会燃一夜,那些走兽不敢过来。”
他正要熄灭帐内灯火,突然想起什么,在地上寻找,把装了冻猪油的瓷罐拾起来。
她还没有涂到嘴上。
看着全身四肢都裹在被褥里像个蚕蛹的小女娘,沈誉犹豫了一下,打开罐子拿手指挑出一小块淡黄色的冻子,朝她的嘴巴伸过去。
“莫动,把嘴闭上。”
她不吭声,乖乖的不动,紧抿唇角。
他尽量轻柔的把冻猪油涂到她细嫩的唇瓣上,唯恐手重伤了她。他的手指很长,指面很粗糙,有很厚的茧子,是多年行伍生涯留下的印迹。
粗糙的指面把她的唇摩挲的酥酥痒痒的,一直痒到心间。
猪油的油光覆盖下,少女的唇瓣越发娇艳红润。
沈誉喉头发紧,迎上她充满信赖的纯稚目光,只觉心中赧然,慌乱不已。
“好了,”他吐了一口气,又问,“脸上也涂一点么?”
她白日流了很多泪,风再往脸上刮一刮,定会发红紧绷不舒服。
“不要。”她娇气的拒绝。她可不想在脸上抹一层猪油,会很丑很难看的。
“陆蓁……”他唤她的名字,眸光闪烁。
她慌张转身,一张通红无措的脸朝向里头,口中惶急:“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她一转身,从被褥里漏出一段纤长的后颈,和一截莹白胜雪的后背。裸露在外的肌肤在冰凉如水的夜色中浮起一层淡粉寒栗。
一只手掌伸过来,在她头顶投下烛光的阴影。他怎么敢?他好大的胆子!陆蓁心间狂跳,快要窒息过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头上忽地一空,那只银簪被取下来丢到一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被子从后面提起来,又罩下去,把她盖了个严实。
昏黄的帐内一暗,烛火熄灭。白日的烦忧喧扰,人的心思纷纭,都彻底陷入黑夜。
次日午夜过半,天还未亮,沈誉从梦中醒来。
羞耻的梦再现。与前几日不同的是,梦中人赫然躺在枕边,在他身旁。更糟糕的,不知何时她连人带被子滚到了他怀里,像梦中柔腻的水草一样,温柔的缠绕在他身上。
沈誉睁开眼睛,怀中人偎依着他火热的胸膛,一只光滑的手臂横在他腰间,只差一点就碰到他的下腹。
他极力平息砰砰跳动的心,极缓慢的把她的胳膊和腿从自己身上拿下去,唯恐惊醒了熟睡的少女。
一夜酣眠,她束胸的白色帛布散开了一些,无边光景暴露在他眼前,丰肌如玉,堆叠如云。沈誉脑子里轰的发出一声巨响,鼻腔深处突然涌出热流。他想也未想,伸手按住鼻梁久久不敢动,把热流憋了回去。
幸好她全然无知。沉睡中的她,和白日一样纯真美好,饱含生机。就像偶然出现在荒芜大漠里的一滴干净的水,让人忍不住渴望,又被人无比珍爱。
沈誉默默起身。他身上的汗渍,在军中待久了沾染上的膻气和臊味都让他自惭形秽。趁她还未醒,他得赶快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衫。
小方在帐外喊他,他放下褐衣出了帐篷。
从帐中出来的魁梧青年裸着上半身,只着了下裳中裤和靴。
小方愣了一下,慌忙跟他禀报斥候从前方传来的消息。
“在前面边境上,有一家还没来得及北迁的北漠牧民被杀害了,一家人都被割首,只剩下两个孩子和一个老媪,财物也被洗劫一空。”
小方汇报完,又问:“大人,莫不是北漠王庭的军队暗中潜过来了?”他神色肃穆,眼含忧虑。
“你以为如何?”沈誉心中已有定论,却不告诉他,只问。
这还是在放手磨练他的意思。
小方硬着头皮道:“若是北漠王庭的铁骑,我们巡边的骑兵不到百人,无法与之抗衡,等着到宣府调兵恐怕来不及。只能一边往宣府报信,一边火速赶往开平卫,那里易守难攻,可与之抗衡。”
沈誉颔首,对他的回答较为满意,缓声道:“你考虑的很周全,不过我以为这回不是北漠军队,是曾经勾结武安侯在边境作乱的沙匪。
