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携着明怡飞下屋檐,急道,
“姑娘,怎么办?”
明怡眼底闪烁精芒,“好一招请君入瓮,很好,不愧是最年轻的阁老,那么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她覆在青禾耳边吩咐几句。
青禾立即颔首,待要走,回头不放心看她一眼,“您一人成吗?”
“快去,我在贡院北面那个巷子口等你,事成你回来携我回府!”
裴家园与贡院毗邻,只隔一条街道。
青禾不再犹豫,一个纵身,身影如黑蛇般循着那位刺客首领追去。
这名刺客首领见自己漏了痕迹,已做了必死的准备,数个起落,借着夜色往人烟稀少的南城逃,计划失败,他已无脸回去见主子,万不能给主子添麻烦,念头起,他利索地塞了一颗毒药至舌下。
眼看身后跟着十来名高手,他心知大势已去,正待吞药时,忽然一道疾快的黑影掠至他身侧,钳着他胳膊往前方逃,她功夫实在是高,跟脱兔似的,飞檐走壁,带着他丝毫不费力气,他诧问,“阁下是何人?”
青禾懒得搭理他,钳着他跳过一个又一个屋檐,脚底生风般往既定目标去。
刺客首领跟着她逃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方向不太对,原是往正南,这会儿忽然偏向东南,而东南正是漕河的方向,那里人潮拥挤,有夜市,有青楼,还有不见天日的地下暗城,更有他主子的据点,一旦被朝中的人跟去,后果不堪设想。
意识到青禾可能来者不善,这位刺客首领后背冷汗涔涔,药在舌下被口水稀释已然吞下去了一些,他四肢开始发软,没有迟疑的余地了,他闭了闭眼,狠心将药吞下。
是最毒的见血封喉。
身子很快失去力气,成了青禾的负担,青禾暗骂了一声晦气,不得已揽着那具身子落了地。
这个空档,裴越的暗卫已然团团将她围住。
这是一条并不宽敞的巷道,只能供两辆马车并排而过,巷道极长,左右似是寻常民居,时不时传来些许稚儿笑声,更有漕河画舫远远送来的靡靡之音,衬得巷子格外幽静。
青禾按照既定计划,悄悄塞了一样东西至那刺客首领的衣裳里,随后不慌不忙将之扔开,从袖下缓缓抽出一截竹柄,将之一节节拉开,形成一根两人高的竹棍,俨如一长矛,架在青石板砖上。
她整个面容被黑纱覆住,唯露出一双雪亮的眼,直勾勾觑着为首的暗卫,吹了一口哨声,姿态几乎嚣张到了极致,就差没明说,“有种过来!”
暗卫首领气得要命,沉声喝道,“上!”
十把尖刀齐刷刷朝她砍来,在夜色里劈出整齐划一的锐芒。
然而青禾并不慌,身子忽的一矮,在他们合围之前,竹竿以诡异的速度瞄准尖刀击去,以破开他们的攻势,旋即精准捕捉到其中功力略逊色的一位,竹竿横出直往对方腰腹窜去,吓得那人急退数步,借着这个空档,青禾双腿旋转,来了个横扫,与此同时,长杆携千钧之势,将那片银芒拂开,再一个退身,便从那合围的缺口闪身出来。
这一切发生在一眨眼功夫,方才合围之时,暗卫断没料到她功夫如此精湛,一时没使上全力,只当对方是瓮中之鳖,孰知便是这份掉以轻心给了青禾机会。
眼看青禾跃上墙头,即将逃走,几人反应迅速,各自袖下飞镖频出,形成一张严密的刀网,拦住了青禾的去路。
青禾也不恼,仿佛还没打过瘾,身姿矫健地窜入包围圈,竹竿横出宛如长矛朝他们面门劈来,众人刀锋将将出鞘,却被这股凌厉的煞气震退数步。这还不算完,长杆蓦地一扫,逼退众人后,她忽然一个腾跃,贴近为首的暗卫,爪子往后悍横擒拿,一招探至他腰腹,那暗卫首领晓得她意图逼他退让,他偏硬生生受她一掌,提刀往前刺去,而这时,她似乎早有预料,身影忽如鬼魅般,借着竹竿凌空一挑,跃上半空,下一瞬,竹竿形成一股弹力,弹开所有剑锋,而她本人则踩着竹尖,借力在半空划出一道虚影,往前方漕河飞去。
众人反应过来时,她人影已消失不见。
好俊的手法!
