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肉】这个初级副本的幕后黑手挑这种地方、这种时候交易,也算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了。
陆鸢鸢心想。
来到这里,【仙肉】的任务进度就上涨到了90%,看来,马上就可以顺利返程了。不愧是初级任务,敌人是人,可比千奇百怪的妖怪好对付。
陆鸢鸢笑道:“我觉得这个任务的遇险概率定为10%还是太高了,这明摆着没有威胁啊。”
系统:“……没到任务结束,还是不要轻易下定论。”
众人沿着山路找到标记,寻到了目的地,走在最前方的人突然冒出惊呼声。
只见林中一地都是断肢残骸和鏖战过的痕迹,从仅剩下的头颅判断,这死去的人就是他们本要捉拿的妖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比他们来早了一步,把这里弄成了这样。
“怎么回事?他们都死了?”
“谁杀的?”
“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干的,大家都小心些!”
这时,突然有个弟子指着远方的黑夜,惊叫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警觉地抬头看去,只见寂静的山林深处,飞快亮起一道白光,它越来越大,在林中横冲直撞,没有一点规律。所过之处,漫山的树木像没了重量似的,成片摧折,拔地而起!
不知是谁嘶吼道:“不对劲,都离它远点!”
话音刚落,那团白光就猛地冲向他们。
在白光的碾压中,陆鸢鸢被卷进了漩涡里,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陆鸢鸢浑身骨节酸得可怕,身体又冷又僵。
睁开眸子,她看见一片布满铅云的灰白天空,漫天飘荡的雪花冰得她眯起眼。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涌上脑海。
系统:“宿主,你们遇到了一只欲色鬼。你被卷进了段阑生的识海。”
欲色鬼是淫|欲之恶鬼,性媚惑而下流,擅迷惑人的心智。那团白光就是一只受了伤、快要消亡的欲色鬼的神魂。它急于寻找一个寄宿主,在野外游荡时,遇到了【仙肉】的买卖双方。然而,他们的身体无法承纳它的寄生,都死了。
在这种关头,蜀山弟子来了。
没错,这玩意儿,正是【仙肉】的最后一个考验,也是那10%的危险概率的来源。
“所以我说,没到最后,不要轻易下定论。BOSS的属性不会限制危险的种类。”系统道:“识海的主人是段阑生。欲色鬼吃掉寄宿主,夺取主控权的方式,是将宿主困在他的识海里,让对方元神衰弱,日渐陨灭。只要了却识海主人的心结,幻境自会消散。当然,作为通关奖励,你也会获得一样来自于它的东西。”
陆鸢鸢:“……”
她总算是明白了蝴蝶效应的可怕,下次打死都不乌鸦嘴了!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识海的主人。
陆鸢鸢拍拍身上的雪花,从地上站起来。
她艰难地在深度没过小腿的茫茫雪地里拔足前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瞧见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
那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
陆鸢鸢气喘吁吁,加快脚步,跑近了些,就惊愕地顿住了。
地上的确躺着一个人。而他的身上,正趴着一只通身冒着黑烟的怪物。
那东西有着人类的身躯,只是非常扭曲瘦削。看体型,如果它有年龄,应该是个孩子。它一转过头来,陆鸢鸢当即一震,因为她从未见过这么丑的东西。
它的脸像是被火燎过一样,没有头发,说是怪物都客气了。但那样可怖的一张脸,却有一双剔透美丽的眸子,隐隐泛着金绿色。
陆鸢鸢警惕地看着它。
这是什么东西?
好在,这怪物似乎比她这个彻头彻尾的凡人更虚,见她一来,就吓得往后一退,猛地贴着雪地,往远处的山林里逃窜而去。
它一走,陆鸢鸢连忙冲到段阑生身边,蹲下来,掀开遮住他的衣服。一看,就愣住了。
因为这是一个男童。
小小的脸,淡色的眉。眼缝长而上挑,眼眸占据了脸的很大的比例。
赫然是豆丁版的段阑生。
陆鸢鸢眨了眨眼,只觉得错愕。
识海里的段阑生,居然是小时候的模样?
