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斯相信她们会感激她的。
丹妮斯不愿耽误时间,嘱咐完布莱德黎,又去跟阿瑟娜讨论了下发展科技之事,其余见面请求一概不允,叫上威威就要出发。
“我想了一下,东域对我而言理应没有什么特别,到那玩玩也挺好。”威威说,“不过...”
丹妮斯肯定是无心游玩的,只想尽快赶路。但威威自认是到凡特斯游历,可不是替丹妮斯干活来的。
“你先走,我在后面边玩边追你。”
于是丹妮斯和威威再次分开,只身一人赶往东域。
在路上,丹妮斯多次发现有人在跟踪,只是追不上,一开始还以为都是像林恩女爵那样过于热衷的追随着。直到她因疲惫不得不落地休息时,遇上了第一场刺杀。
来人显然低估了她的实力,又或是附近仅她一人敢接下这任务。总之,连丹妮斯衣角都没碰着就被捆成粽子的杀手,痛哭流涕地求丹妮斯放过她。
“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以为自己能杀得了我?”
杀手倒是实在:“没办法,她们给的太多了。”
“就只为了钱而已?焉知追随我不会在未来获得更多财富,你眼界未免太浅。”
【“这饼画得也太远了,那帮人给的钱可是摆在面前的。”】“是是是,圣者说得对,我知错了。”
“谁派你来的?”
杀手虽然实力不济,还挺有职业操守,咬紧牙关不回答,但这不防碍丹妮斯知道答案。
只能说,她毫不意外。
藤蔓松开,杀手掉在地上,哎呦呦地揉着腰站起,对丹妮斯千恩万谢。
“走吧,别来耽误我的时间了。”
“好嘞我马上就滚!”【“果然传言是真的,圣者从不杀女人...等她累到睡熟再过来...成了就是无本万利,不成我也没什么损失。”】
杀手转身就跑,丹妮斯却如鬼魅般闪现在她身后,单手握住她肩膀,硬生生把她掰了过来。
没等杀手反应,左脸即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伴随着清脆声响和嗡嗡耳鸣,她整个人都被打飞了出去。
丹妮斯这一巴掌用了二十分的力气,好像要将自遇见圣者之森外那帮朝圣者起,一直积攒到现在的怨愤,全通过这一下发泄出去。
杀手被打得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头晕眼花站不起身。
丹妮斯上前,扯住她的领子,让她坐起,治好了她脸上和耳朵的伤。
杀手意识这才清醒,丹妮斯又一巴掌狠狠打在她脸上,然后又治好。
杀手脑子清醒,可内心很懵,自己刺杀人家,人家生气打人很正常。但她这个挨打的都没哭,打人的哭什么?她困惑地抬头观察丹妮斯。
“哭自然是因为伤心。”丹妮斯为她解答。
杀手忙说:“我真知错了,您别伤心。”【“别再打我了。”】“我保证能滚多远滚多远,以后再也不出现在您面前。”
这次的保证是真的,不是因为她不愿,而是因为她不敢。
“算了,你走吧。”丹妮斯松开她的衣领,摆摆手催她快走。
杀手连滚带爬地起来,跑时一步三回头,生怕丹妮斯又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此事放下,丹妮斯继续赶路,待到出了肯特亚国界,丹妮斯遇上了第二场刺杀。
这回来的人非常厉害,搞定她费了不少功夫,那人被丹妮斯绑住也没有求饶,十分豪迈地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人嘴上硬气,心声却没比之前的杀手好多少,她也相信丹妮斯不会杀她。她从小天姿不凡、聪慧绝伦,年纪轻轻便当上了特级法师,活得快乐着呢,她才不想死。
丹妮斯离开阿芙伦斯时,王宫里的特级法师还没有这么一位,“米兰达派你来,是怕我认出熟面孔么...她这个人,还真是敢做不敢当。”
【“被她看出来了...也对,我这么厉害,除了特级法师,还哪有能配得上我的职业。”】“无需乱猜,就是我自己想杀你,没人派我。”
