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可这么任性……把他惹恼了,都得完呀!
浅月却见怪不怪的照常下车,先进去客栈里给七公主备着热水和小零嘴儿去了。
——厂公大人是永远不会真的生殿下气的。
这点她早就看出来了。
步容岚只无奈的笑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衫,竟然就这样坐下——
他看着小殿下,声音轻轻地:“听话好不好?先下车休息休息,等出太阳了,咱们再上路。”
“这夜晚外面凉,你身子受不住。”
小公主越来越不爱动了,冬天又快到了——步容岚很怕,要是不快点走到灵山,小公主熬不过这个冬天。
池醉小小的抬头看他。
她没见过皇宫是怎样烧着的,没见过大火连天的场景——所以也想象不出来,也没办法绘声绘色的把这罪状骂出来怪他。
可步容岚待她……始终耐心,始终温柔。
再过分的事儿做了都没关系,也能一笑置之。
她见过以前的步容岚呀,强大冷漠到没有缺点。
现在是不是有点——
“好不好?嗯?”
步容岚又将手往前递了递,见小公主没那么排斥,他略微松口气:“就抱你下车。”
“……好。”
池醉缓慢的握住厂公用内力暖热的手,颤了下眼睫,“谢谢。”
“……”
步容岚面上的笑意都真挚了一些。
他将狐裘裹在小殿下身上,裹紧了披好,确认没有漏风之外——才小心又小心的把小殿下搂入怀中。
他没说的是。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去见小公主,是因为不太敢看小公主的眼睛。
哪怕小公主没有提中毒的事儿,他还是——一见到小公主,就被‘治不好’的压力所淹没。
他只敢晚上去。
越往灵山走是越僻静的,倒不是说很穷很穷——一般的东西都能有,只是没有都城繁华罢了。
小村庄里农田很多,农人们起得很早,睡得很晚。
到了大半夜里还能听见窗外行人说说笑笑的声音。
他们扛着锄头,锄头上还有泥。脚上的布鞋都一个样儿,旧旧的、灰扑扑的,里边儿没穿袜子。
没有在此处停留很久,队伍又上路了。
灵山不愧此名。
远看烟雾缭绕,山峰高耸入云,一抹绿色静谧又巍峨。近看郁郁葱葱,合着淡薄雾气,在此起彼伏的树尖交错之中,能听到几声清脆鸟鸣。
神医就隐居在此山中。
得了消息之后,步容岚早就派人将灵山围的水泄不通,不准人上去,不准人下来。
死活不放神医离去。
这样的行为自然惹恼了避世的老先生,他毫无风度的对着东厂厂卫吐唾沫星子,说谁来都不医,死在他面前最好。
步容岚不生气,等见了神医,他自有办法。
“……你真的这么干了?”
看着山脚下一排排驻扎的营地,池醉咽了咽口水。
——怪不得说东厂那么多人怎么不见了……敢情都跑这儿来巡山了?!!
步容岚将她护在怀中,笑道:“是啊。没办法,本座有事相求……不想答应也得答应呢。”
——对旁人那是一如既往的不讲道理,颇有反派风范。
池醉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站在山脚往上看。
山路崎岖,马车上不去,只能徒步。
步容岚还笑,说幸亏小殿下瘦了那么多,这会儿抱上去也无妨。
池醉当场踩了他一脚。
——这么高?抱上去??
她抱布娃娃都不想。
更何况舟车劳顿之下,厂公还抱个成年女子?
——厂公用身体力行告诉她,是可以的。
阿元和阿金最后都咬着手帕儿,泪眼汪汪的看着厂公的背影了。
浅月在身后也是半响不说话,埋着头只顾往前走。
池醉一直想下来自己走,可步容岚不让。
不仅不让,他还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
“好不容易抱到了小殿下您,怎么可能会轻易松开?”
