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冷杉神色一肃,立即上前叩了叩门,发出声音道:“殿下,是我。”
长公主看向她,弯了弯唇,竟还能笑出来。
“你回来得正好,我们不在,粟粟就要拜托你照看一二了。”
冷杉对眼下的形势一头雾水,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自己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皇上怎么会突然对长公主府出手了?
“我会照顾好郡主的,不过以郡主对殿下和将军的拳拳之心,定然不会置身事外,可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冷杉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然而下一刻,外头的禁军倾巢而入,顷刻间来到长公主跟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嘴上的话却毫不客气:“长公主殿下,劳烦您去狱里走一趟了。”
“陛下开恩,看在长乐郡主心智不全的份上特别赦免了其牢狱之灾,其他人,全部带走。”
长公主不用他们押送,依旧雍容华贵地往外走去,临出门前看回头看了冷杉一眼,见后者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释然。
等人离开没多久,就有人走到冷杉跟前。
“不愧是长公主府,就连婢女都长得花容月貌的。”那人眼神颇不老实地在冷杉身上流连。
然而还没等他的手碰到衣袖,这个人已经被扭着身子踩在脚下。
屋内顿时传出一道杀猪般的尖叫。
这里的动静顿时引来了一批禁军。
被她踩在脚下的男人疼得直抽气,看见有人进来连忙呼救,“快把她拿下!臭女人竟然敢这么对我!我定要你好看!”
进来的禁军看见这种场面惊讶了一瞬,那女人脚下踩的是禁军中的败类,平日里没少仗着身份欺负女人,没想到这次给他挑中了硬茬子。
虽然对这男人的行径不齿,但毕竟涉及到他们禁军的颜面,立即将冷杉围住,厉声警告:“你是公然抗旨?快将人放开!”
冷杉漠然地瞥了他们一眼,脚下骤然用力,只听三四道清脆的“咔嚓”声响起,直接踩断了男人好几根肋骨。
“我不喜欢受人威胁。尤其是人渣。”
“啊——!!!”
男人头上青筋暴起,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周围的禁军显然没想到她行事如此狂妄,迅速拔出刀来。
十数把闪着粼粼寒光的白刃对准她的脖子围了一圈。
“住手!”
周围的禁军觉得受到挑衅,一时间顾不得见血,直接朝她砍去。
一个抗旨的名头下来,便是死了也无需他们担责。
冷杉丝毫没将眼前的人放在眼底,轻巧偏头避开迎面而来寒刃,面色不改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面具往脸上带去。
下一瞬,周围十几名禁军只觉得耳边一道劲风闪过。
啪啪啪啪——
回过神来,手里的刀刃早已不翼而飞,每个人脸上都多了一道被刀柄拍出的深红印痕,力道之大,连耳朵都发出阵阵嗡鸣。
他们惊恐地抬头,屋内哪里还有方才那名不要命的女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哭脸面具的罗刹。
只见她一手压着脸上的面具,另一只手将方才夺来的长刀轻巧往地上一扔,从腰间取下一块令牌,朝其中一人身上扔去。
只听罗刹轻声呓语,声音中透着无尽寒意:“还需要我跟你们走一趟吗?”
