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by希昀
希昀  发于:2025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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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安心?
皇后苦笑一声,阖着目深吸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平复心情,温柔而坚定地与刘珍道,
“本宫今夜哪儿也不去,候在奉天殿,等陛下旨意。”
刘珍见她坚持,也不好再劝,干脆将母女二人领入奉天殿后殿一张茶歇室,过去皇帝乏了,也爱躲在此处歇个晌,屋子里一应俱全,便是要躺下歇个觉也是成的,只是皇后和七公主显然无这个心情,母女二人相拥坐在那张宽敞的炕床上,七公主一手握住皇后冰冷的手腕,一手圈过她后背,依偎在她怀里,哽咽道,“娘,我好怕表姐出事……”
皇后端端正正坐着,一声不吭,那张脸一点血色也无,一双眼更是望着面前的虚空,好似不知身处何处,久久没有说话。
母女俩就这般熬到后半夜,只啜了几口水,旁的夜宵均被撤下去,身子已极度困倦,却怎么也睡不着。
明怡却睡得正香。
师徒二人被绑进了一间最大的审讯室,这间审讯室状似巨大的地窟,四周墙壁光秃发黑,空旷而阴森,十八般审讯刑具应有尽有,但凡进入这间审讯室,几无活路。
师徒俩浑不当回事,双臂被架住后,两眼一阖,就这么睡了。
高旭自皇帝那头毫无动静后,着实有些坐立不安,回到值房坐着,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心腹千户安置好明怡二人后,出地牢来到值房给他复命,
“指挥使,这两名女贼身上并无银环。”
高旭坐在东墙下的圈椅,双手搭在扶手,半摊着昂扬的身躯,“无银环并不意味着她们不是凶手。”
千户躬身问道,“那咱们何时审她们?”
高旭支臂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叹道,“等交班,姚鹤的人离开,再进去审问。”
今夜姚鹤当值,得明日辰时方交班。
交了班,他才好行动。
不过高旭很审慎,担心方才之举惹了皇帝不快,不敢亲自上阵,于是吩咐千户,“你去审,有消息通报我,我这边明晨还得去一趟奉天殿。”
高旭老谋深算,一来让千户去审,真出了事也可以推到千户身上,二来,他冥冥中觉得抓捕明怡二人过于顺利了些,保不准主仆二人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既如此,他更不能进去,且等着她造反,他好在外头布下天罗地网,来个瓮中捉鳖。
这一瞬,他突然盼着明怡能闹出点动静来,如此他方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轰杀他们三人。
高旭将这名心腹使出去,立即又唤了另外一位更亲近的心腹进屋,低声交待道,
“准备弩炮。”
“明白。”
辰时初刻,朝阳万丈,整个官署区好似被铺了一层锦毯,各部官员身着品阶朝服,有条不紊进入文昭殿议事,好似昨日那场纷争并未发生。同一时刻,守了一夜的锦衣卫,也终于顺利交班,姚鹤等人打着哈欠迈出地牢,看着绚烂的朝阳,略觉刺眼,定了一会儿神,也相继回府歇着去了。
高旭三名心腹就在这时,步入审讯室。
甫一进去,瞧见那两名女贼竟然睡得还香,双双吃了一惊。
唯恐被姚鹤的心腹听了底细去,千户打了个手势,吩咐二人去门口候着,独自迈进审讯室,来到西墙下,挑了一根带刺的长鞭,闲闲朝着主仆二人望来,
“爷还从未见着有人能在审讯室睡着觉,两位不愧是将门之后,有胆,不过即便虎胆进了我锦衣卫诏狱,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来,两位姑娘,打谁开始呢?”