“让本座再抱一会儿吧,算是小殿下发发慈悲了。”
“看,灵山的草木是不是比别处都青翠些?据说这里真的住过神仙呢,那老头儿倒是会挑地方。”
“若是老头儿能答应治好你最好,若不能……得委屈小殿下与本座同赖在他家不走了。”
“那老头儿又不娶妻又不养儿子,一心钻研医术……本座都好些年没见他了。”
“……”
步容岚总能找到池醉感兴趣的话说,吸引走池醉的注意力。
听起来,厂公跟那位神医还有些交情。
“没有什么交情,”步容岚猜小殿下想什么一猜一个准儿,他笑道,“从前在街上碰见过他。这老头儿可猖狂,要把死人治活。”
“那家人不让老头儿搬尸体,本座便——”
“把他们都杀了?”
池醉顺着厂公的思路往下想,不免眉心微蹙,问。
“当然……不是。”
步容岚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他轻咳了声,“本座哪儿是那残忍无情之人?——只是带他去乱葬岗,让他挖个够。”
——其实真的杀了。
老头儿说那家人身上流的血与旁人不同,想借几缸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入药。这种疯狂又血腥的想法获得步容岚的好评——当晚就让老头儿试了个爽。
神医之所以被称为神医,只因为他医术超群。
并不是说他从上到下都接近神祗,那样博爱,那样宽容。
他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自然也得费尽脑筋想想不同寻常的药方。
这些话就不必跟小殿下说了,免得让她听了心烦,或是脏了她的耳朵。
步容岚知道小殿下与自己全然不同,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杀人完全不会后悔,不会有心理负担。
可小殿下却会记挂很久,难过很久。
那人若是她亲近之人,只怕是这辈子都得陷在黑暗之中了。
所以,步容岚尽可能的护着阿金阿元,尽可能的护着那废物东方逸云,尽可能的不去动宋小安东方燕昀。
池醉‘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步容岚观察了一会儿小殿下的表情,见她没有不高兴——才笑笑,换了个话题。
神医住在山顶上,在一茅草屋里。
茅草屋外用木头桩子弄了一圈儿栅栏,养了鸡鸭和大白鹅。
不远处还有一个小池塘,里边儿水半混半清,水面上飘着枯叶子。
步容岚以这里泥泞脏污、怕把小公主的裙摆弄脏为由,根本不打算把她放下来。
“……你说话不算话啊。”
步容岚虽气也没喘,但额上已有汗珠。
小公主忍了忍没忍住,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帕子,轻轻地伸手点了点,将汗珠拭去。
“嗯,本座坏得很,小殿下要小心呢。”
步容岚笑着说。
他微微低下了头,方便小公主擦。
小公主的力道用的很轻柔,那手帕料子又好得很,摸上来很舒服。
正当两人在院儿门口‘你侬我侬’的时候——门被大力打开,撞到石头上,发出大声响。
池醉吓了一跳。
步容岚面色说沉就沉,阴鸷的盯着一脸怒气冲冲的老人。
老人是光头,胡子倒是长的很,到了胸口处。
他身穿褐色麻衣,脚下踩着自编的浅绿色布鞋——歪歪斜斜的踩着,当拖鞋穿。
他叉着腰大步过来,出口就道:“好你个步容岚啊!长进了!敢把老子关在这里了!!”
“还tmd瞪我?!你瞪个屁啊!!几百年不给老子送一壶酒喝,一来就把老子关着,还要跟这小丫头亲亲我我的作秀给老子看!!”
“md!!!还想让老子治病?!我xxxxx你个锤锤鱼!”
“……”
步容岚把小公主的脑袋重新摁到怀里,免得被这老东西的唾沫星子飞到。
他抽抽嘴角,离远了些。
“老头儿,你要死?”
“我死也xxxx的不给你治病!md,老子真是xxxx……”
——这位神医素质不太高,说出口的都是一些污秽之语。
往常步容岚听着倒是罢了,如今怀中有个可可爱爱清清白白的小公主。
他就不乐意了。
“闭嘴。”
步容岚手空不出来,但他武功极好,体内毒素又清了干净——毫不费力的抬腿踢了一颗小石子,直接打到神医的哑穴。
老头儿已经反应很快的伸手去挡!