“如今正值夏时,是北漠放牧的时节,北漠王庭和各部落都忙着往北迁徙,争抢水草茂盛的腹地,没有功夫回来滋扰边境。那些沙匪自从武安侯伏诛以后,没了金主,就打劫边境牧民,杀了人割首,还可以嫁祸给我们和北漠,挑起我们两方相斗。我们一直在找他们,这回撞到手上来,正好一网打尽。”
他又扔下一句话:“先去看被杀的牧民是哪个部落下头的,我与你同去,再分开一部分人沿烽火台的既定路线走,另一部分去追击沙匪。”
说完转身回陆蓁的帐篷。
小方肃然领命称喏。骑兵们陆续起来撤帐准备出发。
陆蓁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也已经起身,窝在被子里穿衣裳。
沈誉进来,两个人都怔住片刻,没有说话。他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褐衣套到身上。
他没有刻意往床褥那边望,常年形成的机警和直觉却察觉到她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停留在他的身上。
就跟那天晚上,她无意撞见他在院中沐浴时的表情一样。
她在大胆又羞怯的打量他。
她几次三番阻止他想说的话,很明显在畏缩在逃避。沈誉想不出她到底在逃避什么,让他很郁闷。
但她似乎很喜欢他的身材。沈誉垂眼,放慢了系衣带的动作,心中有一种隐秘的雀跃,惭愧,还有无耻。
“大人,我能一直跟着你吗?”
他和小方在外面说的话,她隐约都听到了。被残杀的牧民,沙匪,北漠王庭的军队……她有些害怕,但更害怕他把她扔给别的人照顾。
他没有迟疑:“好。”

第112章 番外11
碰到突发状况,不管将要面对的是沙匪还是北漠骑兵,郎子们都很亢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沈誉朝小方扬了扬下巴,提醒军纪。
小方会意,打马从骑兵队伍中穿驰而过,高喊:“大人有令严禁尸身割首!不以人头计勋饷!这是宣府卫所的规矩!如有违抗军规者,斩三指!尔等都记下了吗!”
“宣府威武!宣府威武!”
晨风飒飒中,不到百名的郎子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陆蓁望向沈誉,他目视前方,面容冷冽刚毅。
小方领头,就像他们从宣府出发时那样,带着一群无惧生死的郎子从草原上呼啸而过。
陆蓁和沈誉在最末尾。这回整体行进的速度加快,她没有冲出骑队,跟在沈誉身边打马向前,问:
“为何不准枭首?”
她虽是闺阁女娘,也是出自锦衣卫之家的女娘,幼时听祖父讲过边军战事,以斩获的人头计算军功是很普遍的情况。
“我还在宣府军中时,割人头冒领军功是边军传统。不论是边境上的民户还是北漠的牧民,不论死活,被无辜收割人头者不计其数。”
他侧目望她:“悍勇和暴虐的界限很模糊,一念之差就会堕入恶魔地狱。卫所的职责是维护我朝边境安定,不是拿被保护百姓的人头来获取战功,不是暴虐杀戮。”
不是以杀止杀。
陆蓁唇边绽出两个梨涡:“我懂了,沈大人。”
他昨晚给她讲了他爹因他而死于狼口的事。陆蓁想,那件事可能在很长的岁月里都是他的心魔吧。但他最终战胜了心魔的煎熬,没有放任自己堕入地狱。
沈誉的眉头动了动,她喊他“沈大人”时一点也不像以前那么恭敬,很是俏皮。
让他心里软塌塌的。
疾驰了小半个时辰,在朝阳从东边地平线上露头之前,他们到了牧民被残杀之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已经风干的腥气。
牧民的帐篷倒塌了半边,两个四五岁的孩童和一个老媪惊恐的缩在几只羊中间。
“不要过去!”沈誉从马上跃下时朝陆蓁轻喝,随即拉住她手中的缰绳,“我们要处置那些没有头的尸身,不要过来看!”
