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阳便先开了口:“他没给娘娘说过么?他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问他那病到底是从何而来?又真的大好了么?前不久才见他又吐过一次血。”上官栩接连问道。
荀阳恍然,意识到上官栩说的那次应是前不久徐卿安被刺杀的那次。
他道:“他的病是先天带来的,但也是大好了的,娘娘说的那次,是他先与人拼杀,后又中了会致血脉翻涌的药,如此精气接连亏损才又吐了血,不过娘娘放心,后面草民也已为他调养好了。”
“这样……”上官栩似松一口气,叹道,“晏容真是幸运,能结识荀大夫这样的杏林圣手,在危难中化解一次又一次危机,而我也沾了他的光,亦得了荀大夫的几次帮助。”
荀阳垂眸:“娘娘言重了,如娘娘这样的身份能让草民来看诊,当是草民该谢娘娘的赏识之恩。”
上官栩莞尔:“荀大夫真会说笑。”又问,“记得第一次和荀大夫见面是在晏容的府上,那时我还感叹荀大夫年轻有为,如今与荀大夫多说了几次话,却也觉得荀大夫还是个幽默风趣之人,私下你与晏容相处时你们也是这样么?”
不过是闲聊时再普通不过的问题,荀阳也就直接回笑道:“是,我们都是爱玩笑的人。”
“你们很早就相识了?”上官栩紧接着问。
荀阳顿了下:“也不算早,大概十几岁的时候才与他相识的吧,主要以前帮他调养身子的是草民的师父,而那是草民年纪尚小也还未出山呢。”
“哦——是这样。”上官栩喝了口温水,不再多问。
待荀阳走后,青禾回了殿内,手上没有端熬好的参汤,反而拿的依旧是那张房子。
上官栩:“如何了?问过了吗?”
青禾颔首:“问过了,太医说这方子和几年娘娘用的那方子所用的医理一致。”
上官栩扣了手指。
青禾继续道:“太医说,虽有两副方子所需药物、剂量略有不同,但他道,纵是同一人,前后几年身体状态本也会有差异,药方也就会因此变化,而调养月信的法子亦不少,但这两张方子却恰好就用的是一种法子。”
话落,殿内静了许久。
见上官栩眉头微蹙,又一动不动,青禾便轻声唤了句:“娘娘……”
上官栩回了神:“我知道了。”
她仰颈呼了息:“去把他叫来吧,他不是想夜宿立政殿么?”
他日子应该是没有记错的,她怎会……
对啊,分明最开始他说出那话时她自己也以不方便为由拒绝了他,那现在她让他去立政殿又是为了什么?
徐卿安推开殿门独自迈步进去,而方一入殿便是一阵浓郁的芍药花香。
仍如往常他闻到的那样,虽浓但不致闷,嗅入心脾内依旧有一种清冽感。
入殿后,徐卿安习惯地环视一圈去寻上官栩的身影。
然而前殿并未她的身影。
他再行到侧室,推了门,却见里面熏香画卷一样未点上或打开,更是不见任何人影。
他便转过身,看向了他唯一还未去查看过的后殿。
那是他身为徐卿安还未涉足过的地方。
他缓缓向前去,撩开隔帘,目光向里倾投,一张熟悉的床榻映入眼帘,同时还有一位披散长发、中衣简装的女郎半躺在上面。
听见隔帘掀起的声音,上官
栩同时睁开了眼。
来人一袭云青长袍,从一团团芍药花香中漫步而来,他目光亦落在她的身上。
一步一步,越踩越近。
上官栩小臂支在榻上,微微撑起身子。
她唇角弯起,向他笑。
徐卿安先开了口:“娘娘怎么歇息时也不将被子盖上?娘娘就不担心着凉么?”
上官栩对他的话不甚在意:“这几日的天气哪至于不盖被子就会着凉。”
徐卿安眸光幽而柔:“可是娘娘不是不方便么?”
“嗯?”上官栩歪了歪头,似没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徐卿安便再道:“娘娘不是方才才说过自己来了月信?”
“我有说过这句话么?”上官栩反问他,却又自答道,“我应说的是我不方便吧?”