好霸道的功力!
暗卫首领点了几人追过去,随后垂眸看向地上那具尸身,那蒙面高手费劲功夫要救下此人,可见此人身份不一般,
“带回去!”
再度看了一眼青禾离去的方向,不甘地深吐几口气,准备回去复命。
明怡这边也不轻松。
从刑部至正阳门皆在闹市区,能藏身的地儿就那么几处,那道哨声就在她不远处,哨声起,明怡抬眸展望,在那人掩窗之时,认出一截衣袖,大致是一青白相间的长衫,这不打紧,打紧地是那人吹哨的腔调,给明怡一种异常的熟悉感,好似在哪儿听过。
那人极是聪明,藏身于酒楼,行的是大隐隐于市这一招,发现不对劲,立即乔装成旅客淹没在客栈正堂的人潮中,裴府十名暗卫已在第一时间封锁附近街道要塞,这个时候出去容易被发现,留下来反而是安全的。
明怡断定那人还在酒楼,可惜她不能跟进去,兵马司的人已然赶到,封锁了整座酒楼,她一进去,今晚便脱不开身了。
打更声一下又一下,连打多次,二更天到了,裴越每日二更末就寝,明怡不敢耽搁,迅速往回撤。
裴越这一夜就在书房东次间,哪儿都没去,在他面前挂着一幅雪白的画绢,墨泼上去,他需赶在墨水滑脱之前,绘出一幅泼墨图来,这对功力要求极高,恰好今日诸事已料理完毕,就等齐俊良那头的消息,是以抽闲作画。
大约是亥时初,赶往南城那位暗卫头儿回到府中,一进屋便跪地请罪,
“家主,属下没能捉到活口。”
裴越置若罔闻,手中笔锋疾快,终于赶在最后一滴墨滑脱前,一横一挞,那滴黑漆漆的墨瞬间化作一块顽石,整幅画壁立千仞,怪石嶙峋,堪称一幅极品泼墨。
裴越很满意,这才收笔,接过书童递来的湿帕子,慢腾腾转身看向他,
“怎么回事?”
暗卫抬首答,“家主,属下遇到一名蒙面高手,对方年纪不大,大约二十上下,遭十名高手围攻,竟能全身而退,实属罕见。”
裴越神色并无波澜,“什么来路,瞧清楚了吗?”
暗卫回忆青禾一招一式,“他手执竹竿作长矛,有大开大合之势,功法霸烈,战势凌厉,很有军中风范,可偏偏他轻功近乎登峰造极,敏捷多变,又似江湖门派圈养的高手,这样的身手,属下以前可没见过,家主,恐来者不善哪!”
裴越这才微微凝了眸色,慢慢踱至案后坐下,“乙部每日均有邸报送达京中,这五年从不间断,若是江湖上有这等高手,早该收到消息。”
“这也是属下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他仿佛是横空出世,来得诡异。”
裴越眉峰稍稍掀了掀,似难以置信,“你们十人奈何不了他一人?”
暗卫面色沉痛,“属下惭愧。”
裴越不说话了,片刻又叹道,“能请到这等高手坐镇,看来这水是越来越深了,那你们可查到什么了?”
