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向他看过去,他只略一低头,便将她目光锁在眸中。
她心跳莫名快了一息。
男人双眉紧压,他开了口,声音低而沉,只同她。
“过来。”
只是未及她反应,寂静的林中一瞬间杀意四起。
邵伍兴口中一声哨响,原本围困拂党众人的邵氏人手, 目光骤然一变,他们刀口还没见血, 林中似乎已有血腥喷涌。而这些人脚下瞬间变幻起来。
就在此时, 杜泠静只觉被人向后急速扯去,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崇安带这侯府侍卫,从人群中越过来, 将她从围困中瞬间拉了出去。
待杜泠静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侯府侍卫护在外面, 而里面,邵氏带来的人一部分仍旧持刀指向里面的拂党,其余多数,则长刀指向外面永定侯府的侍卫。
这些人眸色之间狠厉阴冷, 只从他们眉眼中间掠过, 便遍体生寒。
邵伯举瞧了她一眼, 见她已被护了出去,低声道了句, “可惜。”
她明白为何那位侯爷让她“过来”,她看向他, 男人目光亦从她身上微微一定。
但这等突变的情形下,他只同邵伯举开了口。
“死士……没想到邵探花一介文人, 也会如王府公侯人家般,暗养死士。”
死士非是一般护卫侍从,甚至不是一般的兵将, 而是一群早已抛却生死的人,只为邵氏兄弟而生,为邵氏而死。
杜泠静望去,她虽然被崇安瞬间拉了出来,但拂党众人却被死士围在最中间。看起来邵氏是腹背受敌,但在死士刀下,拂党众人几无抵抗之力。
陆氏的侍卫当然能与邵氏死士一战,可损伤却难以估计。
这时杜泠静见扈廷澜,转头看向邵伯举,半晌,缓缓摇头长叹一气。
邵伯举微顿,但他只回应了突然出现的陆侯。
“陆侯如此费心拨冗前来,是为了拿稳这拂党众人,与我那位伯父交换吧?”
他说着笑起来,“若我没有死士,那么此刻连同你陆慎如一战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看你坐收渔翁之利,剿了我,带走这些人,换荣昌伯府平安无事。”
他道,“与你们这些人,在朝中挣得一席之地,不费些寻常所不能及的手段,我能站稳脚跟吗?”
林中刀锋相对,紧绷的气氛如同满弓之箭,但无人言语。
杜泠静看着,只有那位侯爷笑了一声。
“但邵探花,立足之心如此急迫,倒头来,恐怕连站都站不住了。”
他这般态度,令邵伯举眸色阴冷几分,又缓缓摇头。
“我如何同你陆侯作比?你出生便是永定侯府嫡子嫡孙,整座侯府都是你的,整个永定军早晚在你手中。可我有什么?
分明都是邵氏的子弟,雍王的外家,“我那当家的伯父邵遵,恨我们庶出的三四房如眼中钉,肉中刺,他见我点了探花,得雍王表弟倚重,得窦阁老另眼相看,厌恶几乎不加掩饰,我若不想尽办法,自谋生路立足,拉拢建立自己的人手,他还能容我多久?”
皇上唯爱新臣。
他自问学问其实比不过扈廷澜,但因为他姑母是雍王生母,是皇上嫔妃,他就可以点上这一甲的探花之名。
但再过数月,又是下一次的春闱,届时必将再有人位列状元、榜眼、探花之列,说不定也是如他一般得皇上喜爱的年轻人。到时,他只要稍稍不能似这几年般得宠,他那伯父邵遵便会想尽办法拉他下来。
可邵氏的人脉都在邵遵手中,他能动的太少了,好在能依靠雍王与窦阁老,为自己谋些权柄在身。
若是寻常新科探花,资历太浅,只能在翰林院里夜以继日地编书,可他凭借这些,却能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
但这远远不够,一旦被外面的人发现他远不如邵遵,办不了事,又哪里肯站到他的身侧来,做只忠于他的党朋?
他没办法了,他急于站立,他只能一面借着表弟雍王的势,一面在暗中为自己扩路,这才谋求冒名顶替,以利益牵制,为自己拉拢排布人脉。
他已经很谨慎了,但凡有点风声就立刻收回手来,但还是被发现了……
他们不肯与他好言详谈,只想置他于死地。
他看向这些拂党众人,最后目光掠过扈廷澜。
“真是可笑。廷澜,你不信我,倒是愿意相信那陆慎如,眼下再看呢?他要把你们交给邵遵,与让你们死有什么区别?”
