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案,翻案均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她进京时,也联络了些江湖朋友,有些在京中某些武馆效力,明怡偶尔要请人帮忙,都需要银子。
索性换些银票在手上,以备万一。
这些是她自个儿挣得,用的也心安理得。
孰知裴越不大高兴了,“这些赏赐件件不是凡品,你留着压箱底不好?至于你需要银子,去账房支取便是。”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拿御赐之物换银子,传出去都要笑掉大牙,“还有上回萧家的银票,我暂且不能给你,我叫账房另外兑换两千银票给你花。”
明怡悻悻不语。
裴越回到书房,几位管家跟进来,他先将支取银票的事吩咐下去,陈管家立即应道,
“老奴这就去支两千两银票送去后院。”
裴越绕至桌案坐下,“记在我的账上,是我挪用了夫人的银票。”
“明白……”
“另外,”裴越揉着眉心问,“夫人每月月例多少?”
陈管家只管裴越的私事,不插手府上的账目,遂退了一步。
回话的是府上总账房的大管家,“家主,少夫人每月一百两月例。”
论理来说,当然不少,这比许多大臣年俸禄还要高,马上年终尾宴,还有分红要给明怡,明怡不会缺银子花。
明怡出身是不好,可为人却清高,月例银子交给嬷嬷保管,表明她想清清白白,不愿沾裴家一点好处,不然方才也不会说拿赏赐跟他换银子的话。
过去没发觉,此刻裴越方意识到,明怡好似在银钱上与他和裴家分得极开。
这怎么成?
长此以往,夫妻之间便生隔阂了。
看来他做的还不够,没让她安心享受裴家少奶奶的待遇。
“即日起,少夫人与我一般,在账房支取银子不受限额。”
几位管家呆了呆,均愕住,不过没说什么,纷纷垂首道是。
不多时,银票送来后院,连带这个消息也带给付嬷嬷。
付嬷嬷听到这个消息时,人都惊呆了,这事在过去可没有先例,就拿大太太来说,过去做族长夫人时都没这个权限,直到儿子当了家主,才在事实上有了可随意支取的权力,现如今明怡孩子都没生,家主便这般待她,真真是难得了。
旁的权限没给,但花银子这事,裴越自认不能亏了明怡。
明怡从付嬷嬷手里接过银票,一张一张数,来回数,数了大约十来遍,方回过神,冲付嬷嬷一笑,“我知道了,替我谢谢家主。”
为了便于明怡使用,这回管家给的银票都是小面额的,明怡等付嬷嬷离去后,抽出其中一叠交给青禾,“你拿去咱们铺子里,把银票换成银子,留在身上用。”直接用银票容易留下痕迹,萧家就是例子。
青禾将银票塞在自己腰间一个小布囊里,这是青禾的小宝库,里面有一些救急的药丸,解毒药水,软筋散,易容灰之类。
布囊系好,青禾抬眸,目光咄咄逼人望着明怡,“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明怡视线从窗外移向她,头疼问,“你非要不可?”
青禾笃定道,“必须拿回来,不能落在北燕人手里。”
自那夜北燕人盗窃了李蔺昭的遗物后,青禾便耿耿于怀,一心想拿回来。
明怡斟了一杯茶,握在掌心,劝道,“青禾,拿回来没地儿放,且惹人猜疑,暂且咱们还不能暴露身份,不能叫旁人发觉咱们与李家有干系。”
青禾想了想道,“交给谢姑娘保管。”
明怡将杯盏往桌案重重一搁,“我好不容易劝她与李家割裂开,又将遗物塞过去,是嫌谢家死的不够快?”
青禾被她动怒的样子吓到,吐了吐舌,“那我寻个地儿埋了。”
“非要不可?”
“非要不可!”
“我若不答应你呢?”
“离家出走。”
“………”
明怡气得歪去罗汉床上躺着,背对着她,遥遥点她一指,“这世上唯一能威胁我李蔺仪的,就是你!”