冷风凛冽,雪的气味灌入咽喉,陆鸢鸢蹙眉,打量他的模样。
这个小豆丁形态的段阑生,看着也才六七岁,短胳膊短腿,乌亮浓密的头发长到腰,也没扎起,就这样散在雪地里。小脸嫩呼呼的,好像能掐出水来。眉毛和卷翘的睫上凝结着白霜,唇瓣冻得失色。
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粉雕玉琢、精致可爱的小姑娘。
不得不感叹,九尾狐的后代是有点儿基因天赋在的,确非凡色。从这稚嫩的五官,已经可以隐隐窥见长大后的风华。
段阑生躺在雪地上,身体被一张宽大的披风胡乱裹着,里面的衣裳不是蜀山剑派的宗服,很单薄。寒冬时节,这么薄的衣裳,只适合在烧了地暖的屋子里穿。两条小短腿已经被雪埋住了,裤子浸得湿冷。
陆鸢鸢垂眸,上辈子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
她知道,段阑生是八岁多进入蜀山剑派的。八岁之前的他,一直与他的母亲九尾,还有数只追随九尾的狐妖一起生活。后来,他的母族不知何故败落了,他骤然成了孤儿。
修仙界本来就不待见妖怪,何况是人和妖怪交|媾而生的孩子。妖怪也不接纳他,见他瘦弱,嫌他硌牙,也不吃他,只拿他当玩具来踢着取乐。
好在,机缘巧合之下,段阑生遇到了彼时来妖界追捕妖兽的蜀山宗主,以及当年才十三岁的殷霄竹,成功拜入蜀山剑派。苦逼的日子才得以结束。
而眼前这个段阑生,衣衫虽然很薄,料子却是上好的,并不是破破烂烂的小乞丐打扮。再综合他这个年纪,难不成此时,他的母族刚败落不久?
陆鸢鸢一边思忖,一边掀开披风,就愣住了。
段阑生躺着的这片雪地,竟是晕开了一大滩红艳艳的血。如被压烂的红梅,深浅不一,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么多血?
陆鸢鸢立刻俯身,将他捞起来,伸手一摸。
六七岁的小孩儿,侧躺在她怀里,轻得仿佛只有一把骨头,背部平滑,并没有刀斧劈砍或撕裂的伤口。
陆鸢鸢一怔,似有所觉地转头,拾起一旁的黑色披风抖了抖,手感沉甸甸的。
果然,染血的是这件披风。
说起来,她刚才还看到一只黑漆漆的怪物伏在段阑生的胸膛上。可如今将段阑生翻来覆去地检查来检查去,都找不到伤口。
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它在段阑生身上干了什么?
不可能是欲色鬼。
欲色鬼是一种原形很像猿猴、身形高大雄壮的恶鬼,还能随时变幻形态,伪装成美男子来诱惑妇人。绝不可能像那只怪物一样,又丑又瘦小。
别说欲色鬼了,回顾自己的两辈子,陆鸢鸢都确信自己没见过那玩意儿。
不过,它那么容易就被吓跑了,料想,也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应该只是无关紧要的小精怪吧。
陆鸢鸢压下疑窦,关注起更重要的问题来:“段阑生为什么会在识海里变成这么小的样子?”