他说到这,见扈廷澜沉眸不言,忽又想起另外一人。
他越过众人问向杜泠静。
“静娘,你这位新夫君,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轻易信他。你怎么不听劝呢?你以为这权势滔天的陆侯爷,是与你青梅竹马长大的蒋解元吗?你未免太看轻了他。”
邵伯举笑了起来,越笑越是阴冷。
山间日光被层层密云遮挡,只有猎猎山风裹挟冬日寒气盘旋不散。
杜泠静感觉有人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她自眼角看去,是那位侯爷。
她亦如扈廷澜一般沉默,男人见她默默攥起了手,却她什么也没说,亦没有再向他看来。
独向的目光在山风中飘忽,男人看着她默了一息,旋即低声开口。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就不劳邵探花操心了。你当想想你自己的处境。”
他说邵氏是带了死士,这些人豁出命去,说不定真能做成些什么。
“但邵探花,要想破局全身而退,一来要把这些人灭口,二来自己能脱身出去。”
他说着轻哼,“可惜侯府侍从再不济,也能在你的死士手下过几招。所以这两件事你只能办一件,你要办哪件?”
他的人手有限,分身去杀了拂党众人,外面的侯府侍卫必会攻进来,以杀人之罪,陆氏将他们也都砍了,朝廷不会怪罪。若不杀拂党人,由死士护着全力一战,拼死脱身,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他所为想要站稳脚跟,倒头还是彻底溃败。
邵伯举亦晓得自己在陆慎如手中胜算不大,尤其他提前一步,让人将他夫人拉了出去,侯府侍卫行事更不用顾忌。
但他道,“陆侯放心,我若今日不能全身而退,你也别想拿这些拂党,去换荣昌伯府平安。”
他要挟,他是既要又要,但鱼死网破,陆慎如也别想讨到好。
他说去,见陆慎如跟他点了点头。
山风将男人墨色锦袍下摆吹起,他道,“陆某还不想见血,不若,我与探花做个交易?”
他道,“你伯父邵遵,要把拿拂党众人同他换人,你把拂党众人都给我吧。但是,那位黄姑娘应该是最紧要的人证吧?你伯父未必知道她,你可以留下,是杀了还是掠走,都由你看着办。”
他这话一出,拂党众人里,不免有人吸了气,黄姑娘更是脸色一白。
她知道他们兄弟这么密事,邵伍兴更是恨极了她,就算不一刀杀了,也必将把她折磨到死。
而拂党众人落到邵遵手里,也活不了。
不知谁道了一句,“好算计。”
惨淡的日光照不透男人墨色的锦袍,反而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吸收殆尽。
杜泠静见他嘴角还勾着笑,就好似他口中,不曾为众人的生死做过决断一样。
这次,他没看她半眼,倒是邵伯举顿了顿,忽然道。
“你带走拂党众人去与邵遵换人,能保荣昌伯府无虞,我亦将黄氏女带走,令邵遵不能完全压制……是好算计,但只她一人不够。”
他抬手指向扈家兄妹,“我还要他兄妹二人。”
扈氏兄妹是参与最早,知晓最多的人,“我手里有他二人,才更稳妥。”
可男人却跟他好笑摇头。
“扈廷澜可是你伯父点了名的。我不能让给你。”
“邵探花,”他叫了邵伯举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不会是舍不得他们兄妹二人,同你的旧日情谊,想护在自己身侧吧?”