青禾躲去博古架后,悄悄咧了咧嘴。
要去四方馆偷东西可不是一桩易事,明怡得好好布局,打听到冬月二十这一日,礼部给使臣摆了宴席,明怡决定这一夜动手。
青禾这两日,暗中联络了两位江湖朋友,又带着人事先踩点,一切就备,只待夜里行动。
而明怡这厢得为夜里出门寻个借口才成。
左思右想,除了谢茹韵,无别人可寻,是以叫青禾给谢茹韵送信,说是傍晚约她在西北面馆吃酒。
谢茹韵应了,不仅如此,还绕了老大远,赶在申时末来裴府接明怡,她也聪明,先来荀氏的院子给荀氏请安,荀氏听明来意,只得请人唤明怡来,
“下回想吃酒,来我们府上吃,夜里出门实在是不便,更何况眼下使臣进京,多事之秋,你们还是仔细些为好。”
明怡只得应是,谢茹韵却俏皮地朝荀氏眨眼,“太太有所不知,今夜正阳门外有灯龙集会,我这不是想带明怡长长见识么?”
谢茹韵是谢首座的独女,上头一个儿子,下头一个儿子,独独中间得了个闺女,谢大人夫妇宠得有些过分,养成谢茹韵无拘无束的性子,荀氏看得分明,却也无可奈何。
“去吧,只是你将我们明怡接走,回头得安安生生送回来才成。”
谢茹韵拉着明怡往外走,“您就放心吧,定全须全尾给您送回来。”
等人走远,嬷嬷扶荀氏进暖阁坐着,“太太,这少夫人成日跟谢姑娘混迹在一处,可不是长久之计。”
谢茹韵嫁不嫁人还两说,但明怡可是裴家宗妇,将来要执掌整个裴家后宅的,成日去外头打球喝酒,像什么话。
荀氏也很头疼,其实从老太爷定明怡为媳妇开始,她就该料到有今日,乡下的孩子均是野惯了的,哪能坐得住,“罢了罢了,由着她去,总归等个两年,有了孩子,就该收心。”
明怡自家马车都没坐,刻意上了谢茹韵的马车,一路直抵前朝市的西北面馆,进去前,谢茹韵先神神秘秘地给她打了个腹稿,“待会你可别吃惊,里面哪,坐了一位贵客,特意为你而来。”
“贵客?什么贵客?”
明怡正疑惑着,门被人从里推开,出来一名秀丽女子,看样子适才送了膳食出来,明怡对上那女子的面庞,便猜到里面坐着谁了。
与谢茹韵一道迈过门槛,绕过屏风,果然瞧见七公主坐在靠窗的位置,
见了她,七公主不自在地挺直了腰板,一本正经解释,“我恰好路过,听闻你约了茹韵在这里用晚膳,便顺道来看看。”
谢茹韵忍着笑没戳穿她,迎着明怡落座。
明怡朝七公主拱了拱手,坐在她对面,谢茹韵坐末席,招呼身侧丫鬟摆菜上酒。
支摘窗被撑开半扇,寒风肆意滚进来,明怡坐的位置恰在风口,看了一眼窗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七公主却痴痴张望窗外,“我已近半年不曾来面馆,听闻你与裴萱时常来这间屋子吃面?”
谢茹韵没好气道,
“这间屋子我本是常年预定了的,不许掌柜给旁人,偏裴萱托她弟弟出面,硬生生分去了半数。”
七公主失笑,恐明怡不知缘故,问谢茹韵,“这间屋子的来历,裴少夫人怕不知道吧?”
