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罪该至死。”
“那苏行正就不该了?!”
“这不一样……”徐卿安压低声音,不再与她相争,神色又软下来道,“他们罪有应得,他们死有余辜,这一切都是律法上定好的,纵是娘娘使了计谋,但终究也不过算是顺水推舟,铲除奸邪罢了,再退一步讲,就算您行的是阴谋诡计又如何?这到底和亲手杀人是不一样的。”
他再劝:“娘娘,您的手上不应沾这些人的血,您若想让他死得不那么轻巧,这样的腌臜事让臣来做就好了。”
上官栩眸底一酸,抬眼向他看去。
“还有,”徐卿安垂眸避开她的目光,“阿筝没有死。”
这是那夜他在府中见她哭泣就想对她说的事情,他也不管她闻言后的惊愕,继续道:“这其中涉及到的事情太过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待之后臣再慢慢讲给娘娘听吧,但只要娘娘知道,阿筝没有死就行了。”
她将眼底的泪光眨了眨:“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又为什么要阻止她做这些事?毕竟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不是吗?
“这话娘娘已经问过了。”他手搭上她的手指,取过她手中的匕首,转身往牢狱深处走去,“因为我爱你。”
阿筝去找徐卿安那日,正是她萌生出计划的那日。
“我知道徐大人和殿下最近正在为苏五郎的事烦恼,还有一个船商下路不明,他身上能用来做证据的账本也不知去向,但我想或许我能找到他的所在。”
徐卿安凝眉。
阿筝继续道:“那人从那夜诱我出城后就再也未出现在城中,我想,依照要杀我之人的手段,恐怕那与我相关的人在当夜也同样被‘灭口’了,然而当时我为了逃命曾与他们有过一段路的追逐,直到一处极为复杂的山林里我才得以逃脱,加之那时光线不好,又觉得我受了重伤,所以他们才暂时放弃。”
“而最近我恍惚想起当夜的事情时,才想起在我逃脱之后听见那群人中有人突然问了一句‘人呢’,我能断定那句话是在他们决定放弃寻我时再说出来的。”
“所以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应当就是那个船商。”
徐卿安沉吟:“所以,船商当时也发现了不对,知道那群人也要杀他,故而提前躲了起来。只是这么久他都未曾露面,他江南本家也无动静,想来他最后没能如你一样逃脱。”
阿筝颔首:“那里地势险峻,又在夜间视野不好的时候,像他那样不会武的人,就算能一时逃过追杀,但在那样的地形里奔逃,也极容易脚下踩空,掉入山崖下。而那里地形复杂,草木丛生,若要找人当是不好找的,但好在我隐约中记得些,我可原路返回去看看是否能找到他的踪迹。”
徐卿安不置可否:“那找到之后呢,你可有其它计划?”
从她今日来,他便察觉到不对劲,若是只是由她出面找那船商,那这话可以不必由她来讲,而是先说过上官栩听,再由上官栩来与他商量。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她说道:“然后,由我当街刺杀苏望,借此将江南船商和苏氏之事公之于众,再引京兆府的人去到失踪船商所在的位置。”
“你就那么能确定你能找到那个人?”
“不管能不能找到,当街刺杀苏望的计划我都不会更改,我相信,只要我点起了这把火,徐大人就有办法将它燃得更旺。”
“然而你可知,你行此事,凶多吉少。”
阿筝喉咙咽了咽,撇头道:“我虽还未完全想起以往的事,但从苏望灭我满门和此前安排人杀我两件事来看,他定不会就此放过我,所以我存在一天,就对殿下有一天的威胁,那我要做的就是死在他的眼皮底下,消除因我而带给殿下的威胁。”
徐卿安轻声:“她不会同意的。”
阿筝急声:“正是因为知道殿下不会同意,所以我才直接找上徐大人。”
徐卿安抬眼看她:“那我就该同意吗?我才向她承诺过,她亲近之人我会替她好生看护,若我同意你想法,任你去死,那事情被她得知那天,我对她又该如何自处?”