说着,她似含着芍药花香的暖柔眸光既软又亮地投入了他的眼中。
他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
他道:“是,娘娘的确是这样说的。”
“那你缘何就以为是我的月信来了?”
徐卿安垂了眸。
接着,他蓦地了笑了下,脚下迈出步子,往床榻处再行近了几步,到了床榻边更是毫不见外地直接坐到了她的身旁。
他牵过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轻轻揉着:“臣回答娘娘这问后娘娘可千万不要怪罪臣啊。”他抬眸看向了她,一双桃花眼含情带笑,“臣也是有过青梅的人,所以对于女子的那些不便宣之于口的境况,多少是懂些的,什么身子不适、多有不便大多都与女子每月的月信相关,又恰好,今日臣先才说了想和娘娘亲近,娘娘便也不方便回绝了臣,臣大概便明白了娘娘的意思了。”
上官栩眼角微扬,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始终含笑。
“你说得对,是我将你想得太不知人事了。”
“娘娘这话说得可是真是让臣羞红了脸,臣与娘娘又不是没有……”
他揉在她手上的动作改为了轻抚。
上官栩了然地笑了笑,又放了手臂,侧了身子放松地躺靠在软枕上。
她闭了眸:“我今日的确是来了月信。”
“那娘娘为何还让臣来……”
“就不能叫你来陪我?”
徐卿安顿了瞬,心中闪过一丝说不出的不舒服感,但下一刻却又真心实意道:“当然可以。”
他见她闭了眸,便知是她月信来后影响了精神,遂挪了位置,坐到了她枕边向下一点位置,再揽了她的肩,让她躺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的手指落在了她的额角上。
上官栩被他按得舒服,懒懒道:“这几日来了月信,身子便总觉不适,刚才请了荀大夫来帮我看了看,期间又聊到了你,便想着也让你来陪陪我。”
徐卿安皱了眉:“娘娘来月信身子会觉得不适?”
上官栩睁眼看他,不由得笑了:“你这话问的,到底日子特殊,身子总不能和平常日子一样,完全没有反应吧。”
“那可是会疼?”
“这两年是有的。”上官栩又闭了眸,说得轻松,“所以才请了荀大夫来帮我看诊。”
徐卿安张了口,方想再多问几句,却被上官栩抢先道:“好了,是要说你呢,怎么又说到我了。”
徐卿安便改了口:“娘娘要说臣什么?”
上官栩道:“今日和荀大夫聊了聊你们的以前,他说你们私下都是爱玩笑的人,尤其是记得当初你与他相识时你还总给他写信,总是以玩笑的方式在信中问他各种病症医治或疗养的方法。”
徐卿安揉额的动作停住:“他说错了吧,臣从未写信问过他治病或疗养的方子。”
上官栩看他,疑惑道:“他说错了么?”
徐卿安回得肯定:“当然,臣幼时身子弱,一直是由他的师父在旁医治,期间更是喝了不知多少汤药,臣对那些药物躲都躲不急,又怎么会特意再去学什么方子?再者说他师父的医术可比他厉害,有他师父在身边,臣若真有什么问题为何不知直接问他师父?那不比写信问他来得快?”
上官栩无奈笑一下:“你说得对,或许今日和他聊得太多,是我记错了吧。”
徐卿安的手重新开始揉动,她感受到他的声音从她的上方洒落:“想来还是月信影响到了娘娘,娘娘不如就早些休息吧。”
“那你呢?”
“娘娘既然叫了臣来,那臣自然要陪在娘娘身边。”
她被他揉得舒服地呼了口气,叹道:“这样的感觉真好。晏容,我与你商量件事吧。”
“嗯?”
“官阶、财宝,这两样相信你以后得到得不少,然而那终归都是朝廷的赏赐,所以我便想着我能送你些什么,但又如刚才所说,财宝你亦不会缺,那我再在那些物件上花心思便没多大的意义了,思来想去,人生于世追求定所而人死后亦需安身,索性我便为你挑了处地方,依山傍水,是块百年之后不错的长眠之地。”
察觉到额上的动作再次停滞,上官栩睁了眼,向上方的人看去,她抬手覆在他的手腕上,温声问他:“怎么了?你不喜欢?”