那是夜幽庭的黑无常。
恐惧是个好东西。
冷杉正苦恼对眼下的形势一头雾水,眼下这几个被吓破胆的正好。
兴许是夜幽庭对外塑造的恶鬼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她只问了句长公主府什么情况,地上几人就迫不及待地全盘托出,仿佛迟一秒就会被她剖心挖肝似的。
从他们口中,冷杉得知,就在前几日,秦府上下一夜之间全部入狱,说是当年安岭一战秦府贪墨军饷,才导致威远军全军覆没,就连后来的威远侯通敌叛国一事都是他们为逃避罪责杜撰而来。
后边通敌叛国的真伪还有待考证,但贪墨军饷似乎是没跑了。
圣旨到时,秦相还失声痛哭,嘴里直呼冤枉,后边更是一度昏厥过去,过了这么多天才终于在狱中昏昏转醒。
醒来后似乎想通了什么,一眼注意到因为心虚往人群中躲的秦桓,当即便是抄起手中的拐杖不要命地往秦桓头上砸去。
赤红着眼,脸红脖子粗地一口一个“逆子”喊着,就是秦老夫人护着也照打不误。
一时间,牢房内一片鸡飞狗跳。
秦桓受不了了,将这些年受的委屈全盘拖出。
从秦相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儿子,经常当着晚辈的面将他当孙子训,说到秦府就是个外表光鲜实则早就被蛀空的花架子,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秦府。
秦相气个半死,到最后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无力,开始反思自己的失败。秦桓见父亲抬了一辈子的头就这么低了下去,加上如今他们全府落得这么个下场,心中也生出悔意,话也软了下去。
等最初的情绪下去,父子俩难得开诚布公地促膝长谈,不知不觉间就对起账来。
到底是老狐狸,对着对着,秦相就发现了端倪。
第109章 要说秦相完全没有发现……
要说秦相完全没有发现秦桓做的事也不可能,不过当他发现时木已成舟,除了帮忙遮掩善后别无他法,否则就凭秦桓漏洞百出的扫尾方式,早该被发现了。
事关全府性命,打从他知道这件事起,他想将此事烂进肚子带进棺材,却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秦相深深叹了口气,短短几日,浑身上下就已透着一股沉沉暮气。
秦桓垮着肩,脸上写满懊悔:“当官的又有几个全然清白,我一开始就只是想抽点油水,谁知道底下那些人竟然这般狠。”
真算起来,自己这体量可能还没有那些州县的官员经年累月贪下来的油水多呢。
秦桓觉得自己倒了大霉,摊上这么一个外甥。明明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不是吃饱撑的给自家人找事嘛!
秦相赫然抬头,眼神中透着难以置信:“你只动了军饷?”
“对啊。”秦桓一脸“不然呢”的疑惑。
秦相一直觉得自己儿子缺根筋,见他入狱后这般松弛还以为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感情他是觉得自己根本不会掉脑袋啊!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脑门上的一跳一跳的。
这蠢货,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冷杉听他们扯了这么一通还说没到关键,不由皱起眉:“这跟长公主府有什么关系。”
“许是自知大难临头,秦相不愿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直接破罐子破摔,揭露当初战场上不止军饷,就连军械甲胄都被动了手脚。”一禁军心有余悸道。
要不说安岭一战的水深呢。
食物食物没有,装备装备不行,这仗能打赢才怪了!
一时间武将们群情激愤,要求彻查兵、工两部,但谁也没想到,查到最后所有的线索竟都指向了钟远丘。
要知道,私藏军械甲胄与谋逆无异,宁可杀错不能错过。
陛下得知此事后怒火攻心,下完令就晕了过去。
当年之事牵涉甚广,大半个朝廷的官员下饺子般纷纷入狱,以至于刑部和大理寺的牢房统统爆满,都快没地方下脚了。
一时间朝野动荡,人心惶惶。
事情尚未有定论。
有人觉得钟远丘是被冤枉的。众口铄金,今日之事与当年的威远侯何其相像,甚至有人胆大包天地猜测镇北将军和长公主大权在握,引得皇帝忌讳,才来了这么一出釜底抽薪。
冷杉听完没再理会地上躺着的禁军,戴上面具径直走出屋门。
有些不对劲。
秦府倒得太快了。
秦相三朝元老的名号可不是说说而已。仅仅是佐证,如何撼动得了秦府这个历经数朝依旧岿然不倒的庞然大物。
她皱着眉,眼下形势不明朗,需尽快找到郡主才行。
于此同时,刑部大牢——
因为最近关进来的人太多,地牢内乱哄哄的,热闹得不行,如此盛况几乎和白日叫卖的菜场有的一拼。
往日一人一间还有闲余的牢房如今早已供不应求,只能将人数匀一匀,力求每间牢房都多塞几个人,如此一来倒苦了后院颠勺的大爷,短短几日都快将腱子肉颠出来了。
狱卒也烦的不行,往日清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如今每天一上值就差没把耳朵堵上了。
此前自请入狱的宁筠也在此处。
她所在的牢房也不例外地多了两个狱友,应该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女眷,不过那几人打从入狱之日起哭声就没断过。
外头的动静太大,她便是在这地牢之内也有所耳闻,自然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进来。
严格来说,她同这些人还是被害人家眷和受害人家眷的关系,许是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又或者是处于心虚,这些人并不敢在她面前晃,一堆人挤在角落,颇有些谨小慎微的意思。
按理来说,随着当年之事水落石出,她也该被放出去了,但眼下皇帝昏迷,朝野内外一片混乱,众人自顾不暇,一时间还真没人想到她。
宁筠也不着急。
这些时日听着地牢内夜以继日的哭喊叫骂声,她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一个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他们确实该哭,也不知道兄长在地下能否看到这一幕,不过没关系,她会好好替兄长好好看着,来日再到他的灵前说与他听。
她恍惚地想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些许异动。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地牢内炸开。
宁筠抬起头,就看见一群黑衣蒙面之人朝这个方向直奔而来,很快便到了这件牢房前。
为首之人一脸迫切地看着她,情绪激动道:“大小姐,我们来救您出去了!”