系统:“也许是因为,此刻困住段阑生的心结,就形成于他这个年纪。”
在修仙界,一个人的记忆又称为神识。神识汇聚在一起,就成了识海。
它集结了一个人的生平点滴,越重要的经历,所占比重就越大。它来源于现实,又比现实更自由。在这里,识海的主人可以幻化出过去、未来,任何一个岁数的自己。
一般来说,人们只会向道侣或是其他可以交付身家性命的人开放自己的识海。因为,这相当于毫无遮挡地向外人交付自己的软肋和本心。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像欲色鬼这种擅长搞精神攻击的邪物,从识海下手也是它的惯用手段了——趁机渗入一个人的识海,狡猾地用鬼打墙的方式,将识海的主人困在他未遂的心结或者痛苦的回忆里,导致他沉溺于此,走不出去。
神识沦陷在过去,肉|体自会失去抵御之力。
陆鸢鸢:“那我怎么会被吸进来?”
系统:“因为不可抗力。你是凡人,没有金丹傍身,神识太轻了。现在,你和他的神识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出去了,你才能出去。”
陆鸢鸢:“有限期吗?”
系统:“请看面板。”
经系统提醒,陆鸢鸢才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多出了一个沙漏。
系统:“在沙子漏光前离开这里,你和段阑生就不会受到伤害。”
空气中漂浮着旷野的冷冽气息,风像刀子一样呼呼地刮着脸蛋,天穹黑云聚拢。看起来,马上要下一场大暴雪了。
不能待在这里,得找掩体才行。
陆鸢鸢当机立断,环顾四周。
这片雪地很空旷,积雪之下,冒出很多枯枝,像扭曲的人手,伸向天空。四面八方都是山林,不知道往哪走才是出路。
没有方向,没有同伴。可以想象,若只有段阑生一个人在,天黑后,这个鬼地方会变得有多可怕。
陆鸢鸢抖了抖披风上的残雪,将段阑生卷起来,小小的一团背在身后,才站起来,仔细观察各个方向。
好半晌,她真的在东边的森林里,看到了一团若隐若现的白光。
果然,因为她只是误闯进来的客人。所以,针对识海主人的障眼法,对她不是百分百有效。
那团唯一不同寻常的白光,多半就是真正可以离开这片雪地的路!
陆鸢鸢深深地吸了口气,背着段阑生,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那边赶。天色愈暗,迎面打来的风雪愈大。陆鸢鸢身上衣裳不厚,打着哆嗦,全凭意志力在前行。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糟糕的状况——自己的生命值正在急速下降,四肢也越来越僵。看来,即使是在识海里,生命值的流逝也不会停滞。
段阑生像个小秤砣一样坠在她身后。也许是两人之间隔着的衣裳太厚了,她汲取不了生命值。陆鸢鸢只好停下来,打算将他挪到前方抱着。结果,一解开披风,她就看到里面的小孩儿已经无声无息地变回了一只白狐,合着狭长的狐眼,一动不动地蜷着。
这个模样的段阑生,比他少年时的原形要瘦小得多,像只病弱的猫,尾巴倒是比猫的要粗和蓬松。只是,沾过雪水后,毛已经被冰结成一撮撮的了。
变成狐狸后,他没变轻,可体型更小,更好抱。陆鸢鸢捏了捏段阑生的后颈,确定他是真的昏了,不会冷不丁跳起来咬人,便自己穿上披风,再将他往怀里一塞。
当这个微缩型充电宝一紧贴在她胸口,一股久违了的暖流开始涌入百骸,冻得发僵的四肢都有劲儿了。
系统:“叮!生命值上升中,过程中请勿移开接触口。”
流失的力气回涌,陆鸢鸢紧了紧怀抱,吐了口气,重新有了赶路的动力。她没察觉到,当段阑生被她塞进衣服里时,细瘦的前腿蹬了蹬。
紧赶慢赶,在暴风雪下起来前,她终于来到那个亮光的地方。那是一条通往山下的野径,沿着它一路直行,一个镇子出现在前方。