米兰达想杀丹妮斯,无非是因为神使军叛乱和破解天赋魔法之事。对于这种理由,丹妮斯是生不起来气的,把特级法师大人挂在有人经过的路口,顾自离开。
后来几场刺杀已难以激起丹妮斯的情绪,她开始巧妙地利用追随着替她阻拦——不是她一人打不过,而是她不能一直不睡觉。
因着克里斯的建议,她不再频繁地做噩梦,可依旧睡不踏实,本就很短的睡眠时间还总被打扰,严重的睡眠不足令她既疲累又烦躁。
丹妮斯便是以这样昏昏沉沉的状态,重新踏上东域的土地。
这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最先接触的地方,感情格外不同。此时正值深冬,年关已近,熟悉的红褐色土地上附了层洁白的纱,丹妮斯忍不住捧了一抔雪和土在手中,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生机。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满身,掩盖了她的棱角,冰冷的温度将她燥火暂熄,整个人显得恬静而柔和。
有路人来同她攀谈——这人难得地不认识她,「圣丹妮斯」的影响力尚未来得及遍布每个角落。
“您是来旅行的吗?”路人笑道:“东域的土很特别,传说是因为龙血浸染,才呈现红色。”
丹妮斯摇头,“龙血是金色的。”
“哈哈,是啊,这只是个噱头而已。”路人自我介绍道:“我叫萨彼娅,是个旅行家,正想要往南走走。不过,你要是需要向导,我可以先留下来帮你。”
萨彼娅的旅行非常随意,她是真正享受这个世界的人,赏美景、吃美食、交朋友是她全部的生活内容。
丹妮斯礼貌回绝了她,“不必了。我就是东域人,只是少小离乡,如今才回,有些激动。”
“原来如此,是老乡啊!”萨彼娅张开双臂抱了一下对面的人,“自打领将换了姓,东域较多年前大有不同,你看到了莫要伤感。”
丹妮斯觉得她贴心,笑着说:“变化是正常的,没什么可伤感。”
二人寒暄几句,就要作别,萨彼娅似是想起什么,「哎」了一声,又将黑色女人叫住,“我有件事,想麻烦您帮忙。”
丹妮斯对她很有好感,便应下来。
“我对女儿保证过,每年给她带一件有外地特色的玩意儿,可我刚在朋友家闷了好几个月,这次只想走远些,估摸着明年够呛能返程。”萨彼娅说,“你既然久在外地,身上带没带着什么好玩的?我跟你买,提前送给我女儿。”
丹妮斯一路上被追随着塞了不少礼物,其中有一人发现她格外重视能不用魔法制作精巧物件的手艺,便投其所好,做了个小型水车模型送她,丹妮斯表示很喜欢,并反手推荐那人去学院。
这个小水车功能和普通水车无二,很有意思,送小孩子正合适。
“不用你买,你女儿住哪?我送去便是。”见萨彼娅坚持要掏钱,丹妮斯拦住她,“相逢便是有缘,不然东域这么多人,为何我单单遇上你呢?这件小玩具,就当我给姪女的见面礼吧。”
萨彼娅是个豪爽人,大笑几声,不再推辞,和丹妮斯姊妹朋友相称,约定下次再见请她吃饭。
萨彼娅除女儿外再无亲人,小女儿还不满一岁,现交给她朋友照顾,好巧,她朋友家正在布拉德城外的村子里,丹妮斯可以顺路。
告别萨彼娅,丹妮斯终于朝这具身体出生的城市走去。
第141章 第一粒沙子1
布拉德城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正中央如擎天之柱般高高耸立的法环高塔顶端,那块巨大的龙晶,它为全城大小法阵供给能源,大得就算站在周边村子里,也能清楚地瞧见。
丹妮斯知道,法环周围是东域名门望族的宅邸,其中城主府院门前广场喷泉终日不歇,水池底洒满了人们用来祈福的晶石;每至入夜,主路两侧灯火通明,照得大街上似白昼般;冬日时,每一寸路面上都被施加升温魔法,不留积雪;随时都有小摊贩沿街叫卖,白天和黑夜的叫卖旋律不同,十分有趣。唯有时不时出现的、运送龙晶的货车轰轰和着战士们高亢的凯旋喜歌能盖得住城内人间喧嚣。