他说话间,小方已经带骑兵上前,从帐篷内外找到四五具被割去头颅的尸体,把他们卷到毡布里,抬到马车的木板上。
沈誉检查了这些遇害者身上和颈腔处的刀口,全都是被残忍杀害后,再砍断头部经脉割去头颅。
牧民帐篷里值钱的东西、银两和肉干奶酒都被抢劫一空。
沈誉和小方对孩童和老媪问话。陆蓁惊奇的发现他们都会说蒙语。
两个幼童和老妇人满面惊惧,咿呀说了一堆陆蓁听不懂的话。沈誉和小方听懂了,却紧锁眉头。
小方对沈誉道:“我已差人去采石场找巴图,他祖上跟牧民所在的部落有渊源,由他带人送孩子老妇和遇害者的尸身回他们部落去,跟他们台吉解释,是沙匪杀人,非我们袭边。”
“你多留几个人给巴图。这两个孩童太小还不知事,老妇昏聩愚昧,他们畏惧我们,以为是我们卫所所为。巴图到了那里若解释不清,反添了麻烦。”
小方听沈誉说完,看到朝这边张望的陆蓁,忖度道:“陆夫人和蔼可亲,可否请她来跟孩子和老媪问话,他们应不会惧怕一个女娘。”
他刚说完,又否定了自己:“可惜她不会蒙语。”
陆蓁听到小方提到她,冲他们微笑,露出几粒洁白的贝齿。
沈誉也朝她微微翘起唇角,走到她身边:
“那两个孩子半夜跑到羊群里玩,那个老媪是看护他们的祖母,沙匪过来杀人时,他们躲在羊群中间逃过了一劫。老媪的耳有些聋,孩童又太小,他们刚才一直说是宣府卫所的官兵杀人。我和小方问话,他们惧怕得语无伦次,你……要不试试安抚他们?”
陆蓁没怎么犹豫,点头说好。
沈誉跟上来帮她传话,她对他摆手:“他们本就怕你们,你们在跟前他们会更害怕。”
“好,有事马上叫我。”他没有离开太远。
陆蓁走到那几只羊近处蹲下。
只见一个俏丽少女从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中间走出来,幼童和老媪哆嗦着在羊群中挨得更紧密。
陆蓁朝稍大点的男童笑了笑,从荷包里掏出山楂消食丸,递给他一颗。
男童不接,把妹妹抱得更紧,警惕的看着她,双眼红通通的。
陆蓁鼻子一酸,把山楂丸喂到自己嘴里,边嚼边对他轻声说:“你是个好哥哥。我也有三个哥哥,对我都很好。现在我们不在一起了,可我还是会想他们。”
男童不说话。他怀里的女童眨着眼睛看陆蓁,又看了看她手中的山楂丸子,也不吱声。
陆蓁坐到地上,惆怅的远眺草原尽头起伏的山脉。
她不在乎他们能不能听懂她的话,甚至他们听不懂更好。她只是有满腔满腹的话,想要说出来而已。
“你们的爹娘没了,家没了。我也没有家了。你们的家人被沙匪杀害,你们知道坏人是谁,知道该向谁报仇。而我,不行的。我不能找我爹算账,不能把我失去的家拿回来。”
她转头看沈誉。他和小方在说话,小方一边说一边拿刀在地上比划,然后看向他,他时而颔首,时而提点他几句。
她悄悄伸出一个手指头,把他指给男童看,压低了声音说:“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别看他不爱笑,总是横着眉毛竖着眼睛,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其实他心眼很好的,人真的很厉害。相信我,他一定会帮你们报仇。”
她说话时语调温柔轻快,眼睛里放着光。
旭日升起,阳光照耀到她身上,给她披上了一件金光织就的纱衣,照到她眼睛里,她眼里的光也跟着闪亮亮的,像伴在朝阳旁边的太白星。
小女童呆呆的望着她,被这个美丽少女眼中的光吸引。
“那些坏人……他们去开平卫了……暗河……”男童突然开腔,吐字有些生疏吃力。
这个孩子听得懂他们的话,也会简单的说几句。
陆蓁怔住,还没来得及叫沈誉,他迈步走了过来。
那些沙匪奔开平卫去了。
老肖正往开平卫送去大量物资和军需。
这群沙匪先是杀害抢劫了牧民一家,现在又盯上了开平卫的军需。
“小方,按你刚才说的,留一部分人等巴图,送他们回草原部落去。一部分沿烽火台巡边,我和你带剩下的人沿暗河往上游走,去开平卫。”
沈誉下令,小方领命吩咐下去,众人继续开拔。
陆蓁把装了消食丸的荷包塞到男童手中,匆匆跟上骑队。
沈誉原地没动,在等她。
“你刚才听到我们说话了?”陆蓁手忙脚乱的骑上马。
“陆蓁,我很久以前也没有家了。”他温柔的看向她,朝日的光芒在她半边侧颜镀了一层金光,瑰丽夺目。
“嗯,我晓得。”
两匹马慢悠悠的靠到一起。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羊群中的两个幼童,小方留下的骑兵在旁边守护他们,等巴图过来,送他们回草原上的部落。
她又问:“你都听到了,那你会给他们的爹娘报仇吧?”