却仍然叫那一颗小石子得逞,当场失声。
神医:我xxx你xxxxx!!
步容岚哼了一声,眯着眼:“本座劝你,最好不要动些歪心思。”
神医眼睛都瞪红了,奈何这没脸没皮的东西不仅不把他穴道解开,还准备进他屋子骗吃骗喝!
步容岚边走边说:“你不是说本座毒术远不如你么?——醉儿身上所中之毒是本座调配的,你若能解开。”
他面色无异道:“那株七色莲花,便给你了。”
——神医一辈子都在研制起死回生药方。
步容岚前几年以为老头儿死了。
毕竟是他亲手将毒下到老头儿的杯子里,亲眼见着老头儿喝下的。
不想让厂卫调查江湖神医时,这老头儿突然冒了出来,叫他动了念头。
屋内摆设很简单,但干净到令人发指。
——老头儿看起来不修边幅,可最喜欢打扫卫生。
以前总吹嘘自己本是哪家哪国的王爷,不想当官儿了才出来体验生活云云……步容岚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再说说七色莲花。
这玩意儿稀有极了,是老头儿嘴里‘起死回生药’很关键的药材之一。
步容岚这人平生就爱看人求不得痛哭流涕,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得了这一株后——不用它做别的,就用它来馋老头儿。
看着老头儿气得面红脖子粗、跳脚都没办法得到的样子,就好玩儿。
步容岚坐在一处软椅上,将小公主搁置在自己怀中,一刻不曾松开手。
他看着进来的神医,笑问:“这莲花,你要是不要?”
神医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他当时是直接甩袖走了的——可第二天天还没亮,屋里灯就着了。
只见那身影从屋子里出来,直直往半山腰去了。
步容岚虽心知此事多半能成,却也不得不守了一夜。
直到见到那影子,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将赌注压在旁人身上。他向来是厉害惯了的,没什么得不到,没什么不能行……如今好不容易尝到了这个滋味,竟是以小殿下做要挟。
倒是说来讽刺。
步容岚的手轻轻拍着小公主的小被子。
她这几日来总是噩梦不断,他想开方子,又怕伤到了她这会儿十分脆弱的身体。
束手束脚,怎样都不痛快。
步容岚一双美目中难掩哀伤。
他多想小公主吃好睡好,每天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哪怕把他吃的那枚回元丹还回来,他都甘愿。
池醉醒来时,就见步容岚手中端着一碗汤药,正在吹。
“……又喝药呀?”
小公主每次睡醒头都有点疼,身上也懒懒的不太想动。
她在被子里舒展了一下身体,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了。
步容岚往日里可还能纵着她,现下却是不行了。
老头儿说了,不仅得一日四碗苦汤药,还得泡药浴、上银针……至少得连着坚持一个月,才能稍稍好转。
小殿下身体娇弱,起初难免痛苦不堪——
老头儿一脸得意的嗤笑:“往常都是你的折磨别人,这会儿恼了吧?——看你还耍不耍老子!”
“这毒确实难解,不过比不上老子前几年配的那个方子……”
老头儿不忘记踩他一脚,哼笑着说,“说到底,你毒术还是不如我!”
步容岚懒得与他多说,心中只惦记着小公主。
“……闻着就好苦。”
池醉一向不喜欢喝药。
她要是生病了,都是直接打针的。
“乖。”
步容岚手段温和,态度强硬,无论小公主如何撒娇卖萌撒泼打滚,都笑眯眯的、稳稳当当的端着那碗药。
池醉小脸皱皱的。
“没事,一下就喝完了。”
步容岚虽是这么说着,可眼底也有些许不舍与心疼。
若是可以,他也想往药里加一些甜甜的东西……可此药方不同寻常,须得一丝不苟,才能奏效。
否则就是黑水一碗,半点疗效都没有,纯粹苦人的。
“……嗷。”
实在是拖不过去了,池醉才勉勉强强的喝完了——一喝完,胃里都在翻滚,恨不得立马吐个昏天暗地。
步容岚手上备着帕子,忙给小公主擦擦。
他将碗递给阿元,半抱住小公主,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啊,喝了药就好得快了……”
“……你骗我。”
池醉苦的眼泪花都出来了,揪紧了步容岚的红衣,吸吸鼻子:“我听见了,你跟那个,神医说……这个药得喝好久……”
“……”
步容岚说不出话。
他骗起人来本该眼都不眨,别说愧疚于心了,就是骗他自己,也是骗过的。
只是小公主她……
这骗了有什么意思呢?难不成明天真的不端药来了?那小殿下这病,到底还治不治了?
