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圆球轻轻一拧,一分为二的同时,露出里头的一枚药丸。
没等他人反应,二皇子直接将药丸往廖池嘴里一塞。
此时段邑已经将廖池身上的伤口处理好,不过此前箭弩上的毒素在体内沉浸太久,眼下根本没办法根除,因此他对二皇子说的话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当他是在安慰钟溪语。
直到听他让人将廖池抬上马车,见钟溪语亦步亦趋地跟上同他们拉开距离,才出于医师的本能没忍住问了句。
“殿下,方才那颗究竟是什么丹药?”
“如你说见,救命的丹药。”二皇子没有多说,抬脚跟上。
一路上,钟溪语都死死握着廖池的手,一直到府上都不曾松开。
期间段邑担心后者断气,三不五时地顶着钟溪语灼人的视线检查廖池的情况,惊奇地发现对方的脉搏逐渐变得有力,显然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竟然还真的灵丹妙药?!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二皇子,直到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才惊魂不定地收回视线。
心中却久久不能平复。
想到方才对方带来的压迫感,顿时头皮发麻。
看来这位二殿下也不像表面看着的那般简单啊。
马车刚在长公主府前停下,府邸的两位主人便迫不及待地出来查看。
齐飞来报信时,长公主和钟远丘正分别带人在城中搜查,等得到消息时,人已经出城了,要不是担心路上错过,必定也会追上去。
此刻看见钟溪语从车上下来,长公主红着眼一把将人拥入怀中。
钟溪语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颤栗,拍了拍自家娘亲的后背,安抚道:“娘亲,我没事。廖……程洲将我保护的好好的,我都没有受伤。”
钟远丘站在一旁更清晰地看见了她满身的血污,以及旁边不省人事的程洲,知道事情根本没有她说的那般轻巧,一时间对幕后之人的怒火更甚。
他压下心中的酸涩,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回来了就好。阿冉,先进府吧,粟粟这几日估计都没能好好休息,让她缓一会儿。”
长公主这才松开手:“去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交由爹爹娘亲处理。”
钟溪语点点头,转头就去盯着廖池的情况,生怕一闭眼就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直到第二日天明,得知廖池的情况彻底稳定下来,这才松了口气,迷迷糊糊趴在床上睡着了,反倒是段邑激动得一夜没睡。
原本他还愁怎么将廖池伤口内的混合毒素清出,没想到拆开纱布后再检查,毒已经自行解除了。
要不是钟溪语目光威胁,只怕他已经上手抽一管廖池的血研究血液中残留的丹药药性了,最后还是钟溪语将拼好的吊坠给他才作罢。
钟溪语这一觉直接睡了一天一夜。
期间廖池醒来后,二皇子来看了眼,两人关上门不知说了些什么。
等她醒来时,周遭静悄悄的。
这几日的积雪已经融化,空气中弥漫着股清冽的气息,天边的乌云散去,露出碧蓝如洗的天空,以及磅礴耀眼的旭日。
看着眼前寻常的布局摆件,钟溪语的心瞬间平静下来,穿上鞋便朝外头走去,刚出门,就看见迎面而来的廖池。
昨日才见过他性命垂危的模样,此刻人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跟前,钟溪语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还是廖池神色自若地走近,弯下腰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嘴角噙着笑道:“这是看见我走不动道了?”
钟溪语眼中的水雾化开,一把搂住他脖子,脑袋埋在他肩上半晌不说话。
廖池就着这个姿势任由她抱着,正想开口安抚,突然颈边一道尖锐的痛意传来,顿时抽了口凉气,脸上难得多了错愕。
他舔了舔后槽牙,一把将人抱起,抬手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下:“就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
钟溪语双腿流利地环在他腰间,视线划过他颈上隐隐渗血的咬痕,抬眸同他对视。
“听说夜幽庭有种毒药可以最大程度地激发一个人的潜力,药效结束则必死无疑。”
“这么厉害?是段邑研究的新药?我都没见过。”廖池神色如常,抬脚往屋内走去,“穿这么一点就出来,也不怕着凉。”
“廖池!”钟溪语气急。
廖池突然凑近,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下,轻声哄道:“好了,不气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钟溪语双眼瞪圆,红着一张脸迅速噤声,半晌才开口:“你……你做什么?!”