阿筝只道:“在我心中,徐大人是分得清事情轻重之人。”
话落,房中静了片刻,随后才响起一声徐卿安的轻笑声。
这话意在指他无情啊,未达到目的牺牲他人的性命也可以的。
徐卿安长叹一息:“好,此事我助你。”
阿筝眼眸瞬时一亮。
“然而我也说了是助你,不是害你。”阿筝还未来
得及道谢,徐卿安就抢先说道,“你既在想出这计划后立马就找到我,就说明你信我,那我断然也不能负你。”
“计划就依你所说的来,但你的命不应该折在那种人的手里,你既与他仇恨,那你就应当好生活着,亲眼看他自食恶果。”
阿筝怔忡,就担心她的苟活会影响计划,会影响到自家殿下:“可是……”
徐卿安知道她的顾虑,宽慰道:“你放心,不会影响计划,我一会将荀大夫叫来,我们一起商量其中细节,只是这过程你恐怕还是得受些苦。”
“本最初就带着赴死之心,苦与不苦都无甚重要。”阿筝拱手行了个武礼,“能得徐大人相助,阿筝已感激不尽。”
哗啦的铁链拉开声音响起后,苏然所在的牢房木门被打开,本垂着头盘腿坐在席子上的苏然抬起头,向门口处看去。
来人一袭云青锦绣宽袍,腰间有玉佩香囊做饰。
徐卿安手中拿着匕首,唇边微微泛着笑。
苏然瞧他一眼,无力地勾了勾唇,又垂眸道:“你这是来杀我的?”
“你自己已经将东西准备好,又何须我来杀你。”他声音清冷无情,又透着几分得胜后的得意。
苏然视线落在身前的那一个小瓶上,自嘲一笑。
而屋中之人亦在此时添油加醋道:“怎么?死到临头还是怕了?不敢下手了?”
徐卿安知道,那瓶中是苏然自己带来的毒药。
苏然抬起头,因徐卿安的那句话目露不甘地向他看去。
然而也只能有不甘。
他又偏过头,看向了牢中唯一的一扇透气小窗——若是在白日里,那里当是有皎白日光撒进来的。
可是现在是深夜。
苏然开了口:“你何必急在这一时,反正我已经没有活路了。”
徐卿安冷笑,刻薄道:“当然急了,你不死,我如何回去安睡?你死得晚了,岂非我今日就少了一夜好眠?”
苏然回转过头:“你就这么恨我?就因为刘昌那件事?”
徐卿安压着声音,带动胸腔震颤笑几声:“原来苏中丞和我都在装糊涂呀,还以为你认为刘昌之事在我这儿已经过去了。”
“所以果真是为了我用刘昌构陷你的事。”
“当然不是!你当真觉得,你该死仅仅是因为哪一件事而该死?你手中有多少条人命,你到底数过没有!”
苏然错愕。
徐卿安见状不禁嗤笑一声:“你当真是可恨又可悲。今日我来,就是为那群死在你手中的冤魂讨个交代。”
他走近几步,在苏然身前半蹲下,直视他的眼眸道:“你字行正,可还记得是何人为你所取?玉华公赠字与你,你又是否对得上他对你的期许?你所做之事当真称得上正义二字?!”
苏然眸光陡然一凛,声音开始发颤:“大伯父……”
徐卿安视线移向地上的药瓶:“可惜,你一直尊崇的三叔父,你将他当作引路人,他却从未真心待你,如今你要死了他也不让你死个明白,到时你到了九泉之下,你四哥找你要交代时你可如何是好啊?”
苏然:“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四哥?”
徐卿安勾了勾唇:“也算有过少时之谊吧。”
他从地上拿起那药瓶,苏然一路看着,见他将药瓶放置在手心之上,又停在二人眼前。
“你什么时候吃?”
苏然呼吸声明显:“是否我吃了你就告诉我四哥的事?”
徐卿安无动于衷:“这也算个交易?你今夜本就是要死的。”
苏然不再废话,直接抢过他掌心的药瓶,打开了瓶塞,将里面的东西倒入了喉中。
他咳嗽两声,道:“我知道你的顾虑,如今我服了药,你我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便不会传出这间牢房了。”
徐卿安含笑望着他。
徐卿安问:“可是觉得噎得慌?需要喝水么?”
“我没时间了!”苏然瞠目,拳抓紧徐卿安垂地的袖袍,“快告诉我,我四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卿安徐徐开口:“你知道你四哥不是自愿赴死吧?那你可知道那个奴仆其实也不是你四哥所杀?”
