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by希昀
希昀  发于:2025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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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怡瞧见了,将她的手腕掰开,给孩子拉出来,交给青禾, “让青禾姐姐带你过去玩。”
青禾跟这些太太姑娘没话说,反而喜欢与孩子们玩耍,便牵着孩子去了小少爷那边。
晗姐儿喜笑颜开,蹦蹦跳跳跟青禾走,裴依岚见状,心里头又酸又笑。
荀氏知道她担心什么,抚住她手背,“你踏踏实实的,什么都别想,有你三弟在,你的事一定给你料理清楚。”
裴依岚连连点头,“是,我知道的,有越弟在,我没操心,就是老住在这里,给伯母添麻烦。”
荀氏道,“这话就见外了。”
裴依岚出阁前的院子被继母缪氏给了小女儿,她如今住在裴萱院子的东厢房,好在两姐妹打小一块长大,感情十分要好,裴依岚放心住。
“就是初二,萱儿要带姑爷回门,恐得烦伯母再给我安置个地儿。”
齐俊良也得住进来,裴依岚就不好再住裴萱的院子。
荀氏摆摆手道,“早先陈家没出事前,萱姐儿就说过初二不留宿,用了午膳就回齐家。”
裴依岚忙道,“可不是因我耽搁的吧,那可不成的。”
荀氏道,“瞧你这样小心翼翼,若真是因你,我们长房还能没院子给你住?府上表姑娘都不少,你这正儿八经的嫡姑娘还能缺了住处?”
裴依岚听她这么说就放心了。
“左不过是你跟萱儿感情好,她非要留你,你又不嫌,就这么着了,我实则早吩咐人收拾了桃红苑,给你预备着呢。”
桃红苑离上房远,在长春堂斜后方,裴越不喜吵闹,荀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人安置在他那边,裴依岚心知肚明,忙道,“就住萱儿这里好,我踏实着呢。”
这个话头便丢开。
不一会,裴越也过来了,换了一身新袍子,气度沉稳,神情温润,看不出半点端倪,往女眷席这边请了安,视线在明怡身上落了落,便去了隔壁,每年裴越也就除夕能在兄弟之间凑个热闹,大家伙好不容易逮着他,非要他的墨宝,既然七公主的事已摆平,裴越也就不顾忌,坐下来给大家写对联。
机会难得,姑娘们都丢下手中活计,簇拥过去围观。
独明怡和裴依岚陪着三位太太。
缪氏因上次的事收敛多了,说话不再夹枪带棒,还主动问起明怡潭州过年的习俗,明怡笑道,“会赶集,闹市上有花鼓戏,有皮影戏,定要凑一会儿热闹才回家。”
荀氏知道她现如今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疼她,拉住她手腕,“想家吗,孩子?”