东域没王城那么多规矩,又尚武,最得意的就是孩子们。无论寒暑,路上总有群孩子追逐打闹。
丹妮斯颇为慈爱地看着村口大声笑闹的孩子们。曾几何时,她每逢看到这样的场景便会自心底生出浓浓的幸福感来,但现在她忍不住去想威威——她小时候并没有这样玩过。
孩子们见这个黑发女人面生,纷纷凑上前问她是谁、干嘛来的,丹妮斯蹲下回答:“我是萨彼娅的朋友,帮她给她女儿送东西。”
村子不算很大,家家都知根知底,孩子们热心地把丹妮斯送到了萨彼娅朋友的家门前。
丹妮斯没有自我介绍,小孩们也没想起来问,胡乱叫道:“刀疤姨,这里就是赞德拉姥姥的家。”
看来萨彼娅和朋友还是忘年交。丹妮斯从储物镯里取了几件礼物出来,追随着送她的东西就算不是奇珍异宝,也一定颇有所值,丹妮斯只当它们是路边捡的漂亮石子般转送她人。
“这些给你们,谢谢你们带路。”
孩子们也不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扔来扔去地做抢夺游戏玩。
丹妮斯敲响房门,门内脚步声并婴儿呀呀之声由远及近,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女人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身形魁梧、面带疲倦的青年,脸上深红的长疤和眼底青紫眼袋相互衬着,歌赛娅没被这凶神恶煞的容貌吓到。反而对她十分好奇,伸出两只糖包子似的小手去够青年。
赞德拉知道,对于婴儿而言,全世界都是新鲜的,值得用上百分百的注意力——她在养活自己孩子的时候就发现了。
青年说明来意,双手捧出个精巧的水车模型来,想递给赞德拉,又看赞德拉抱着孩子不好接。
“嗐!咱别站这儿客套,来,进屋,随便找个桌子放就行。”赞德拉转身进屋。小歌赛娅扭过上半身,向后越过赞德拉肩膀,还在咿呀咿呀地要去触摸陌生青年。
赞德拉先是对青年表示感谢,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埋怨起萨彼娅来,“...就知道她那游遍世界的梦想,家也不顾,女儿也不管,还麻烦你一趟...”
青年客气地说:“没关系,不麻烦。”
屋内十分凌乱,慌忙中凑齐的婴儿用品放得到处都是,青年拿着小水车,楞没找到能放的地方。
豪爽是东域人的普遍性格,赞德拉大方地笑了几声,“让你见笑了,萨彼娅怀孕八个月才来找我,很多东西都是临时置办的,这房子又小,只能乱堆着。”
青年依然是客气两句,没有多话。
赞德拉用不会吓到婴儿的声音喊:“西兰!有客人来了,还不快收拾屋子,天天懒嗒嗒的。”
过了一会儿,里屋小门打开,西兰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这段时间牠消瘦不少,气色也差,扔还能看出原本的美貌来。
【“所以萨彼娅才背着我和牠...算了,男儿给谁当配子都一样。”】赞德拉掂了掂怀里的女婴,很是满足,进而又怜惜起自己的男儿来,她知道西兰晚上照顾婴儿辛苦,但在外人面前不用太护着男儿。
西兰低眉顺目不敢看陌生女人,手忙脚乱地收拾出一套桌椅来,够客人和赞德拉坐下。
小水车放在做了一半的小衣服旁,圆轮摇摇晃晃,惹得女婴伸手去抓。
青年对着那堆婴儿衣服说:“自己做多麻烦,城里的成衣铺有现成的。”
赞德拉坦诚道:“自己做便宜些,”她看着怀里小歌赛娅的圆脸,止不住的爱意通过笑容透露出来,“她来得太突然,家里钱财有些紧张,多省省,过几年就好了。”说完,赞德拉给西兰使个眼色,让牠去做饭。
“既然来了,吃过午饭再走吧。对了,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丹妮斯。”
“丹妮斯...”听着耳熟,仿佛有谁提起过,赞德拉一时没记起来,又问:“你和萨彼娅是怎么认识的?”
