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娘娘若是愿意多与臣说几句的话,臣也是欢喜的。”
上官栩轻笑一声,脚下慢悠悠地向他走去,又在他身前一步处停下。
她眉眼柔柔,声音轻缓:“你又说不问,却又说想听,你这样我还真不知我说还是不说,又该说什么。”
“难道臣给娘娘的压力这么大?”徐卿安语气带上自省的意味,又恭敬道,“娘娘从心而选就好。”
“我从心而选?”上官栩道,“你且扪心自问,我若没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可因此心中就对我生了间隙?”
徐卿安反问:“我若说不会,娘娘可会相信?”他笑一下,“这样吧,娘娘不知该如何选择,那就由臣来为娘娘提个议可好?”
上官栩挑眉:“嗯哼?”
徐卿安上前一步,将二人仅剩的那点距离侵下,身影将她笼罩。
徐卿安柔声缱绻:“刚才被打断的……”
视线往复在她眼和唇之间,最后定在她双眸前与她对视。
刚才被打断的是什么?
那个吻。
上官栩瞬时明白他的心理,而她看他眉眼间的戏谑便知他当下这句话是挑弄的意味更多,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想要的那些她如今丝毫不会吝啬,甚至她还可以比他想象得更为主动。
上官栩踮起脚尖,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让他倾来,又昂首往上,与他的唇轻点了点。
她笑:“可以了?”
他一目不错:“不够。”
“不够?”
“刚才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徐卿安扬了扬唇,手揽上她的腰,带着她步步后退直到桌案前,而她的手也在这期间落在他肩前。
他视线始终锁在她的双眸上,待到两人抵到桌案上时便立马俯身向下,而她被他搂箍住,上身动弹不得,一股清雅兰香袭来的同时唇随之覆上。
延续刚才的亲吻,延续刚才的温情,上官栩对他的动作并不意外。
两人几乎同时闭上眼。
气温骤升,气氛氤氲旖旎,大殿四周静谧无声,唯有殿中那方桌案前,衣料摩挲声声,呼吸声起伏交互不止。
温度交互、缠绕,他吻得虽柔,但是也吻得太深,空气迅速被掠夺,待到上官栩反应过来想要逃离时却也早已被他紧紧扣住,她眼前开始发黑,如浮木般感觉自己就要失去倚靠,只能揪紧他肩前的衣物。
终于在她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住要昏厥过去时,她口中一空,被他放开,紧接着一大股新鲜清凉的空气片面而来。
上官栩胸膛剧烈起伏,如重获新生般不断换着气。
徐卿安与她额与额抵着,如水般的眼眸静静地凝望着她,看她渐渐平息,看她从情.欲中走出。
他噙起笑。
管她现在心中想的谁呢,管她现在心中打得什么算盘呢,如今能得如此厮磨,他只觉餍足更多些。
上官栩缓缓掀起眼眸看他。
她哪能想着谁呢,她哪能在心中打什么算盘呢,刚才那番她只觉力竭,根本无心多想。
徐卿安见她抬眼看来,额头离开她,立直身子,喑哑的声音中带着情.欲的意味:“这下够了。”
“那你可以将我放开了?”恢复过来之后,上官栩不仅呼吸平息了下来,神情也慢慢变淡,不过声音依旧是柔的。
徐卿安不甚在意:“当然。”
他放开了她,亦退开一步。
上官栩知道他此刻是满意了,也因此她要趁他心满沉醉的时候尽可能多地说些安抚的话。
“你我之间约定苏叙白并不知晓,然而近日你我走得近,他便难免有了猜测,再加上苏行正的事发生不久,他有些龃龉也是正常,你莫要因此多想。”
徐卿安笑:“娘娘放心,臣深知娘娘对臣的情意,怎会因旁人的一两句话就让你我之间生了嫌隙?那样岂非也太情不真意不切了?”
纵听他话中有几分夸张假意,但起码他面上给了态度,上官栩便也稍许放下心,反正她求的也不过是安他一时的心而已。
她道:“那便好,我总是担心你多想的。”
徐卿安垂眸,因她的话心中的烦闷莫名又生了起来。
他转身向外走出几步。
目光随意落到殿中的一幅画上,徐卿安寻了个话头道:“这幅山水花鸟图画风别致,不知是何人所作?”