话音未落,邵伍兴在旁紧压了眉宇,鹰钩鼻将面色沉得比鹰鹫更加阴恻,他恨恨看了一眼扈氏兄妹,尤其是扈廷澜。
就这时,邵伯举倏然答应了陆慎如。
“好,都给你便是。但你也要言而有信,放我们离开。”
陆慎如当然点头。
他同崇平说话,邵伯举亦同身侧的邵伍兴低语了几句。
这桩交易不时就开始了。
拂党众人被拉了起来,又被邵氏的死士扔到了侯府侍卫手中。
几息的工夫,大多数人都被扔了出来。
杜泠静见廖先生踉跄了一下,本就受伤的腿没站稳,砰得摔倒在地,面露痛色。
她不由要上前相扶,但却被侯府侍卫拦了下来。
她看问向那位侯爷,男人神色是她少见的冷峻,冷声吩咐了一句。
“将这些人绑起来,押去一旁。”他微顿,目光这才从她脸上掠过,低低压着她,“任何人不得接触,尤其是夫人。”
说完,他径直转过头去。
他不许,杜泠静被侍卫贴身守着,动弹不得,她抿唇静默,只是看向被陆续近乎全都放出来的拂党众人,又悄然看了一眼负手独自立于山坡上的男人,目露些许思量。
她没再说话,只见很快邵伯举便把人放得差不多了,最后剩下的,只有黄姑娘和扈氏兄妹。
然而就在这时,只觉林中气氛倏忽一凛。
邵伍兴连同他左右侍从,忽得将刀架在了扈廷澜兄妹和黄姑娘的脖颈上。
那人证黄姑娘是生是死,陆慎如方才说了,对他来说不那么重要。
但邵遵却点名要扈廷澜兄妹,晓得他兄妹二人知道的最多,对邵伯举来说也最重要,最便于拿捏压制邵伯举。
邵伍兴的刀就夹在扈廷澜脖颈,他当先狠厉出声,“放我们出去,不然你就没得,拿扈廷澜去换人!”
而邵伯举也出了声,他嗓音比起方才的紧绷,多了暗含胜算的松动。
“眼下我手里剩下的,是三个最紧要的人。我若现在动手杀了他们,陆侯也来不及救了。我的死士都不是吃素的。但我此刻只想走,陆侯径直放了我们,少一场拼杀,对你永定侯府也不是坏事。”
是先说好的换人,他让陆慎如言而有信,自己却出尔反尔。
杜泠静眉头皱了起来,陆慎如亦哼了一声。
但他没愤恨于邵氏的出尔反尔,只轻声问了一句。
“扈氏兄妹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若是先前不顾及什么旧日情谊,我想你五弟同这些死士,早就把他们都料理了吧?”
不会等到事情越发越大,到了今日地步。
他这话是说给邵伯举的,杜泠静却见邵伍兴脸色变了一变。
邵伍兴持刀勒住扈廷澜的手,暗暗紧了几分,有细细的血珠从扈廷澜脖颈渗了出来。
邵伍兴想到自己最初,两次三番要捉住他们,都是因为他哥舍不得扈家兄妹,让他不许下杀手不说,甚至不要伤到他们。
有此他实在忍不住,一箭朝着扈廷澜射了过去,想着扈廷澜死了,他兄长知道了也不能复生。可惜扈廷澜没死,更是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
他念及此,心中骤然下了决断,忽的挟持着扈廷澜向后退了一步。
邵伯举立时看了过来,“小五你做什么?!”
林中气氛变了一变。
邵伍兴持刀勒住扈廷澜的手,却未松分毫。
鹰钩鼻在脸上投出大片阴影。
“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带着他们兄妹是累赘,反而杀了他们兄妹,干净利落!”
既将知道最多的人杀了,又把邵伯举的软肋除了。
邵伍兴已经急不可耐要杀人了,当先就杀这扈廷澜。
扈廷澜闭起眼睛,他亦无意让邵伯举再留他性命。
可邵伯举脸色却明显慌乱了两分,“这时之后再说,我们先出去……”
“哥说错了,只有我们先解决了这两人,才能顺利出去!”邵伍兴无法再忍,见自己兄长还犹豫不决,恨声道,“你想要将把柄留到邵遵手里,让他来挟持拿捏我们兄弟吗?你忘了他是怎么磋磨我们?我只是想认祖归宗,他让我同我爹,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受尽族人白眼。还有你自己,你挨得那一记窝心脚,已经不疼了吗?”