诚如上官栩所言,当下不管是有身份的人还是普通的百姓都无不在意死后的那块安息之地是否风水佳加,而观历朝历代,凡得皇帝看重者,亦是多早早地就获赐了风水宝地作为身后的安息之所。
上官栩的这个礼于形制上并无问题,甚至于朝臣而言是一种极大的殊荣。
可是他冷下眸来问:“那娘娘呢,娘娘为臣看好了地,给自己又看在了哪里?”
她笑,说得无所谓:“我何须再看,自然是在平陵了。”
徐卿安眸光凝了凝,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她是太后,是昭帝的皇后,所以死后也自然要入平陵和昭帝合葬。
徐卿安突然觉得心口积了团气,又沉又闷,却怎么也派不出去。
而她手往上伸去,落在他的脸颊上,轻缓抚摸,偏还似安抚着他地说道:“晏容,我们便好好珍惜当下的时光吧,身后我是无法再陪你了。”
“说来也好笑,有些时候我真觉得我们俩挺合适的,年少时期都曾遇见过心动的人,你有你的慕艾青梅,我有我的倾慕郎君,而他们又都早早逝去,让你我于世间徒留遗憾,现下你我相遇自是我们生前的缘分,然而那些与故人遗憾,我们终归是要在身后去弥补的。”
他放在她额角的手突然向下,一把搂在她的腰间:“人死之后不过一捧黄土,万事皆为一场空寂,难道娘娘也在意那些不过自欺欺人的虚无念想吗?”
可她说得认真:“何为自欺欺人?古来有言‘生同衾,死同穴’,这确是浪漫的事啊,我如何会不在意呢?”
其实他从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亦不在意那些只为给后世人看的礼制,然而现在他却被她激的有些头脑发晕。
大概是因为他以前从未担心过与他同行那些礼制的人是谁吧。
对啊,以前他是皇帝,她是皇后,他们本就是定好的一对,该是一同担起这天下礼制的人。
可是现在和她一同担起那些礼制的不是他了,不仅不是他,还是一个曾经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是她的“杀夫”仇人。
徐卿安的头越来越晕。
他不由得仰起了头想要控一控那晕眩的反应。
而躺在他怀中的上官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他克制的神色,看他藏不住的纠结情绪。
是你么?
如果是你的话,你真的忍心就这样看着我去与旁人同穴长眠么?
可是如果真的是你,你为何又不愿与我相认呢?
上官栩至今不管轻易问出那句话不过两点原因,其一,人死不能复生,当年她真真切切见到过他的尸身,虽然面部已无法辨认但是诸多细节却也都对得上,她实在找不出能够说服自己的证据,其二便是,就算他当时用了她没有料想到的方法活了下来,可是如今他回来了,他为何不与她相认呢?她不相信他会这样残忍地如看客般任她在往事中煎熬。
她也怕失望。
片刻之后,她看他慢慢垂下了头,他复杂却又含笑的目光向她看来。
“好吧,既然是娘娘在意的事那便依娘娘的意思来吧。”
上官栩的神色渐敛,而在她茫然惊诧又带着一层隐痛的眼神下,他将手慢慢覆上她的双眼。
一片温热的漆黑中,她察觉到他俯下了身,气息喷洒在她唇间。
“但是刚才的一句话也说得对,既然身后你我无法彼此陪伴,那便趁生前好好享受吧。”
话落,她的唇被含起,柔软侵入,齿关
被一点一点撬开,吐息沉重,动作极近缠绵,耳畔气息纠缠不止。
然而上官栩脑中仍是长久的一片空白。
她想,怎么会……
而在她无法看见的地方,徐卿安从袖中掏出了一张锦帕,深吻之后趁她缓息间,他一手覆住她的眼,一手拿着那锦帕抹过自己的鼻下。
他看了眼残留在那锦帕上的红色,闭目无声地叹了声。
再等等吧,等我能活下来的那天。
第74章
缠绵结束之后,上官栩缓了许久,不止是因为深吻之后呼吸不畅的脱力,还有那印证失败的茫然感。
那些感觉残留太久,以至于覆在她眼上的手,她都任它停在了那儿。
良久后,寝殿的烛光才重新打在了她的脸上,上官栩被刺得一下闭紧了眼,也因此回了神。
她睁开眼,眼前慢慢聚焦,俯在她上方的面容清晰映入眼底。
他一如既往地缓缓噙起笑。
“娘娘,睡吧。”
他的哄声很轻,可是她看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不舍。
原来,对一件事情幻想的落空可以这么刺痛人心,她甚至都没有问出那一句,只光是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不切实际的希望破碎就让她的心闷得发疼。
上官栩从他的怀中离开,慢慢坐了起来。
她神色恢复如常,微微笑道:“刚有些困意,现在倒是不困了。”
“那臣再和娘娘说说话。”
“不必了。”上官栩垂了眸,“你每日照顾张公已然够疲累,又何必在我这儿再多折腾,便也早些去休息吧。”
徐卿安看着她,静了片刻。
“好。”他悠悠应了声,“臣都听娘娘的。”
他起了身准备向外走去,不过他刚走出几步便听见前殿传来的青禾喊声。
“娘娘,江南急报!”