谢茹韵轻瞥一眼明怡,心想何止知道,人家可是蔺昭嫡嫡亲亲的妹妹,满口笑道,“说过的,少夫人晓得,还很替蔺昭惋惜呢。”
明怡拾起筷子,专心致志在吃面。
七公主跟前的面没动,她嫌这里的面食粗糙不爱吃,每回来这里,也只是坐一坐,睹物思人罢了。
“茹韵,快到表兄的忌日了,今年使臣入京,父皇吩咐我款待北齐公主,我一时脱不开身,你去祭拜表兄时,记得替我上一炷香。”
谢茹韵也在吃面,听了这话,闷闷嗯了一声。
明怡闻言顿住筷子,看向七公主,“殿下,我听谢姑娘说,蔺昭公子生前,待您和七皇子殿下最为亲厚,七殿下也最敬重这位表兄,我好奇,不知七殿下现下如何了?”
一提到七皇子,七公主脸色便有些晦暗,“父皇准我半年探望他一次,上一回见他是他七月生辰那日,偌大的王府空空荡荡,只两位小内使伺候他,就连月色也是寂寥的,我与他坐在院间酌酒,我强忍着泪不吱声,他却是举盏对月,笑称,若表兄在世,定不愿看到他穷困潦倒,他一定要笑着活……”
活到替李家和他自己洗脱冤屈那一日……
七公主说完,泪水盈睫,大约是不愿在李明怡面前失态,很快又拂了去。
明怡眉尖紧蹙,听得心里突突发疼,“殿下心性豁达,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他日定能成大事,我坚信殿下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那一日。”
从十五岁被圈禁到十八岁,尚能不改其志,连明怡都佩服这位表弟的心性。
七公主举盏朝明怡示意,“借你吉言,也为那日你襄助于我,与你道谢,这杯酒算本宫敬你。”
七公主先干。
明怡念着裴越的嘱咐,酒盏只在嘴唇碰了碰便移开。
“恕我多问一句,七殿下被圈禁期间,可有旁人刁难于他?”
七公主闻言略略一顿,脸色渐渐发冷,“层出不穷,譬如那恒王就恨不得父皇将弟弟打发去封地,彻底绝了他翻身之念,是我一再跪在父皇跟前恳求,请他怜惜母后身子,万一真将弟弟送去封地圈禁,我怕母后活不下去,父皇被我说动,这才没准了恒王所请。”
提起恒王,七公主嘴里便淬了毒般恨,“一个贱人生得贱胚,也妄想与中宫嫡子争辉!”
明怡严肃提醒她,“殿下,慎言!”
“恒王母亲出生于琅琊王氏,您这么骂,把首辅一家全骂进去了。”
七公主顿时哑了口,恒王外祖父乃当朝首辅,岳父忝居都督府总兵,手握三千营精锐,可谓是文武并收,在朝中地位无可撼动,反观七弟,不仅无一辅佐,如今身陷囹圄,难见天日,如何与恒王争夺太子之位?
每每一想,真真叫人心生绝望。
明怡毕竟是外人,七公主意识到自己失言,又斟了一杯自饮,“满京城皆知我与恒王不合,说这些也不怕你笑话。”
言下之意是不怕明怡说出去。
明怡笑笑,举杯继续劝她喝酒。
这一会儿功夫,七公主被她劝了三杯,谢茹韵见状,觉得不对劲,“诶,明怡,殿下待会还要回宫,若是被娘娘晓得她喝了酒,定要责怪的。”
明怡笑问七公主,“怎么?娘娘也不许你喝酒?”
七公主略有醉意,摆了摆手,托腮道,“可不是?连蔺昭表兄喝酒,她都要骂,遑论是我?”
“说来也怪,”七公主目色熏熏与谢茹韵道,“蔺昭表兄连我爹爹都不怕,独惧我娘,若是喝了酒,他一定躲着,绝不去坤宁宫请安。”
为数不多的几回回京,他在坤宁宫露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可惜就这么一个人,惊才艳艳,哪怕相处时日短,也能轻而易举在人心里刻下痕迹,让人不自禁将他视为明月。
若他还在世,该多好。
谢茹韵正要搭她的话,孰料明怡突然往七公主后脑勺一拍,七公主眼一翻,径直睡过去了。
谢茹韵瞪大眼望着明怡,低声喝道,“仪仪,你做什么?”