邵伍兴是四房叔父同外室生的儿子,后来叔父连丧两子,他便想让邵伍兴认祖归宗。
可这件事磋磨了五年都没能成,邵伍兴不得不在外面长大,被人叫着野种,直到十多岁的年纪,四叔实在等不及了,带着五弟去求大伯父邵遵,邵遵是答应了,却让他们父子往祠堂跪着,跪上一天一夜方可。
那一天一夜,四房父子受尽白眼。
而四叔在那之后便得了重病,苦苦撑了半年人就没了。
他知道五弟恨大伯邵遵,他用他,便是因为他亦恨。
那是祖父辈的人做下的错事,他们的庶祖母,因争宠气死了祖父的嫡妻,也就是邵遵的母亲。
但他父亲与叔父已是低头弯腰了一辈子,他以为只要他也谨小慎微,高高在上的大伯父能不再计较,让他们有个前路可以自谋。
他在族学读书,族里子弟最会看人下菜,不许他往学堂里坐,他只能在外面旁听,没关系;他经常被同姓这些的子弟厮打,日日通身都是青紫伤处,连伤药都买不起,也没关系。
他想只要乖巧懂事,低头做人,大伯父多少能看他顺眼一分。
到底大伯父也是读书人,他少时,远远见着大伯父与人吟诗作赋,举手投足间皆是他博览群书的底蕴,他也曾晃了眼,心生孺慕。
有一次,他有意下学后等在路边,他想大胆一次,给大伯父请一次安。
他没指望大伯父慈和同他言语,哪怕看他一眼不说什么,他也心满意足了。
小小的人,心里干净得似清波净湖,真就壮起胆子等在了路边,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时辰。那日烈日炎炎,他出了一身的汗,但又舍不得走,只好躲去树丛里。
大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暗了,他也站的脚都麻了,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
是大伯父。
他登时屏气凝神,只等着大伯父前来。
待人走到了他身前,他快步从树丛里跑了出来,他想要上前,恭恭敬敬地给大伯父行上一礼,叫一声“伯父”。
不想他刚躬身下去,“伯父”还没叫出声。
邵遵却忽的抬脚,一脚踹在了孩子的心口上。
这一脚直将他踹向后飞起,又砰得砸在了地上。
痛意蔓延向四肢百骸,无以复加。
邵伯举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这一记窝心脚,是他那小小年纪根本无法承受,血气在胸中散开,又往口腔漫来。
他蜷缩抽搐不停,昏暗的天色下,大伯父这才发现是个人,是他。
但大伯父只道了一句,“我以为是条野狗。”
话音落地,他再没看他一眼,带着书童直接离了去。
他那晚地上吐了第一的血,发不出声音,也没人察觉,直到天快亮时,他爹才着急寻来,却都不敢惊动族里人,更不敢去质问邵遵,只能背着他往医馆跑……
窝心脚的痛,此刻被邵伍兴一提,似又在心口痛了一下。
他呼吸不畅起来,但邵伍兴耐心快耗尽了,“我们兄弟为何急于出头?哥你不该忘啊!眼下杀了扈氏兄妹,谁也拿捏不了我们!”
邵伯举目光落在扈廷澜身上,风吹得林叶沙沙作响。
想起书院那些年,邵遵越发在邵氏族内大权总览,旁的族人无不欺凌他们三房四房,他凑上去书院的路费都极其不易。没想到,到了书院里读圣贤书,学得君子所言所行,身边却都是些小人。
他们捧高踩低,他们以众欺寡,他其实都习惯了,可却有人愿意替他出头。
那只是个文弱的书生。却敢挡在他面前劝告那些人,见那些人不停,反而连他也要殃及,并无半点退缩之色。
有一次,他二人终是被人引去后山,重重打了一顿。
那晚回到舍里,他见扈廷澜将手臂缠满了白布,兀自低声叹气。
他料想他一定是后悔了,无缘无故跟他站在一起,莫名其妙挨了打。
他不由道,“你日后别同我一处了,给那些人道个歉,他们说不定能饶了你。。”
不想扈廷澜却道,“君子亲贤远佞,我扈廷澜不与奸佞为伍。”
邵伯举闻言愣了一会,不由问了一句。
“所以在你眼里,我还算贤?”
在族学里旁听苦学的年月,从不曾有人说过他半句好。
他仔细看向扈廷澜,见他没什么犹豫就点了头,脸色正着,明明才十几岁的年纪,却像个老夫子。
他道,“我观你,确是位贤友,我自是愿意同你在一处读书进学,再不同那些人一道。但若是哪日你也变了,权势之下无有贤心,我自也弃了你,再不理睬。”
那时邵伯举只是笑,“这你放心,就算我日后做了官掌了权,也不会作恶,让你厌弃的!”
他是唯一觉得,他是个贤友的人,他怎能让他失望?
草木枯荣数载,旧日已去多年。
邵伯举眸中有些微的湿热,他看向扈廷澜,扈廷澜亦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我其实该死。在你们兄弟作恶之前,我难道就一点端倪都没发现吗?”