“你就没想过?你四哥虽才智平庸,但好在一直以来性情稳定,为人处世虽无功但亦无过,缘何就会因为一个奴仆犯事失了分寸,打死了人?”
苏然弱声:“当日他喝了酒……”
徐卿安笑:“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他往日喝了酒也要打人杀人?”
不会……苏然了解他四哥,他四哥性情虽算不上温和,但因从小被家中长辈严格要求而性子中带着软弱,所以他对诸多事情态度都带着怯懦,那怯懦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浸到骨子里的。
徐卿安见苏然将话听了进去,继续道:“我知道,你或许会说我口说无凭,然而事情过去这么久,许多凭证确实也难找到。但你可以仔细想想,你四哥这番反常的举动之后,谁是最大的受益人?是你三叔父……”
“你胡说!”苏然受不住反驳道,“我四哥与我三叔是血浓于水的堂亲,我三叔怎会害他!”
“是么?”徐卿安依旧轻声细语,“可是当初逼你四哥是他,你四哥死后名声大噪的也是他,也是那个时候,他确定了自己一国首相的地位,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么?你看过那个奴仆的尸首么?你知道他早就患有重疾,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打么?这样的奴仆不驱逐出府,怎还能留在你四哥的院中。要知道,那时你四哥可是你们苏氏这一辈中最年长的男子,他当享受的是未来家主的待遇。”
“你、你……”
徐卿安不管苏然的语塞失措,继续道:“正如我刚才说的,时间过去这么久,我难有凭证,但我想有些东西你应当是记得的。我大晋上下,尤其在官场之中,盛行的字体是鸿猷正楷,其形大气磅礴,受诸多为官者的喜爱,但你四哥喜爱的字体却是簪花小楷。”
“在文书上他当然不会用这类字,但在他自己的信件中,他就会采用簪花小楷进行书写,当初,在他被逼死前的前一个时辰,他就曾写了这样一封信。”
苏然:“他写的什么?”
徐卿安:“当然是苦诉他没有杀人,那人在遇上他前就已满身是伤,又借他喝酒之后身形不稳,与他撞在一起,这才头撞在院中的灯柱上,当场死亡。”
苏然不愿相信:“你在骗我,他有冤屈他为何不找叔父,他有冤屈他为什么找我,他就算写信你又怎么会知道信中内容,你在离间我和我叔父!”
“你马上就要死了我为何要离间!”徐卿安直言反驳道,“当年之事虽传播甚广,但说到底一直都是你们苏家之事,未有官府介入,除你苏氏之人外,旁人对那身死之人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可你仔细想想,我所述细节是否都与当时情景对得上?”
“他为何不找你叔父,自然是知道这局他叔父为他所设,最想让他死的就是你最敬重的三叔父!他为何不告诉你?因为你是他的亲弟弟,他告诉了你,你就能帮他了?你们就能一起对抗你三叔父了?!他是不想牵扯你,是在保你!”
“可是你!这么多年来,非但不去查他死因,还帮着杀害他的仇人为非作歹。可怜啊可怜,你帮那人做了那么多腌臜事不说,如今你竟还要想着让他全身而退而甘愿赴死。哈哈哈哈,苏行正啊苏行正,全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蠢人,替你杀兄之人殚精竭虑还不够,还要为你杀兄之人命丧黄泉啊!”
“够了!”苏然倾身上前想要一把将眼前这诛心之人推开,然而他却骤然失力,口中淌出一汪黑血。
徐卿安从容躲过他的动作,缓下声来,轻声道:“我知道,不见凭证你就总有理由说服自己这些年来所选无错。那你看看,你可识得这个?”
