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宿敌结婚了by白羽摘雕弓
白羽摘雕弓  发于:2025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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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奉衣宫女搬着她的腿,劝她把脚放下去,这姿势毕竟粗俗。
“不放,凭啥某个前朝的公主可以拿乔,我堂堂的太子良娣,就不能松快松快了。”这位绿衣少女,正是太子李玹从北地带进宫的那位发妻,郑知意。
群青的目光在郑知意的脸上停留片刻。
郑知意,上一世的手下败将。上一世群青入宫之后,公主对她说,想要太子妃之位。可太子已经娶亲,有个封了良娣的原配叫郑知意,是群青亲手将郑知意的机缘夺过来,拱手奉上。
空位左边,便是宝安公主。
再华丽的衣饰也装点不出杨芙曾经的神气,她抱着狸奴,脸色阴郁,任何关于国破的词汇都会刺激到她,郑知意却偏生要叫她难堪。
忽然,那雪白的狸奴叫了起来。
章娘子一把将群青推到前面:“贵主久等,最后一名宫女带来了!”
室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狸奴细细的叫声。
群青知道,公主正辨识着她的面容。
她几乎能感受到那种欣喜、激动和委屈,像浪潮向她涌来。前世此时,她们应该都很激动吧。
杨芙伸手,却又因要装作不相识,把颤抖的手藏进袖中:“章娘子,她……让她去我宫中侍候!”
章娘子刚翻开宝册,郑知意偏要打岔:“她已有三个奴婢,凭什么还要一个?”
“列位贵主,四个宫女,也是符合宫规的。”章娘子说。
“那为何本宫堂堂太子良娣只有三个?”
章娘子:“良娣若想要,也、也可以再来一个……”
“那本宫要再来一个。”郑知意忽然指着群青道,“我也要她。”
话音落下,如病猫似的宝安公主激动起来:“太子说过本宫位比大宸公主,听那不相干的人啰嗦什么?给我记下。”
章娘子的笔尖为难地顿在空中,群青忽而出声:“奴婢不愿侍奉宝安公主。”
她声音清晰、决绝,一瞬间,殿内好像结了冰一样寂静,没人能想到,地位最卑贱掖庭宫女,敢对贵主说这样的话。
章娘子惊呆了:“你在说什么?”
群青抬眼,平静地望向杨芙,重复道:“奴婢不愿侍奉宝安公主。”
为这一束光,她为杨芙付出过半生。如今十年情断,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宝安公主杨芙,楚国覆灭时,被占据大明宫的李家人俘虏。她是留在大宸的唯一一个楚国公主,宸明帝继位后,没有难为她一个弱质女子,默许她仍然住在鸾仪阁,保留旧楚公主的称号。
也许是因为她的美貌惊人,燕王与太子对她关怀备至,礼遇有加。
虽然如此,她这个前朝公主毕竟是寄人篱下,身份尴尬,杨芙倍感屈辱,很少出门,直到宫中的南楚细作偷偷递她消息,说当年群青并没有死,已成了细作,很快便会回宫。从那日起,杨芙整日撕着历书,她盼这女使,如同盼一根救命稻草。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选拔宫女这一日,她的任务很简单,便是将群青选到鸾仪阁。杨芙以为,她的憋屈日子要到头了。
结果,迎来当头一棒。
四面的目光如冷箭将她冻住,杨芙的泪意凝在眼中,差点无法在椅子上坐稳,要滑落下来:“……你说什么?”
群青的嘴却没停,拜了一下,又道:“奴婢只知,贵主的身份关系到奴婢的生死。宝安公主是楚国的公主,可如今楚国已灭,公主要如何自处?倘若跟着公主,万一哪日圣人心情不好,不再承认您这个公主,奴婢恐惧日后会有性命之危。”
谁不知道身份问题是这位前朝公主的逆鳞,宫女们哗然,章娘子丢下宝册,扑上来捂住群青的嘴:“癔症!”
章娘子信誓旦旦:“公主勿怪,她癔症没好全,胡言乱语!”
天杀的,平日里灵灵巧巧的孩子,总在关键场合发疯,是什么病症?