上官栩跟着他视线望去。
画风别致?
若说幼童所做的稚嫩之画也称画风别致,那这世间可真就多了去了。
而见他说得这般一本正经,上官栩一时都不知他到底是不是在玩笑:“徐大人是真没看出来,还是故意玩乐?如此稚嫩之作,又在这大殿内,自然是陛下画出来的了。”
“陛下?”
“你当真没猜出来?”
见他在她说完话之后惊讶尤甚,上官栩便确定了他竟是真的没有想到作画之人是谁。
她跟着奇怪。
而徐卿安还接着问道:“那这画是旁人辅助陛下画出来的,还是他自己独立画的?”
上官栩:“哪种程度算得上辅助?若是代为调色算辅助,那便是有辅助,若是只要他是要自己执笔完成就算独立,那便是独立。”
徐卿安看回来,又抬手指向画道:“这画上颜色也都是陛下自己选的?”
既是山水花鸟图,其上颜色自是丰富多彩的。
上官栩并不隐瞒:“嗯,虽有些花鸟颜色选的不符现实中的那般,但说到底他如今不过孩童年纪,有些天马行空也是正常。”
“怎么?你是觉得哪里有不对?”她反问道。
徐卿安放下手,轻轻笑一下道:“没有,就是如娘娘说的那般,初时觉得那些颜色有些奇怪,想着这样的画作如何能收纳在这里。”
“你就完全没想过是陛下画的?”
“陛下身边名师众多,便想当然地以为他画艺不至于如图上这般。”
“然而他到底不过一个八岁孩童。”
“是啊,不过一八岁孩童,是臣一时忽视了。”
徐卿安回府之后有些心不在焉,荀阳见了不禁问道:“怎么了?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说着,荀阳对着徐卿安左右看了看,在寻见领口上的那抹红后,表情立马揶揄,上手对那位置扯了扯道:“这不都印下来了吗?”
徐卿安没管他的打趣,手抚上他刚才所扯位置的同时抬眼看他,眸光幽深道:“你还记得我以前曾问过你的难辨红绿之症吗?”
荀阳点点头:“嗯,记得,还是你写信让我到京城时问我的。”
徐卿安:“那时你便告诉我此症乃先天之症,难得治愈。”
“嗯,对。”荀阳依旧肯定。
然而徐卿安眉头却愈发紧了。
当夜,张凡来了府中。
张凡:“郎君之前让去确认的事已经确定好。”他停一瞬,再道,“所有答案与四年前所得到的完全一致,就是其中细节也一样。”
从大狱回来那夜,徐卿安就联系了手下人去复查当年的事情,而今夜张凡就是来告诉他结果的。
说完那话后张凡见徐卿安久未言语,便道:“郎君这次再复查往事可是觉得当年漏查了什么?”
徐卿安垂眸:“没有,不过是想再确认一遍罢了。”
话虽如此,可是张凡分明见上座之人神色黯然,心中像藏着事,然而他也不好多问,因他知道自家郎君虽对一些事情执着,但也从不会因此误了公事,而他的那些心结说到底也只能由他自己消解。
时辰已晚,二人再说了几句话之后徐卿安便亲自送了张凡出府。
送走张凡后,徐卿安并未就此安寝,而是到了阿筝房外。
近日阿筝已伤势大好,前些日子觉也睡得足,今日精神好,
晚间便也挑了些书来看。
正当她看得入迷时,房门被叩响。
“阿筝娘子,歇了么?”
“徐大人?”
二人隔着房门对话。
徐卿安:“我有些话想问一问你,不知你现在可是方便?”
阿筝请了徐卿安入内,然而因在夜间,她到底听了徐卿安的安排,坐在房中的屏风后与他叙话。
“不知徐大人想问我什么?”坐下后,阿筝先开了口。
房门大开着,徐卿安一眼望向远处的夜空:“我想问一问你,在你心中,你家娘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与她相识的四年里,期间又发生了哪些事?”