廖池抱着她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下,脸上带着几分无辜:“殿下都将我看光了,难道不打算负责吗?”
“我那是给你包扎!”
“听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胡说,明明是涌泉相报!而且最后那个人要对你杀手的时候我也救了你。”
“粟粟真厉害,那就由我以身相许吧。”
钟溪语眼见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直接伸手捂住他嘴巴,恶狠狠道:“闭嘴!”
下一瞬,手心就传来一道湿热的触感。
钟溪语仿佛触电般猛地收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漂亮的鹿眼中满是控诉:“你属狗吗?干嘛舔我手?”
廖池顿时被气笑了。
不知为何,钟溪语隐隐有种扳回一局的胜利感。
方才头脑发热没意识到二人的姿势有什么问题,如今后知后觉感到别扭,连忙从廖池腿上下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二皇子的药很管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廖池说着就要去解身上的衣服,“粟粟要检查下吗?”
钟溪语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衣服拉拢,莫名心虚地往屋外看了眼,见没人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瞪他,紧张道:“系上,系上!我又不是大夫!”
廖池颇有几分遗憾地合上衣服,动作慢条斯理,丝毫没有被人撞破的担忧。
钟溪语见他这般不由磨了磨牙,严重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对了,我院子里的人呢?冷杉和栖月姑姑她们怎么都不在?”她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夜幽庭出了些事,冷杉回去主持大局了。”廖池丝毫不避讳她,直接道,“你那栖月姑姑正在厨房列食谱,说是要好好将你这几日瘦下去的肉养回来,至于其他人,我来时找借口将她们调走了。”
钟溪语眨了眨眼,像是验证自己猜想般开口:“左司使?”
见廖池点头,钟溪语顿时双眼发光。
“冷杉好厉害!”
廖池闻言顿时有些吃味:“我还是主司呢,怎么不见你夸我厉害?”
钟溪语无视这个问题,发出质疑:“那你怎么不回去主持大局?”
廖池垂着眸故作难过:“粟粟这是在赶我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小厮的通禀声:“郡主,沈学士在门外说要见您,可要让他进来?”
听到这话,钟溪语此前记起的回忆重新涌上脑海,垂着眸不知在想着什么,一时间没有回应。
旁边的廖池冷哼一声,替她回答:“不见。”
小厮看了看他又看看旁边没有反应的钟溪语,一时间拿不定主意,顶着前者不善的视线硬着头皮又复述了遍。
钟溪语回过神来,就对上廖池控诉的眼神,不由抽了抽嘴角,同小厮说:“就说我还没缓过来。”
言下之意便是拒绝。
“你这小厮真没眼力见。”
待人走后,廖池脸上还是写满不高兴,光明正大地给她上眼药。
钟溪语心里有事并未察觉,拉着他衣袖正色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被带到船上那事吗?”
廖池之前听她唤自己“哥哥”时便隐约察觉她记忆可能有所恢复,此时听到这话也并不觉得奇怪,虽然疑惑怎么突然提起此事,但还是点点头。
“那你知道,当时沈翊也在船上吗?”钟溪语一眨不眨看着他。
廖池闻言不由皱眉,思索一番未果后,摇摇头。
不过当时她落水后,自己的注意力全在水下,一时没注意也正常,何况听说当时船上还有不少被困的小孩。
“当时就是他将我推下水的。”钟溪语冷不丁抛出一个惊雷。
廖池倏然抬眸,眼中满是错愕:“你当时为何不说?”