明怡没说话,旁的都好,就是有些担心爹爹和祖母。
荀氏见状,将她搂在怀里抱着。
周氏见她们婆媳情绪有些低落,立即又岔了话题。
很快便是子时了,裴家的管事也在院子里放烟花,硕大一束束在半空绽开,光芒四射,雪花被烟花映得丝毫毕现,皇城司更是在城郭处连放了四十八门炮,齐贺新春。
看完炮火,老爷太太们回到花厅坐着,晚辈们挨个挨个磕头,给压岁钱。依照辈分排序,等到明怡和裴越,荀氏给了个大封红给明怡,说着吉祥话,
“来年盼着我们明怡和越儿和和美美,喜上添喜。”
这话说完,旁人都笑了。
明怡一笑置之,裴越则失了一会儿神。
二人都没说话。
荀氏只当二人不好意思,又塞了个红包给裴越,“别看你是一家之主,这压岁钱也不能缺了你的,一年来辛苦你了,往后好好照顾明怡。”
裴越对封红没兴趣,直接递给明怡,明怡当场接过,大家伙更乐了。
“都学学,连家主的银钱都是媳妇管着,你们这些老爷们也都别抠抠搜搜的。”二太太指着那边老爷少爷奚落。
少爷们没法子,学着裴越把封红都交给了媳妇。
一家其乐融融。
就连青禾也被单独分了一个,阖府都没把她当丫鬟待,青禾过去跟着明怡,主仆俩口袋时常空空如也,吃饱喝足便了不起,谈什么压岁钱,今日得了个厚实的红包,兴奋地当场便要拆,明怡见状,哭笑不得捂住她的手,“回去拆,回去拆。”
把大家伙逗乐。
闹了一宿,各人神色现疲惫,过了一会儿荀氏便叫大家散了。
裴越带着明怡往长春堂走,路上青禾便迫不及待拆开,一数有五百两银票,“太太真是大手笔。”
明怡见小丫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抚了抚她后脑勺,“明个儿初一,你去街上逛逛,喜欢什么便买。”
青禾点点头,她打算明日去一趟四方馆探望老爷,再去北定侯府探望老夫人。
一路裴越负手跟着她们主仆,没插话。
至廊子处,书童侯在穿堂口将准备好的两个封红奉上,裴越接过,一个小的递给青禾,
“青禾,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青禾极为意外,“还有我一份呢?”忙接过,手一掂量,“比太太给的还多。多谢姑爷。”她正儿八经作了一揖。
裴越笑,另一个便径直递给明怡,黑漆的目光定在她身上,也不说话,只用封红去蹭她的掌心,明怡见状,朝青禾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言下之意丫鬟还在呢,叫他别闹。
青禾眼还没瞎,将银钱塞一起,高高兴兴回了厢房。
等人都散了,明怡这才接过,嗔了他一眼,转身回房。
夫妻俩一前一后跨进东次间,进了屋,明怡方发觉桌案还有几个窗花没贴,“哎呀,忘了这遭。”
将三个封红搁博古架,连忙来到长条案前,窗花早已剪好,明怡涂上浆糊,打算贴上去。
裴越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跪去炕床,将窗花贴窗棂上,他看了许久,“你这剪的是什么?”
明怡扭头失望道,“怎么,你看不出来?”
裴越摇头。
明怡气急,“一对双胞福娃呀。”
裴越委实没看出来,负手打量那对福娃,“看着像一对猴子。”
“………”
二十多年了,这对福娃她始终剪不好,
明怡扶着腰,气鼓鼓看着他不大服气,“你能耐,你剪个瞧瞧。”
裴越还真折回来坐下,铺开一张红纸,挑了一只细狼毫,打算画。
明怡悄悄将高几上的莹玉宫灯擒过来,看着他画。
男人一手拂袖,一手作画,长睫低垂,笔尖游走如龙,笔法十分娴熟,时不时看了一眼她剪的福娃,大致对着她的轮廓进行描补,还别说,看着差不多的姿态形状,他画出来的面容便精致许多,神态也栩栩逼真,连着福娃脚底踩着的梅枝,也婀娜明艳,那花蕊的清香好似要溢出来。
明怡服气了,视线从笔尖挪至他这个人。
他依然正襟危坐,宽肩窄腰,眉目濯濯如玉,
明怡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施施然挪过去,半个身子压在他肩膀,指尖捏着她一撮秀发往他耳根挠,裴越被她挠得身子僵住,收笔,视线缓缓移至她眸眼,眼神浓烈地凝睇她,忽然发问,
“你素来便是这般调皮?”
还是演的?
明怡眨着黑漆的眼,调戏他,“只对家主你。”
“没骗我?”
“没!”
裴越眼底忽然漫上一片深邃的笑,“你最好是。”
狼毫搁去笔架,拿着剪子打算剪下来,孰知明怡飞快地将那幅画给顺走,“别剪了,归我。”
裴越起身净手,看着她将那幅画给藏起来,不解道,“藏起来作甚?剪下贴着不正好?”