徐卿安停下步子,回头看。
上官栩瞧他一眼,下榻穿了鞋,又到衣架前随手牵了件纱衣披上。
她唤了青禾进来。
“什么事?”
青禾拿着东西到她面前:“依娘娘部署,江南的几个世家的新势力与我们内外联合,凭借抓住的旧势力的把柄对其家族势力进行了瓦解,再对旧势力取而代之,刚才江南来信,那几家的原家主认输了。”
话到这里,一切都是好消息,可是上官栩见青禾忧心忡忡,她便也不觉蹙了眉,没有丝毫听到前面那消息的喜悦,反而心中莫名忐忑。
果然在那消息说完之后青禾就紧接着道:“但其中有个家主认罪之后,为求减轻罪责写了封信向当地官府详陈了诸多隐情,而那信和……大郎君有关……”
夜幕深黑,许是今夜多云,夜空中竟连零星也看不见几颗。
长安城中,上官府外,火光熏天,太后车驾在一众羽林卫的护送下到了府门前停下。
上官栩匆匆下了车。
“娘娘……”
跟在她身后的徐卿安拉住她的手腕,上官栩停下看他。
徐卿安:“不如让臣去吧。”
上官栩眼底微红,盯了他几息。
“不了,此事和你无关。”
她抽出手,径直往府里去。
徐卿安阻拦不得,只能快步跟上前。
上官府外羽林卫涌动,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此起彼伏,而府内却安静得连虫鸣都听得见,就恍若与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而如今身为一家之主的上官栎也不在卧房中,亦不在前厅迎接一朝太后的到来,而是独自跪在了祠堂里。
祠堂房门未关,风吹幡动,烛火轻轻摇曳。
但四周依旧很安静,直到……
“你来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上官栎便跟着开了口,他说话时唇角扬了扬带出笑,然而下一瞬他双眸便变得湿润,视线顷刻间模糊。
上官栩跨过门祗,没有走到他身旁,而是仍旧停在了他身后几步的位置。
“阿兄……”
她颤着声音又问:“你……还是我的阿兄么?”
上官栎鼻塞,声音喑哑:“当然是了。”
“那你告诉我,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家主会在告罪书中说,让他投靠苏望是得你指使?又为什么,在他投靠苏望最初的那一年里,他与苏氏做的许多勾当仍有你的身影?又为什么!这一切!都发生在熙宁七年三月初三之后?当年你与苏望到底做了哪些交易?”
轰的一声,上官栎紧闭了双眼。
上官栩心头亦是感觉在滴血。
今日,她收到那封告罪时,读完第一遍后就险些两眼一黑晕厥了过去,那家主在信上详陈这几年来他与上官栎之间的联系无非就是想问,为何他万事的开端分明就是因听了太后兄长的话而开始,结果现在却要被太后清算?