“我那不是小嘛,以为他是想要借此求救。”钟溪语讪讪一笑,“先不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心智受损后,爹爹娘亲未雨绸缪,替我寻一个未婚夫,好巧不巧正好找上沈翊……”
“你说,他们知道沈翊也在当初被救的孩童之列吗?”
也因此明白过来钟溪语口中的疑点。
当初钟溪语落水后,除却分出大批人手下水搜查她下落,船上的人自然也逃不过专人的讯问,其中在事发时同她站在一处的沈翊必然成了重点关注对象,即便钟溪语不说,莫名落水本就是一个疑点,手下的人也该有所记录才是。
而长公主他们在替她挑选婚约对象时,自然也会将对方过往的事迹查个一清二楚。
若是查到此事,势必会重新考虑人选,毕竟以钟溪语当时的情况,长公主定然更加谨慎,不可能放过一个有心之人。
但若是没查到……
那沈翊的出现便更可疑了。
光是有能力蒙蔽长公主和钟远丘的视线将人送到他们眼皮子底下这一点,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廖池眸光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的沈翊只身来到西市,身形熟练地穿梭在迷宫般纵横交错的巷子,最后来到一间小院前。
那是一处颇为偏僻的院落,推开门,不等踏入其中便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逼仄感。
布满青苔的院墙将两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屋子箍在一起,抬头望去,天空也被憋屈地限缩成“口”大的画面,禁锢着院里的一切。
似乎是听到大门打开动静,其中一间屋子内传出些许声响,不多时走出一个满脸病容的妇人。
“娘。”沈翊出声唤道。
妇人浑浊的眼睛一亮,脸上多了几分生气:“钰儿来啦。”
不知是否是为生计搓磨的缘故,妇人的面容看着带着几分老态,同沈翊站在一处,说是祖孙恐怕都有人信。
妇人下意识朝他身后看了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沈翊知道她在找什么,见状解释:“这边太乱,就没让郡主过来。”
妇人笑着点头:“对极对极,郡主金尊玉贵,确实不该来这种地方。”
沈翊走上前扶着她往里走:“听说您这段时日腿脚又开始疼了?”
“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妇人轻轻揭过。
两人又话了会儿家常,沈翊这才开口:“您一个人在这边没个照应,我不放心,还是搬去我那儿住吧。”
听到这话,妇人仿佛应激般抽回手,惊恐地望了眼大门,开始一个劲儿地摇头。
“不,不,我哪儿都不去!”
沈翊连忙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声音中透着几分酸涩:“好好好,不走不走。”
妇人重新平静下来,再抬头时,目光中带着恳切和哀求:“钰儿,往后好好同郡主过日子,有些事就让他过去吧,不要再同那些人扯上关系了。”
“娘,”沈翊抿了抿唇,“您都知道了?”
“是娘没用。”妇人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却透着坚决:“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待着挺好的,以后也不要来看我了。”
沈翊没有说话。
因为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后路。
当时一行人离开村庄前时,地上那群黑衣人的尸体也被一并带了回来。
因为其中多了一个赵永,整件事的性质顿时变得不一样了。毕竟在所有人印象中,这个人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了,同宁恺的队伍一起,死在当初的安岭一战中。
赵永当年是宁恺的副将,朝廷上一些老人都还记得他的面容,经过一一辨认确定是他本人无疑后,整个朝堂静了一瞬,视线纷纷落在不卑不亢地跪在金銮殿前的男子身上。
不仅因为赵永的死而复生,更是因为男子前一刻言之凿凿的指控。
当年安岭一战后,被任命为巡察使的裴启回京述职途中全家被屠一事,就是出自赵永的手笔。
不过彼时因为宁恺叛国一事引得全国上下的百姓群情激愤,相比之下,这一骇人听闻的屠杀事件也就不怎么起眼了。加上朝廷本就是焦头烂额之际,后来有人出来自首,陈明自己所行均是出于报复。
裴启在任命被任命为巡察使前,乃是荆州牧,那人声泪俱下地控诉裴启在地方横征暴敛,害得他家破人亡,用所谓的证据就这样轻易给一个死人定了罪。
最后案件草草收尾,连那自首之人都被轻轻放下。
一些大臣还是在身旁之人提醒后才起当初还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廖池眸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抹戾气。
一大臣发出质疑:“如今当事人都死了,你如何证明此事是赵永所为?”