杨芙如冰雕一般僵住。群青的语气分明熟悉,可那神态却极为陌生,她只在意,这女使看她的眼神中原本含着的那股亮晶晶的忠诚,不知为何熄灭了,如一口不见底的深井,让她的心也不断地坠落。
这话怎么可能是她说得出口的!杨芙的脸色惨白。因这转折太急剧,远超她的意料,只能有一种解释。
作戏,对对,肯定是作戏。
一定是南楚的安排发生了什么变动,而她不知道。她受不了四周的目光,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恐坏了事,只能如冰雕一般僵坐。但那心底惊惶的疑影岂是那么容易按下的,不经意间,她把自己裙摆都捏皱了。
“谁说她癔症了?”郑知意的嗤笑,像落在火上的油星,爆出一个火花,“我看她清醒的很。”
郑知意在偌大的殿内踱来踱去,看见窗边摆着李玹给公主剪的插瓶花枝,拔了出来:“她不过是把在场诸人的心里话给说出来罢了。可怜这些奴婢都嫌弃你,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杨芙眼神忽然一凛:“本宫的宫殿,谁准你这个乡野村妇撒野?滚出去。”
郑知意活生生被吓了一跳,花都掉了。
杨芙自恃是公主,平日里只用眼神瞧不起她,好像与她骂仗都会沾染上俗气,今日不知抽什么风。在大庭广众下挨了呵斥,郑知意觉得自己丢了极大的面子。
“你的宫殿?谁说的?”郑知意一把拂落花瓶,“这是我公爹打下来的宫殿,是我们家的地盘。你敢让我滚?我偏不滚,我想踏就踏,我就是在地毯上拉屎撒尿,你也管不着!”她拿绣鞋在地毯上用力踩踏,直将花枝碾成了一地粉末。
杨芙五内俱焚。这种人从前连宫城都不配进,现在却能在她的寝殿里撒野,她将袖中的香球砸了过去。
香球擦着郑知意的脸颊过去,令她瞪圆眼睛,随后挽起袖子,猛跳起来,章娘子将她抱住:“郑良娣,莫动手啊!”
两人积怨已久,而今陡然动起手来,宝安公主的婢女围拢上来,郑知意带的两个婢女都来拉扯章娘子,场面一时混乱。
“这,奴婢去劝劝……”
殿外雨丝斜飞,寿喜撑着伞,已随太子立在窗外旁观了好一会儿。
窗前的李玹却摇摇头。
他的脸颊偏瘦,眉飞入鬓,皮肤和薄唇都缺乏血色,那双狭长的凤眼却非常有神。
“不知掖庭怎么选出如此蠢笨不知的人,竟敢当面顶撞宝安公主!”寿喜骂道。谁不知道,宝安公主是太子和燕王放在心尖上的人。
殿内人影乱做一团,唯有群青低着头,事不关己一般跪着。
李玹眼中掠过一丝厌恶。
能引起纷争又全身而退的人,绝不蠢笨,而恰恰是聪明,并且恶毒。
李玹咳了两声,寿喜忙将伞向他倾去。李玹摆手:“你接着说。”
寿喜回道:“殿下迎琉璃国使者入长安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情。”
“三郎身边那位陆长史,与大理寺的人一道查案,不知怎么的就查到孟观楼在长安的私邸,还发现一位偷养的外室。消息连夜传到圣人和娘娘那里,白天,孟相还想撮合孟观楼和丹阳公主的婚事,圣人气得将茶杯都摔了。孟观楼尚公主,肯定是不成了。还有,正五品以上不得养外室,所以孟观楼那名外室,按律没入了掖庭。”
李玹闭了闭眼。
“孟观楼的性子殿下知道,许是咽不下这口气,他登门辱骂,将一桶黑狗血泼在了陆长史殿门口,还在门上写陆长史是克母的天煞孤星。”
李玹骤然睁眼,出了一身冷汗:“他闯了燕王府?陆华亭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寿喜斟酌着说,“听说,陆长史原本趴在案上休息,生生被孟观楼给骂醒。可是醒来之后,没有理会孟观楼,只是将面前的折子一本一本地翻开,看里面的内容,然后全部推到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然后呢?”
“然后,陆长史是出门去看孟观楼了,可也只是站在门关处,用手指触摸门上的黑狗血,又抬头望着太阳,随后定定地看着孟观楼,就好像没见过他一样。”
这一连串反常的动作,果令李玹眉心蹙紧。
“孟观楼这次过了,定是踩到了陆华亭痛脚。你不懂,此人睚眦必报,若结下死仇,日后就要下死手了。”李玹道。
寿喜一惊:“这孟观楼从前还算规矩,自打进了长安城,行事狂妄无度,早晚要连累了殿下。是否该提醒孟相,敲打他一下?”