说完,只见对面被架住的二人双双睁开眼,眸眼昏懵,更似带着几分被吵醒的不快。
杀千刀的,还真当这是自个家里,也太不把威震四海的诏狱当回事了。
千户给气笑了,扬起一鞭顺手便往青禾方向抽去,只见青禾袖下滑出一根银丝,反手将之插进锁具,咔嚓一声,铜锁应声而开,眼看长鞭挥过来,她探手往前一抓,拽住长鞭,将人往跟前一带,抬脚往他腰腹猛地踹去。
她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那千户顷刻被她踢得往后趴撞在地,一口脓血喷出,当场昏死过去。
青禾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立即帮着明怡解开锁钥,师徒二人优哉游哉来到墙角一口水缸处,洗了一把脸,饮了几口茶,这才各挑了几样刀具,清清爽爽出门。
将将拉开门环,守在门口的两位侍卫齐齐偏过眸来,只当是千户,孰知一眼对上了两名女贼的脸,脸色瞬间僵住,眼珠子几欲惊脱而出,可惜迟了,不等二人反应,两只长臂同时拽过来,一左一右扼住二人的脖子,勠力一扭,几乎连个声响也无,二人脖子一歪,无声无息死去。
明怡昨日来过一回,知晓李襄所在,沿着甬道信步往前走,青禾断后。
昏暗的地牢里,壁灯犹亮,刚交班的锦衣卫精神正好,正与同伴小声交谈,大抵聊起的也是昨夜小酒喝得香与不香,西市烟花巷口的姑娘貌不貌美,冷不丁有刀戈刺响,循声望去,只见甬道尽头大步走来二人。
为首的那女子左手腕处绑着一把长刀,双臂倾垂,刀锋好似随意在地上拖着,发出尖脆的锐响,那神态和步伐沉稳的好似这压根不是锦衣卫诏狱,而是她府上的后花园,闲庭信步,一往无前。
二人双双被明怡的气势给唬住,明明那张脸半点神情也无,甚至连杀气也察觉不到,可眉目里那无悲无喜的神色,没由来地叫人胆寒。
而后面一人,左手握鞭,右手执刀,一身杀气腾腾,看着她仿佛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是某个手握生杀的阎罗。
恐惧从脚底窜至肺腑,他们断喝一声,
“有人劫狱!”
刹那,寂静的诏狱狼烟四起,前后左右的锦衣卫反应极快,动若脱兔般立即朝二人包抄而来。
只见一条长鞭如毒蛇一般嗖的一声窜过众人脑门,啪啪几声将前后左右数人击退,给明怡开路,而明怡呢,步伐未做任何停留,眼神盯在李襄牢狱门口,目不斜视,手起刀落,将迎面撞上来的四人击杀。
动作干脆利落到几乎连眼神都不必眨。
这大致是青禾杀得最痛快的一次,无需顾虑,倾尽全身功夫不做任何保留,一招能毙命,绝不用第二招,迎面一名缇骑举刀冲来,青禾一刀格挡过去,刀势猛恶压住刀锋在他头颅处盘旋,刀锋贴近他脖颈,勠力往后一收,那名缇骑应声而垮,收刀时,反手向后一砍,精准地撞在另一名试图偷袭的缇骑脖颈处,刀锋进去半寸,血色霎时迸出,那人顿时捂着喉咙委顿下去。
每一刀,每一式,行云流水,毫无拖泥带水。
不过眨眼功夫,李襄牢狱外的锦衣卫被清除干净。
屋内的黑龙卫察觉到不妙,一人护在李襄跟前,一人紧锁门环,提刀立在门后,准备随时攻击,本以为这道门多少能堵住对方片刻,可惜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来路,很快一脚踢过来,破门而入。
黑龙卫立即提刀刺过去,青禾长鞭一扬,矫健地与他缠斗在一处。
这名黑龙卫功夫不俗,不甚好对付,青禾费了些功夫,方制住对方。
而明怡这边,则拖着剑面无表情来到李襄跟前,剩下那名黑龙卫拽住李襄胳膊,做出防备姿势,明怡看了榻上之人一眼,视线移至那名黑龙卫,语气淡然,“一边去,给你留个全尸。”
黑龙卫没动,面具下黑眸如墨,紧盯明怡,在犹豫是拼过去,还是拿李襄威胁她,而杀场如战场,一旦犹豫便给了对方可乘之机,明怡身经百战,极擅长捕捉机会,就在他迟疑的瞬间,疾掠过去,提刀刺向他右肋,那黑龙卫立即侧身躲开她攻势,正打算将李襄拎到跟前用以迫退明怡,却见明怡下一刀正中李襄面门而来,黑龙卫岂能真让李襄送死,不得不回防,孰知这是明怡声东击西之策,左手刺去的同时,右手便掌为抓,极其凶狠地拽住他脖颈,将人往后一拉,继而一脚踹去他腹部,彻底将人踹开。
青禾立即将二人斩杀,转身对付门口涌上来的锦衣卫。
而明怡呢,则来到榻前。
定定看了他一眼,抬手去搀他,却见榻上之人惶恐地望着她,身子往后瑟缩,嘴唇颤动发出呜呜声,似不愿走。
明怡冷笑一声,不给他卖关子,从袖下掏出一物,给他瞧,
“认出这是什么了吗?”