“我叫裴季川,乃是裴启独子,是此前从赵永刀下死里逃生的孤魂,也是他此番要杀的人。这位大人觉得,我这个当事人足够证明吗?”
廖池想到什么,看向人群末尾。
“若是大人对我的身份存疑,也可问问后边站着的户部员外郎程危,毕竟,我和我娘亲不是一般的相像。对吧,舅舅?”
第91章 廖池本就容貌卓越,如今……
廖池本就容貌卓越,如今收起往日凌厉的压迫感后,这一优势便再也掩不住。
有受害人的身份加持,这般质问的话出口,众人仿佛能看见一个失孤的少年是如何抱着沉冤昭雪的念头破釜沉舟地走到世人跟前,天真地以为眼前这群站在大盛权力之巅的人会还给他一个公道。
程危听见那道同旧时重叠的称呼,有一瞬间的恍惚,须臾,原本僵直的身形一点点放松下来。
反倒是由几个知道当年情形的臣子眼色古怪地看向他。
原本他们还对程危没什么印象,不过却还记得,当初裴启出事后,对方的大舅子可是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撇清关系,甚至直接出言证实那名“证人”的证言,可谓是大义灭亲,这也是案件得以迅速了解的原因之一。
感情那个大舅子就是程危啊!
虽说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但这未免也太无情了。
被廖池这一点名,程危没再隐身,眼含热泪哽咽道:“川儿,真的是你……”
“舅舅,我回来了。”裴季川越过人群直直看向他。
瞧着眼前与妹妹面容出奇相似的外甥,程危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
就在这时,一道嗤笑声打断这感人的认亲现场。
见众人朝自己看来,太子也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满眼戏谑地看向事件的主角:“先别急着认亲了,不然一会儿翻脸可就难看了,毕竟你这舅舅可是大义灭亲的主,究竟是他诬陷亲族,还是你借口为血亲脱罪颠倒黑白,还要你俩好好争辩呢。”
其他人也没想到太子说话如此直白。
不过寻常认亲哪有至亲反目的戏码来的刺激,于是不少人虽然面上不显,眼中却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程危听到这话脸色隐隐有些难看。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廖池先一步开口。
“我知道的……”廖池垂着眸,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殿内众人齐刷刷支起耳朵。
“舅舅当初也是迫不得已。”廖池抬起头,对上程危的视线后冲他露出一抹夹杂着宽慰的苦笑。
众人:“??”
廖池:“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当初父亲交给您的证据。”
“什么证据?”话音刚落一大臣迅速追问。
其余的人也有此疑问,因此没有注意到他过快反应,倒是廖池抬头扫过对方的面容。
他收回目光,简单陈述:“当时我年纪尚小,父亲临终前也只说是受命调查的公事,现在想想应该就是当初被任命巡察使时所受命调查的事情证据吧。”
说着他看向程危:“舅舅应该比我知道的更清楚。”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落在程危身上。
当初宁恺兵败叛国一事传出,举国哗然,皇帝震怒,任原荆州牧裴启为巡察史前往安岭调查,这证据,莫非就是当年那一战的真相?
从当初被暴雨冲出的宁恺亲卫队尸骸开始,又有“死而复生”的赵永,再是受命调查的巡察使死于非命,当年安岭一战的疑点一点点浮出水面。
程危闻言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腿一软,重重跪在地上,光那声音便听得人膝盖一疼。
“皇上明鉴,臣真不知有什么证据!”他一下一下用力地磕着头,须臾抬头略显狼狈地看向廖池:“川儿,你当时年纪小,是不是哪里听错了?”