丹妮斯将路遇经过说出。
“嗐,这家伙,实在是太自在了。”赞德拉无奈道。
二人又随意闲聊几句,只听厨房传来噼里啪啦东西落地的响声,赞德拉骂了句「蠢东西」,起身将女婴递给丹妮斯,“你帮我看一会儿孙女,我去管管我那没用的男儿。”
丹妮斯没有接过女婴,而是不咸不淡地说:“她是你的姪孙女。”
“嗯?”赞德拉好像没说过这孩子和自己的血缘关系……也许是萨彼娅告诉她的吧。她解释道:“萨彼娅和她妈妈关系不好,早不联系了,我又没有女儿,她就跟我的亲女儿一样。”
丹妮斯快速地皱了下眉,立刻便恢复如常,快到赞德拉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她僵硬地接过小婴儿。
看她紧张,赞德拉安慰道:“你抱孩子姿势挺标准的,之前应该带过小孩吧。”
“许多年前常去一位阿姨家做客,偶尔会帮她带带小女儿。①”丹妮斯说:“我那时就很紧张,觉得婴儿那么小、那么软,怕伤到她。”
“婴儿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如果她们的妈妈很强大的话。”】
丹妮斯轻轻点头,似是担忧动作幅度太大也会惊到婴儿,“那位阿姨也这么说。”
“哈哈,她说的对。”赞德拉笑着,转身往厨房走去。
替西兰收拾好撒在地上的东西,又教训了牠一顿,再回到客厅,赞德拉惊讶地看到小歌赛娅悬浮在半空,用手拨弄着同样飘在半空的小水车,嘎嘎直乐。
赞德拉慌乱地跳过地上杂物堆,冲到歌赛娅面前将她抱住,忍着怒意说:“这也太危险了,万一你没控制好……”
“不会的。”丹妮斯背着身在看壁炉台上放着的摆件,“我不可能控制不好。”
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令赞德拉更加不悦,“哪怕你是高级法师,也未见得没有失手的时候。”【“她不会真是法环的人吧……所以我才觉得她名字耳熟。”】“最起码,在地上铺个垫子啊。”
丹妮斯还是没转过头来看她,只冷冷地说:“你对她真好。”
“当然了,这是我们家的孩子!”
“你们家……”丹妮斯轻声细语,却没由来地让人感到刺骨生寒,“你家的谁生了她?”
赞德拉被突如其来的心悸惊得手脚冰凉差点没抱稳孩子,她想了想,“我与萨彼娅亲如母女……”
“是么。”丹妮斯仍在盯着壁炉上的东西。
赞德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乱七八糟的小物件中,有张留影画,是歌赛娅刚出生不久时,她和萨彼娅带着西兰去法环拍的。
影像上,二人笑得灿烂,一男笑得腼腆,襁褓中的婴儿只露出张圆滚滚的小脸,睡得正香。
丹妮斯指着这张留影画,问:“你觉不觉得这里面多了什么?”
【“没有。”】“多了什么?”
丹妮斯却不肯回答,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当成亲生女儿还是家虜,真的有区别吗?”