这是一方带着些许翠色的观音玉牌,玉牌很薄,光色却十分油润,可见主人已贴身戴了许多年,床上之人瞧见此物,瞳仁霍然睁开,惊得张大嘴,继而开始抽搐,从嘴角开始,蔓延到两颊,最后波及整个面部,望着明怡只剩恐惧了。
“唔唔唔……”他拼命摇头,发出一种被扼住脖颈似的闷响。
明怡将玉牌收好,捏住他下颌,逼近他,“我告诉你,你儿子如今被关在胭脂巷一处地窖,你乖乖地随我去奉天殿,将当年诬陷我爹爹的真相公布于众,我保他一命,否则你这三年吃过什么苦,我全部加诸于你儿子身上,再要了他的命。”
那“李襄”闻言,枯瘦的身躯抖如筛糠,绝望地闭上了眼。
那日明怡摸到他胳膊处的第三条伤疤时,便觉出不对劲,这条伤疤像个疙瘩,并不出自她父亲身上,相反出自另一人之身,由此她便知假扮她父亲的是何人。
难怪治了月余尚不能开口,非不能开口,而是不敢开口。
眼下却容不得他不说。
明怡不给他迟疑的机会,迅速拎起人,架着他往外走。
“青禾,开道!”
青禾一刀一鞭,左右开弓,势如破竹往前杀出一条血路。
明怡右手架着人,左手拖着刀跟在后面,很快二人从甬道杀至牢狱正中宽阔地带。
这下,围攻的锦衣卫越来越多,石门前的甬道几乎被堵塞。
青禾依然不退半步。
肃州军出征的口号是:一步不能退。
无论是疆土,亦或战线,一步不能退。
无数刀光织成一张网朝她扑来。
她悍然无畏地往前一个腾跃,拎起一条长鞭杀入这片刀光,随着她手腕猛抖,带刺的银鞭灵活地击中诸人面门,曾经这条令他们所有人引以为傲的刑具,今日成为闻风丧胆的所在,一大串血花被带出来,有人被刺伤了眼,有人被割破鼻骨,还有人嘴唇被划出一条深深的血沟。
曾经他们施加于人的酷刑,今日以更惨烈的方式还于己身。
血雾炸开,裹挟着刺鼻的煤油气包裹住鼻尖,一具又一具尸身倒下,而青禾一身青衫倾身其中,恍若置身莲花门某处茂密的竹林,日头苍苍茫茫浇下,身后竹海成涛,快一些,再快一些,带刺的锁链横出竖刺,需在最短时辰内将这片竹林给夷成齑粉,这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双枪莲花传人必修绝技。
十几年过去,她已使得炉火纯青。
只见她速度快到几乎成虚影,人影与长鞭融为一体,跟带刺的旋风似的,在人群中炸开一团又一团血花。
没有人见过这般霸烈的打法,均被青禾一身强悍的气场给逼退。
余下侍卫战战兢兢扶着长刀,不敢上前。
为首的锦衣卫见状,打算复制昨日擒住二人的战法,调来诏狱内唯一的一批弓箭手对付青禾,余下高手齐齐扑向明怡,只待捉住明怡和李襄,那青禾必定乖乖俯首。
一声令下,锦衣卫立即调整战术。
正在后方闲庭信步跟着的明怡,眼看高手全往她扑来,哟了一声。
她不过演演而已,怎么还当了真。
这批人当中便有昨日围攻她的高手,十数尖刀齐齐朝她坎来,昨夜她尚且招架不住,遑论今日携着一累赘,可一刀砍下去,发觉情形与昨日迥然不同,只见那深衣女子,提刀纵横,时而掌心一松,被绑在手腕处的长刀恍若灵蛇探出,刺向最近一人的面门,时而如狂蟒摆尾,携着悍横的刀势砍人下盘,一刀正中其中一人左腿。