徐卿安深夜到访就是为了问这两个问题,阿筝不免感到意外。
而虽说以前她也能感受到上官栩对屋中之人的防备,但这些日子得他照顾,她便也觉得他也不完全是阴狠薄情之人。
况且他问的也都是对上官栩计划无关紧要之事,阿筝便觉得与他说一说这两个问题也无妨。
她道:“娘娘在我心中是一个极尽体贴温柔的人,她总是想着如何将她身边的人照顾好,甚至不惜为此亏待自己。”
徐卿安闻言,不由得想起她为了那些人而对他做出的让步,做出的交易。
可是他道:“然而没有无缘无故就对旁人好的人,你就没想过她是别有用心?”
“别有用心?”阿筝听了这话有些不快,不过她暂且将那情绪压制着,语气依旧道,“可是什么值得她别有用心呢?她对上官大人好可以说是因为他们的亲缘关系,对前朝百官好亦可以说是为了势力拉拢,但对如我这般生活在世间就如浮萍的人好是为了什么呢?”
“就为了今日让我在徐大人面前夸她一句好么?”阿筝停了瞬,肯定道,“然而她不是苏相,我也不是能将她的这些好名声扩散出去的人。”
“但你因她的这些好而心甘情愿对她死心塌地,甚至可以为她赴死,就像上次苏五郎的事情,若那事没有你的相助便不会那么顺利。你看,这不就是你对她的好处么。”徐卿安仍无情道。
“可是那事情也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从未与她有过商量,她如何就能确定我能带给她这样的好处?”阿筝当即反驳道,她语气亦有些强烈,“而且出事之后她也并未放弃我,在得知我还活着时也数次出宫来看望我,纵是她是想利用我,但我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身份,依现在这样的境况,还值得她付出这么多么?”
说完后阿筝撇目控了控,默了片刻之后再尽力轻声道:“然而若徐大人说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她料事如神到能够看透每一个人的心中所想,她留着我也只是觉得我还有更大的用处,而她以往付出的那些对她来说也无足轻重,那我无话可说。”
话落,阿筝垂了眸,不再言语。
然而屏风外也久久没有传来动静。
阿筝不由得抬眼向外看去。
只见那坐在外间罗汉榻上的人一动不动,坐姿一如他刚落坐那样,若要说唯一的区别,便是他原本昂首看着远处夜空,现在却微垂了头对着地板出神。
她不知他想法如何,但这些日子得他照料,心中当也是对他生了感激,她便再温声道:“或许官场之上讲究的就是要对旁人留个心眼吧,所以徐大人便对诸多人事都持了怀疑的态度,然而我却也知徐大人本性应是向善的,心也是温软的,不然若如徐大人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一样,那徐大人如今这般细致待我,莫非也是对我有所利用的了?”
“然而我现下一无身份,二使不得武功,就连自己到底是谁也知道得并不真切,便实在不知徐大人能从我这儿求得什么了。”说着,阿筝笑了笑。
“我现在问你话又何尝不是为了想从你身上求得什么。”屏风外的人终于开了口,他没有延续之前的话题,声音依旧淡漠,“再说说吧,你们那四年里又都发生了些什么?”
这话虽是说的“你们”,但阿筝知道,他其实想问的是自家娘娘。
阿筝便先道:“我才进太极宫的头一年,因身子受创不久,尤其是脑子不甚清醒,时常恍惚着,所以便对那一年的事情记得并不真切,记下来的也并不多,主要还是对近两三年的事有些印象。”
“印象中最开始的一两年,立政殿中的所有人,尤其是娘娘和青禾,行事都极为小心谨慎,应对生活诸事还好,但一旦涉及到前朝的人事,殿中气氛便会紧滞许多,如履薄冰,总之和现在立政殿中的光景是大不一样的。”
徐卿安垂眸听着阿筝的话,脑中将那几年的场景勾勒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当是她成为太后、接掌上官一族势力不久的时候,那时苏望势头正盛,她在朝堂上的谋划又才初初开始,自然许多事情她便要伏低做小,确保万事低调不露风头,想来她那段时日并不好过。
而同时,阿筝还继续道:“记得那时,娘娘眉眼间便似总有愁云,甚至有些时候胃口和睡眠也并不好。”
屏风外,徐卿安搭在案几上的手指一动,将案沿倏然扣紧:“那她便一直将这种情况放任下去么?”