天黑后,路上没什么人,商铺也都关了,十分萧索。陆鸢鸢挨家挨户地敲门,终于遇到一户愿意开门的人家。屋主是个耳背的大娘,带着一双儿女住在前院。
陆鸢鸢是用自己本来的样子被吸进段阑生的识海里的,钱袋在腰间,上次奖励的三块中等灵石和若干银石都在。她花了十枚银石,租下了这户人家空置的后院。
多亏天色暗,人家没看到她披风上的血迹。不然,估计要把她当可疑分子,拒于门外了。
后院的房子还带有小厨房,陆鸢鸢一进屋,就将染血的披风脱下,迅速去烧了一壶水,倒入铜盆,端进房间里,暖了暖手,并给段阑生洗了洗两只后爪的伤口。
人形的时候,她
没看出来他身上有伤口。等他变成狐狸,她才发现他两只爪子都有血,毛上结着碎冰。他应该是跑了很长一段路,把足心磨破了。
白狐昏迷着。可在布巾沾湿热水,浇在他爪子上并抹去血迹时,他还是会疼得抽搐,微弱地抽气。
陆鸢鸢一顿,继续动作,没有故意用力弄疼他,也没有马虎,最后给他洒上药粉。
她知道,这个段阑生,其实就是外面的他。他只是忘了自己已经长大了,以为自己回到了六七岁时。
她是想让段阑生哭,想让他痛苦。但她不屑于用虐待、欺凌的手段。
无论何时,不会做的事,就是不会做。
而且,她追求的不是这样短视的结果。
她出现得太迟。想让外面那个段阑生对她放下心防、产生亲近之心,实在太难了。
而眼前这个回归本真的他,却容易接近得多。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等段阑生以后出去了,她今天跟救世主一样给他的友爱和帮助,一定会留在他的心上。
陆鸢鸢耐心地给他洗了两回,又给他擦了身。这么一折腾,段阑生毛上的冰都化了,慢慢苏醒过来。
视野逐渐清晰,看到自己身处在陌生的房间里,前方还站着一个身着葛布衣裳的少女,段阑生狐瞳紧缩,龇起了尖牙。陆鸢鸢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黑影一晃,段阑生嗖地一下,从床上跳下地,似乎想逃出这里。
可房间门是锁着的。
段阑生是在狐妖堆里长大的,如今失去了和人类共处的回忆,不信任人类也很正常。好在,她身上没有修士气息,理应不会引起妖怪的反感。
陆鸢鸢思索了下,在他身后蹲下,换上友善的口吻,轻声说:“段阑生,你别害怕。我认识你母亲九尾,是来帮你的。”
按照养成文里的套路,用这样的说辞来诱哄他,应该能更快取得信任。
陆鸢鸢这么想着,手突然一疼。她倒抽一口气,低头,看见自己手背多了四道血痕,冒出了血珠。
怎么回事,这种方法居然不奏效?
发现自己出不去后,段阑生钻进了桌底,躲在角落里,狐瞳半眯,警惕冰冷地仇视着她。
变成这个模样后,他的行为都变得直白且孩子气了起来。
陆鸢鸢一手扶着桌沿,一边蹲下来,倒是没有强硬地拽他出来,微微皱眉:“你听得懂我说话的是不是?段阑生,我不是坏人,如果我要对你不利,要炖了你吃,就不会给你洗干净毛上的血,还上药。”
但无论她怎么说,段阑生都缩在墙角,不肯出来。
看来,这事儿急不得。
这座小镇都是普通人,不能让段阑生跑出去。好在,这儿的窗户是钉死的,段阑生没法从那缝隙里钻出去。只要把门守住就行了。
这要真的是养成文,女主角这时候应该抱着段阑生睡觉,用爱感化他。
只是,陆鸢鸢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明智地决定放弃。
算了吧,她不是女主。狐狸的指甲和牙齿又那么锋利,她还是更想要自己的手。
思及此,陆鸢鸢将房间的床推到了门边,顶着大门。这样一来,段阑生想出去,就只能先弄开她了。
来到陌生地方的第一夜,陆鸢鸢没睡好,囫囵躺到鸡鸣时分,就被一阵拍门声叫醒了。
“圈圈姑娘,早饭我给你盛了点过来,放在门口了!”