那家主的确劣迹斑斑,熙宁之变后,他联合江南世家,在朝里朝外打击寒门,然而这些都是有上官栎的指令,所以他只能将那些事情都说出来,搏一搏生机。
上官栩记得那年朝堂上的变动,上巳夜沉船是百官百姓共睹之事,所以必会有个交代,然而最后因此被牵连出来的人却无一例外不是寒门出身,首当其冲的就是工部的尚书和侍郎,而那些被牵连的人亦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他看重的人,都是由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苏望不仅要夺了他的命,更要消除他所有残存在朝堂的势力。
所以,上官栩在知道上官栎也参与了那些事情后,怎能不往那最不堪的那处想,又怎能不觉剜心?
原来如今她最敬爱的阿兄,如今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也是当年害他的元凶么?
上官栎跪在地上垂着头,上身因哽咽而抖动。
这一天到底来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弱声,“就是你心中猜测的那样,当年上巳夜沉船之事背后确实有我的参与。”
房门外,徐卿安侧了侧头,目光瞬间落在了那跪地之人的身上。
而房内,上官栩闻声眉头拧了一阵,好像那一刻她只能听到声音,却无法理解那话语是何意思。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扯着嘴角笑了笑,许久之后才像慢慢定回神,问道:“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算抛却我的因素,你不也是一直欣赏他,一心想要辅佐他为一代明主的么?”
“对,所以我才,我才参与了那件事。”
上官栩突然失笑几声,她脑中混沌,越来越不理解那些入耳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强迫自己去理解:“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欣赏他所以要杀他?因为想要扶他做明主所以要杀他?那我、我们呢?你可也曾因此想过要杀了我?”
上官栎霎时惊震:“阿栩,妹妹!”他侧过身看她,“你要相信,阿兄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可是你和苏望一起杀了他……”她强调,“杀了我爱的人,杀了爱我的人。”
这如何不是伤害呢?
上官栎张了张口,想要努力再说些什么,然而终是垂了头,只道:“对不起……阿兄对不起你。”
他缓缓开口再道:“当年,父亲离世,我辞官守孝三年,三年期间我没有参与任何政事,亦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所以在我回朝之后,我要做的第
一件事便是了解过去三年里发生了什么。”
“他是我的岳父,又是当朝相公,因这两层关系,所以许多事情我都是从他那处了解到的,然而也因此我能够了解到的消息也受到限制,他想要我知道什么,不想让我知道什么,他可以轻松操控,所以那段时间我了解到的最多的就是先帝在那三年时间里做了哪些改革,又因此失败了多少。”
“他告诉我,先帝太过年轻,对许多事情的想法都太天真,以为万事发展都是向善的,都是可以由朝廷控制的,所以先帝才会大幅改革,然而却不知那些都是消耗国力之举,于百姓社稷并无好处,可先帝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拥有无上权利,旁人若想阻止,便唯有在其思想上进行改变。”
“他说,究其根本,不过是先帝的一生过得太顺,不知人间疾苦,亦不知人心险恶。”
“所以,你就和苏望一起谋划了那场沉船?”上官栩颤着声问。
“嗯。”上官栎应了声。
上官栩心口绞痛,脑中发闷发胀,可她仍是觉得不对,她道:“阿爹离世,我们守孝的那三年里发生了什么我亦不清楚,但是之后我与他成婚的近两年时间里我却大致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从不是冒进的人,他亦知改革会牵动多方利益不可轻易施行,纵有改革的政令颁出也定是他查了许久,确定可行之后才下的决定。怎么可能会有你说的那样,做了多少,又失败了多少?”
“况且你说的,你们的目的不过是让他知道何为人间疾苦,何为人心险恶,那你们为何杀他呢?”
“因为我被骗了。”上官栎心如死灰。
“如你所言,那三年里发生的事情不是我所知道的那样,后面近两年的时间发生的事情也不是那样,但是呈现在我面前,让我看到的却就是那人告诉我的那样。”
“我亦从没有想过要杀先帝,但是我不知他在船上安排了刺客,亦不知他和薛弘还有图谋。”
“当我察觉到他真正的意图时已经晚了,皇帝失踪,全城戒严,他带我去到了曲江边。”
上官栎的声音越来越弱,弱到需要靠近才能听得清。
上官栩终于走到他近前位置,蹲在他身前,眼眶泛红地看他。
她声音同样微弱:“去曲江边做什么?”