“什么?”赞德拉听不懂丹妮斯的话,但她感受到了周围突然增强的魔法波动,始作俑者根本都没想掩盖,令人汗毛直立的威胁性填满整个房间。
歌赛娅哭了起来,女婴的哭声唤回丹妮斯的理智,她终于肯回头,面带悲悯地对婴儿道歉:“对不起。”
“请离开我们的家!”赞德拉紧紧搂着歌赛娅,连连后退,要离丹妮斯远些。
丹妮斯粗暴地拿起那张留影画,木质框架在石头壁炉上划出「滋啦」一声,她用手指指着画上的某人,“她可以向你求助,你可以帮助她,但你们中间不能存在着这个东西。”
影像上,赞德拉男儿的脸几乎被丹妮斯戳烂。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赞德拉指向大门,“现在,马上给我出去!”
“我会离开。”丹妮斯的脸掩藏在阴影中,昏暗光线显得她的眼袋更加明显,“在杀了牠之后。”
赞德拉目瞪口呆,她现在开始怀疑丹妮斯是不是太久没休息好。所以梦游说胡话了,不然解释不了好好的人为何突然变脸。
“任何对父系血缘的追溯都是不可容忍的……之前是为了避免用到近亲配子没办法,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我们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可以帮你……”丹妮斯死死盯着赞德拉,暗黑的眼睛却比熊熊燃烧的烈火还耀目,“你带着孩子,先回避一下。”
【“她要杀我的男儿?”】“你疯了!”赞德拉气得浑身发抖,“我好心邀请你进来做客,你居然敢威胁我的孩子!”
“你已经有亲如女儿的萨彼娅和她的女儿歌赛娅了,不是么?”
【“可我亲生的只有西兰啊!”】“离开我的家!滚出去!”
丹妮斯无视她的怒火和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山倾倒般向赞德拉凑近,“你有经济问题,要节衣缩食才能养活得起这个孩子。”
“你愿意抚养她,是因为她由萨彼娅所生,还是因为她带着你的血脉呢?”
赞德拉长大嘴巴,说不出话来,她明明什么都没讲,丹妮斯却像听到答案一样,如烈焰般的双眼慢慢黯淡,整个人平静下来。仿佛方才的咄咄逼人并没有发生,她还是那个礼貌又客套的客人。
下一瞬,窗户清脆地破裂,苍绿长蛇从打破的缺口中钻进,赞德拉连忙护住歌赛娅,一边往里屋方向躲,一边大喊:“救命!有强盗!”
邻居会听到的,她们都会来帮助她。
【“床头柜里有晶石……歌赛娅!”】“歌赛娅——”
「绿色长蛇」用极快的速度袭来,灵活地捆住小婴儿,将她从赞德拉怀中抢走。
植物汁液青苦的气味从赞德拉怀中飞速掠过,她已无暇去管这东西原来并非是蛇。
歌赛娅在哭嚎,藤蔓将她递到丹妮斯身边,只见她对着婴儿的脑袋抬起手……
“不!”赞德拉绝望地呐喊。
丹妮斯粗糙的指尖轻轻落在女婴额头,困倦阻挡住女婴的惊吓,她头往后仰,藤蔓立刻自行编织成摇篮,稳稳拖住婴孩,连接着土地的根茎变成柱子粗,将摇篮顶到天花板附近、赞德拉轻易够不着的高度。
赞德拉崩溃地大叫:“你对她做了什么!快放了她!”
“我不想她被吓到。”丹妮斯说。
赞德拉根本没听到丹妮斯的话,猛地抄起桌子来,奋力朝丹妮斯砸去。
这番勇猛令丹妮斯有了一瞬间的迷惑——赞德拉就像每个看见孩子受到威胁的母亲一样,让丹妮斯觉得自己其实是坏人。
第142章 第一粒沙子2
厨房门被一脚踹开,力气之大几乎将门板踢碎,吓得躲在角落的西兰激灵一下,牠知道这样踢门的不可能是妈妈。
西兰紧闭双眼,向母神祈祷这个恶徒会突发奇想地放过牠。但母神对牠并无关照,牠像只小鸡崽似的,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
那个人对牠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强歼了萨彼娅吗?”