可若是骗了她又端来,岂不是平白叫她盼望失望?
“你看,你就是在骗我。”
池醉难过的趴在步容岚肩头。
整个人都不好了。
——任务还差一点点就完成,系统总是说很快了很快了,让她坚持再坚持。
虽然以前没死时也曾经历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病痛,但痊愈不代表她喜欢得病、得病有经验了。
她还是会难过,会颓废,会整个人都丧丧的。
病中人本就容易想得多,又是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位置……再者说了,她心里头总是藏着事儿。
缠着她的呼吸,压着她的心脉,令她整日整夜不安生。
池醉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像是荒地里的小白菜。
凋零的只剩下最后一片黄叶子,就等哪一阵稍微大点儿的风吹来,就将她一并带走了。
步容岚自己也是吃了不少苦过来的,更是能心情畅快的看其他所有人吃苦——唯独见小公主受个委屈,他就心痛难当。
“本座一定会将你治好的……等你好了,想怎样本座都奉陪。”
步容岚抱紧了小公主越发纤瘦的身子,“好不好?……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就这一月了,真的,这一月过了头,本座全都随你……”
“……嗷。”
池醉觉着厂公大人也挺难受的。
她提不起兴致再装模作样的呵斥他这不爽他那。
抱着自己的怀抱太温暖,让她忍不住的回抱了一下。
步容岚又心疼又欢喜,在她发间上落下好几个吻。
轻的,重的。
灵山的雪十分好看。
纷纷扬扬,似鹅毛,似柳絮。
浩浩荡荡的盖满了整座山,四处都散发着凛冬之息。
山脚下的一个个营帐早就撤去了,建成了一座座小屋子。
——渐渐地,就成了一个村子。
厂卫们有以接江湖上悬赏令为生的,有打猎为生的,有种田为生的……也有想投军的。
各种各样,都能活下去。
浑身本事不用来刀口舔血,用来消遣,倒是惬意。
距离小公主毒发,已过了三年。
走过厂卫们建立的小村子,往前是小镇。
小公主以前读过许多书,会画一些画——虽谈不上是大家作品,但在这些民众眼中,已经是极为有天赋了。
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便沾了墨色,沾了书香,沾了桃李。小镇上没有学堂,要想读书得坐马车去很远的城里。
这里大多是老弱病残,年轻一些的都往外去了——去了回来者,占少数。
但你若是看轻这些镇上的老太太老爹爹,那就是过分了。
他们世代为民,世代靠着灵山生存,是山里的‘小霸王’,是大自然最忠实的朋友。
刮风下雨掐指能算,打猎钓鱼随手就来……
那上了年纪的老爷爷白发斑斑,却能轻易挑起两缸水,从小镇这头走到那头。
那怀了孕的妇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笑眯了眼,却是一摸鸡蛋就能知道何时破壳。
“岚哥哥,醉儿姐姐还在里边儿看书呢!”
步容岚刚踏入学堂,就险些被一个下学高兴疯了的小子给撞到。
他即使不喜欢小殿下出来跟这群人交往,但也见不得有人不喜欢上小殿下的课——他当即把这小子给拽起来,眯着眼危险的问:“下学你很开心啊?”
“……不开心啊!”
小子明显都锻炼出来了,面上的笑容立马转变为悲伤,“一想到一晚上不能见醉儿姐姐了,我就好难过!”