“会的。”
“那两个孩子说起来不幸,遇到了你,也算不幸中的幸事吧。”
“我吗?一个眉毛横着长、眼睛竖着长的人,碰到我没被吓倒也的确很有幸。”
从未从他嘴里听到过的诙谐语气,和他冷漠的口吻很不协调。
“沈大人!”又是那个俏皮的腔调,她不满的嗔叫起来,“我逗孩子玩的话你也要生气!”
她说的话,他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陆蓁面庞发热,清脆的驾了一声,一夹马腹跑到了前头。
沈誉冷漠的俊脸勾起一缕极浅的笑意,紧追上去。
他们沿着暗河溯流而上,走了一半的路,明河出现。这条河是从开平卫流下来的。
到了明河附近,小方再次和沈誉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小方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应该快接近沙匪了,由一部分人化做北迁的北漠牧民,麻痹沙匪,将他们引入包围圈,另一部分从两侧包抄合围,即可将他们全歼。”
这一路沈誉从未反驳过他,这次也不例外:“按你说的去做,我带几人乔装牧民,剩下的由你指挥。”
“好,等斥候回来我与大人分别行事。”小方大喜,由沈大人亲自策应,必然事半功倍。
沈誉点了几人和他一起。郎子纷纷下马,在劲装外头套上北漠男子的行装,嬉笑间已说起了蒙语。
又把木板马车组装起来,把丝绸皮货等值钱的东西从包袱里取出来搭到马车上,故意露出一角。
陆蓁暗想,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沈誉拿过来一套北漠袍衫递给她。她穿上垂到了地面,活像一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孩童。
从沈誉脸上看到一缕偷笑一闪而过,陆蓁怀疑自己这身打扮非常可笑。
她也弃了马,和沈誉的亲卫一起坐到马车上,扮做牧民家里的人。
他们刚乔装好整装待发,斥候返回,后面跟了一个骑马的女人,赶着几头羊。
女人头裹包巾做北漠人打扮,背着包袱骑着一匹老马,二十多岁的年纪,被风沙常年肆虐过的面容有些浅浅的细纹,细看起来精明妩媚,举手投足很有风韵,是个美人。
令陆蓁突然想到家中几个姨娘。但又是不一样的。没有姨娘会在马背上挂一把砍柴的大刀。
“丽娘子!”小方惊喜,朝她拱手行礼。
来人走到沈誉和小方跟前,媚眼弯弯,口气骄横:“小方,听老肖说老沈要升你做副总兵,恭喜你呀!”
跟小方寒暄完,打马走到马车旁,毫无顾忌的打量陆蓁,口中含笑:“老沈,这就是你家的小夫人吧?”
她坐在马上跟陆蓁行了个不伦不类的万福礼,跟她问安。
她跟沈誉说话时口气大得很,既不畏惧也不恭敬,陆蓁不知道她是何身份,笑意盈盈回礼。
丽娘莞尔,道:“我那个已经没了的死鬼,从前跟老沈和巴图都是一个村的,也是宣府卫所的兵。”
原来是个军户家的孀妇。
“丽娘姐姐。”陆蓁嘴甜,俏生生唤她。
“若不是提前听老肖说过,我定要怀疑你莫不是老沈打哪里拐来的,哈哈!”丽娘失笑。
她说话尖牙利齿,举止和塞上的男人一样不拘小节,让陆蓁感到很是新奇。她从未跟这般放浪形骸的女娘打过交道。且还是个寡妇。
沈誉跟平常一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不搭理丽娘,骑马踱步上前,带着乔装的骑兵和陆蓁就要离开。
丽娘叫住他们,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对沈誉揶揄道:“就你们几个身姿这么板正,走起路来杀气腾腾,哪有半分像牧民?就说你们是打劫的沙匪,都没有人不信的。”
“那又如何?兵无常势,我便是不做此计,也能将他们歼灭。”
“我不允许。”丽娘冷冷出声。
陆蓁吃惊的望她。
丽娘收起漫不经心的笑容,道:“老沈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专横,不过今日我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我家那个死鬼在天有灵,才叫他们撞上来,我必要为他报仇。我晓得你在历练小方,只是既然叫我也赶上了,岂能容你们有所闪失。”
“他也是你的兄弟。”
丽娘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到平板马车旁,径直散开陆蓁的头发给她梳了一个北漠少女的发髻。又从包袱里拿出几个粉粉白白的小罐子,从里面抠出一些粉末,干脆利落的抹到她脸上。