宁筠皱眉,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就见对方拔刀砍断门上的锁链,打开门朝她催促道:“刑部的人反应过来了,情况紧急,我们得尽快离开!”
宁筠站着不动,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如今真相大白,眼见我兄长的污名就要洗清,我为何要走?”
对面的急了:“您呆着这里对外面的事不清楚,眼下长公主和钟远丘以谋逆罪入狱,当年的威远侯,如今的镇北将军,您还不明白吗?这一切根本只是龙椅上那位处心积虑的拢权手段罢了。否则为何至今都没人放您出去?”
听完这话,宁筠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为首之人顾不得其他,直接上手拉着她往外跑。
然而没等他们跑出地牢,刑部的人终于及时赶到,双方一个罩面什么废话都没说直接开打。
黑衣人这边的身手都是从实战中练出来的,身法和攻击方式直截了当,不带一点花架子,都是朝着一击毙命去的,因此甫一交手便占了上风。
奈何此处是刑部大本营,对面有源源不断的人手往上补,他们每拖一秒被留下的风险就大一分。
宁筠没有理会周遭的刀光剑影,就这样站在原地陷入自我怀疑。
突然其中一个黑衣人大喊:“大小姐小心!”
只见不知谁的长刀突然脱手,刀尖朝前,对着宁筠的方向横掷而去。
下一瞬,刀刃从她颈边掠过,画出一条红线。
宁筠的视线越过周遭的人群,直直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目光。
那人后退一步,重新藏于人群之人,但她还是看到了那一闪而逝的藏蓝色官服。
天旋地转间,宁筠睁着眼倒在地上,一滴眼泪从眼角没入发梢,眼底倒映着无尽的茫然。
从始至终,她苦苦对抗的,竟是一国之君的意志?
眨眼之间,长公主府外门庭冷落。
钟溪语独自一人坐在屋内。
事发当日她一到早就被娘亲支使去给钟老夫人送孝心,当时她还觉得奇怪,想来那个时候娘亲就已经意识到后边可能发生的事,想让她留在钟府有个照应。
外人可能不知,虽然靖安侯府如今没落了,但祖上的太爷曾救过太祖皇帝,为此得到过一个恩典,能在关键时候保命。
然而,娘亲大概也没想到钟老夫人会这般心狠,为免引火烧身,直接大张旗鼓地开祠将她爹爹除名,连带着她这个孙女也彻底撇清关系,拒之门外。
血缘之人尚且如此……
这时,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在屋外停下,有人抬手叩了叩门。
“进来。”钟溪语起身扫了眼门外,来的人倒是比她想象的多。
她收回视线,看向推门而入的人,颔首道,“此番辛苦夫子为我奔波了。”
夫子赫然躬身,毕恭毕敬地朝她行了一礼:“郡主言重了。身为臣属,自当为郡主鞍前马后。”
钟溪语知道他这是怕自己镇不住其他幕僚部下,率先表态替自己立威,也好让他们端正态度。
有了这个开头,其余人纷纷跟着表态:“我等愿为郡主马首是瞻。”
钟溪语紧拧的眉心终于有所松动,正色道:“今日之谊,永记于心,长乐在此谢过诸君。”
房门合上,将所有声音圈限在一室之内,整座府邸重新归于寂静。
不多时,外头隐隐有人声传来。
钟溪语抬起头,疑惑间,冷杉出现在她身后解答道:“是沈翊。”
众人闻言条件反射地看向钟溪语。
听说当日在皇上开口特赦长乐郡主牢狱之灾前,沈翊便冒着大不讳挺身而出,以心智有缺为由替她脱罪,甚至表示二人之间早有婚约,自己娶了她便是沈家人,恳请陛下开恩放过长乐郡主。
这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见多了,就衬得这份危机关头不离不弃的真情难能可贵。
钟溪语得知此事时不由在心中哂笑:沈翊倒是接着她的名义给自己博了个好名声。
果不其然,此事传开后,皇城内外都在传沈翊重诺守信。
世人惋惜学富五车的沈学士竟然要娶一个傻子为妻,但谁又记得,从一开始,他便是借由这个婚约扶摇直上。
果然还是府上没人了,不然哪能让他这般长驱直入。
“可要我去将他扔出去。”冷杉感知她情绪变化,主动开口。
有人试探性开口:“郡主,沈学士品性俱佳且对您情谊深重,若有他相助……”
钟溪语扫了他一眼,朝冷杉摇摇头,制止道:“我出去看看。”
临走前轻不可闻地说了一句:“看好他。”