暗卫这才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捉住一名刺客首领,人虽死了,身上却搜出这东西来。”
裴越接过那张纸条,这是一张小小的票据,上书“今收一千两,出八人”的字样,落款“桃花坞”三字篆印,裴越眼眸深眯,指尖轻轻在桌案敲打。
桃花坞的名讳裴越是听过的,是城南一处妓院,大约出入非达官贵人,所以在京城名声不显,由此可见,这个桃花坞很可能是打着妓院的旗号,私下做杀人的买卖。
只消查清楚近来什么人出入桃花坞,便能锁定目标。
“把尸身和物证交给齐俊良,让刑部去查。”
“是。”
不多时,另一名暗卫首领也赶回来,禀报了酒楼一事,“属下听声辨位,确认他在二楼西面第三间,可搜查时,里面什么都没有,挨个挨个审问过了,说是进去一位身着青白相间长衫的老者,属下将整个酒楼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这样一个人,可见此人极其狡猾,必是乔装打扮隐身其中,现如今兵马司已封锁酒楼,让所有人学着吹一口哨,甄选可疑目标……”
裴越素来心细如发,略一思索便提醒他,“他想要乔装得毫无痕迹,那么酒楼一定有同伙,再细细盘查,此外,也查一查这间酒楼的底细,看背后是什么人在经营……”
“再告知齐俊良,干脆将酒楼多封几日,那吹哨人行事不漏痕迹,未必不是一位重要人物,既然确定人在里头,那就一定不要放过,先锁着,且看有无人来打探消息,届时必能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
一番布置下来,可见心思之缜密。
暗卫顿时叹服,“属下这就去一趟刑部。”
此间事了,裴越蓦地看了一眼铜漏,亥时二刻了,他忽然想起傍晚时分目色殷殷的明怡,不做犹豫,信步往后院去。及至穿堂,除了守门的婆子,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裴越也没在意,径直来到正院廊下。
付嬷嬷竟是不在,掀帘进东次间,屏风后的内室隐约有灯芒溢出,以为明怡在榻间,上前随手掀帘一望,被褥铺在床上,有睡过的痕迹,却不见明怡身影,
裴越顿生疑惑,四下一望,“夫人?”
将将从甬道闪身进浴室的明怡,听到这么一句,心突突一跳。
回得这样早?
明怡暗道不好,紧忙将身上的夜行衣,和里头一层小厮衣裳褪下,悉数绞在一处打个结,扔去暗黑的梁角,再环顾一周,见素日洗脸的木架上有一盆水,二话不说湿了帕子往面上一拂,将那易容的药灰给抹去。
而这个空档,那声“夫人”愈近,已在屏风外了。
“家……
明怡盯着屏风唤了一句,裴越一向极有风度,从不窥测她沐浴,是以听到声响,只立在屏风外便不动了,
“你怎么了?屋子里怎么没个伺候的人?”
明怡头上还束着男发,立即抽出簪子,一头墨发如瀑布般铺落,手法太快,不留神簪子撞在铜盆,碎成两半,继而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裴越听得一声叮当,只当明怡出了什么事,越屏风而入,
一抬头,四目相对。
明怡一身雪白的中衣洒落立在盆架旁,方才净过脸,鬓角发梢带着湿气,一双清透的眉眼好似被水洗刷过,格外幽亮明净,她定定看于他,解释道,
“我适才睡了一会儿,这厢醒来出恭,家主这是忙完了?”
裴越见她面颊水渍未干,逼近一步,肃声道,“脸上怎么湿得这样厉害?”
明怡哂然道,“做了个噩梦,吓出半身汗,方用帕子擦了擦。”
裴越却觉着她不大爱惜身子,“寒冬腊月的,怎能碰冷水?”