明怡摇头,将那幅画搁在博古架一方画筒里,“等明年我来剪,就算我的。”
裴越听见“明年”二字,手下一顿。
默了片刻,回眸看她,“子时二刻了,快睡。”
收拾一番,二人窸窸窣窣上了榻。
四处的炮仗声此起彼伏,皇城依然喧闹不堪,除夕夜不兴熄灯,东次间留下两盏,隔着屏风,渗进来一室光芒,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都有些睡不着。
明怡想调整睡姿,裴越正好也转过身,二人额心不期而撞,目光接上,清晰地将对方看入眼底,方才在书房那场角逐历历在目。
可能是心里有点不得劲,可能是有一股莫名的诱惑在牵引着他们,两片唇不由自主贴近,含吮。
她真的吻得很投入。
就不知这份投入,几分真,几分假。
他配合她吻得更投入。
甚至翻过身将她压下,手不自禁抽开她的腰带,中衣褪去,只留下里面一件底衫,自第一回 她说夜里冷,裴越便没脱她这件,正好他也不习惯赤身裸体,可今夜吻逡巡至她耳珠时,掌腹便从下摆伸进,摸入她腰间,这是他第一回毫无遮挡覆上这一片肌肤,玲珑弧度在他掌心延展,肌肤相擦带出微妙的张力,裴越深吸一口气,掌心忍不住往上攀爬,就在这时,明怡突然摁住他的手,喘气不匀地盯着他,
“家主,不要。”
裴越的心蹭的一下便凉了,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带着几分不解,“为何?”
“咱们夫妻同床共枕这般久,你哪儿我看不得,摸不得……”他质问。
以为她要找借口拒绝,孰知明怡一双眸眼清澈地注视他,带着几分难为情,“我倒不怕被你看,就怕吓着你。”
裴越顿住,当然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疑惑,“怎么会吓到我?”
明怡坦白道,“我后背有伤口。”
她知道迟早到这一步,没打算隐瞒。
裴越脸色倏忽变了,连忙坐起,紧张地盯了她一会儿,二话不说掀帘出榻,急忙将灯盏从外间挪进来,将帘帐挂上半幅,朝她招手,“挪过来,叫我瞧瞧,伤在哪?”
她今夜出去那般久,难不成与人动手了。
裴越心弦绷紧,面上却不敢露出太多端倪。
明怡猜到他误会了,将敞开的衣领慢慢合上,解释道,“不是伤口,是过去留下的伤疤,有几条,我怕你看着怕。”
裴越站着不动,语气不容置疑,“背过身躺着,我要看,现在。”
明怡真的很为难,对上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只得让步,稍稍侧了下身,裴越擒着灯盏靠近,掀开她那件底衫,修长的背身上几条交错的伤痕霎时窜入眼帘,狰狞可怖,裴越常年断案,学过一点仵作皮毛,从伤口痕迹一看,当初该伤得很深,他瞳仁猛地一缩,眼底甚至漫出一片猩红,
“怎么伤得?”
声线低沉克制,隐隐夹着几分欲蓬勃的怒。
明怡猜到他是这副反应,连忙将衣裳裹好,转过身看着他,
“劫匪伤的。”
裴越却清楚地知道她撒了谎。
以她的身手,劫匪怎么可能伤得了她。
心里那一抹复杂很好地被担心和难过给掩住。
将灯吹了,重新上榻,小心翼翼将人搂在怀里,下颌紧紧压在她发间,深吸着气道,“我该早早将你接入京城的,不然你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
明怡不知如何回他这话,只能靠在他胸膛不吱声。
大约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冷不丁问,
“还继续吗?”
裴越一顿,揉了揉她脑袋瓜子,“子时过了大半,再闹,晨间还起不起得来?”