上官栎缓缓抬眼看她,吐声道:“看……先帝的尸首。”
轰!上官栩脑中蓦地空了一瞬,眼泪完全不受控地从眼底滑落。
上官栎因她的神色愈发痛苦,可他又不得不说道:“其实早在先帝尸首回宫的前三天他们就已经就已经找到了他,可是那时他身上、脸上,各个地方因刀剑而留下的伤口仍是明显,所以他们便为了掩盖那些伤口再让他在曲江中待了三日,等待江水彻底将尸体泡涨,将伤口真实的来源掩盖。”
上官栩张大了口,半响发不出声:“你们真的,好毒啊!”
那些悔恨、痛苦、折磨同上官栩的这一句一起在上官栎心底爆发开来,他亦提高了声量:“所以在那之后,我不让你出立政殿,亦不让你将你在船上看到有刺客的事情传扬出去,因为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我心知他们的手段,我必须要保住你!”
“也因此后来,我不得不配合他们行事,甚至调用你的中宫玺印,就是为了要让他们知道我与他们绑在了一起,又为了让他们觉得你我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我让交好的世家转投到他们手下,又自请辞任在刑部的实职。”
声音传到门外,徐卿安袖中的拳头无力松开。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以往无法解开的,都因如此。
上官栎向上官栎慢慢伸出手,却停于半途,想触又不敢触:“可是阿栩,阿兄知道,阿兄再怎么做都无法弥补我做下的错事,是阿兄对不起你……”
上官栩无视他颤抖的手,只悲叹道:“阿兄,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她实在控制不住哽咽,“我该怎么办啊?”
上官栩不知如何离开的祠堂,那一段路好似很漫长,可是她却一点也记不清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她失神地跨过门祗,衣袂擦过始终守在门外的那人的臂膀。
徐卿安小心翼翼又担忧地看着她一路走来,衣袂相互擦那刻,他默默关注着她,看她下了台阶,进了院中。
她就如丢了三魂六魄般,他忍不住拉了她的手腕。
“娘娘,臣……带你出去吧。”
上官栩转头向他看去,似用了极大力气她才在眸中凝了神。
可是她却道:“很恶心吧?”
徐卿安迟疑。
她再问:“被亲近之人背叛的感觉很恶心吧?”
他一时说不出话。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她宽慰道:“上官大人本意并非如娘娘所说的那样,他一直想着的也只是要守护好娘娘。”
她挤起一抹笑:“所以我该原谅他?”
“可是他呢?”她问,这个他指向另一个人,“那年的曲江水很冷啊。”
“娘娘!娘娘!”
不过一瞬间,上官栩便若无骨地昏厥了过去,徐卿安慌忙将人揽入怀里,然后也顾不得太多直接将人横抱起快步往外去。
苏尚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站住!”苏尚抬手挡了去路。
“让开。”徐卿安冷声,目不斜视。
“徐大人这是做什么?”
“我再说一遍,让开!”
苏尚不遑多让:“我也提醒你一句,你是外臣!如今已是深夜,你这样做可曾考虑过殿下?”
“那你现在拦着我又可曾考虑过?你看不出现在殿下需要大夫么?”
苏尚看了眼那闭目在徐卿安怀中的女郎一眼,移了目,狠狠向徐卿安看去:“是你害的她如此,我早就说,你是在害她!”
“所以当年的真相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徐卿安轻笑一声,反问道。
苏尚咬牙:“我没有参与!”
徐卿安再哂笑一声:“何朝臣?习何书?言何义?”
语罢,徐卿安不管苏尚神色变化兀自又沉了脸,再次道:“让开。我不管你以前做了何事,现在你既口口声声说要为了娘娘,那就要给我让开。”
苏尚沉吸几息,握了拳,侧身让了路。
徐卿安直奔向府门外,然而却要到门口时停了脚步。
他想起苏尚刚才说过的话。
徐卿安唤了跟了一路青禾:“青禾,这段路便由你来带娘娘过去吧。外面人多口杂,我这样不方便。”
青禾了然,从他怀中接过上官栩,准备将人背出去。
“可有随行太医?”他问。
青禾点头:“有的。”
“那便先让太医上马车诊治吧。”
“好。”
青禾应声后转身就带着往上官栩马车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