直到身后的房门合上,钟溪语才出声回应,很快沈翊便循声而来。
“有事吗?”钟溪语站在台阶上垂眸望着他。
“我听钟府的下人说你独自一人离开了,放心不下,便来此处寻你。”沈翊依旧是那副清风明月的模样,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些许怜悯,“如今你孤身一人,难免照顾不好自己,过些时日或许此处府邸就要被查封了,不如搬去我那儿吧。”
钟溪语清楚地记得当日在文渊阁他同钟凝霜说的那句将计就计,若说他们家今日种种遭遇与他无关,钟溪语是绝对不相信的。
可笑的是罪魁祸首竟然如此光明磊落地出现在她面前,还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向她施恩。
钟溪语并不觉得他对自己有什么感情。
听说有这么一种人,行大恶施小善,好像听别人唤几句善人,就能将自己造的孽一笔勾销似的,说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
在一阵沉默过后,钟溪语语出惊人:“那你何时来同我提亲?”
注意到沈翊眸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她歪着脑袋补全后半句话:“娘亲说了,只有成亲后才能住在一起。”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一道突兀声响,想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沈翊抬头朝她身后望去,蹙着眉神色一凝:“里面有人?”
“应该是糯米打翻东西了。”钟溪语神色未变。
沈翊没有怀疑。
此刻还能出现在小语身边的只剩下裴季川了。
不过眼下东窗事发,当年他全家的死就变得有迹可循,想来心中未必过得了那道坎继续面对仇人的女儿。
沈翊眉眼温润,眸光湛湛地注视着眼前的人,情真意切道:“那你这几日照顾好自己,不日我便带媒人亲自上门提亲。”
钟溪语弯着眸,露出这些时日来第一个笑容。
“我等你。”
宁筠身死的消息突然在皇城中传开了。
若是以前,威远侯府孤女的名号甫一出现便会引起百姓侮辱谩骂,但今时不同往日,眼见威远侯的污名就要洗清,偏偏在这关头侯府唯一的血脉毫无征兆地死了。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各种阴谋论调层出不穷。
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从当初的威远侯到如今的镇北将军,都是当今帝王收拢军权的牺牲品。
荒谬的是,他们眼中残害忠良的皇帝至今仍在昏迷。
这几日皇帝昏迷未醒,由太子代为监国。
然而放眼朝堂,原本的官吏队伍却已少了大半,寥寥几人衬得整座大殿愈发空旷,每当有人开口说话,耳边还能依稀听到回音。
除了武将,剩下的很大一部分还是一些朝廷的边缘官吏。
作为仅存的硕果,殿内的人面面相觑,见此情形心凉了大半。
这么多涉事官员,若真处置起来几乎要将朝廷的大半根基毁去,但若是轻拿轻放,来日若有后人效仿,怕是后患无穷。
便是如今的六部因为上头的官吏下狱,全凭底下的人撑着,大量堆积的公务悬置,已经隐隐有停摆的迹象,以至各地乱象频出。
众臣每天惊胆战地上朝,忧心忡忡地下朝,甚至都开始猜测皇上是不是受太子钳制,不然怎么会昏迷至今。
但奇怪的是太子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作为。
每日只是例行上朝,来走个过场,冷眼看着他们焦头烂额,完全不参与政事讨论。
都说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但随着一众“高个”入狱,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永昌伯一下子成了众望所归,肩负上了入宫探望皇帝的重任。
永昌伯身为瑾妃生父,入宫探访自家女儿也在情理之中。
此番秦府犯下大错,太后和皇后身为秦氏女虽然未受到追究,但如此关头低调还来不及,哪还敢轻易冒头主持大局,因此里头是什么情况无人知晓。
然而还未等他入宫,皇帝醒来的消息先一步传出。
乾清宫。