最后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递给陆蓁,笑眯眯的示意她看。
巴掌大的铜镜中,出现了一个似她又不太像她的面孔。一双杏仁大眼变成了狭长细小的单眼皮,颧骨上隐隐显露两团红血丝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淡褐斑点。
怎么看有些像巴图呢……当然比巴图要好看得多,是一个北漠风情的异族小姑娘模样。
丽娘说了几句蒙语,那几个已经乔装好的郎子又把自己重新拾掇了一回。
她走到沈誉身边,扔了一个假胡子在他身上,也用蒙语嘀咕了几句。
沈誉身子一僵,不自在的扫了一眼陆蓁。
她正照着镜子吃吃笑,似乎对自己的模样很新鲜也很满意。
他把胡子粘到脸上,瞬间变成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
小方笑:“这下就都像了。”
丽娘打着马摇摇摆摆走到陆蓁身边,附耳悄声道:“在蒙语中,爹爹叫额祈葛,娘叫额赫。沈誉是你爹,我是你娘,你是我们的小女儿叫娜真。你若有事找我们,记得喊额祈葛和额赫,莫喊错了。”
“记住,千万别露出马脚。”
她笑得意味深长,不看陆蓁目瞪口呆的表情,咯咯笑着,骑着马赶着羊,走到前面和沈誉并肩,说起蒙语。
郎子们赶起马车,驮着陆蓁跟在后头。
沈誉起初没有说话,陆蓁从丽娘口中隐约听到“娜真”两个字,他的背影顿了一下,才不太情愿的开了腔,声音很低,说的也是蒙语。
她竖起耳朵,当然一句也没听懂。
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匹马两个人,一双梨涡从她脸上变浅,直至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丽娘: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小方:为了给老板留出谈恋爱的时间,毕业课题、社会实践我全包了…不是…

“老肖说,人家娜真是来退婚的,至今还未跟你圆房。”丽娘笑吟吟的向前看。
丽娘跟陆蓁说话时,沈誉只当丽娘在关照她,没留意只一会儿的功夫就给她起了个蒙古名字。娜真,陆蓁,都很好听。
沈誉长指按向腰间的刀鞘,被络腮胡遮住的俊脸呈现淡淡的红晕和愠色。
老肖这张堪称漏勺的嘴,走到哪漏到哪,改天非得给他剪得稀碎。
半晌,冷冷回道:“巴图还不晓得你去开平卫找老肖罢。”
丽娘气结:“老娘可没答应改嫁给他!稀罕他管!老肖跟我订的鞋靴叫我给开平卫的弟兄们送去,我们清白得很!”
“我可是帮你了,至少叫陆夫人跟你成了一家子,小娜真跟她的额祈葛怎么也算一家子吧。”说着,她咯咯咯的笑起来。
陆蓁不知他们在说什么,笑声传来,无端的刺耳,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沈誉神情冷漠,对丽娘的胡言乱语不予理睬,再无言语。
带领一家子北迁的“夫妇”俩遥遥走在正前,往山谷腹地打马前行。丽娘收了顽笑。沈誉的背影始终沉凝。没有人看到他们隐于静默面容下的凛然和肃杀之色。
陆蓁悻悻的戳了戳坐在旁边的亲卫,低声问:“他们刚才说的什么?”
亲卫是沈誉从京城带来的锦衣卫,挠头为难道:“陆夫人,小的也不会蒙语……”
“别叫我陆夫人!”她心烦意乱的打断。
早上她和那两个幼童说话,他隔了老远都能听到。这会儿一声不吭的不说,瞅都不回头瞅她一眼,可真会装模作样。
丽娘对他言行很随意,就像巴图一样对他很熟稔,他们还是同乡……
她抬头索然望天,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脱了沈誉给她的蒙古袍子罩在头上,遮住又亮又热的日头。
进入山谷后,顶着一脸大胡子的沈誉悄然回头,只见羊群后头的马车上,小女娘把自己全身都罩到袍子里,随着马车左右摇晃,像个泥塑的人俑娃娃。
丽娘朝两旁山坡睨了几眼,沈誉这暗中戒备又紧张的模样,就像后面的马车上装了什么珍宝似的,叫埋伏在山上的沙匪误以为他们真有什么值钱货呢,倒歪打正着了。
陆蓁随着马车摇晃,只觉袍子外头的天光突然黯淡了几分,她从袍子里露出头脸,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两处山坡的夹道中间。
这是沙匪埋伏的地方,也是沈誉和小方商量好的诱敌之处。
他们就像一串鱼饵,不动声色的垂入凶悍的鱼群中间。
她的心跳加速。不由自主朝前张望,迎上沈誉回头看向她的目光,朝她微微点头。
就在这时,山坡上传来呼啦啦的叫阵冲喊声。沙匪从漫山遍野冒出来,扬起套马索,挥起雪亮的刀刃,骑马冲下山坡。
领先的几人腰上还挂了几颗脸色灰败的人头!