太子听到这话浑然不顾他脸上的惊恐,在一旁火上浇油道:“如此说来,当初附和证人是出于本心了。”
二皇子抬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这个前几日还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皇兄今日怎么一反常态舞得这么欢。
这样想着,目光扫过前排未置一词的秦相,心中若有所思。
程危心中一梗,心惊肉跳看着作思索状的廖池,生怕他受太子挑拨。
廖池神色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立即改口:“许是我记错了。”
此番情形在旁人看来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有大臣朝程危厉声道:“天子面前,若不从实招来就是欺君!”
程危有口难辩。
这没有的东西,他要怎么证明自己真的没有?
就在这时,秦相施施然出声:“诸位,正如太子殿下所说,裴启一事尚未有定论。”
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将众人被带偏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于是,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
裴启究竟死于谁手?
秦相目光从廖池身上划过。
从对方出现在金銮殿上起,殿内的人便一步步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显然此人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
正好这时,廖池抬头同他对上视线。
一触即逝。
秦相面不改色地移开目光,仿佛只是简单的一句提醒,没有任何表态。
然而身后却有人迫不及待地站出来表态:“秦相说得是,即便他是裴启之子又如何,赵永已死,光凭他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钟远丘见这些人顾左右而言他,将车轱辘话颠来倒去地拉扯半天却始终说不到重点,早就听得不耐烦了。
其中或许有少数几个真傻的,但更多的显然是装傻或者感受到其中的水深不愿掺和的,还有不同派系见缝插针的搅屎棍和随波逐流的应声虫。
难怪阿冉不愿参加朝会,就这些玩意儿谁看了不糟心。
见皇上的脸色也黑得差不多了,钟远丘理了理朝服准备开大。
他往前迈了一步。
其余人注意到他的动静顿时熟练噤声,一个个故作忙碌地避开他的视线。
钟远丘拱手:“陛下,臣听闻城外白云观的道长极善风水。”
殿上众臣面面相觑,没明白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上首的皇帝已经配合地接话:“哦?此为何意?”
“除了我们这些空有一身蛮力的武将,殿内多少满腹经纶的状元之才,若非这金銮殿的风水不好,诸位同僚何至于此!”钟远丘一脸痛惜。
若不是风水不好,好端端的人才怎么一上朝就成了智障!
其他人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还不如指着一个人的鼻子骂呢!
皇帝瞧着其他人黑脸,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只是象征性地驳了句:“胡闹,真乃天子,承天庇佑,何来怪力乱神。”
原本还有人想指责钟远丘大逆不道,此刻见皇帝不仅没有丝毫不快,眼底却明晃晃地带着几分认同,也只能默默咽下这口气。
“是臣失言。”钟远丘恍然,若有所思道,“看来问题还是出在人身上。”
众人咬牙。
皇帝担心他把人得罪死了,适时开口:“此事你怎么看?”
钟远丘正色道:“臣听闻当年有一证人……”
话音刚落,自行带入“脑子不好”的一臣子像是找到了出口,立即反驳:“钟大将军兴许不知,那人已经死了。”
钟远丘一脸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真智障。
“当年那人控诉裴启在地方横征暴敛,不说官员出任地方都有记录,被压迫的百姓势必更加影响深刻,如今虽说已过七年,但论起上一任州牧也不至于毫无印象,派人去探查一二便知那人所说真假。”
“若是假的,无论人是谁杀的,都摆明了其中有鬼。”
当初此案屈于形势草草结案,但真要说起来,也没有多复杂难断,只看有没有人愿意往下查。
但眼下,众人的意愿已经不重要了。
皇帝雷厉风行地选定前往荆州的人选,并要求他们即刻动身,想必过不了几日就能得到结果。
早朝在众人心思各异中结束了。
诸位大臣心事重重地走出金銮殿,其中以程危为甚。
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直到被头顶的太阳晃了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立即寻找起廖池的身影。环视一圈,就看见他同钟远丘在宫人的带领下并行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显然不止一个人注意到这一幕。
有相熟的同僚凑上来,一脸感慨道:“这是搭上长公主府的船了啊!听说前几日长乐郡主失踪一事就是受你这外甥牵连,我还以为钟大将军会因此迁怒于他呢。”
程危全然没听清他讲了什么,白着一张脸道:“抱歉,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没等对方反应直接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一样。
沈翊是最后出来的,站在高处往下望去,台阶下的人影一览无余。三五大臣聚在一起,将其派系倾向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脱离主路的二人身上。
不远处,一个绯衣少女从暖殿出来,欢快地朝他们的方向招手。
沈翊的目光停留在那抹红色身上,下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他肩膀。
他立即回神,转头看去,发现那只手的主人竟是二皇子,而旁边不知何时竟还站着尚未离开的太子。
这两人明面上虽然没有不对付,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关系,此刻见二人和谐地站在一起,沈翊心中莫名有种荒诞的感觉。
太子视线从他肩上扫过,最后落在二皇子身上,眸色晦暗不明:“你的人?”