他应该从邵伯举点了探花,却不在翰林院勤恳修书,拉拢势力,玩弄权势开始,就已经嗅出味道了。
但邵伯举总说他伯父邵遵,见不得他出人头地,他必须要自立门户,在朝中有自己的人站稳脚跟。
为此,邵伯举发妻死后不久,就像续弦杜泠静。他晓得朝中势力早就分得差不多了,但他娶了静娘就可以接手杜阁老从前追随的拂党一脉。
拂党是遭人排挤,但论学识能力,比朝中许多酒囊饭袋之徒都强。
扈廷澜在这一点上没动摇,妹妹亭君也坚决不许。
没想到邵伯举,渐渐肆无忌惮起来。
这次他们曾残害的人里,就有拂党旧人。
扈廷澜说自己该死,哀然低笑。
“我该早早就看破你,已是奸佞小人,再非当年贤友。”
“廷澜……”
可他话还没说完,邵伍兴再没有了任何耐心。
“此人想死,那就该如他所愿!”
他话音落地,沾了血的刀直直往扈廷澜脖颈上抹去。
杜泠静在人群外倒吸冷气,连扈亭君在里间都来不及脱身救兄,她惊叫一声。
就在这时,邵伯举突然劈手握住了邵伍兴的刀。
“不可!”
只一瞬间,刀势径直将邵伯举的虎口通彻切开了来。
“邵伯举……”
“哥?!”
邵伯举流血不止,邵伍兴惊慌失措,邵氏的死士瞬间露出几分六神无主的动摇来。
说时迟那时快,陆慎如一眼投向崇平。
崇平倏然抽刀,不过是一瞬之间,陆氏所有侍卫劈刀向前,等邵家的死士反应过来,刀齐齐架在了他们脖颈上。
情形瞬间逆转。
邵伍兴但见这情形,鹰钩鼻下一张脸完全扭曲。
他恨声高喊,“都该死!”
当先提刀,直直朝扈廷澜身前砍去。
林中如同凝滞。
但凝滞中,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向发狂的邵伍兴奔去。
陆慎如夺下侍从弓箭,抬手拉弓只在刹那之间,他眯眼瞄准邵伍兴。
利箭陡放,破空之声传来,所有人未及反应,只见那箭矢穿过扈廷澜肩边耳侧,倏然射进了邵伍兴脖颈正中。
那箭之力极大,邵伍兴向后踉跄而去,箭矢贯穿他喉管,将他直直钉在了身后的树上,发出嗡的一声颤鸣。
邵伍兴口中鲜血吐出,双目圆瞪,已死。
“小五!”
邵伯举还有上前,可崇平已提前一步破开死士围拢,将他死死扣住押在了地上。
不过须臾间,邵氏兄弟一死一伤,后者被活捉,便是死士可以不管不顾地拼杀,为了谁人却不再知晓。
崇平挟持邵伯举,迫使所有邵氏死士投降。
陆慎如更是道,“我说了,今日不想见血,虽还是见了,但你们可以不死。活着,没什么不好。”
死士,就一点活下去的想法都没有了吗?
天上不知何时云层散去,林中刀剑落地,崇平将人都清理了下去,又带人急急处理扈廷澜的伤处。
好在未危及性命。
一时间无人言语,只有兵败如山的邵伯举放声笑了起来。
山林间回荡着他凄厉的笑声。
扈廷澜看过去,眸中哀意更重,却始终不再同他言语。
但邵伯举却道,“没人能活!你们落在陆慎如手里,换去邵遵手里,你们也活不了,谁都活不了!”
这话令众人闻言皆是一顿。
确实,若是陆慎如拿他们交换,邵遵也不会让他们都活。
众人都向着那位陆侯看了过去,杜泠静目光先前就落在了他的袍摆上,此刻向上看去他眼眸。
她见他神色亦沉了下来,却开口。
“谁说他们不能活?”