屋主李大娘热心地道。
李大娘的耳背症状很严重。昨晚,陆鸢鸢说了好几次自己的名字,对方还是笑眯眯地点头念成“圈圈”。陆鸢鸢也就放弃纠正,让对方随意了。
陆鸢鸢蹲下来,将屋门打开一条缝,把早点端进来。
刹那间,一团黑影瞅准时机,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了出来,冲过她脚边,想趁机逃出去。好在,陆鸢鸢早有准备,一把拎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提到半空。
段阑生嗤嗤地嘶着气,狐眼血红,冲她龇牙。
可与此同时,空气中响起了响亮的一声“咕噜”。白狐蹬动的后腿一僵。
陆鸢鸢一怔,扫了眼自己左手。今天,李大娘煮的是白粥,粥面撒了切得很细的肉丝和葱花,飘着淡淡的肉香味。
“……”陆鸢鸢福至心灵,试探着道:“你想吃鸡肉?”
第22章
段阑生的回答是更凶地龇了龇嘴,两颗小犬齿在日光下,又尖又白。然而,他现在实在太小一只了,即便努力做出威吓的样子,也不可怕,更像在虚张声势。
力量强大的妖怪,在缺乏食水的时候,确实可以不吃不喝很长一段时间,只靠消耗妖力来活命。
段阑生是半妖,又因为力量消耗过多而变回了狐形,扛饿能力自然要折上加折。
陆鸢鸢思索了下,肩膀往后一顶,听见房门咔一声合紧,才把段阑生放到地上。
这个房间很小,四四方方的格局,除了桌底,没其它地方可藏。
狭窄低矮的环境带来难以言喻的安全感,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木头味。段阑生的尾巴抵着墙,头往外,胡子微抖,防备地观察这个陌生人的行为。
为了隔热,盛着热粥的粗陶碗下,垫着一个藤编的扁盆。陆鸢鸢用筷子挑出所有鸡肉丝,放在藤盘里,将它放到地上。
鸡肉的香气徐徐飘来,段阑生一只后爪垫在肚子下,压着空虚的胃囊,喉咙发出咕咕的低鸣,像一只刚到陌生环境、全身竖起尖刺的动物。
“放心,我跟你吃的是同一碗,里面没下毒。”陆鸢鸢单膝跪在地上,手肘压着大腿,想到这小子长大后有洁癖,就补充了一句:“也没有我的口水,是用还没吃过的筷子挑出来的。”
“……”
陆鸢鸢拍拍膝盖,站起来,自顾自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捧起碗,吹了吹热烟,开始吃早饭。
自从发现说好话哄骗段阑生的捷径不通,她也就歇下了口头上装知心姐姐的心思。好在,面板上的沙漏漏得极慢,她还有时间等段阑生变回人形。
现在的他是狐狸,不会说话,变成人了,才能打探出他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那天早上,直到藤盘的鸡肉丝冷下去,冷到像石头一样硬,段阑生也没吃一口。他只将身体紧紧蜷成一团,一副恹恹不乐、很没精神的模样。
陆鸢鸢没办法,只能把东西收拾了,随后,锁上门,去了一趟前院。
大雪絮絮下了一夜。昨晚她就旁敲侧击过,现在识海里的季节是十一月,因为位于北地,才十一月就下雪了。之后,天气会持续继续变冷。
既然不止在这儿待一天两天,她就需要更多的御寒衣物。不放心段阑生,又不好带他上街,陆鸢鸢只能先拜托李大娘帮忙买。
窗外大雪纷飞,暮色沉淀在山峦上。早上还冒着丝丝寒意的房间,到晚上就多了两个炭炉,烘得暖呼呼的,还飘着一阵烧鸡的焦脆香味。
陆鸢鸢换了一件暗青冬袄,正搬了张小板凳,坐在炭炉前取暖,膝上放了一个拆开的纸包,烧鸡皮烤得褐红发亮,底下是嫩得出水的鸡肉。
烤鸡是刚出炉的,有点烫手,她一边撕开鸡腿,一边往指尖上呼气。
段阑生吃饭口味偏于清淡,但那是他在蜀山食堂养成的口味。这么小的时候,他没道理喜欢吃清汤寡水吧?