徐卿安从袖中取出一个由丝线
编织而成的花结。
只那一眼,苏然心中所有信念全部崩塌。
因他记得,那是他四哥和他约定的兄弟之印,只他们兄弟二人得知,唯遇十万火急之事才会以此作为凭证。
徐卿安:“这花结虽不是当年那枚,但却也是根据当年他寄出那封信时带上的那枚复原出来的,他当时料到自己能够脱险的可能很小,所以信中还写到求保住你的安康,这花结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四哥……四哥!”苏然力竭后向后仰靠到墙上,片刻,唇瓣轻动,“你才是真狠啊,偿命不够,还要……诛心……”
徐卿安站起身,乜眼睥睨:“你所付出的代价已经很小了,须知人死不能复生,所谓的偿命从来不是补偿,不过只是对活人的宽慰,故人的交代罢了。”
“杀了你又能如何呢,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也回不来了。”
苏然渐渐无力:“他们又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因何为他们对我有这样大的怨恨,我四哥的信中内容你又是如何得知,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徐卿安垂眸,轻笑一声,“也不知你还记得自己做过的多少往事。”
他再度抬眼向那瘫靠着墙、瞳目逐渐涣散的人看去,字字清晰:“熙宁七年,曲江冤鬼。如今该在平陵里躺着的那人。”
平陵,是昭帝的皇陵。
苏然骤然张大口,痛苦地长吸一口气。
他挤着最后一丝气道:“难怪!难怪你会选择她……原来你们夫妻……原来你们夫妻!”
然而话还未说尽,苏然头一歪,七窍流血地睁着眼断了气。
徐卿安望着,不由得瞥了目,眉头轻蹙。
他垂了头,移步蹲在了苏然身前,再抬眼时眸中已没了刚才的冷寒,他抬手给眼前之人覆了目,合了口。
“难怪什么?”又想起刚才苏然未说尽的话,他自言自语道,“你们既为同谋,难道我选她就比选你们更好了么?”
上官栩还站在刚才那个位置,大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她看着徐卿安从大狱深处走来。
她又想起他刚才那句话。
他爱她?
和以往不同的是,那句话,她当真感受到了比他以往话中更多的情意。
可是他哪来这么浓烈的爱呢?
徐卿安已走到近前,而在他去苏然牢房后不久,上官栩就叫了京兆府少尹来。
徐卿安驻足先向她行礼,然后算是对他们二人一起说道:“嫌犯苏行正,刚才服毒自尽了。这是他带入牢中的药瓶。”
说完,徐卿安将东西递出。
京兆府少尹得上官栩示意之后将药瓶接过,端详着看了看:“禀娘娘,是苏家的东西。”
其实何故多此一举,朝野上下的人都知道苏家五郎不会活过今夜了。
上官栩转过身往外走:“既如此便结案吧,苏氏的体面也勿忘了。”
京兆府少尹应是。
上官栩与徐卿安同行出狱,而他们刚从大狱出来,还站在狱门外的高阶上时,就见底下苏尚带着一干苏氏家仆站着。
徐卿安先下了台阶,到他面前开口问道:“苏大人此时来此是为了……?”
苏尚冷脸漠声:“来接我五哥,回家。”
徐卿安看了眼后面家仆手中抬着的担架,挑眉点点头,侧身让出了身位:“苏大人请。”
苏尚不去看他,却抬眼望向了还在高阶上同样望着他的上官栩,片刻后方提袍往上走去。
路过上官栩时,他停顿一瞬,然而终是没有言语地继续领着人往里走了。
上官栩自始至终平静如常,在身旁的人离开后,她视线下移,落在了高阶下的那人身上。
大狱外,火光摇曳昏黄,落在人脸上,光影一重又一重,但她仍能感觉他眼尾柔与笑。
她目向那人,口中却唤了青禾:“回宫吧。”
离开大狱后,徐卿安就未再与上官栩同行,他直接回了自己府宅。
行至后院时,又恰好遇见了刚出门的荀阳。
他隔着窗户往房中看了眼,问道:“怎么样了?”
荀阳点头:“命肯定保住了,就是腹部的伤太深,需要多养段时间。”
徐卿安轻叹:“比起性命来说,这些都是小事,这段时间便有劳你多看顾了。”
荀阳扬唇一笑:“小事。”
“对了,”说着,他又想起一事,“你看你能否想个办法让宫里那位安排人来伺候。”
荀阳往屋内看了眼:“听她昏迷中的呓语,她对宫中的人还是很挂念的,而熟悉的人陪在身边也能有助于她的伤势恢复。”
“很挂念?”徐卿安思忖,“可有特意提到人名?”