“……滚蛋。”
步容岚气笑了。
听人喜欢醉儿他不高兴,听人不喜欢醉儿他更不高兴。
有时醉儿说的没错,全天下只有她才能叫他欢喜。
他没好气的把小子丢到地上,拍拍手,居高临下道:“你给本座好好学习听到没有?再看你下学这么高兴,本座就把你脑袋——”
小子瞪大了眼睛。
“——摸秃了。”
步容岚及时找了个借口。
小子扁扁嘴,嘀咕了一句:“幸好岚哥哥你没有把脏话说出口,不然我定要告诉醉儿姐姐,让你晚上回不了家!”
——步容岚的耳力何其的好?这小子声音再低,他都听得见。
只是这会儿想醉儿了,不跟这小玩意儿计较!
步容岚冷哼了声,抬步往里间走了。
留下的小子见他走远了,才做贼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剪纸。
——这是醉儿姐姐送给他哒!快过年了,醉儿姐姐给每个小朋友都发了礼物,而且都是不重样的!
他高兴也是高兴这个,回家跟爹娘说说,一家人都高兴呢!
小子对着那红衣人离去的方向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的走了。
三年前。
雪依旧是下的这样大。
天空却是阴沉沉了好几天,不见阳光。
神医屋子里一片狼藉,连大白鹅都扇着翅膀带着几只小黄鸭和小黄鸡离家出走了。
神医老头儿抓耳挠腮,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药怎么会不行。
他坐在门口的雪地上叹气,也不嫌冷,草鞋丢的东一只西一只的。
阿金阿元都被浅月打晕了放进小屋里了——否则这两实心姑娘非得殉主不可。
那疯子果然拴不住,发疯了。
挥剑砍了满院子木桩子不说,还要掀了他的屋顶。
若非浅月死死拦下,当真搅得翻天覆地、连灵山都能给他烧了。
是的没错。
那位小公主还是没有熬过冬日。
别说除夕了,连冬月(十一月)都没撑过。
神医心中都有些挫败,努力了这么久,竟还是——
昨夜里都好好的,明摆着要痊愈了,怎么就突然的——
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
那疯子能得小公主陪一段路,已经是幸事了。
不像他。
年少轻狂时连爱人的手都没摸到,临老了想做些什么让她活过来,都是徒劳,都是蹉跎。
神医拍拍身上的雪站起来。
屋内安静的令人害怕。
他迟疑片刻,还是弯着腰,去捡回了自己的鞋子,一脚一只套上。
踉踉跄跄的进了屋子,险些被地上的碎东西给扎穿脚底板。
“……这疯子。”
他低骂了一声。
步容岚披头散发的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他持续这个动作已经一早上了,加半个晚上。
自小公主失去脉象那刻起,这厮的心也跟着去了。
神医望着桌上放着的药。
满满一碗,本来喝完了这一贴,这一整个漫长又痛苦的疗程就结束了的。
结果苦受了,小殿下还是没保住。
甚至死前的一个月,都在难受,都在吃苦。
若早知道如此……
神医神情恍惚的想,步容岚怕是不会让小公主受这个苦了。
步容岚听见声响,他闭上眼,声音十分沙哑:“本座……不得不见一些血了。”
“你且守着一会儿醉儿,本座去去就来。”
说罢,眼前红影一闪——那人已跃至百步之外。
神医无言的望着那红影消失不见的方向,发出一声叹息。
灵山中的动物又得遭殃了。
他那起死回生的药丸,怕是要在那些畜生身上做尝试了……
一刻钟后。
那一袭红衣的人慢慢回来,身上的血把地上的白色都染红了。
即使是神医,也不免眼皮一跳。
他看着那红衣,仿佛看着从地狱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修罗——事实也正是如此,步容岚脚下的雪没有一块是白色的。
——只是。
这修罗出去时还是一头墨发,这会儿就……
白了。神医半天没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的是真的。
步容岚不管他,几步回到屋内。
他望向床上那一动不动的人——眸中划过一道失望。
他想,或许小公主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等他撒完疯回来,就笑吟吟的坐在床边,说他上当了。
——他不会怪小公主的,他喜欢看她活泼高兴的样子。
他只会把她抱住,夸她好厉害,把自己都骗到了。
“你说……”
步容岚背对着他,好久才开口,“起死回生药……真的存在么……”
——好么,世上又多了一个痴人。
神医大笑几声,笑着笑着,就有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湿了白胡子。
他没吭声,摇摇摆摆的出去了。
——起死回生药?