明怡连忙起身,一面脱衣裳露出里面的夜行衣,一面吩咐她,“我今夜有急事,烦你替我打掩护,记住,我没回来前,外头的人一概替我挡住,明白吗?”
说完,只见明怡先将灯给吹了,随后从半开的支摘窗给溜了出去,谢茹韵急急跟过去瞧两眼,只捕捉到明怡一尾衣角。
谢茹韵无奈,借着外头的光色,重新寻来火折子将灯盏给点燃,替明怡将外袍藏起,看向对面不省人事的七公主。
难怪方才说贵客到,明怡一脸苦楚,原来她今夜要办事,这么说,她将七公主请来,险些坏了明怡的事?
方才屋子里一暗,惹得外头候着的女官和婢女疑惑,有人扬声唤道,“殿下,怎么了?”
谢茹韵是个烈脾气,闻声便立在屏风处,喝了一句,“无碍,我跟殿下正喝着酒,你们一边待着去,别扫兴。”
回到席位,又恐外头的人多想,少不得一人分饰两角,唱个双簧,唬住外头的人,心里却把李明怡给骂了个底朝天,怨她丢下个烂摊子。
明怡这厢顺着屋檐落了地,很快寻到巷子口早备好的马,飞快朝四方馆疾驰而去。
青禾早脱身带着人在这边候着了,不是多大的场面,加她们主仆,统共四人,青禾已摸清箱子被搁在西跨院,计划是一人去东院点火,将人吸引过去,青禾亲自去将箱子拿回来,而明怡则伏在某处檐下望风便是。
“十八罗汉在哪,咱们闹这么大动静,未必不会惊动他们?”
青禾道,“姑娘放心,十八罗汉和老爷被锁在后院柴房,十八罗汉的任务是看住老爷,外头翻了天他们都不会动。”他们也怕声东击西,有人对李襄下手。
明怡点点头,计划一定,分开行动。
今夜阿尔纳和乌週善入宫赴宴去了,府上只几名武将并文官,不过乌週善也没掉以轻心,恐有人偷袭使馆,再度截杀李襄,故而在后院布了重兵。
正因为他将兵力布置去后院,给了明怡等人可乘之机。
先是一人抱着一壶酒悄悄行至东跨院,寻个看似是书房的屋子,捅开窗户,将酒撒进去,再点燃火折子扔进去,一瞬间火光冲天,烧得正是阿尔纳的正院,下人们惊慌失措,大喊走水,很快,四方馆乱起来。
乌週善交待过,无论何时,后院的侍卫不能动,人手不够怎么办,只能掉西院的人手去帮忙。
瞅准时机,青禾与另外一人跳下西跨院,那人躲在廊庑暗处打掩护,青禾进屋寻箱子,废了些功夫方把那箱子找到,还别说,箱子重的很,青禾只得吹了口哨将人唤进来,帮着她将箱子绑在她后背,二人方跃上墙头,往回逃。
而明怡这边,望风的同时,悄悄顺着屋檐爬至另一面,注视着后院后罩房那排屋子,隐约瞧见廊庑下几名黑衣侍卫来回巡逻。
所以,爹爹就在那吗?