李玹却轻摇一下头。
他示意寿喜向鸾仪阁中看。寿喜看清在宝安公主身旁拉架的宝姝,也吃了一惊:“宝姝?她什么时候进的宫,竟然没有与奴才招呼一声。”
李玹笑了笑:“这小娘子刚从陇右过来,不好好在长安家里享福,非得来做个宫婢,还偏要伺候性情不定的宝安公主,寿喜,你理解得了吗?本宫想,许是她父亲的意思。这太子妃之位,孟太傅看来是押宝在公主身上了。”
他的笑意微敛,凝停在一个有些厌恶的弧度。
新朝初立,人人抢占先机。孟相的儿子已官居要职,还要女儿送到贵人身边,结交贵主。就是抓握权势,也未免太过着急。
李玹性情多疑,即便对身边人,也不能完全信任。
“后宫撕扯,有什么可看。”李玹意兴阑珊,抬脚离开。他轻轻的话语散在风中,“孟观楼殿试留下的纰漏,尽快替他料理干净,别让陆华亭拿住把柄。”
寿喜听得心中一颤。李玹的金色的衣带飘过来,这位刚将宾使引入碧泉宫,又陪他们参拜佛礼的的太子殿下,衣上还沾着淡淡的檀香。
殿内,杨芙冷笑:“我与玹哥哥早就相识,他可从来没提过有你这下堂妻。你长得跟泥猴一般又黑又丑,又这般上不了台面,关起门做你的良娣,有何脸面在外面乱晃,你可知道宫里所有人都看你的笑话?”
章娘子默念阿弥陀佛,被气得发狂的郑知意揪住领子:“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掖庭跟这贱人穿一条裤子。拦我不拦她,你们没将我放在眼里!”
章娘子冤枉:“奴婢拦了!”
杨芙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你别拦,看她敢来吗?”
郑知意用力一掼,可怜的章娘子跟风筝一样飞到了一边。
“说到看笑话,我怎么也比某些没名没分、没皮没脸的人强。”郑知意横眉怒目,“我好歹是李玹明媒正娶,你呢?你还没嫁人就跟燕王……”
杨芙拽她的头发,郑知意扑将上来,眼看又打起来,却被人挡住。
这人身形极快,在一瞬间便挤进两人中间,把两人分开。
杨芙睁眼便看见那熟悉的纤细身影挡在自己身前,鼻子一酸。
郑知意正在气头,伸手想掀开群青。她是马匪家的女儿,手上有劲,却没想到手臂被人反攥住,用了十分的力气都没能挣开。
郑知意抵不住那力道,竟倒退几步,难以置信道:“你敢推我?!”
群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摆,跪在了她让出来的那块空地上:“郑良娣息怒,奴婢想侍候您。”
郑知意骂人的话,顿时叫这转折卡在了喉咙里。
“你是,刚才发癔症的那个?”
她张了张口。
“奴婢没有癔症。”群青说,“婢子说的都是实心话。不愿在鸾仪阁服侍,只怕前路不明。您是太子殿下亲封的良娣,又得圣人垂爱,方才您看得上奴婢,是奴婢之幸,奴婢百般的情愿。”
怎有人将这奉承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郑知意用力抬起群青的脸,长得倒是清秀中带着温良,特别是双眼,仰头看人时如两丸静水,澄澈得一眼能看到底,叫人生不出什么攻击欲。
还从来没有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恭维郑知意呢,以至她脸上竟然开始发烫。
郑知意心中气焰消下去,生出一丝后怕:宝安公主失贞之事,太子已禁令阖宫提及。若非这奴婢打断,她刚才差点又祸从口出了:“……算你有眼力见。”
章娘子赶忙说和:“既如此,让她跟着良娣走吧。良娣这下有五个奴婢了,是内庭之中,仅次于皇后的贵主。”
郑知意将章娘子的宝册夺来,当着杨芙的面抢了她的人,方才彻底舒心。
于是等燕王妃萧云如回来时,便见地上的狼藉,推移的椅子,含泪的杨芙,以及头发凌乱却得意的郑知意。
她沉默了一瞬,不知短短一刻钟内,发生了什么。
但萧云如到底是将门之女,有八风不动之沉稳,拂裙而坐,若无其事地接过典册看了看:“甚好,两位贵主挑不中的奴婢,便由景春分配到其他各宫做杂役。今日二十名掖庭宫女,各有了去处。”
萧云如的五官大气,下颌稍宽,声线沉稳,不及宝安公主貌美,但端坐在那里,却很有威严:“圣人宽仁,一改前朝掖庭婢永世为奴的宫规,令掖庭奴婢也能择优充入宫闱,是尔等之幸。望你们在贵主身边各司其职,日后择优进入六尚。”
一片欢喜的谢恩声,淹没了萧云如一连串的咳嗽。群青见她眼底发红,又以袖掩口,在侍女的服侍下服下药丸,应是身体不适,还硬撑着。