“皇兄多虑了,我的处境你再清楚不过了。”二皇子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朝沈翊道,“这东西似乎是从沈学士身上掉下来的,来问问是与不是。”
说着他摊开手。
还没等太子看清他手里究竟是何物,沈翊已经迅速将其收回袖中,袖袍下紧握的拳心微微颤抖,脸上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
等理智回笼,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垂眸请罪:“臣失礼了。”
太子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片刻,嗤笑一声:“我看你俩挺熟的。”
须臾不知道他想到什么,突然抬头一脸兴味地对沈翊说:“既如此,不如你来跟我吧。”
沈翊虽然被他这明目张胆的话惊了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垂首行礼:“君臣君臣,臣自当忠君。”
太子见他打太极也没深究,仿佛方才那句笼络不过随口一提,摆手道:“若是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看向二皇子,沉吟片刻,竟破天荒地朝他发出邀请。
“上一次与你羿棋还是数年前的事,难得今日得空,不如你我兄弟二人手谈一局?”
沈翊不动声色地看向二人,心头那股荒诞感顿时更强烈了。
只见二皇子对上太子的眼睛瞧了会儿,忽的莞尔一笑,应声道:“好啊。”
临走前,他弯着眸看向沈翊,声音温润宛如玉质:“既是重要的东西,可千万要收好了。”
一大早,长公主府的马车就在钟府门口停下。
门边的护院见状脸色一变,里头一人急忙进去禀报。
等钟溪语下车时,便看见钟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在丫鬟婆子的前呼后拥下疾步而来,看着身子颇为利索。
钟溪语一脸受宠若惊,步伐轻快地上前,眨着眼道:“祖母这时专门来迎接我的吗?”
钟老夫人看了眼马车的方向,见没再有人下来,不由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老二媳妇来算后账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那日也不过是让许嬷嬷管教管教她手下的人,免得有些人心气太高,不将主子放在眼里,撞上这种事也只能算是钟溪语运气不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而且就那一个女子,即便在场又能顶什么用。
这样一想,钟老夫人多日来的心虚也消散不少。
到底是自家血脉,想到钟溪语遭的几日罪,钟老夫人说话的语气比往日软和不少:“人没事就好,怎么不在家中多休息几日?”
钟溪语故作惊讶:“这里不是我家吗?”
“祖母怕不是忘了,我爹爹才是靖安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她弯着眸子,神色自若。
说完没理会在场众人变化的脸色,越过他们径直朝里头走去。
李氏看着她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手大张旗鼓地进府,六神无主地转头看向钟老夫人:“母亲……”
后者脸色难看,都顾不上搭理她立即迈步跟上。
反了天了!
她倒要看看,这小妮子究竟要做什么!
钟溪语方在前厅坐定,就见钟老夫人为首的女眷气势汹汹进来,没等后者出声质问,她便率先开口,随意做了个“请”的手势:“祖母请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