他本意就不是为了与她欢好,是试探罢了。
明怡在他怀里嗤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介意。”
言下之意裴越介意她身上有伤疤,不想继续。
裴越被她这话堵得俊脸发热,……没有那个意思。”
可惜无论他怎么解释,明怡就不信,她松开他,懒洋洋躺进被窝里,煞有介事问,
“家主,这一月五日,你是不是一并免了?”
裴越被她给气笑,“都不够,免什么!”
重新钻过去,将人搂进怀里。
他不介意她是何出身,也不介意她过去做了什么,总归人已进了他的家门。
只要不犯裴家大忌,这日子都能过下去。

说回皇帝, 自进了宫,脸上便一点笑容也无。
华撵在奉天殿前停下,风一重雪一重, 四位嫔妃勉力拉紧斗篷,跟着簇拥过来, 过去打头的是贤贵妃, 今日她亦是如此,小心上前要去搀皇帝,被皇帝一把给甩开。
贤贵妃脸色一僵, 看着皇帝巍峨的背影,想替儿子申辩几句终是忍住了嘴,眼下皇帝在气头上, 她说什么都无用, 且缓两日再说, 于是搭着宫人的手,冒着风雪往后宫去了。
皇长子怀王的生母闵贵妃立即接替贤贵妃上前,恭敬搀着人送到御书房门口, 便跪安了,“臣妾恭祝陛下新禧之年龙体康健。”
其余的也没多说, 旁的贺词不过是刺皇帝的心。
皇帝跨过门槛, 见她如此, 扭过头来, 淡声道,“今夜除夕,你不陪朕说会儿话?”
闵贵妃忙期期艾艾抬眸,
“陛下,臣妾何不盼望能时刻陪伴陛下左右, 只是今夜除夕,依律只有中宫皇后方能侍奉帝驾,臣妾就算再如何挂念陛下,也不敢越了皇后去,不能玷污陛下圣名。”
这三年,皇帝从未去坤宁宫守岁,也不曾宣召皇后过来,恒王得宠时,从来都是贤贵妃伴驾,比起琅琊王氏出身一向娇贵惯了的贤贵妃,宫女出身的闵贵妃显然规矩多了。
而她最后一句也无不暗示过去贤贵妃骄纵逾矩。
刘珍心想闵贵妃娘娘虽然一直不声不响,厉害起来却也不动声色,一句话把贤贵妃给钉在耻辱钉子上。
闵贵妃是皇帝第一个临幸的女人,她运气也好,一回便怀上了,后生皇长子怀王,一直本本分分伺候皇帝,从不叫屈,当初多少宫女想要算计她,连后来进宫的嫔妃也都看她不顺眼,她不争不抢,低眉顺眼,愣是熬到如今贵妃之位,哪怕今时今日她有争宠的机会,也极有分寸,轻易不冒头。
皇帝听完脸上也无过多情绪,摆摆手让她离开,独自跨进奉天殿。
就着闵贵妃的话头,他问道,“皇后如何了?”
皇后今夜告病,不曾与宴。
刘珍跟上来,替他解了黑氅,回道,“方才路上听小子们回禀,说是娘娘并无大碍,就是着了点寒气,好好养着便成了。”
话音刚落,门口进了一小内使,躬身禀道,
“禀陛下,方才皇后娘娘遣人来报,说是明日初一,准官宦女眷入宫给娘娘拜祝新禧。”
皇帝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
今夜除夕,她告病不露面,一听闻恒王那头出了事,便大摇大摆叫女眷入宫。
她可真会挑选时机!
皇帝气得指着坤宁宫方向,与刘珍喝道,“她这是故意气朕,朕召她与宴,她口口声声告病,这会儿便有功夫应付女眷,气死朕于她有什么好处,气死朕,她儿子也当不了皇帝!”