阿筝摇头轻声:“也不是,有些时候会让太医来看看,喝点安神的汤药缓缓,但大多数时候,娘娘都会去立政殿中的侧室里独自待一会以此调整自己。”
侧室……
他记得她当初曾在里面摆过一张小榻,再在一旁配了一方小几,且因那侧室的一面光线好,几扇窗户连在一起,所以冬日时她便常爱在里面煮茶小憩。
她对那间侧室当真是尤为喜爱。
所以如今听到她心情烦闷时就会把自己关进去待会儿,他便也不觉稀奇。
徐卿安问:“那她一般会待多久?”
阿筝思忖道:“短时一两刻,长时……会有好几个时辰。”
“一直都是她一个人?”
“偶尔青禾会进去看看。”
徐卿安向屏风方向侧了侧头:“你呢?你不去?”
阿筝摇摇头,如实道:“我从未进过侧室。”
“为何?”徐卿安觉得奇怪。
阿筝道:“也没有为何,就只是恰好每次遇上娘娘在侧室休息时都因种种原因没有进去,或是她嘱咐过任何人都不要打扰她,或是我一去见她时,她便也出侧室了,且那侧室打扫娘娘也从不安排旁人,多是她自己上手。”
徐卿安沉吟片刻,道:“那你就不好奇她侧室中到底有什么么?”
阿筝轻声:“初时或许有些吧,但后来就不去想了,娘娘心中装了太多事,生了太多情绪,便总得有一方属于她自己的空间让她能够排解自己,我实在不应去打扰她。”
“你为她考虑得真周到。”徐卿安低声。
阿筝向外望去,透过纱质屏风只能隐约看见外间人身子的轮廓,看不清神态。
阿筝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道:“我能问徐大人一个问题么?”
“嗯。”
“您刚才说您今日问我话是为了从我身上求得什么,那不知徐大人想求的究竟是什么呢?而徐大人虽然问话的是我,但所问内容却处处与娘娘相关,所以徐大人是想了解娘娘的什么?然而如今您与她走得那般近,您又为何不亲自去问她呢?”
话落,房中静了下来,屏风外的那人没有立马回答她的问题。
过了片刻,伴随着一声轻轻地长叹声,外间那人开了口:“或许就如你之前所说的那样的吧,在宦海中沉浮久了便染上了一些不愿信人的毛病。”
“如今我虽与你家娘娘共谋事,但我与她的身份相差在前,那我的处境又何尝不算是另一种‘伴君如伴虎’呢?她既是我的主君,那我为了我以后的路便难免需要打探些主君的脾气秉性、往事消息。”
说着,他
说不出是自嘲地,还是如洞悉局势后得意地轻笑一声:“所以你说,我抱着这样的目的,我怎能亲自去问她呢?”
阿筝便不言语了,然而她其实并不觉得他心中想的是他口中说的这般,不过她也知多问无用,他亦不会多说。
徐卿安站起身:“今夜实在打扰阿筝娘子了,时辰也不早了,阿筝娘子便早些休息吧,我先告辞了。”
阿筝在屏风后也跟着起身:“徐大人慢走。”
房门被带上,屋外脚步声渐远。
阿筝猜不透徐卿安真实所想,但她莫名觉得他今夜浑身散发出那一股寞然愁绪与她这几年来在自家娘娘身上看到的何其相似。
上官栩今夜做了个好梦,梦里她回到了以前二人在立政殿侧室里的时光。
那间侧室设置得尤其好,冬暖夏凉,美人榻设于窗下,冬日时阳光从窗外铺洒进来,配合着屋中的清香茶气,总是让人觉得温暖惬意。
然而更惬意的还是他来时,他坐在榻上,她枕在他腿上,一坐一躺,他抚着她鬓边的发丝,她玩着他另一只手的手指。
他还时不时会拿本书,挑着上面的内容温声念给她听。
岁月静好,流年安然。
梦中,阳光从他耳后投来,她仍旧看不清他,但是她依旧高兴,甚至比以往在梦中见到他都要高兴。
因为她闻见他身上的兰香了。
这么多年来,他在梦中带给她的实在太少,他不仅不让她看清他的脸,就是他原本与他相关的一切——兰香、声音,他都不曾带给她,只偶尔牵牵她的手,而这样短暂的触碰都已是奢侈。
眼角沁出的泪顺着留下,上官栩阖目枕着软枕,唇角扬起笑。
他的香她已经能闻到了,那他的脸她便早晚也能看见的吧?