他执着了一辈子的玩意儿……
都是徒劳、都是徒劳。
池醉只是任务完成了,跟系统回去了。
东方逸云听说她在灵山治病,本想来看她——走到半途,又听说与步容岚在一起……
东方逸云闭门不出三日,池醉的任务就完成了。
之后他没来灵山,也没给池醉写信,只一个人回到了江城,过自己平淡且孤单的日子。
他府中再也没有妻妾成群,也见不到美貌如花的美妇人。
他宁愿成天看书,把上辈子没看的书、没作的画都作了,也不愿碰谁了。
池醉看了许久,总算是看懂了为什么主系统会判定任务完成。
——放所爱之人幸福,是东方逸云能给予的最大温暖。
【……所以宿主您为啥不让我直接告诉你?】
而是盯着这屏幕那么久。
池醉笑笑:“哎,好歹夫妻一场嘛……看看怎么啦?还不让看啦?”
【……牛啊牛啊。】
系统不怀好意的把厂公大人那边的画面也给放了出来。
谁知,自家宿主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她说哭就哭,眼泪说掉就掉。
巴巴的掉,无声无息的,只小鼻子在那可怜的吸气。
【……哎,我说错什么了吗?】
系统连忙把小本本收起来,干巴巴的问。
宿主不回答,只哭。
池醉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哭,她就看着厂公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心口堵,想把那股堵劲儿给哭出来。
——应该就好了吧?
厂公大人冲到树林里去,是徒手打死了那么多野兽。
血染了一地,连树也不能幸免。
可等他停下之后,眼睛一下子就空了。
他望着地上许许多多的动物尸体,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对不起。
……厂公大人怎么会跟人说对不起?
因为跟小殿下久了,知道小殿下不喜欢杀戮。
他总会下意识的掩盖自己做的那些坏事,已经形成习惯了。
池醉有时候能看出来,有时候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呢,就让厂公抄字恕罪。
看不出来……就看不出来了。
池醉就看着那唇动的几秒,眼泪就绷不住了。
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喜欢步容岚,可就是眼泪忍不住。
【……别哭啦别哭啦……】
系统终于体会到了厂公见到宿主眼泪时的无措。
它以前还老笑呢,说这有什么好哭的,那有什么好哭的——
可宿主真的在面前掉眼泪了,它又觉得芯片放的地方不对了。
好像有点难受。
于是一咬牙。
它看着好不容易充盈起来的能量槽——
【宿主,您有兴趣来一场诈尸吗?】
“……醉儿,还在看呢?”
步容岚没问打扫的老妇人小殿下具体在哪个房间,光靠自己的直觉就能找到。
这三年中,他就像是做梦一般美好。
好似老天把下半生的恶果全都堵在小公主没有脉象的那一天让他吃光了——所以如今的时光都如此快活。
“嗯!”
池醉头也不抬,正好一页看完,又翻了一页。
步容岚见她正坐在窗边,木窗又大开——当场脸色就变了。
他瞬移至公主身边,将木窗关上。
——小公主平日里生个小病他都恨不得把神医给念叨死,更别说亲眼碰见如此情形了。
“……怎的又不关窗。”
步容岚不高兴的声音都柔柔的。
这些年已经被练出来了,无论生气成什么样儿,都能笑眯眯的跟小殿下打闹玩趣。
“一边看书,一边看雪呀。”
池醉弯弯眸子,还故意使坏,把自己冰凉的手伸到步容岚的袖子里。
“……”
步容岚宠溺又无奈的看她一眼,上前去将她抱起——放在腿上。
小殿下总喜欢看雪,偏生身子又不好。
若非在学堂里上课,步容岚都一刻不离的陪在她身边的。
旁人再如何心细,他也不放心,得自己亲自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