三年了,整整三年,这是离他最近的一次。
最后那一次分别,她来了月事,躺在塌上腹痛难忍,爹爹用他那粗糙的指腹覆着她眉眼,低声哄她,
“乖乖儿,爹爹给你煮了红糖姜水,就在炉子上,你记得喝,你就在家里歇着,爹爹去去就来。”
这一去,再也没回来。
她该拦住他的,该拦住的……
鸟鸣起,青禾得手了,明怡忍痛收回视线,往回撤。
四方馆背靠琉璃厂,他们的马拴在琉璃厂外的巷子里,只需越过琉璃厂便可逃脱,可惜背着个箱子目标过大,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布置在后院的一部分侍卫发现,立即扑过来。
无法,明怡让青禾先走,带着余下二人断后。
这两位江湖朋友,武艺不一定十分高强,可脱身的本事却不俗,随身更是备了不少暗器毒粉,一袋毒粉撒过去,面前窜起一团白烟,拦住了那些黑衣侍卫。
紧接着三人飞快掠过院墙,落在巷子里,各自上马朝南城方向奔驰。
那侍卫头头也是一把好手,掠上琉璃厂的墙头,眼看贼人远去,愣是抬手扔了一记飞镖,那飞镖好巧不巧,尾随明怡而来,夜风猎猎,明怡听得身后追来一阵破空之声,辨出那飞镖来势极其霸道,勒住马缰,偏身一躲,那飞镖擦她左腿外侧而过,只听见呲的一声,绵帛裂开,带出一线血花。
“姑娘!”青禾闻得,立即扭头瞧她。
明怡眉峰不曾有半分波动,朝她摇头,“无妨,你快走!”
行至一处岔路口,青禾等三人继续往南,埋箱子去了,而明怡则调转马头往面馆方向去,疾驰至那处暗巷停下,明怡扔下马缰,掠上矮屋,顺着屋顶往上攀爬,终至西北面馆窗外,吹了一声哨,正等的浑浑噩噩的谢茹韵闻训,醒过神来,二话不说吹了灯,眼看黑影从窗外滚入,她立即重新掌灯,朝明怡看来,
“你哪去了?”她压低嗓音问,
明怡怕她担心,手捂住伤处,先看了一眼七公主,见她还安稳睡着,放心下来,问谢茹韵,“我衣裳呢?”
谢茹韵立即从一旁的矮几抽屉里拿出衣裳递给她,明怡飞快褪去夜行衣,将对襟的皮袄往身上一罩,这一脱一罩,谢茹韵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你受伤了?”
明怡立即系好纽襻,淡声道,“一点皮外伤,无碍。”
谢茹韵急道,“你做什么去了?”
明怡眼风扫向她,斥道,“不该问的别问,以后也是。”
谢茹韵对上她发沉的视线,倏忽闭了嘴,不知为何,明怡身上那股说一不二的架势,总能轻而易举镇住人。
“好好,我往后都不问,有什么事你吩咐我就是,对了,你方才没吃多少,要不再点些宵夜?恰好今夜二十,我爹爹在都察院夜值,我得打点些夜宵,叫人送进……
“等等,今日二十?”明怡脑海突然闪过一点灵光。
糟糕,她忘了二十是同房的日子。
一看墙角的铜漏已是戌时末,恐又被裴越逮着她半夜出门。
明怡拔腿就往外走,“七公主交给你,我得回去了!”
谢茹韵扭头叫住她,“你急什么,我还得送你回去呢!”
明怡心想来不及了,“我自个儿回去。”
“你如今人都到这了,还有什么可急的?”
明怡总不能告诉她,急着回去与夫君同房吧……
她拱手朝谢茹韵告罪,“谢姑奶奶,余下的事均拜托你,我先回去了。”
言罢戴上斗篷大步绕出屏风。
气得谢茹韵直骂人,“我前世欠了你们兄妹的!”
一个让她守寡,一个让她收拾烂摊子。
裴家人办事实在是稳妥,虽说明怡是乘谢茹韵的马车出的门,可管家还是打点了一辆马车跟来,以备万一,这不,便用上了,明怡出雅舍,带着裴家侯在这里的仆妇下楼,登车回府。
半路上,解去披风,看了一眼伤处,伤势不算很严重,却还是被削去了一块皮肉,万幸没有毒,明怡寻来马车里常备的药箱,上了些药。
回到府门处,青禾也及时赶回,主仆二人交换个眼色,确信已妥,均没说话。
今夜出门在婆母那儿报备过,回来便得去吱个声,明怡进门便问荀氏是否安寝,好在荀氏不是那等刁难人的婆婆,吩咐一嬷嬷在大门处候着,
“太太的意思是,夜寒风急,少夫人回去歇着吧,不必去上房请安。”
明怡也没客气,径直回长春堂,回去时,刻意从裴越的书房前过,打听到裴越还在书房,松了一口气,立即回后院沐浴更衣去了。
因着身上带伤,明怡没叫付嬷嬷伺候,喊青禾进来帮忙。
青禾待她脱衣裳时,蹲下来查看她的伤势,“姑娘,去了一块肉,还在流血呢!”