刘珍急得扑跪在地抱住他大腿,“我的好陛下,大过年的,您可不兴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定……是娘娘病情好转,念着陛下恩典,冒着病体也得担起皇后职责。”
皇帝甩开他,坐在御案后,冷笑道,“你少替她遮掩,她是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
刘珍摆摆手将小内使们都使出去,上前斟了一杯茶,“您先喝口水润润……
皇帝接过,一口饮尽,脸色依旧难看。
刘珍却知道真正叫他动怒的是恒王,而非皇后。
皇后使性子也不是一回两回,哪回不是被皇后气得跺脚,却又无济于事,心里头多少还是在意的,否则光李家的事,皇后便是万劫不复。
反而是恒王此事比较棘手。
皇帝喝完茶,冷静了些许,“随她去。”
坤宁宫这边,得知恒王被禁足,阖宫很是扬眉吐气一番。
七公主今日没有与宴,而是奉旨去探望七皇子朱成毓,回来便陪皇后了。
“七弟还好,就是又长高……
七公主就着自己的身量比划比划,“比儿臣高出一截呢,他旁的也不担心,就挂念母后的身子,说是叫母后别担心,他一定会想法子出来。”
皇后半卧在暖阁软塌,闻言泪水涟涟,“我都三年没见着他了……当年锦衣卫亲手从我脚跟下将他拖走……他一声声母后地唤,我却救不了他半点,每每想起来,我心痛如绞,”
“你说我怎么不恨你父皇,那是他嫡亲的儿子,他怎么舍得?”皇后气得额头青筋毕现,
七公主见她动容至此,连忙上前抱住她,“娘,您别气馁,咱们的机会来了,恒王与北燕勾结是板上钉钉的事,女儿打算暗中联络些许官员,上书逼父皇惩治恒王,绝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皇后倒没那么有信心,“没这么容易的,恒王与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平日王显不参与党争,可关键时刻,他绝不会看着自己外孙落罪,牵连他满门。”
好不容易看到希望,七公主不愿母亲过于悲观,于是岔开话题,
“娘,明日儿臣要去李府给外祖母请安,您可有什么要捎带的。”
提到自己的母亲,皇后面色微有些讪讪,低声问,“前几日送节礼,该送的不是送了么?”似想起点什么,又道,“对了,御用监昨个送了几支新的人参,你全捎带去给你外祖母。”
七公主替她掖了掖被角,“上回送去的外祖母都没用完,您暂时留着,等回头再送吧。”
听了这话,皇后好一会儿没吱声,半晌忽迟疑着问,
“你外祖母可提起我了?”
七公主苦笑,“没呢,”
也不知为何,外祖母与母后关系一直不融洽,打她出生起,外祖母不曾入宫探望过母后。
人家婆媳都没处得这般差。
“谁也没问,就嘀咕着蔺昭表兄,卧在那,念叨着‘昭儿有袄子穿没,没的话,祖母给缝……’说完非要把针线篓抱在怀里,可那篓子里全是花儿粉儿的,蔺昭表兄哪用的了这……
一句话勾得皇后痛声大哭,“可怜的昭儿!”
“若昭儿不死,李家怎会沦落到今日之境地……”
看着皇后为李蔺昭哭,七公主闷在心里许久的话,忍不住问出声,“娘,您不要瞒我了,我知道我还有一位表姐,名唤蔺仪,娘,她在哪呢?咱们不能孤零零扔下她不管吧,她是生是死?总得弄个明白。”
一席话恍若冷水似的浇在皇后心头,她神情一瞬冻住,眼底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滞了好半晌方近乎绝望地说,“她不出现最好……最好远远地离开,永远不要回来……”
“可她首先得活着,李家当初把她送哪去了?”
七公主抱着皇后的胳膊,“娘,您告诉我,我悄悄地安排人去打听……我不会把她带回来,我只确认她好好的,舍些银财给她,不能叫她吃苦呀!”