荀阳抿唇回忆道:“都有吧,不过最多的应当还是你的那位娘娘,看来确实忠心,确实感情好啊。”
这话虽说得没错,但荀阳却刻意在里面加了打趣的意味,谁知这话之后他却并未见徐卿安如往常一样眼刀飞他,反而是蹙了眉,沉思起来。
接着,徐卿安突然抬眼,答应得很干脆:“好,这事我之后想法安排,时间不早我先回房了。”
荀阳奇怪地看他离去。
而另一边,徐卿安刚进了卧房之后就在书案前铺了信纸,笔沾了墨。
他想起了今日在牢中苏然对他说的话……
难怪他选择她,原来他们夫妻……
苏然说那话时神情似乎完全没有他选择上官栩的诧异,只有理所应该,可按理说,她与他们一起策划了当年那场变故,那苏然总会因他的选择而露出一点不可思议啊。
然而当年之事确也是证据确凿。
怎么会如此?
再近观近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她先是忧虑她的阿兄,不惜与他做交易,再是为了阿筝来向他寻大夫,然后又是今日在狱中要为她报仇。
就算不能由此就说她对阿筝有多上心,但从阿筝甘愿赴死为她消除威胁来看,阿筝确实对她情深义重,而情感都是相互的,那么她对阿筝的感情亦不会单薄。
回想起往昔,他们自幼时起就相识相处的点滴,她能对旁人有情,难道她对他就真的一点真心都没有么?就算后面她变了心性,但他们相识这么多年,在她未经世事时,她的感情便总是真实的吧?
亦如她当日在猎场花圃对他所说的那样——“纵然少时行事多带无知,但也因少年意气多了几分纯粹”,这话既是出自她之口,那这又如何不是她对他以往感情的肯定呢。
然而这一切都突然在那年上巳夜骤然变化。
若说她心性真的已经坏到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那今夕她对阿筝、对她阿兄的付出是否太多?
徐卿安闭了眸。
当年之事他一定要再捋一遍。
就算那些事情是她所为,那她也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苏然的案子结束之后,徐卿安便升了官。
徐卿安曾任职过御史台,也在御史台和刑部有过诸多建树,苏然死后,御史中丞的位置便由他补缺,同时,再考虑到他的双元身份,小皇帝又点名要他做老师,朝廷便也让他兼了中书舍人一职,好让他在中书省参议政事后将其所学所得传授给小皇帝。
两个官职都是正五品上,且都是近中枢、有实权的职位。
徐卿安一时间可谓是风头无两。
阿筝那边,徐卿安和上官栩到底是没让宫里的人去照看,因两人商议后觉得阿筝此时对于外界的人来说早已是个死人,那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便不要再从宫中挑人来随身照顾,以免被苏望那边的人察觉端倪,发现她还活着,给她引来杀身之祸。
但借着夜深,上官栩还是去徐府内看了看她。
阿筝现下虽已无性命之忧,但之前的伤势也不算轻,所以这段时日便睡得尤其早,上官栩夜间来时没与她说几句话便让她睡下了。
待到阿筝睡熟后上官栩又为她掖好被角,轻轻起身,去了徐卿安的书房。
“禁军中虽有我的亲信,但我也不能在深夜出宫得太过频繁,所以阿筝便麻烦你多看顾了。”上官栩向徐卿安委托道。
徐卿安干脆点头:“娘娘放心,我既救了阿筝便不会不管她。”
上官栩抬眼,眼底复杂地向他望去。
徐卿安歪了歪头,笑问道:“娘娘怎么这样看我?”
上官栩不过是
想问他为何对阿筝为什么这般上心罢了。
然而转念一想,他好像也回答过相似的话,只说她看重之人他都会看护好。
又结合起他在狱中对她说的那句话……
细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上官栩发现他似乎的确有诸多事情都找到缘由的帮她。
这让她对他的设防都弱下许多,甚至对他也心软了许多。
他这些日子做下的事都不禁让她对他们未来的相处有了新的想法,若真等到苏望付出代价的那一天,他们二人是否有可能共存?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在她心中打消掉了。
到底是见过他肮脏狠戾的那一面,又怎能因为些许温情就对他卸了防备,况且以他的心计来说,这些手段是用来迷惑她的也说不定。
上官栩笑了笑:“就想着徐卿安高升了,想看看徐卿因此有些什么变化?”