把鸡肉撕成小块,放在粗陶碟上,陆鸢鸢故技重施,把它放在地上,推到桌下阴影边缘,再坐回板凳上,一边捧着自己那份晚餐,一边默默盯着瞧。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
难道烧鸡也吸引不了他?陆鸢鸢踟蹰了下,忽然耳尖地听到,桌下传来了悉索的声响。不一会儿,一颗小脑袋从底下慢吞吞伸出来。
陆鸢鸢一怔,忍不住露出一抹很淡的笑,松了口气。
段阑生满心警觉,见她没有动,喉中咕咕低鸣两声,用爪子扒拉了两下,将东西拖到里面去。
他似乎不喜欢被陌生人盯着吃饭。
有了第一次的破冰,陆鸢鸢大受鼓舞。
果然,不管后来他长成什么性格,现在的他也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屁孩,没有那么容易攻破心防
一转眼,几天就过去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段阑生似乎对她这个陌生人有了基本信任,不再像第一天时那样,动不动就露出攻击意图。但他还是不愿意陆鸢鸢靠近自己,哪怕是摸一摸他的头。
不仅是饮食上试图接近,陆鸢鸢还将买来的衣服洗干净,叠成一个窝,让他睡觉。
就在她觉得一切都在逐渐变好时,一个让她措手不及的意外降临。
——段阑生不见了。
确切地说,是被人放跑了。
因为不想离开段阑生太久,这一周,陆鸢鸢都只是用热水擦身来清洁身体。这天下午,雪停了,阳光晒得雪地白花花的,她忍不住了,去洗个澡。
这个小镇的环境很简陋,没有浸浴条件。陆鸢鸢在厨房烧了热水,忍着冷,脱掉衣服,一勺勺地浇在身上,在水变凉之前,洗了个澡,还把头发也洗了。但在她回到后院时,却见自己锁上的房门开了。几个镇上的孩子围在一起,中间是一个拖着两行鼻涕在大哭的男孩,正是李大娘的孩子阿进。
陆鸢鸢脸色微变,大步走上去,往屋子里一看,段阑生不见了,地上的炭盆还翻了,未熄的黑炭上出现了几个带血的狐狸爪印。
她的脑海嗡地一声,两道目光转向地上的孩子,厉声道:“这里面的狐狸呢?”
孩子们七嘴八舌道:“阿进说你房间里养了一只猫,他要带我们来看看。”
“它把阿进抓伤,已经跑了!”