回到屋内,摇了铃铛,让下人进屋伺候,好在迷香已过,后院婆子得讯立即将温着的水提了几桶送进浴室。
长春堂的浴室极大,当中以竹屏作隔,裴越在东,明怡在西,各自花了些功夫收拾停当回屋。
两人并排坐在榻沿,用了同样的皂角,气息交织在一处,明怡实在口渴,恰才喝了几口,这会儿又倒了一盏,事情办的很顺利,心里也松快。
裴越请君入瓮,她便借力打力,想必不出两日便有结果。
裴越脱好鞋,打算上榻,余光从明怡身上掠过,视线里隐约划过一丝血色,目光登即移过去,只见明怡的耳珠似乎被什么划过,带出一条血痕。
“何时受伤了?”
明怡心蓦地一紧,搁下茶盏茫然问他,“哪儿?”
顺着他视线往脸庞抚去。
裴越盯着她伤处,蹙眉,“耳珠被划了下。”
明怡想起方才被青禾捎带进府,定是被树枝划伤了,面不改色解释道,“是吗?我毫无所觉,莫非方才看话本,被纸边刮了下?”
纸张刮过的痕迹与树枝划过的痕迹是不同的,光线暗,裴越第一眼还没瞧清楚,待凑近细瞧,明怡注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忽然覆身过去。
殷红的唇瓣贴住他薄唇,
裴越始料不及,身子僵住,连着呼吸也一并屏住了。
她的唇太凉,带着霜雪之气。
却也极软,至少比她那个人要柔软。
两人就这么贴了足足好几弹指功夫,谁也没动。
已到亥时四刻,逼近裴越就寝的时辰,这么一闹要闹到何时去?裴越在斟酌。
明怡方才是情急之举,要如何亲人,心里委实没数,罢了,做都做了,硬着头皮也得做下去,于是她双手覆上他胳膊,就着把人推上榻间,唇压在他身上,等着他反应。
若裴越不乐意,她总不能勉强?
帘帐滑下,覆住二人交叠的双腿,外间的灯芒已被遮挡住,拔步床内只余朦胧的灯色。
她呼吸泼洒过来,挺翘的鼻梁抵在他鼻翼处,那张脸似乎犹带着被水浸透过的氤氲,眼直勾勾盯着他,裴越被她瞧得喉结翻滚,这几日与她同床共枕强抑的燥热好似被点燃,如火簇簇窜起。
他抬手钳住她腰身,翻转过身,将她压下,二人的双腿也由之均挪上塌。
裴越眉目沉静注视她,幽深的瞳仁翻腾着欲色,低声问,“想好了?”
都这样了,还能没想好?
明怡坦然道,“是”,简简单单一字,透着洒脱的韵致。
裴越得到她肯定的答复,再度俯身,贴着她唇瓣细细研磨,毕竟不是那么熟稔,又是第一回 ,动作极是温柔,一手撑在她两侧,腾出一手去解二人的腰带。
二人外衫已褪,本只剩中衣,中衣再解下,只剩薄薄的丝绸寝衣了,明怡身上有伤痕,不习惯被他瞧见,陡然拦住他的手,“家……一件吧,我……
“好。”裴越自来矜持,也不习惯赤身相对。
层层叠叠的衣裳一件一件被扔出来,有中衣,有亵裤,片片飘落在脚踏,覆住那两双冬靴,各人身上留了一件薄薄的长衫,被褥裹上来,密闭的空间,体体面面的,少了那么一层尴尬。
不喜口液交缠,未伸舌尖,裴越只在她面颊流连片刻便往下,与此同时双手捉住她手腕,一点点与之相交最后将之扣在头顶。
明怡从未被人这般强势对待,很不习惯,喘上一口气低声商议,“家主,能不能松开我的手?”
这时,身上那男人好整以暇盯着她,嗓音被渡上一层沙哑的欲色,“你说呢?”