“哦?那娘娘可看出了什么变化?”徐卿安好奇道。
上官栩莞尔:“自然是精神头看起来更好了,满面容光,颇有诗中所写的春风得意的感觉。”
徐卿安低低笑:“娘娘这话夸的,臣都不好意思了。”
上官栩顺着他调笑的话道:“徐卿何必谦虚,你对阿筝的安排可是将京兆府都瞒过去了。”
徐卿安依旧谦逊道:“这也算不上是臣的功劳,是子阳挑了具和阿筝身型样貌相似女尸,再提前做了些修饰,痕迹又刚好可以用伤口掩盖,这才瞒了过去。”
“郎君!郎君!”
二人说话间,屋外突然传来两声喊声,且声音越来越近。
上官栩刚抬起眼望门外看去,来人便径直跨过了门衹,上官栩见其样貌后眉目一扬,当场怔住。
而来人看清房中的上官栩后亦是一滞。
是张凡来了。
屋中瞬间寂静一片,几人张皇地互相看了看。
张凡惊讶得张了张口,反应过来之后立马拱手道:“臣不知娘娘竟在屋中,一时失礼望娘娘恕罪。”
上官栩没管他的请罪,只眉目间仍充满了不解,她先后向张凡和徐卿安看了眼后,将视线落在张凡身上道:“张公私下对他以郎君相称?”
张凡行礼的手紧握了握:“是……这……”
“老师!殿下已经知晓我们的关系了,所以不必再刻意以称呼避嫌了。”徐卿安连忙道。
徐卿安目光投去,张凡了然:“原来如此,原来殿下早已知晓臣与二郎的师生关系了。”
上官栩狐疑道:“所以刚才张公以郎君唤徐卿就是为了避嫌?”
张凡扬笑:“是啊,二郎入京前与臣商量,不想因为我们二人的师生关系在官场上让旁人生了闲话,又担心习惯使然,一不小心说漏嘴,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就是我们独处时,臣也用‘郎君’唤他。”
徐卿安也补充道:“是,臣私下其实也唤老师为‘张公’,就是为了预防在外面说漏了嘴。”
这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一些称呼若是潜移默化地刻入了人的脑海中,那么难保松懈之时会直接脱口而出。
然而上官栩仍是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奇怪在哪儿。
她先问:“张公深夜来徐府,是有要事要与徐卿相谈么?”
张凡迟疑一瞬,笑道:“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二郎今日升了职,就想着来为他道贺。不然平常我们师生在外,为了避嫌连话说不上几句。”
上官栩微笑:“原是如此。”她看向徐卿安,“今日确实该贺徐卿高升了。”
上官栩最后再看了阿筝一眼后便离开了,她知道张凡和徐卿安有其它话要说,然而看张凡的神情也知道,只要她在那儿一刻,他便不会开口,如此也懒得陪他们耗下去,唤了人就从侧门离去了。
而待上官栩走后,张凡也松了口气道:“真险,今日我原本见夜色已深便省了步子直接从府门进的,没想到她竟然也在这儿,只望她不要因此察觉出什么。”
当初为了二人来往方便,徐卿安的住宅选在了张凡所住的那个坊内,这一片几个坊都是朝官住所选址的青睐之地,徐卿安选择住宅时又恰逢临近的几间的坊里只如今的这个安邑坊有合适的房子,所以他的选择也合乎常理,而坊内不设宵禁,便方便了二人来往。
徐卿安宽慰道:“无妨,张公不必自责,我们刚才那个借口本也合理,她没有理由多想。”
“再者说,她又能想到什么地步呢?难道她觉得人死能够复生么?”徐卿安声音越来越低,蓦地一叹。
她应当认为他是死了的吧。
苏府内,苏尚着一身丧服、头带白巾跪坐在火盆前无声烧着纸钱。
苏然面部已由他亲手擦拭干净,新衣也已换上。
苏府房间众多,但如今这灵堂所设的位置却是不起眼的一间。
然而其实连这间灵堂也不应有的。
苏然死时是戴罪之身,依照苏望所秉承的门风家训,为了能让外人面前做样子,他如何会为一个戴罪之人设立灵堂呢?
这灵堂当然是苏尚求来的。
“你今夜打算彻夜为他守灵么?”
灵堂内,风吹火舌的声音倏然响起一声厚重沉静而带沙哑的声音。
苏尚仍旧不停地烧着纸钱,头也没回的:“五哥去的孤苦,最后的时间我想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