两招逼退最近的攻势,紧接着她握住刀柄,横刀或格,或挡,或点,或刺,整道身影疾步往前逼近,延绵不绝的银色光芒好似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打的人毫无招架之力。
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将最后二人逼到墙角,刀锋一撄,割下二人头颅。
再看她,一双深潭般的眸子平静无澜,连气息也不曾乱几分。
场面寂静如死。
锦衣卫的防守被彻底打破,信心更是一蹶不起。
就这么短短一瞬,青禾迅速解决掉那匹弓箭手,急掠过来,几个来回,或杀,或砍,这座臭名昭著的诏狱已成修罗场。
无一生还。
行至石门处,明怡循着记忆打开机关,青禾则伏在一旁,等着石门打开,长鞭窜进去,就是一顿乱杀,待解决人手,方叫明怡步入,如此反复,至巳时初,二人抵达最后一道石门。
随着石门缓缓打开。
槐树下的院落,一地尸身。
浓烈的血腥气裹挟着夏日晨间的芳香一道刺入鼻尖,明怡扫视一周,带着人往官署区方向去。
她不可能不留后手,自然是安排了那批江湖朋友给她掠阵,以防着高旭在石门外结阵,轰杀她。
锦衣卫的衙署坐落在官署区西面,前面半片衙门面朝官署区,执皇帝仪仗,掌庭仗缉拿诸务,后半片衙门便是所谓的北镇抚司,衙门面朝西面巷口而开。
明怡没走西面,而是带着青禾往东面官署区而来。
那般江湖朋友信守承诺,将高旭等人杀去东面半片,便悄然而退。
可惜锦衣卫诸位千户只当还有埋伏,齐齐退至衙门外,布好弓箭弩炮,只等人出来,便一举轰杀。
是以,待明怡携着“李襄”,与青禾跨出锦衣卫大门时,便见锦衣卫上下成倒八字阵在门前布开,左右各有弓箭手五十人,弩炮手二人,共结百人阵,阵眼则是一身飞鱼袍的高旭,在高旭左右,立着两名身穿红曳撒的同知,三人扶着刀虎视眈眈盯着明怡。
明怡一看这架势便知高旭没想着给她活路,她笑着问道,“哟,高指挥使,这是打算杀人灭口?”
高旭看着气定神闲的师徒二人,脸色发寒。
面前这个李蔺仪似乎看穿他的计划,早早着人伏击锦衣卫院头两侧,将他十名弩炮手杀得只剩四人,打乱了他的部署,逼着他将人布防至官署区内道,官署区这边与北镇抚司内院,不可同日而语,此地等闲动不得刀戈,更动不得炮火,眼下他也是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上。
遂长啸一声,“李蔺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劫狱?我看你们李家人天生反骨,不是叛国便是造反,来人,拿下她。”
“慢着!”同知姚鹤抬手阻断,他今个本已回府歇着,阖眼不到半个时辰,听说锦衣卫出了事,立即折回来,结果就瞧见一伙乱民涌入北镇抚司,将高旭布置在诏狱门口的伏兵给杀了个落花流水。
好端端的,高旭为何布兵,这很叫人起疑,他于是问高旭,“指挥使,陛下可没下旨杀他们,你确定要将人击杀在此处?”