群青的思绪飘远了些。萧云如,好像是死在圣临二年。
她小时候,便总听说萧云如的名字,说她是长安城内有名的高门淑女,是个既有才学,又很会掌家的娘子。
如今一见,的确气度不凡,可惜选男人的眼光差了点:李家攻入长安后,萧云如携萧家军求嫁燕王,被圣人封为燕王妃。
群青记得上一世,萧云如嫁给李焕后,反对燕王的好战嗜杀,常以仁政劝阻,倒也颇有成效,可惜太早地香消玉殒。
她若还在,李焕应该不会那么快攻打南楚……
群青决定,日后在烧香之时,替萧云如也拜一拜。
搬进清宣阁前,群青需回掖庭打包行囊。因惦念苏润,她一路疾走。
可一回到那片低矮的瓦房之间,她便看见一群内侍站在宫学博士阁子门口,似围观着什么坏事。
她凑了过去。随即那些内侍便从阁子内抬出一具尸体,裴监作吊声道:“都让开,正九品宫学博士苏润暴毙。”
群青如遭雷劈,退到道旁,眼睁睁地看着那步舆从她眼前经过。
白布下露出一双沾着砂砾的脚底板,还有毛发旺盛的小腿,肢体已经发青,确实毫无生气。
群青盯着尸体看了半天,疑心自己眼花了。
她上午才给苏润换药,苏润的腿毛有这般浓密吗?再看那尸体耷拉下来的手指蜷着,僵硬如石,也不对,死了得有多半日了。
裴监作注意到她之前,群青闪身离开。回北库查看,没有被暴力翻动的痕迹。也是她关心则乱,苏润连钱都借她的,定然是直奔燕王府,除非他傻,否则没理由返回那脏污凌乱的住所。
所以,住所抬出的那具尸体不是苏润,是别人的尸首。
得出这个结论,群青感觉鬓边的冷汗渗了出来。
这时间并非送饭时间,没道理突然抬尸,除非有人闯进宫教博士的住所做什么,发现他已经死了。如果说从前孟观楼给她的印象是暴戾,发生今日之事,令她不得不正视这个胆敢灭口的人:她若是将苏润打发回住所,今日他便交代在这了!
风吹树叶哗哗作响,凉意穿堂入袖。
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调开裴监作,避过来往耳目,不着痕迹地往住所内放一具样貌相仿的尸体,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圣临元年,陆华亭的反应和筹谋,便已如此周密且极速。
以至她竟与那位从未见面的宿敌,隔空完成一次天衣无缝的交接。
群青把东西收进包裹。
还担心苏润进不去燕王府,不曾想陆华亭这么敬业。

雕花木窗大敞。苍翠茂密的树冠摇动,混杂着花香的风灌进来。
苏润紧攥椅子扶手,麻药的药效已经褪去,他根本坐不下去,豆大的汗珠滚下来,陆华亭赐的座,便好似一种故意的惩罚。
苏润这边窸窸窣窣,陆华亭的笔却未停。
空气中混着淡淡的血腥。
就在刚才,有刺客从檐上倒挂下来,企图破窗刺杀。这陆长史分明背对着窗,竟然无动于衷,紧接着,那刺客便被燕王府的暗卫们射出了窗外。陆华亭拿起一枚通宝抛在桌上,垂眼看了结果,随后将它拂到一旁:“杀了。”
暗卫们在外扑杀刺客,小内监们则擦着室内的血迹。
苏润已是面无血色。看他们的反应,这样的刺杀,在燕王府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怜群青一个身处内宫的小娘子,怎么会认识这种刀尖舔血的人?
酷暑天里,陆华亭脸上干干净净,如玉一般温润洁白,整个人仿若芝兰玉树,不见狼狈和黏腻。若只看相貌,确实可以骗人……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面前的公文堆出厚厚一叠,又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拢好:“某都批完了。苏博士还不说?”
陆华亭淡笑抬眼,苏润确认他是第一次见眼前的人,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双黑眸中,暗含着刺骨的恶意。
“没有任何人指点某!是某从前听同僚说过,长史与孟给事中素来有怨。得罪了孟给事中,便想到来投奔长史,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此而已。”苏润说。
方才燕王府的人已反复盘问过他的动机,他谨记群青的嘱咐,一口咬定是自己寻来,没想到这陆华亭偏是多疑。
“那你是怎么知道,孟观楼下午杀你?”陆华亭觑着他,“勿怪燕王府失礼,你早不来,晚不来,他下午动手,你上午跑来,实在有些凑巧。可是从谁那里,得到了什么风声?”