此言将林中杂音全压了下来,他目光掠过众人,最后看到一个弄脏了衣裙的人身上。
他静默看着她。
“我应过一人,要替她救人,绝非虚言。”
“就算她不相信。”
杜泠静耳中空了一空,只剩下他最后这一句,反复回荡。
与他目光相接之处,男人眸色沉而闷。
这时山坡下脚步杂乱起来,不时寻来了一大群人。
这群不是旁的,正是此前在外等待的人,有两府官差,有锦衣卫,有书院学生,还有众人亲友,还有出于各种目的寻找的人。
数百人,全部到来。
陆氏人手再多,也不能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再将拂党众人劫走。
反而真定、保定的知府亲自到了,上前跟他行礼。,
众人皆听过去,这才听出原来陆慎如带人赶来之前,就已经通知了众人前来接应。
他没有要藏人换人的意思,如他所言,绝非虚言。
邵氏兄弟被俘被诛,刚来的众人都看到眼中。
但此刻更重要的,是带着证人证物,躲藏了数月的拂党一行,终于被找到了!
有人上前帮扶,有人落泪扑去,也有人围着问到底出了何事。
两府知府,同锦衣卫的人,跟陆慎如行礼道了几句,见他无有谈兴,都没多言退了下去。
男人低头,看向弄脏了衣裙的他的妻子。
她还站在那处,只愣愣看着他,却也没走过来。
两次“过来”,她都没有,此时还站在那,他干脆走了过去。
但他抬脚过去,却从她身侧越过,错开了她。
杜泠静见他脚步没有停留半分,只默声看了她一眼,就走到了拂党众先生身前。
他亲手替洪大人解了身上绑的绳索,“您可还好?”
洪大人道尚好,只是问了他一句,“那荣昌伯府之事,陆侯爷放了我们,伯府当如何?”
这是个关键。
众人都想知道,杜泠静也从他身后看着他。
男人却道此事没什么好解。
“杀人偿命,荣昌伯府若还想保得住阖府不散不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伯夫人亲手送那两个孽障投案自首。”
他来之前,已经说明了意思。
伯夫人当晚晕厥了过去,但他无意包庇,用拂党众人的命来换那两个孽障,也天理难容。
至于在外领兵的荣昌伯,他亲自手书一封信送了过去,亦另外调派人前去接替。
他说完,洪大人不由多看了两眼。
“侯爷大义。”
陆慎如连道不敢当。
他说自己也有年少轻狂之时,“彼时寒了廖先生的心,望您海涵。”
他因争储之事,令人抓过则打过廖先生,此时上前郑重行了一礼。
廖先生连忙扶住了他。
“彼时老夫活了下来,但这次若是没有侯爷,老夫难说能再逃一命。”
廖先生非是记恨之人,但陆慎如还是跟他行完了这一礼。
扈廷澜伤口暂时处理完了,他神色落落,却也上前同陆慎如道谢。
男人摇摇头。
“陆某不敢说皆为公心,只是姑妄行事罢了。”
并非皆为公心,言下之意,还有私心。
扈廷澜、扈亭君兄妹看了眼一旁愣愣站着的人。
男人从头到尾都没跟她说话。
众人躲藏数月,此刻赶来的人都帮衬相扶,送他们往山下去。
扈廷澜伤势颇重,也不能再留。
倒是另一边,蒋枫川情形还算好。
山里人快走尽了,方才的林中只剩下陆侯和他的新夫人立在那处。
蒋枫川想到今日前后所发生的的事,此刻看向杜泠静,将她眸色怔忪,时不时便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暗暗皱了眉,目露思量,不禁抬脚要走过去,可手臂却被人拉住。
“惠叔?”
“六爷别去,此番到底是侯爷救了大家。”
“这不相干。”
“六爷,姑娘,不,如今是侯夫人了。只要夫人能过得好,三爷便无有任何不快,甚至在天上看着也露出笑意来。您又何必执意?”
“可是惠叔……”
惠叔跟他摇头,“六爷别说了,我们走吧。”
惠叔硬拉着人,从另一边下了山去。
杜泠静没看见他们,只看到身侧的人背过了身去。
他是真的没跟她说话,连眼下所有人都走了,也似乎不想同她言语。
“侯爷……”杜泠静试着轻声唤了他。
男人只看了她一眼,没应声,反而走去另一边,令人将邵伍兴尸身带下山。
“侯爷。”她只能又唤了他。
他似是没听见一样,还是没应。
她无措起来,目光游走间,见亭君从山坡上不断给她使眼色,“那你过去呀!”
他之前跟她说了两次。
而他根本就无意交换,真的是要帮她救人,她确实没敢相信……
恰男人往一侧走来,杜泠静吸了一气,快步走上前去。
她又喊了他一声,这次,他停住了脚步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