高旭指着一身血污的明怡怒道,“你还没瞧清怎么回事吗?这个李蔺仪故意入狱,目的便是要将李襄救出,她这是造反!”
“姚大人,高旭在撒谎!”明怡将人交给青禾,缓步下台阶,高声截住高旭的话,
“方才在狱中,高旭心腹意在杀我和我父侯而后快,是两名黑龙卫解开绳索,助我三人逃出,如今我要前往奉天殿,替我父侯讨个公道,姚大人,你切莫被眼前这狼子野心之人拖累,否则来日陛下问罪,你也难逃干系。”
适才明怡为何要将人杀光,目的在于出来好说话。
高旭勾结怀王,反迹昭彰,而诏狱这边,无一生还,无人见过她们师徒真本事,说是黑龙卫助阵逃狱,怕是皇帝都要信几成,届时,是非黑白,还不全靠她一张嘴?
姚鹤听了这话,果然面露狐疑。
高旭没料到明怡这般巧舌如簧,气得不轻,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断喝道,“拿住她!”
“我看谁敢动她!”
这时,身后蓦地传来一道沉喝。
诸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长街处,一袭绯袍的裴越带着都察院一干官员大步行来。
明怡微地怔住。
今日的朝阳原没那么绚烂,被几缕青云覆着,褪去那层耀眼的锋芒,不时起了风,层层青云卷过去,衬得日芒越发绵绵无力。
恰有这样一束日芒,挣脱那片最薄的青云,洒落一斛春晖照在他俊挺的眉梢,将他映得遍身璀光。
明怡视线不经意与他在半空交汇。
明明仅仅是一日未见,却生出恍若隔世的错觉。
只见他眸中血丝密布,容色仍带几分苍白,显见一夜未眠,步履迅捷却不失稳重,身形挺拔如松,风骨清正,一如初见。
裴越只匆匆扫了她一眼,视线未作停留,便径自迈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直面高旭,
“李襄,李蔺仪和青禾,均是李襄叛国一案的人犯和人证,你私自射杀,意欲何为?”
高旭却不回这茬,而是意味深长打量裴越,语带讥诮,“裴大人素来不涉党争,今日为何强出头?莫非是对这位欺瞒于你的‘妻子’旧情难忘,竟要不分黑白,助纣为虐?”
裴越闻言不怒反笑,敏锐抓住对方话中漏洞,反唇相讥,
“依高大人之言,李襄一案竟涉党争?那么高大人近日奔波劳碌,莫非是受人指使,意图杀人灭口?”
高旭噎住,果然论嘴皮子功夫,谁也比不过都察院的人。
他索性不再周旋,冷声道,“裴大人,本官不管你是旧情难忘,还是党附七皇子,总归,今日这李蔺仪叛逃,本指挥使必须拿下她。”
不待裴越反应,那些都察院的官员,竟是齐齐绕至裴越身后,一个个均拦在明怡二人跟前,对着高旭厉声斥道,“高大人擅动要案人证,问过我们都察院了吗?你有本事将我等一并轰杀了。”
“有种连我们一块杀了!”都察院众御史同气连枝。
高旭气得变脸,“你们……”
他视线扫向裴越,眼底冷气煞人,“裴越,你这是要逼宫造反?”
“我看造反的人,分明是你!”
正当此时,只见巢遇手持文书疾步而来,身后紧随一队禁军,顷刻间便将高旭团团围住。
高旭脸色倏变,对着巢遇斥道,“你做什么?”
巢遇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将手中一封驾帖奉给裴越,裴越将之抖开,展示给姚鹤等人瞧,语气寒冽,
“据都察院查证,高旭暗中收受巨额贿赂,涉嫌勾结怀王,此乃高旭老宅管家口供,人证物证俱全,我院依律将其逮捕,来人,拿下他!”