“去取些止血粉来。”
“是。”
明怡有个药箱搁在梢间,青禾去替她取药,出来时,正撞见裴越掀帘进屋,裴越不喜卧室有旁人,瞧见青禾愣了下。
青禾悄悄将止血粉握在掌心,朝他屈了屈膝,也没理会他,匆匆去了浴室。
裴越意识到她在伺候明怡更衣,也就没管,他已在书房沐浴,径直往床榻去,看样子明怡一时半会不能好,便干脆拾起一册书瞧。
青禾进了浴室,便往外努嘴,提醒明怡裴越已到,明怡暗自扶额,受了伤,不好进浴桶沐浴,只能让青禾帮她冲洗,是以这一趟洗得有些艰难,洗完穿戴衣裳,青禾给她上了药,这下血是止住了,可是……
青禾嗅了嗅,指了指伤口,言下之意有血腥气。
裴越这人鼻子灵得很,保不准闻得到,明怡扶着青禾后颈,在她耳边低声交待,“去取屠苏酒来。”谢茹韵送她那壶屠苏酒还被青禾藏着呢。
青禾看她一眼没动,显然是不答应。
明怡用眼神凶她,青禾这才溜出去,不一会,打夹道将那壶酒拎了进来,明怡二话不说,拔开酒塞,拿着壶对准伤口倒去,一阵锥心的痛楚窜上来,疼得她险些眼冒金星,青禾看不过去,红着眼别过脸去。
如此,酒气遮住血腥气,明怡深吸一口气,将之交给青禾,这才收拾妥当,往卧室来。
裴越方才觉得口渴,起身去屏风外喝水,回来便见明怡掀开帘帐,进了拔步床。
“今日又出去了?”
他显然从管家处得到消息。
明怡不意外他知道,先往里面躺好,侧身面朝他,“你猜不到吧?七公主托谢茹韵请我去吃席,说是给我赔罪。”
裴越显然没料到,问她道,“喝水么?”
“方才喝过。”
裴越便吹了灯往床榻来,黑暗里能察觉到明怡那双眼,炯炯有神望着他这边。
他上榻,搁下帘帐,掀开被褥躺进来,既然是约定的同房日子,也没做迟疑,裴越自然而然便将手伸过去,揽住她腰间。
一瞬,一股酒气刺入鼻尖,裴越皱眉道,“喝了酒?”
明怡从容解释,“不能怨我,我再三说我不能喝,偏七公主道是,我若不喝,便是不给她脸面,我岂能拒绝,遂陪着喝了几杯。”
明怡这般说,也有目的。
盼裴越嫌她身上有酒气,将同房往后推一日。
伤处虽淋了酒,可疼也是着实疼。
裴越顿住,盯着她,好一会没说话。
明怡猜到他该是在斟酌。
裴越确实在斟酌。
他素来不喜闻酒气,纵酒伤身,喝酒误事,但凡酗酒之人均非他同党。
如今却娶了个酒鬼妻子。
头疼且无奈。
大约老天爷见他过于循规蹈矩,送这么个人来磨炼他。
他认了。
好几日没有,他也不是不想。
新婚燕尔,难免有些馋。
裴越收紧手臂,将明怡拉向自己怀里,覆上她的唇瓣。
滚烫的气息贴上来,明怡闭上了眼,见他没有改变主意,也只能认,干脆圈住他脖颈,挂在他身上任他研磨。
裴越在她嘴畔流连片刻,忽然停下。
不对,她嘴里并无酒味,没喝酒,哪来这么重的酒气?