第62章
徐卿安给小皇帝的授课不是如弘文馆的侍讲那般每日都要进行,一般来说,每次他的授课结束之后,都会隔几日再进行下一次。
时隔几日,徐卿安再次去给小皇帝上课,课上一切照旧,只依着之前的计划进行,只是这一次课程结束后,徐卿安问了问小皇帝对丹青的想法。
“陛下喜欢画画么?”
小皇帝认真回答:“其实也还好,不过偶以丹青做放松心情之法。”
徐卿安再问:“所以那花鸟山水图上的颜色也都是陛下依自己的想法来的?不管是葱绿草木、青黛远山还是桃红花卉、枣红硕果。”
小皇帝思忖道:“嗯……也不算都是依着自己的想法来的吧,只是当时想画什么便画什么,那些颜色也都是照着那些景物原本的样子来的,虽然也有些是朕胡乱调色画出来的……”
“怎么了?徐大人是觉得画上哪里有不妥么?”小皇帝虚心请教道。
徐卿安笑了笑,温和道:“没有,只是臣觉得画上之物的颜色都很细致,是许多人绘画时都注意不到的细节,便想着问一问陛下那时是如何想的,没想到陛下旨在‘如实呈现’四字便解了这一题,臣实在敬佩。”
小皇帝被夸得害羞。
徐卿安却将目光再度聚焦到了那幅画上。
每月初一,逢朔朝,京城百官九品以上者都需朝参。
临上朝前,青禾为上官栩梳妆时,忧声道:“娘娘真的决定今日就与苏相彻底摊牌么?”
上官栩望了望镜中的自己,轻笑一下道:“其实发生这么多事后再装岁月静好也没有太大意义,最晚不过苏行正死时,他便知道我不会与他罢休了,他便知道四年前的账我定要与他算一算了。”
青禾:“只是今日是朔朝,来得人太多,苏氏的党羽便也多,奴婢便怕他真不管不顾起来局势会控制不住。”
“是,”上官栩承认,“于今日行事确实有风险,然而也正是因为今日人多,便也是拆穿他真面目的最佳时期。要知道,有多少拥护他的人不过都因他虚伪的假面而被欺骗。”
青禾:“那徐大人也与娘娘做好配合了么?”
说到徐卿安,上官栩才发觉自己已和他有几日未曾在私下见过,期间若有消息需要互通也都是借由他人传递。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两人都需在此事上下足功夫准备,且虽两人在明面上已然走得很近了,但为了不让苏望轻易察觉他们的动向,在今日之前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减少见面的次数。
而除此以外,对上官栩而言,她还有一个不想见他的原因——
她觉得他最近有些奇怪,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她对他的感觉有些奇怪,她觉得他的气息越来越像她记忆中的……
诚然,她最初的想法的确带了些把他视作替代之物的恶趣味,但是如果这种相似感越过界限,甚至就要达到鸠占鹊巢的程度,那便是她要阻止的了。
上官栩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眼看着一股忧虑从眉心散开。
到底是会拿捏人心……
她得快些调整,不能让他占了上风。
“对了娘娘,陛下那边的人来说,徐大人准备教陛下丹青。”青禾突然想起道。
上官栩回神:“丹青?”她思忖,“怎么就想到教丹青了?”
之前让他教写字,他都以耗时太长推拒了过去,结果现在却又主动提及要教丹青?
要知道,这绘画与写字要想练出成果都非一日之功。
上官栩问:“他可有说要从哪一块教起?”