明怡与他对视片刻,张了张嘴,竟是无力反驳。
看来上回伤他的事是过不去了。
明怡望着他,眼神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妥协,落在裴越眼里便是有些委屈了,他又垂眸在她唇瓣覆了覆,算是安抚,与此同时,长膝已顶进来,明怡脸蓦地一热,微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虽说那双眸子依然干净清透,眼尾却不知不觉被点缀了一抹红,这样的风情于她而言,已是很难得了。
寒冬腊月的,一不小心便着了凉,裴越尽量压低身子,将被褥裹严实,不叫她着一点凉,又怕她难受,改用双手握住她手掌,双臂手肘撑住,如此贴得更近,甚至那股疾炽的燥热已混合在一处,分不清彼此了。
自从那一处贴住后,他们谁也不再言语,眼神也无任何交流,都有些难为情。
画本里描得再唯美,真正践行又是另外一回事,明怡有些难受,好似无法容纳,胀得她呼吸都困难,汗一滴滴往外冒,顺着湿透的鬓角往下滑落发梢里。
她当然不习惯发出任何示弱的嗓音,尽量让自己放轻松。
也从未想过这种事竟然这么难捱,甚至已经默默盘算过去了多久,是不是差不多了……正这么想着,突然,好似有什么越过山棱直抵心尖,那一瞬天地都静了。
明怡深吸了一口气,原来一切才将将开始。
檐外风声鹤唳,稠密的风从窗棂缝里偷进来,迫不及待钻进鸳鸯帘帐,扑打在明怡面颊,她冷不丁颤了下,被褥内外真真是冰火两重天,面颊吹着冷风,内里却火热难当。
裴越从不是肆意妄为之人,相反他极为克制,毕竟是初回,自然不想给明怡留下疼痛难忍的印象,眼看她眉心皱在一处,虽然没喊疼,裴越却是打住,有些进退两难。
意识告诉他当往后退,身子却没准许,想着总归得过这一关,他年纪不小了,父亲在他这个时候已然有了他和二姐,而如今他的孩儿还不见踪影,这是他们身为宗子和宗妇的责任。
“你再忍着些。”他出声安抚,终于舍得松开她,抬袖细致拂去她面颊的大汗,
明怡这辈子不知吃过多少苦,旁人哄她,反而叫她格外不好意思,多少大风大浪过去了,这点事算什么,她定声给出回应,“我没事。”
嗓音带着难耐的哑,浅浅拂动男人心弦,腹下的燥热是再也抑制不住了,干脆一鼓作气越山跨海成全了她。
接下来的事,好似就由不得他们了。
进也罢,退也罢,理智做不得主,全凭本能在操控。
依旧是难耐得很,却又腾升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酸软,能让人提不上劲来,好似被人掐了软肋,硬是要挠上一挠方舒坦,渐渐的又似乎觉得不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令她无所适从,甚至不知所措。
从三岁起被扔进丛林,与野兽为伍,群狼环伺,冷静理智一直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色,这种失控的感觉,想要承欢的感觉令她陌生,几度想叫停又忍住,他显然还没好,汗液滴在她眉心,裹着面颊那股臊热与她的肌肤融为一体。
那张始终清隽的面孔,哪怕此时此刻亦是难掩贵气,深邃如墨般盯着她,令人目眩神迷。
裴越敏锐察觉到她在相就他,一手握住她白净的手腕,一手托住她后颈,激浪一阵拍打一阵,终于某一刻电掣雷鸣,江水破闸而开一泻而下,漫过她眉心面颊甚至鼻息,她不由自主猛打了个哆嗦,两人气息撞在一处,一瞬将彼此给淹没。
潮水过境,理智回旋。
耳畔静下来,唯剩努力平复的呼吸。
这样的亲密穿凿显然超出他们的预计,这样的失控也是他们不曾经历过的。
双目探进彼此。
明怡想起自己进京的目的,有愧于他。
裴越记得前不久他还在嫌弃她的出身,亦心生内疚。
此时此刻,愧疚有,责任有,欲望也有,甚至连疼惜也不缺,却唯独没有男女情愫。
尴尬无端蔓延。
甚至不用去看清彼此,极为默契地松开对方,一个转身坐于榻沿,一个裹了裹被褥靠在里侧,身子里的余韵提醒他们,适才他们在此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欢爱,冷静自持的本性又让他们无法接受自己失控的一面。
好半晌过去,均无人吭声。
直到汗液完全收住,冷意袭来,裴越方摇动铃声,侧身问她,“可还能动,要不要唤嬷嬷进来伺候?”嗓音残存未褪的暗哑,却没有主动伺候她的觉悟。
明怡咽了咽干痒的喉头,尽量让自己声线显得平静,“无妨,你先去洗。”
方才床笫之间,嗓音软得一塌糊涂,叫她如何面对他?