锦衣卫诸位千户,均大吃一惊,一直效忠的上峰骤然成为人犯,众人一时回不过神,且高旭积威日久,诸人对他心存敬畏,心中既惊且疑,竟无人立即动手。
裴越见姚鹤等人迟疑不动,斥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人!”
姚鹤率先反应过来,立即调转矛头指向高旭,可惜高旭动作更快,按住身侧一位侍卫的肩,猛地拔步往锦衣卫内墙窜去,意图逃脱。
明怡早有准备,预判了他窜逃的方向,步伐错动,手中长刀刺出,这一式甚是霸道,刀锋极快地从他脖颈处窜过,刹那划破他的喉咙,血水如注,喷向半空,高旭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短促地噢了一声,高大的身子如秋叶般从半空扑下。
周遭一片死寂。
众人视线慢腾腾交汇在明怡身上,均慑于她干脆利落的身手。
明怡一言未发,面无表情扫过周遭之人,那眼神好似在问:还有人拦她的路吗?
所有人主动让开。
明怡将视线锁住禁军之首,扬声问道,“今日,哪一位中郎将当值?”
羽林卫中郎将秦晋赫然出列,执矛道,“今日在下当值。”
明怡认出他来,负手立在人前,唇齿含恨一字一句道,“烦请秦将军禀报圣上,就说我李蔺仪,请陛下当庭审案。”
秦晋面露为难。
谢礼见状,朝他微一拱手,“秦将军,今日这情形你也瞧见了,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牵扯其中,这可是泼天大案,容不得迟疑,若再不庭审,李襄恐怕就没命了,李姑娘之意,亦是都察院上下之意,恳请陛下奉天殿庭审李襄一案。”
“恳请陛下奉天殿庭审李襄一案!”
三法司一应官员齐齐附和。
秦晋无奈,这才转身往回奔,过承天门,午门,一路将消息送去奉天殿。
明怡这厢领着人径直来到承天门外,数百禁军将一干人等拦在城楼外,头顶层云翻滚,日头已彻底被卷去了云层后,青云渐渐占据半边天,一时辨不出是正午,抑或是傍晚。
午时正,前方驰道处终于行来一道清拔身影,明怡抬眸望去,看清来人,神色倏忽怔住。
只见他手握一方明黄圣旨,步履沉缓,自那巍峨城楼深处踱出,渐而拨开层层叠叠的执钺,来到众人跟前,他眼神好似从一开始便生了根似的,黏在明怡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寸也不放过她,将她扫视了遍,那视线仿佛穿透时光,极力想将眼前人与记忆里那道熟悉身影重叠在一处,却是不能。
唯余一丝难以言喻的熟稔盘桓心间。
朱成毓压下胸中翻涌的万千心绪,一字一句开口,
“陛下旨意,宣满朝文武进殿,庭审李襄一案!”