皇后深深闭着眼,恍若陷在痛苦的深渊拔不出来,颤着唇不说话。
七公主却不放过她,贴近她眉眼,逼问道,“我听说她身子骨柔弱,娘胎里带病,若无人照拂,恐被人欺辱,过去有舅舅和表兄看顾她,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我必须替舅兄照料他们唯一的亲骨血,娘,您就告诉我吧,我只确认她好好的,绝不打搅她……”
每一个字跟刀子似的凌迟着皇后的心,可无论七公主怎么问,她始终三缄其口,
“我问你,这话你也问过你外祖母不是?”
七公主苦笑,“是,外祖母提都不肯与我提蔺仪,一提便瞪我。”
皇后当然明白她母亲为何这般做,还是怨恨她呢。
“庆儿,你听为娘说,你不要去找她,不要露了痕迹,你一去,保不准有人尾随,谁都找不到她,她才是安全的,明白吗?”
七公主道,“若是锦衣卫找到她了呢。”
这一处皇后倒是不担心,“你放心,真有那一日,我不会让你父皇伤害她。”
七公主不敢苟同,集她和母后之力都救不了七弟,又如何救得了蔺仪表姐。
多说无益,她再想别的法子,总能找到当年的知情人。
“时辰不早,您今夜若不去奉天殿,那儿臣替您送份夜宵去给父皇?”
皇后这回倒是没阻止她,“你去吧。”说罢神情恹恹躺下。
那头老嬷嬷已提着个食盒奉上来,七公主起身与皇后磕头,随后带着宫女离开。
一路出坤宁宫往前至奉天殿,刘珍早猜到她要来,出来迎的时候先小心提点了几句,“可一定要替娘娘说会儿好话,方才气得发了一通火呢。”
“阿瓮,我明白的。”
刘珍暗地里没少帮衬七公主和七皇子,准七公主探视七皇子,还是刘珍求来的恩典,七公主一直感激他,不把他当奴婢使,时常阿瓮阿瓮地唤,刘珍听得动容,“诶,外头冷,您快些进去。”
七公主行到御书房屏风后,先接过宫女手中的食盒,整饬心情,压下满腔的愁绪,露出个笑容,款步往里去。
“父皇,儿臣奉母后之命,给您送宵夜来了。”
皇帝正坐在案后看文书,抬眸见是她,露出笑,“快来父皇跟前坐着。”
七公主有两个小酒窝,不笑时面若冰霜,一旦笑起来,眼若新月,添了几分甜美,皇帝爱看她笑。
皇帝子嗣不少,嫡公主就这么一个,一直如珠似玉疼着,即便与皇后再闹纠葛,也从不伤女儿一分,“这么冷,怎么还往父皇这儿跑?”
七公主上前,将食盒掀开,露出一叠积玉糕,皇帝看到这叠积玉糕,神色凝住。
当年帝后结缘便是一叠积玉糕,是年李老太太办寿,当时仍是皇子的皇帝登门贺喜,便瞧见李秀宁端着这么一盘点心奉给自己母亲,姑娘不仅手巧,做出的点心色香味俱全,更是极具才华,当场为这积玉糕作了一首诗,皇帝对着她便一见倾心。
登基后,心心念念娶进宫为皇后。
在皇后诞下七皇子之前,期间没幸过旁的嫔妃,称得上宠冠后宫,也正因为喜爱她,对着第一个孩子的夭折才那般耿耿于怀。
七公主将皇帝神色收入眼底,笑道,“我还说要给爹爹熬一碗养神汤,爹爹饮了夜里好安眠,娘非不答应,遂亲手做了这道糕点,叫女儿送来。”
皇帝明显不信,嗤了一声,“你就别蒙骗爹爹了,你娘不可能为你爹爹下厨。”
七公主吐了吐舌,“其实是娘教我做的。”
皇帝一点都不意外,用银箸夹了一块塞在嘴里,“让爹爹尝尝庆儿手艺。”
“怎么样?”七公主满怀期待看着他。
皇帝嚼在嘴里,找不到当年半分滋味,却还是很给面子地竖了个拇指,“庆儿有心了,不过往后别再做这些糕点,为父上了年纪,吃不得这些甜食。”
七公主便知自己手艺不佳,懊恼道,“看来是我学艺不精,赶明儿再让母后教我。”
皇帝便没说话了,饮了一盏茶去了去嘴里的甜腻,温和地看着女儿笑,“庆儿说说,来年有什么心愿,爹爹能满足你的必应你。”
七公主心愿可不少,却知皇帝不可能应,只问了一句,“父皇,十五元宵,乃兄长之诞辰,今年您预备怎么庆祝?”