有过肌肤相亲后,两人反而越客气了。
第18章 你以什么身份去劝她?……
裴越淡淡点头, 先一步起身,大约是猜到明怡有些不好意思,临走前替她将帘帐掩严实。
听着脚步声远去, 明怡着实长吁一口气。
方才那一幕幕太不可思议,好似有个捣杵对着那花瓣儿摧, 千锤百炼研磨出黏腻的汁儿般, 她难以想象自己能成那样,捂额许久,方慢慢平复。
心静下来, 骨子里那股绵软却游走得更为清醒,不可否认,累是累, 痛快也是事实。
难怪那些男人日日嘴里念叨着家里的媳妇, 原来是这般快活滋味。
唏嘘片刻, 明怡收整心情下榻,去了浴室清洗。
她一走,付嬷嬷便进来了, 付嬷嬷是个明白人,深夜叫水, 做了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赶忙带着两个利索的大丫鬟进屋收拾, 让拔步床内焕然一新, 重新将香点上,准备好温水,便退出去了。
裴越先更衣出来,适才出了不少汗,着实有些渴, 来到屏风处的桌案,给自己倒了一盏水饮,眼神掠过东窗外的博古架,铜漏指向子时二刻,比平日要晚睡两刻钟,这是极罕见的,原以为这会儿已困顿不堪,却不知为何,大抵是欲望得到纾解,身子倒是通泰得很。
回想方才的种种,今日这般,才算真正成了亲。
神情有那么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餍足。
少顷,浴室方向传来动静,明怡身影已绕出屏风来。
裴越回过身,两人视线不期撞了个正着,均不动声色。
只见她满头墨发倾垂,给素来英气的人添了几分女儿家的柔情,她面色温静行至屏风处,墙角悬挂的风灯如玉,映着清朗明致的面容,灼灼生辉。
她极好看,也很耐看。
裴越猜到她嗓子干痒,主动斟了一杯茶,抬手递给她,
“润润嘴。”
明怡腿有些酸软,在他面前却不露出半分,接过茶低头喝,方才裴越眼神落在她身上有些久,如果她没意会错,好似有那么一丝不显山不露水的占有欲。
这难道是有了肌肤之亲后的不同?
裴越离得她并不远,大约一步的距离,过去不曾发觉,今日细看,明怡身量着实足够高挑,能及他下颚,不像旁的妹妹们,要艰难仰头与他说话,这样的距……莫名令他舒适。
现在两人是地地道道的正经夫妻了。
好似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方才抵进时,明怡神色间可是难忍的很,遂问,“有没有弄疼你?”