陆蓁陡然和死人头颅上的凸眼对视,一阵头晕目眩,全身恶寒。
沙匪们呼啸着冲下来,冲在前头的看见牧民中一大一小两个美貌女郎,面露淫邪,嘴里开始不干不净的叫嚷:“母女俩要抓活的!”
沈誉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强忍怒气勒紧缰绳,拍马往回走接应陆蓁。
乔装牧民的骑兵佯作惊恐撤退。
马乱了,羊群乱了。
在沙匪眼中,这一家北漠牧民如同待宰的惶惶羔羊,头也不回的往山谷外逃窜,给他们的猎杀增添了无比美妙的乐趣。
沙匪放箭,落在丽娘的老马和陆蓁的车后。他们没打算射杀美人,只想把人困住。
几支箭羽齐齐的扎入老马的后臀,老马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丽娘就势滚到地面,匍匐在滚滚尘土中,拿柴刀朝奔腾的马腿狠狠削去。随着马匹凄厉嘶叫,沙匪连人带马狠狠的砸向地面。
沈誉将飞向马车的箭簇格挡开,转眼间奔到陆蓁身边。
耳边风声再起,箭雨比刚才还要猛烈。
“上来!”
他回刀打落箭簇,探身长臂一捞,从马车上将她掠起,抱到自己身前,一只矫健手臂绕过她的腰控住缰绳。
乌鞘刀从另一只手中扬起,刀锋在阳光下闪烁寒意。他纵身狠劈,无情的斩杀了一个又一个妄图扑过来的凶徒。
数点温热的血滴溅落到陆蓁脸上,火辣灼痛,如同被火星子灼烧一般。
心快要跃出心腔,身后粗热的呼吸和雄浑的胸躯如巨大的鸟翼将她牢牢护住。
当沙匪被他们尽数引出山谷,密不透风的箭雨破空飞入沙匪阵中。箭雨之下,小方率领骑队从山谷出口两边冲杀过来,截断了沙匪的退路。
沙匪大惊失色,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即遭到宣府铁骑无情的碾压。
没有胆怯,没有犹豫。只有手起刀落,直到低垂于草原的天空被染了一片血色。
这群在大漠边境横行了数年的亡命之徒很快被剿灭干净。
他们的尸体被堆成一座小山点燃。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郎子们在燃烧的尸山旁欢呼。
沈誉把络腮胡子从脸上扯下来扔掉,将饮饱血的乌鞘刀插回鞘中,和陆蓁率先穿过山谷。
过了山谷,怀安卫的沙子和冷风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绿草如茵,水草丰美。
“这里就是开平卫的地界。”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很安静。
沈誉翻身从马上下来,仰头看她。她美好纯净的脸上血迹点点。嘴唇有些干枯,像一朵失了水分的小粉花。
“刚才那些沙匪吓到你了?”他关切问她,脸上同样满是血痕和风霜。
陆蓁摇头,目光从他脸上挪开,眺望到远处。
明河闪着银光从北方遥远的山峦蜿蜒而下,流到草原上。
近处的山坡是平缓的,就像沈誉说的,山坡上没有很高的树,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野花。小花从山坡一直延伸下来到大草原,到他们脚下。
她不说话,他也不再追问,手执缰绳为她牵马,带她从鲜花盛开的山坡下走过,来到明河河边。
两人在河边洗了脸。陆蓁整理好头发和衣裳,坐在河边的石头上,静静的看沈誉清洗乌鞘刀上的血迹。
她很平静,平静的不太寻常。
让沈誉想起多年前,他从狼口下夺回父亲残缺的身体,斩杀了那些凶畜,被巴图背回营房,在营帐里躺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那时的他也非常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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