陆鸢鸢立即放下手头一切事儿,跑出去找段阑生。
她房间里养着狐狸的事儿,必然瞒不住房东。陆鸢鸢也没敢让李大娘他们知道段阑生不是一只纯粹的狐狸,毕竟,虽然这是识海,百姓对妖怪一棍子打死的厌恶态度却和现实如出一辙。
所以这几天,她都没让段阑生和别人接触。
可日防夜防,偏偏漏了可以拿到房间钥匙的熊孩子。
她不能丢掉段阑生,如果没有他,这个副本定会从初级难度变成死亡难度。
乌金西坠,黄昏的天空浑浊昏暗。一阵阵闷雷在群山后响起,如猛兽咆哮。冷风一直往她领口里钻,照这架势,恐怕今晚会下雹。
找了一圈,镇子里找不到段阑生。
他这么小,应该走不远。陆鸢鸢裹紧衣服,转头往她来小镇的方向走去,终于,在森林山道的一棵树下找到了段阑生。
他扒拉着一根很高的树枝,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去的。狐毛在泥土、火炭灰里滚过,又被树上的雪水淋湿了,结了冰,狼狈至极。看到树下的人,他猛地往树叶深处藏了藏,狐尾耷拉着。
陆鸢鸢松了口气,连忙跑上去,急切道:“段阑生!快下来,那里太高了。”
段阑生不吭声。
“……我今天下午出去了,不知道那些人会开门进来欺负你,是我的疏忽。”陆鸢鸢吁了口气,轻声道:“我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出现。这里太冷了,马上就要下大雪了,你下来吧,跟我回去,我明早带你换个地方住。”
许久,那团脏得跟抹布似的白狐才动了动。下一秒,他在树干上面打滑了一下,又立刻缩回原位。
陆鸢鸢愣了愣,心念一转,说:“你是不是冻僵了,下不来?等着,我抱你。”
段阑生趴在一根离地近三米的树枝上,树干底部爬满青苔,好在,表面也有一些凸起的老藤和树瘤。陆鸢鸢伸手抓住,只觉又冷又粗糙。一不小心还会抓到枯死的。她踩了两脚,踩实了,灵巧而不乏小心地往上爬。爬到两米多高的地方,再也找不到着力点了,陆鸢鸢仰起头,冲树上的白狐竭力探出手臂:“来,抓住我的手,我抱你下去。”
段阑生似乎很害怕,紧紧地抱住她的小臂,陆鸢鸢觉得自己的皮肤都快被划破了。她忍着痛,没哼声,迅速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捞,塞到衣服里。白狐低低地叫了一声,紧紧地贴在她温暖的脖子上,一抖毛,碎冰掉进她的衣领,冷得她一哆嗦。
陆鸢鸢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开始原路下去。然而,快下到地时,踩到的一根树藤毫无预兆地断裂了,“咔”一声,她猛地滑了下去。
下落瞬间,她弓起身体,把怀中的白狐护在怀里。好在,树下积雪很厚,又幸运地避开了石头,没摔伤胳膊腿。
段阑生没有漏过她保护自己的动作,内心一动,默不吭声地用狐尾扫过她的手背。
“好了,回去吧。”
深夜,陆鸢鸢带他回到了李大娘的住处。前院已经熄灯了。在这个世道,人们大概不觉得丢失一只宠物是多大不了的事。
回到房间,陆鸢鸢升起炭炉的火,将怀里的狐狸拎出来,在灯下一照。
这几天,段阑生一直躲着她,在各种旮旯睡觉,一身白毛都变灰了。今天又先是被炭火燎过,又爬了树,身上更脏了。尤其是腹部的毛,因为他腿短,这儿的毛常拖在地上,又脏又打了很多死结。
段阑生显然自己也很不舒服。一被她放下来,他就伸出粉色的舌头,一下下地舔自己被火燎痛的爪子,还有肚子的毛。
陆鸢鸢:“……”
越舔越脏,看不下去,还是给他洗洗吧。她去烧了一盆热水,带着布巾回来。
第一天的时候,她已经给段阑生洗过一次爪子了。但那时的他昏迷,这时的他是清醒的。好在,他不是真的野狐狸,以前肯定是洗过澡的,知道陆鸢鸢要做什么,并没有很激烈地反抗。只有在清洗下腹时,他有些抵抗,不知是觉得痒还是不适应,小短腿蹬了几下。
陆鸢鸢顿了一下,想到某些画面,也有些不自在。但停了一下,她就抓住布巾,让他坐在热水里,淡定地继续给他擦洗。
这家伙现在变小了,还是只狐狸,这不就跟给一条狗洗澡差不多?
况且,这种地方,上辈子她也没少碰,有什么了不起的?
倒是段阑生,等以后离开了识海,若他想起这一天,搞不好会羞愤得想撞墙,表情肯定会很有意思。偏偏,他还不能来质问她责怪她,因为她这是在帮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