这话问的。
明怡一手执盏,一手抱臂,迎上他的视线,摇头道,“没有。”
两人相对而立,干巴巴看着彼此,过去总还能找些话茬聊,今日浑然不知该聊什么。
视线再次错开。
裴越道:“快睡。”
太晚了。
明怡搁下茶盏,抬步往拔步床走,迈了两步,忽然回眸,身后的男人正耐心将她放乱的茶盏给摆好,一身苍青的宽袍长身玉立,察觉她在看他,视线移过来,那双眸子带着水洗过后的明净隽秀,很清落的气质,无与伦比地好看。
明怡告诉自己不亏,从心里上接受了这一场燕好。
都很累了,吹灯上榻。
不至于隔得太开,却也没到相拥的地步。
各自沉沉睡去。
翌日,裴越比往回晚了一刻钟醒,以至于行程便紧凑了些,好似刻定好的晷表忽然被拨快了,令裴越极度不适应,付嬷嬷偷偷瞄他的脸色,见他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心中不由戚戚,付嬷嬷也难,过去裴越从不需她催起,想着昨夜闹得晚了些,心疼他不愿催他,晚一刻便晚一刻吧,可今日这么一瞧,看来是错了。
待要请罪,这厢裴越已穿戴整洁,只吩咐一句,
“莫要吵她,让她歇好。”
嬷嬷连连应是,请罪的话也收住了。
说完这句,裴越的脸色好似转明朗了些,系上氅衣信步迈出长春堂,从小门打书房前经过,一应随扈已候着了,大家似乎意外家主今日迟了时辰,一个个虽没说话,惊诧都写在脸上。
裴越默默揉了揉眉棱。
误事啊。
这一日的朝堂当然不太平,齐俊良听从裴越的建议,一面封锁酒楼,揪着不放,一面连夜安排人手突击桃花坞,将桃花坞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全部捉拿到案。
那桃花坞的老鸨是个狠角色,四十来岁年纪,风韵犹存,大冬日里一身薄衫拢着身子,跪在公堂下,掩面低泣,只道自个儿什么都不知晓,咬定是旁人诬赖她。
只是刑部那积年的老吏也不是吃素的,见多了伎俩,不吃她这套,一通严刑逼供,老鸨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不得不招,承认私下着实收人银子替人张罗杀手办事,
“只是官爷,您也晓得,咱们干这个行当的,有行当上的规矩,那幕后人岂会让咱看出真章?那可是比深山里的耗子躲得还实呢?每每来人皆是以头巾腹面,不露真面目的,奴家也从不多问,也不能多问,只道要多少人,什么时候要,开个价便可。”
那刑部郎中扶在案头,阴森森盯着她,“那也行,将账簿交出来,好叫爷瞧个明白。”
那老鸨柔柔一笑,递上几个媚眼,“官爷,这种杀人的买卖岂能留存根?更不会记账,货银两讫便完……
这位刑部的官员可不管,又是一通打,与此同时遣人细细搜查那桃花坞的据点,最终从一地砖里翻出一簿账册来,老鸨见大势已去,为了将功折罪,只能将自己晓得的一股脑说了。
拿到第一手的证据,齐俊良便直奔内阁寻裴越。
昨夜之事,惊动了圣上,裴越进宫陈情,还要视朝批阅折子,直到午时方进值房,齐俊良昨夜几乎一宿没睡,眼底一片乌青,只是到底有了收获,神色却还算好,等候裴越的间隙歇了个晌,待人进屋,便迫不及待将那些证据递过去,
“东亭你瞧,这账簿并老鸨的口供核对得上,十月二十八,使臣进驻西郊行宫之日,也就是你大婚当日,桃花坞果然收了一千两银票,派出了八名死士,只是那老鸨着实不知那些死士用于何处,只收了钱,点了人去。”
“至于接头之人的相貌,老鸨也画了下来,据她描述,那个去桃花坞接头的人恰恰就是昨夜死去的那名刺客首领。”
“只是麻烦来了,线索到这,咱们怎么揪出那幕后主使?”齐俊良一口说完,摊摊手,在裴越对面坐下。
裴越一面听着,脑海一面还在盘算皇帝交予他的另外两桩事,百忙之中替他琢磨了一会,坐下问,“物证呢?对方不是拿了一千两银票么,银票可还留着?”
“在在……齐俊良将物证均收在一个匣子里,闻言便将匣子打开,从里面拿出那一千两银票来,“呐,就是前几日的事,银子还没花出去,搁在这,被我们的人寻到了,老鸨也指认了,就是这一千两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