提到章明太子,皇帝唇角的笑意慢慢变淡,继而陷入一阵哀思。
章明出生那一年,该是他最难的一年。
先皇在世留下藩王分封之遗毒,他上半年平了藩王之乱,下半年遭遇各路天灾,如中州大旱,西南蝗灾等,国库入不敷出,江南豪族蠢蠢欲动,就这个节骨眼,西北联军来犯,当时满朝文武提出议和,他不肯,那时的他刀锋刚出鞘,正是年轻气盛之时,深深晓得一步退,步步退,哪怕再难,他也要咬紧牙关,逼退戎敌。
是以他决定御驾亲征,迎难而上。
当时举朝反对,唯独大舅子李襄支持他,后来兄弟俩一合计,逼得满朝官宦捐银集粮,带着数万将士,匆匆北上迎敌,从十月出征,至除夕,年都没回来过,饿了吃死马肉,渴了喝雪水,咬着牙打,至开春十二日夜,李襄念着快到宁宁生产之时,非逼着他回京。
他想着,离京这般久,也确实得回去瞧一瞧,一来恐朝中有人作乱,二来也想亲眼见证他第一个嫡子的诞生。
太医早把过脉说是脉象稳健,该是个儿子,他欢喜不已。
整顿军务后,漏夜奔驰回京。
哪知沿途暴雪不断,风声鹤唳,直到十五日夜方抵达城郊行宫,他刚下马喘口气,前方锦衣卫疾驰而来,捧着一封由中书侍郎裴玉清撰写的邸报,含泪扑跪在地,
“禀陛下,娘娘于一个时辰前,诞下死……
就这么一句话抽走了他所有精神气,连月征战的辛苦伴随巨大的打击,一同袭涌而来,他当场直直跌倒在地。
一刻钟后,太医急掐他人中,他醒过来,一屋子人跪在他脚跟下,其中一人指着窗外,哭道,“陛下,天有异象,殿下虽死,却降祥……
他简直要气疯了,用力拽着那名官员的胸襟,恶狠狠瞪着他,吼道,“朕的嫡子没了,你却说天降祥瑞,你是挖苦朕,还是戏弄满朝文武?”
可事实是,十五这一日夜,乌云层层叠叠盘亘整座京城,紫禁城上空月破云出,月轮四周闪现一片七彩祥云,与那乌云形成鲜明对比,这等异象一直持续到翌日天明。
待他回宫,皇后早已悲痛地昏厥过去,太医和内阁几位辅臣跪在小皇子的榻前,他上前,只见那一方玉榻之上静静躺着一个小婴儿,他极小,不如他半个胳膊那般长,手掌只有他拇指那般大小,睡容极其安详,肌肤晶莹透雪,一点都不像一个死去的孩子,倒像是一个玉胎。
目睹小太子遗容的官员坚持称其为上苍降下护佑大晋的神胎,并建言将其供奉在皇陵,日夜灯火不绝。
他照做了。
果然随着他出生,久旱的中州天降甘霖,西北李襄捷报频传,连西南的蝗灾也渐渐消退,大晋转危为安,这越发坚定了百官视太子为祥瑞一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章明太子便如朝中的一盏明灯。
灯不灭,信仰不破。
皇帝回过神来,问七公主,“你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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