青禾答道:“大概是花鸟画。”
上一次他在见到小皇帝的那幅画时她便觉得他表现得不太对劲,而现下他要教的果然和那幅山水画相关。
只是他为何会关注到一幅画?还只是一幅幼童所作的画。
然而上官栩现下还来不及细想,因今日早朝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初一朔朝,百官朝参,太极宫外队伍整肃,百官依次而入。
徐卿安因着之前升任了御史中丞和中书舍人的原因,正五品的官阶使得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还算在队伍前列。
而二人虽久未私下见面,但众臣山呼之后,徐卿安抬眼时却仍能刚好与垂帘之后的那人视线相接。
目光相聚几息,他垂了眸低低一笑。
上官栩在高座上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同样勾了勾唇。
朔朝虽然参加的官员多,但一应章程与往日常参朝无异,山呼之后便是大监高喊“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上官栩的计划便该在这时实施。
然而下一刻,她安排的那人还未来得及出列,便听百官列首处传来一声老沉朗声。
“臣有本奏。”
上官栩眼帘霎时一滞,神色瞬间一凝。
台阶下,苏望抬眼,森然往上瞧了一眼之后继续道:“现有关中、江南诸世家豪绅关于农田一事齐齐请愿。”
“关中、江南诸地土地肥沃,素为我大晋粮食生产储备之地,诸多重要粮仓都在其中。”
“然而如此沃土却有诸多沃土留存于贫民之中,而贫民家贫,人丁稀少,难以发挥沃土最大的作用,每年收获的产物不及其当有的半数,以此影响最后税收。近年来,天灾频发,粮食储备便尤为重要,故而江南诸世家豪绅愿担上为国之责,帮助朝廷增多粮食储量。”
“为此,臣已同户部商议,拟定《良田优授令》,即根据家族人口、财力分配良田,以此发挥良田最大的作用,至于此前落在贫民手中的良田,此番新令颁布之后,分配到其土地的世家将会以市价支付其土地的费用。”
此言一出,朝堂上嗡声一片。
上官栩却一下明白了苏望的意图。
明面上,他以粮食储备为由重新分配良田,其实就是以此来拉拢各世家豪强!
所谓的土地费用根本就是幌子,历代以来,但凡涉及此类的土地改革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如书面所写的那般公正,什么市价,什么买卖,其中只会存在各种暗箱操作,巧取豪夺,最后都只会落得个“豪强愈富,百姓愈贫”的结果。
且不先考虑为何在她对各世家有打算时
苏望也对世家动了心思,就是他这计策也实在毒辣,实在破釜沉舟。
当下情况,土地在任何地方都是根本,历朝历代到最后的问题也都会落在土地上,苏望出身书香门第,又作为一朝之相,他不可能不知道土地兼并带来的后果,然而他仍旧做了,甚至还是冒着失去底层百姓民心的风险去做。
而他选择将这件事情直接放到朔朝上来说的理由也很简单——同她之前的打算一样,都想将对方架得下不来台。
身在队列中的徐卿安同样蹙眉沉思,然而他心中甚为不安,觉得事态发展远不止当下这般情景。
上官栩尝试周旋道:“苏公有此想法为何不先在中书省中商议?”
“既有章程何须再商议?”
“有何章程?”
“《良田优授令》中细节已然敲定,只待拟定文书。”
“看来苏公是觉得此令必发了?”
苏望抬眼,幽声:“那殿下可是觉得哪里有不妥之处或是需要修改之处?”
他果然是在给她挖坑。
如今朝堂之上的官员有一半多出身世家豪强,且就算达到不到显贵门第,依其拟定的《良田优授令》来看,他们的家世也足以让他们在新政占到好处,而若上官栩于此刻驳了他的想法,那无疑就是将所有会从中获利的官员都得罪。
然而她若真应了他的想法,那此后关中、江南的世家豪强将会与他绑定得更深。
上官栩迂回:“既是新政自然要好生审查每一项条例。”
苏望:“颁布之前自当如此,然而现下,殿下只需确认此事是否继续施行即可。”
说着,他忽而笑了下:“或者,殿下实在担心条例细节的话,那臣便还有一法可让殿下安心。”
“中书舍人徐大人何在?”
徐卿安将手中的笏板捏了捏,出列道:“不知苏公唤下官何事?”
苏望噙笑道:“徐大人有双元之才,又任中书舍人一职,这起草新政条例由你来负责再合适不过。”
“可是苏公,此事尚还未定下。”
“哦?难道徐大人也觉得此令哪里有问题?”
殿内气氛又冷了一瞬,上官栩叠在身前的手紧紧扣住。
看来今日苏望还想要一箭双雕。
且真论起来,徐卿安的处境当是比她还有险峻,毕竟江南之事经由之前的船商捅破后,他就被暴露在了明面上,也因此遭了诸多在那事中利益受损的豪强的怨恨,若是今日他再阻拦了苏望的新政,恐怕世家豪强便更容不下他了,而他若写了那份新政条例,那么他便也是新令的主要参与者,然而世家豪强自是不会记他的好,但那些因此失了地的寒门百姓却也要因此记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