【“什么?”】西兰根本不明白「强歼」是什么意思。
西兰不敢睁眼,也不敢哭,憋得脸皱成一团,耳边只有那人冰冷得不像从人口中出来的话语——“是你主动要求向萨彼娅提供配子的吗?她不同意,你就一直纠缠她,直到她同意为止?还是你趁她酒醉无意识时偷偷跟她产道交?”
西兰在惧怕之余多了羞臊——怎么可能?牠一个男儿家怎么能干出那么不要脸的事?光是听那人这样说,西兰就羞得想一头撞死。
牠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啜泣着说不出整话,只能拼命摇头。
牠是个漂亮的少男,平时看着有些寡淡。但哭泣来,眼角红红的,格外增色。
萨彼娅喜欢弄哭牠——二人从小就认识,那时萨彼娅就总欺负牠,让牠哭,然后欣赏牠的美丽,像她欣赏山川河流和雕栏玉砌一样。萨彼娅自认是善于发现美、珍爱美之人,这是她生活的乐趣,是她愿意为之冒险的东西。
就那么一次而已,在萨彼娅看来与她平时的恶作剧不差多少,西兰的反应也同平时一样——欲拒还迎,哭得很美,并暗暗期待着萨彼娅接下来会做什么。
萨彼娅觉得西兰看起来非常有趣,她觉得好玩,她觉得这只是她精彩人生中一次尝鲜的经历。
至于这样做会不会导致一个并没有受到期待的孩子被带到世上,萨彼娅根本就没考虑过,哪怕一点点。
反正只有一次尝试,怀孕的概率很低……应该是吧。萨彼娅不耐烦怀孕,更不想在四方游历时还拉扯着个孩子。
可她偏偏怀孕了,多少人想要孩子要不到,偏是她这个不想要孩子的怀孕了。
她下不去手结果了它,也实实地不想照顾它。所以她为它选择了一个信得过的人——她的朋友,也是她孩子的亲戚,可靠的赞德拉!她知道赞德拉一定会照顾好这个孩子的,她就能继续安心做她想做的事。
事情完美的解决,萨彼娅可以追求梦想,赞德拉有了后代,歌赛娅能好好长大……一切都这样恰到好处。
直到摧毁这幸福之家的恶人,愤怒地扯掉了西兰的头。
丹妮斯双手各拎着一部分的西兰,用尽全身的力猛吸一口气,让夹杂着血珠的空气进入气管,逼迫肺部继续工作,避免因为极度的愤怒而窒息。
她过于熟悉这样的家庭构造,她不能接受,无法容忍,她必须要这样做,她非得摧毁它不可。
父系家庭是想要女儿却没有女儿的女人「获得」女儿的手段。
父系家庭是想要滥虋交又不想对后代负责的女人「无后顾之忧」的保障。①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赞德拉和萨彼娅只是特殊情况,她们就像一粒沙子,在整个世界的宏大背景下显得微不足道,似乎不会对文明造成任何影响。
偏偏这粒沙子,被风吹到了丹妮斯眼睛里。
而丹妮斯,见过被沙漠吞噬的绿洲。②
邻居们拎着菜刀草叉和晶石挂坠挤在混乱的杂物和家具残片中,将原本就不大的房子塞得满满当当。沙发上,赞德拉如潮虫般蜷成一团,双眼无神,直愣愣地瞪着前方,眨都不眨一下,唯有细微呼吸证明她还活着。西兰的尸体很快被发现,浓稠血液洒进汤锅,暗红色液体咕嘟咕嘟煮得冒泡,满屋子都是又腥又香的血豆腐味,引得众邻居阵阵干呕。
丹妮斯躲在远处,看着村民群情激奋。有的说要去禀告城主,有的说要搜村抓恶徒...小婴儿躺在她臂弯中,渐渐苏醒。
婴儿睁开的双眼让丹妮斯慌了神,小小的、软软的、脆弱的、神圣的生命,被丹妮斯抱在怀里,如此渺小的身躯压得丹妮斯双臂僵硬,她想将她举得离自己怀抱远一些,似乎这样能缓解心头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丹妮斯害怕她。
“歌赛娅,歌赛娅...”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颤抖,“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呜哇——”女婴大哭起来。
丹妮斯登时手忙脚乱,她下意识地开始上下摇晃她。但很快便想起不能这样做,会伤害到婴儿,她不知该怎么办了,大脑一片空白,婴儿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她从没打算生育孩子——她从没想过要当妈妈!这不是她选择的孩子!她僵硬的双臂开始颤抖——这是个生母还没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时,被强行带到世界上来的孩子!这是个养母还没做好抚养孩子的准备时,被强行带走的孩子!