“皇上,该喝药了。”童公公端着药小心翼翼来到龙床前。
皇帝虚扶着脑袋靠坐在床头,周身散发着阵阵冷意。
“二皇子呢?”他声音沙哑地问。
“陛下忘了,二皇子前些时日被您禁足,这些时日都在府上未曾出去呢。”
闻言皇帝久久没有开口。
他在想上一世是否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在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却仿佛经历了一辈子。
在梦里,他看到粟粟死了,皇姐死了,钟远丘也死了,就连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夜幽庭也因为廖池的失踪全盘溃散,以至于后来那些人起兵谋反时,身侧已是空无一人。
闭眼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二皇子捡起地上的剑朝他走来。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绝非梦境可以解释。
虽然不知为何后边出现了一些偏差,但很多事情依旧对得上。
他想,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给他,给这个王朝的一次机会。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童公公将药撤下,沉声道:“仔细说说,朕昏迷的这些时日,都发生了何事。”
钟溪语隐隐觉得这一路太过安静。
眼下正值傍晚时分,往日里甫一靠近主街便能听见大大小小的商贩热闹的吆喝声,今日却荡然无存。
若非此番来的是皇舅舅身边最为信任的童公公,钟溪语都要怀疑是不是对方别有用心想要将自己带去别的地方。
她掀起车帘一角,朝外望去,只见路上人影寥寥,便是偶有一人出现也是行色匆匆,仿佛脚下生风般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空荡荡的街道在日暮余晖中显得萧索而诡异。
童公公以为长公主府遭此劫难,她这些时日定然无心他顾,对外头的事不了解,于是开口解释道:“这几日城内乱得很,天色一黑就有人趁机出来作乱,而且是有组织性的,分散在皇城各处,然而京畿营分身乏术,难以顾全,就在昨日一条巷子里还发生过命案,以致百姓人人自危。郡主一个人呆在长公主府怕是不安全……”
“不用担心,我还有冷杉呢。”钟溪语回过神,朝他笑笑。
童公公看着她眼底的疲惫觉得她是故作坚强,一时间有些心疼。
“长公主和钟将军之事……”他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下去。
因为此事,如今皇城内出现不少“君王无道”的论调,百姓最容易被煽动,在这人为的乱象之后,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我知道的,皇舅舅身为一国之君,定然要秉公行事,不过我也相信爹爹娘亲一定是被冤枉的。”钟溪语抿了抿唇。
说不担心是假的。
这些时日她不是没想过去前往探视,但宗人府出入严苛,她连门都没迈进去就拦住了。
如今只是下令关押,按理应该不会有人敢擅自用刑,但什么地方都有踩高捧低的无耻小人,这种时候若是暗中使些绊子也足够令人恶心得紧。
想到这,钟溪语心中的担忧更甚。
马车到达宫门口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厚重的朱红色宫门紧闭,在长排宫灯的映照下更显庄严肃穆。
有童公公出面,宫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可供马车通行的口子。
钟溪语视线从外头披坚执锐的近侍身上收回,抬脚踏入大殿。
似乎察觉到她的到来,皇帝的声音很快从殿内传出,还带着一如既往的关怀:“粟粟来了。”
“皇舅舅。”钟溪语走进几步唤道。
“瞧着好像长高了。”皇帝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态度同往日并无两样。
注意到她今日的沉默,皇帝声音一顿:“几日不见,粟粟对皇舅舅越发生疏了,可是在怪皇舅舅?”