第91章 朕问你,李蔺昭还活着吗……
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 城中百姓闻得今日将提审李襄,竟自发如潮水般向正阳门涌去,这一桩叛国逆案震动朝野, 当年消息传回时,整座京城炸开了锅, 有人信了, 痛骂李襄道貌岸然、伪君子,为一己私欲、一党之私,竟不惜辜负江山社稷。然更多人不信, 那曾是一位风华冠绝京华的儒将,年少时亦不知是多少上京女子深闺梦里人,陇西李氏更是世代忠良, 怎会在决战将胜之际叛国?这些年来, 民间追寻真相之声未曾断绝, 只不过后来遭锦衣卫强行镇压,终未掀起风浪。
可就是这些引子,如撒播的星火, 于暗藏的平静下慢慢蓄势,终在今日如被引爆的一撮明火, 燎原整座上京城, 越来越密的人群渐渐往正阳门前涌, 将整个前朝市前后左右数条街道围个水泄不通。
值守的宫门校尉执矛立在女墙旁, 俯望下方,只见乌压压的人头聚了一片又一片,落在他眼里,如密密麻麻的蝼蚁,可今时今日, 他却知,这片从四面八方漫灌过来的人流,不是蝼蚁,而是民心。
风更烈了,奉天殿上方的苍穹风云汇聚,变了天,却无下雨的征兆,青云层层叠叠从头顶翻卷,明怡提着“李襄”一步一个台阶,登级而上,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万千亡魂在风中呼唤。
回来了,都回来了。
她知道他们一直都在。
入承天门前,所有刀具均被收缴,明怡和青禾一左一右驾着那人往前,前方领路的朱成毓几番要来帮忙,却被明怡摇头拒绝。
终是跨过丹墀,来到奉天殿脚下,此处风缓了些,“李襄”似乎情形不太好,靠在明怡肩处只有进的气无出得气,面色如纸,眼看身侧一干官员陆续上殿,明怡刻意避至一旁,朝青禾伸手,
“取一颗千转还阳丹来。”
青禾气息一滞,怔望她片刻,有些难以置信,确切地说是不舍,“给他吃,不是暴殄天物?”
那千转还阳丹是李明怡祖父研制出的秘药,所需药材足足搜寻了二十年,且也就研制出三颗,老人家自个得病吃过一颗,蓄了半年命,余下两颗皆交予青禾珍藏。
此药活血化瘀,强心通窍,催人振奋,令垂死之人有还阳气象,是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金丹,不过也仅仅是用作保命,寻常人贸然服用,会留有隐患。
这样的宝贝,青禾舍不得给人吃。
明怡肃然道,“咱们还指望他翻案,若审到中途人死了怎么办,咱们孜孜不倦这一路岂不白忙活了?”
青禾不再迟疑,悄然自腰间锦囊中取出一枚棕釉小瓶,小心翼翼倒出一颗,塞“李襄”嘴里,明怡抚了一把他的背心,帮着他将药顺下,师徒二人这才继续携他前行。
少顷,来到奉天殿廊庑,明怡察觉到他气息明显平稳不少,且脚步也不再那般虚浮无力,略略放了心。
彼时殿门洞开,一股肃穆森凉之气自内漫出。
三人不约而同往殿内望去,只见深阔的大殿尽头,端坐着一人,他头戴乌黑翼梁冠,身着明黄蟒纹龙袍,眉目无情无绪地看着前方,整个人一动不动,衬得他好似铸在漆金蟠龙宝座上的一座雕塑,五爪金龙异常驯服地盘踞在他蔽膝处,将那股与生俱来的威压衬托到了极致。
明怡与青禾携人迈过门槛,一步步走入大殿,及近,方发觉,皇帝视线并不在她身上,而是凝望着当中的“李襄”。
明怡就着他这一眼,将人扔至地上。
皇帝视线随之看向“李襄”,恍惚记起他与这位国舅最后一次相见,是在行宫,九月的天风和日丽,使臣进京为他贺寿,李襄也回京述职,只见他一身洗旧的白袍从澄明日芒里走来,那张脸该如何形容呢,将儒雅和英武结合得恰到好处,连鼻下蓄的那一撮胡须也是极美的,随着他眉目一笑,也变得生动至极。
生子当如李蔺昭。
他不是没嫉妒过。
那样一个儿子,无人不羡,无人不想,每每那孩子回了京,他总忍不住将人留在御书房,听他谈天说地,纵他饮酒寻欢,若章明在世,他大抵也不至于羡慕旁人。
他在皇帐中招呼李襄落座,李襄却与他讨起军粮来,肃州地远荒凉,去江南数千里,每每军粮运到肃州,折损过半,肃州军一直军粮紧缺,李襄此番又是来请增军粮。
他忍不住怒了,“你每每来信便是讨要粮食,你可知兵部和户部已在原先基础上给你们增了一倍的军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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