不不,我不是养母。丹妮斯急得满地乱转,她觉得自己从没这样恐慌过。这个女婴,比深海鲛人更可怖,比翱翔巨龙更具压迫感,丹妮斯知道自己无法成为她的母亲。
“呜哇——”
丹妮斯后悔起来,她不该那样冲动,把女婴从赞德拉身边带走,明明只需杀了西兰就行,赞德拉会好好抚养小婴儿长大的!而现在这个女婴很可能死在她手里!
她开始在惊慌失措中质疑自己——或许她不该多管闲事,将萨彼娅和赞德拉联结起来的是她们二人的友谊,而不是西兰那个弔子,都是她丹妮斯多心多想,因为——就像克里斯说得那样——生长于男权世界的她想象不出属于女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她在拿上个世界的模板往这个世界的女人身上套,一切都是她的错!
一切都是她的错!不然怀中那小小的婴儿为何如此嚎啕?可怜的小歌赛娅,她根本不想出现在这里,她应该由一位真正懂得照顾婴儿的女人看顾。
丹妮斯急得原地乱转,“救命,谁来救救我...”她喃喃祈祷,“不,救救她,谁都好,来救救她...”
她无法去找正对她喊打喊杀的村民,附近也没有任何熟悉的人,带着婴儿,丹妮斯不敢用精灵魔法快速移动。她必须得照顾她,这是她擅自决定她人命运的代价。
她是饿了?还是冷了?丹妮斯听不懂她的心声,这种未知是如此煎熬。
婴儿凭本能用嚎哭来表达所有诉求,丹妮斯只能挨个排查,一会儿催生出植物再用魔法变成糊糊送到婴儿嘴边。一会儿拆开褯子看看需不需要清理,一会儿抱着婴儿轻轻拍打……她彻底放弃了休息,趁婴儿睡觉的时候赶路。
原本在丹妮斯看来近在咫尺的布拉德城变得远在天边,她带着婴儿,还要躲着可能把她当成恶徒的人,进城的路硬是走了三天。待到她来至城门前,整个人已狼狈得不成样子,脸色如同病入膏肓,身形踉跄。正值半夜,城中寂静,丹妮斯绕开灯火通明的大路,穿小路直奔城主府。
恍惚间,她以为开门的会是格雷戈,敲门之后才想起,格雷戈早不在此地,城主府多年前便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丹妮斯等了好一会儿,门都没有被打开,她抬头,去看门上的监视法阵,轻声说:“是我,妮蔻,求你开门吧,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一定会进去的。”
又过了一会儿,门后响起软底拖鞋和地毯摩擦的窸窣声,门轴顺滑地转动,一门之隔的室内,正中灯光照映下是身着睡衣的妮蔻-斯通,周围黑暗掩藏下的,是十数个装备到牙齿、紧张无比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