钟溪语垂眸,轻声道:“我说怪的话您就能让爹爹娘亲放出来吗?”
周遭的空气静默了瞬。
钟溪语知道答案了。
她莞尔一笑,神色如常地接上后半句话:“皇舅舅是明君,自然要做对的事情,我在胡说呢。”
“明君吗?”皇帝轻声呢喃,“朕大抵算不上。”
太祖在时就曾说过,他行事瞻前顾后,总想寻个两全之法,不比皇姐有魄力,若非皇姐生错的性别,否则今日皇位上坐的人怕是要换一个了。
否则也至于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钟溪语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保持沉默,不想下一刻皇帝话音一转:“听说你让沈翊向你提亲?”
“我只是提了一句,是他自己说的。”钟溪语严谨地给自己撇开关系。
皇帝想起“梦中”沈翊和钟凝霜闹得满城皆知的感情,即便如今钟凝霜已经成了太子妃,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不由提了一句:“你喜欢沈翊什么?”
如今粟粟心智恢复,只要自己还在,皇城内可供她挑选的大好儿郎也多的是,不至于要一个委曲求全的,留着以后给自己添堵。
钟溪语抬头狐疑道:“皇舅舅不会是怕我祸害您的近臣吧?”
“你还是我外甥女呢,远近亲疏朕还分得清。”皇帝瞪了她一眼,抬手戳了戳她脑袋,“朕是想说,沈翊并非你良配,免得你娘亲不在自己胡来。”
“哦,那就好。”钟溪语松了口气,随口道,“您放心,我不喜欢他。”
皇帝:“??”
就听见钟溪语理直气壮道:“我只喜欢他看不惯我又要忍着我的样子。”
皇帝:“???”
从皇宫出来,得知自己的靠山还在,钟溪语心情轻快了不少。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后脚皇帝就连着下了两道圣旨。
其一:将瑾妃打入冷宫。
其二:将二皇子囚于宗人府,没有他的允许,终身不得离开。
烛火将熄之际,长信宫的宫门被人从外头敲个震天响。
“谁啊!”里头的宫人不耐烦道。
秦府犯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不可能彻底置身事外,光是百姓一口一个唾沫都能将她淹死,想必废后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当今圣上并非沉溺女色之人,因此六宫虚设,加上皇后并所有妃嫔都不足双掌之数,其中妃位只有两人。而涟妃的出身就注定了她与那个位置无缘,因此最有望成为后宫之主的,就成了颇得圣宠的瑾妃。
这几日,宫中各处的宫女太监没少向他们示好,惯得长信宫中的下人都有些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禁军!”
没等里头的人慢悠悠开门,一股大力袭来,紧接着,一群身穿灰银甲胄的禁军鱼贯而入,直奔寝宫的方向。
瑾妃的贴身宫女听到动静,手忙脚乱地套上外衫从耳房出来,连忙上前将人拦住:“诸位大人,这儿可是娘娘寝宫,尔等怎能擅入!”
说着她看到了人群中的魏征,连忙向他求助:“魏大人,您快说句话啊!”
为首的尉迟封适时停下脚步,公事公办道:“陛下有旨,从今日起将瑾妃打入冷宫。这位姑姑还是让娘娘尽快更衣吧。”
宫女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我们娘娘一直深得圣恩,怎么会无缘无故被打入冷宫。这里是长信宫,诸位大人是不是走错了?”
她强颜笑着,心中已是一片慌乱,下意识朝魏征看去。
却见对方无声摇了摇头。
外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瑾妃即便睡着此刻也被吵醒了,穿上衣服刚走到门边就听见尉迟封这么番话,顿时面色一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一下子跌坐在地,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全完了。
瑾妃突然有种被人剥光了的羞耻感。
她抱着脑袋将自己缩成一团,死死咬着下唇,只觉得浑身发冷,整个人几乎被恐惧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