“你真喝酒了?”
裴越停下那一瞬, 明怡便反应过来,面不改色道,“当然喝了, 不过七公主道是怕娘娘责罚,只上了果酒, 那滋味便如清甜的汁儿似的, 忒没劲了!”
果酿吃在嘴里,用羊毛刷漱一漱也就没什么了。
“那怎么浑身酒气?”
明怡暗道这便宜夫君也太难糊弄了,含糊其辞道, “不小心弄身上……
裴越明显不信,夜色里,那双深邃的眸子笼罩住她, 逼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如实告知我。”
明怡被他百般追问, 只得悻悻指了指浴室方向,“家主该记得上回谢姑娘送了我一壶屠苏酒,被青禾给藏起了, 今日席间我一时嘴快,又讨了一壶, 谢姑娘便舍了我, 我悄悄捎了回来, 哪知方才在浴室, 被青禾发觉,她待夺走,一推一搡,便洒身上了,现如今那浴室充斥着酒味, 待会家主更衣,恐得避着……
说完,明怡耷拉着脑袋,双臂也慢腾腾从他脖颈滑下,双手交握在腹前,一副犯错的模样。
裴越不做二想,明怡嫁了他这般久,旁的事均爽爽快快,独一个酒字过不去,是以她这般说,裴越一点都不怀疑,且适才那青禾脸色着实不对,如此看来主仆二人的确起了争执。
“所以,我已允了你饮酒,你却又在外头捣腾,你这般不服管教,往后你的话,我是信也不信?”
明怡委屈地拽住他手臂,“不是这样的,家主,我原打算捎回来,交予你保管,抵一回的,我没想着偷偷喝……”
言下之意她只是避开青禾而已。
裴越听了越发气笑,所以兜兜转转,他竟成了助纣为虐的罪人。
“你……他气得摁了摁她额尖。
这一声叹多少听出几分无奈来。
明怡生怕他又多疑,应着这一声,挺上纤细的腰肢揽住他继续方才未尽的事宜。
就在今日前,二人唇瓣相磨相吮,始终不曾更进一步,今日明怡便滑出湿漉漉的舌尖挑动他的齿关,去捉他,裴越明显一愣,始料不及,这一耽误,尖儿撞在一处,似有电流窜过周身,那种滋味令两人有一瞬的失神。
明怡也不知要如何做,只知眼下必得调转他的注意,叫他莫要抓着她不放才行,于是试探着四下游移,不敢深猎不敢深吮,便像是翩跹的蝶儿小心翼翼盘旋在花瓣上寻觅,可越是如此,那酥痒便如蛛网一般缠住他,叫他欲挣脱而不能,欲追逐又捕捉不及。
终是手掌覆在她背心,重新将她箍拉回怀里,滚烫的舌尖逡巡嬉戏,滋迸出来的岩浆慢慢从喉咙口滑至小腹,蓄势待发,裴越将她压至枕褥间,掌腹从那双纤细的蝴蝶骨渐往下滑,不知不觉双膝顶开她,欲去抽她腰间系带,撤了那一层阻碍,偏在这时,手掌不慎撞在她腿侧。
明怡疼得呲了一声。
裴越霍然停住,“怎么了?”
明怡额尖渗出一层密汗来,她挪动了身子,尽量不让他碰到她的伤处,腾出一只手捂住小腹,在他怀里侧过身,“罪过家主,我小腹突然难受得…………
她晦涩又愧疚地望向他,“不如我们推迟两日?”
这等时候哪还顾得上同房,裴越赶忙起身,神色凝重掀开帘帐,“我唤大夫来。”
“不要!”明怡追过来,双手往前从后面抱住他,“大约是今日晚间贪吃,吃坏了肚子,歇一歇便好,深更半夜不必劳动大夫。”她的脉象,旁人可看不得。
她从未这样抱过他,那具身子紧紧贴在他后背,叫他是退不得进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