“这,的确是凑巧……”苏润百口莫辩,有些崩溃,“某真的,的确不知道下午有人动手。”
这时,风动帘栊,一个暗卫进来回禀:“长史,翻遍六尚名册,没有一个叫群青的女官啊。”
听到这话,苏润一怔。
他刚才,什么地方说漏了群青?不对,他从头至尾没有提及呀!那陆华亭又是如何知道的?
此人难道会读心术不成?
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错了。他瞥向陆华亭的时候,对方也正注视着他,他的表情已全然出卖了他。
陆华亭那双浓黑上挑的眼,盯着人看时,锐利得有如刀锋压在肌肤上,他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叫你来找我的人,可是叫群青?”
“非也。”苏润眼珠中映出慌张,“那位同僚姓张,长史说的人,某并不认识。”
陆华亭却对他一笑。
不待苏润回答,他已失却耐心,叫人取来苏润带来的“厚礼”,抽出匕首,将木匣接连撬开,拈出里面的点心。
随后毫不留情在指间捏碎。
苏润眼看他将点心一个一个捏碎,心中鬼火直冒:也不知道这是群青攒了多久才攒出来的点心,如何这般糟践人家的心意!
陆华亭用帕擦净手指,神色不明。
在他印象中,此女步步为营。她将苏润的人送上门,送他一份大礼,却没有夹带任何字条和信息。
站在细作的角度想,应该藏在暗处为妙,尽量不引起对手的注意。难道圣临元年,她便与这九品文官感情深厚,到了为救对方,而甘愿以身涉险的程度?
那也说不定。
陆华亭看了看苏润,将苏润看得恐慌万分。那个酷暑,便是因为此人突然发病,群青开始步步溃败。
看来裙下之臣的地位,也有高低之分。
他倒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
刀尖撬开匣子,木片纷落而下。苏润看着他的举动,福至心灵,陡然明白群青要他隐去自己的理由:陆华亭在找人……
……在找她。
嗤的一声,陆华亭将木匣底衬的丝绢撕开,底部赫然有一枚指甲盖大小的掖庭赏赐印,鲜红色。
陆华亭撂下匣:“她在掖庭。”
“这人是谁呀,长史费心找她做什么?”狷素看了看匣底红字,小心地问。陆长史这几日心情不好,周身的冷意,让人都不敢多说话。
肯定是被那孟观楼给气的。
因为热,陆华亭拾起折扇,一下一下拂去面上燥意,撩动鬓边漆黑的发丝:“传说中,绸子发梦,梦到二十年后,自己被一个陌生青年刺杀。醒来之后,发现这个青年现在应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儿,他该怎么做?”
“找到这幼儿,立刻杀了。”窗边传来一道嘶哑的女声。
苏润愕然看向那名给灰隼喂生肉的女侍卫。她身量瘦削,神情冷酷得理所应当:“现在不杀,难道等着仇人长大,为他所杀不成?”
陆华亭眼中也有同样的冷酷,听闻此言,唇边笑意竟又深了些:“再拿一枚通宝来。”
“找到了。”狂素从袖中摸索出一枚钱币,“篆字是死,瑞兽是生,我抛了。”说着将它扔了出去。
苏润瞳孔急缩,被两个人按在椅上,却感知不到臀上的疼痛。他还没有忘记,方才陆华亭是如何用一枚通宝卜生死卦,审都懒得审,便下令把那刺客诛杀。
他万没想到,群青连这个陆华亭的面都没见过,就要死了?还是如此草率的死法。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绸子发了个梦?
他汗流浃背地盯着那枚通宝被狂素高高抛起,在空中急旋。
它的影子,倒映在陆华亭漆黑的眼底。在下落的瞬间,一把扇陡然将其打落,将未知的生死盖在了底下。
陆华亭望着雪白的扇面,半晌不语,谁也读不懂他脸上神色。
“叫你拿来给我,没叫你扔。”叮当一声,通宝被扫进抽屉内。他抬眼时,神情淡漠,一如对这府上的许多事,有时玩笑,有时又失了兴致,“你扔的不算。”
狂素和狷素对视一眼,瘪瘪嘴退到一旁,女近侍则转过身,继续取喂生肉喂那灰隼,好像都习惯了陆华亭的脾气。
陆华亭从抽屉取出两张荐书。
“长史真的要答应帮那孟宝姝,把她送到鸾仪阁去?”狷素见他把燕王妃的印信也拿了出来,忙问道。
他对那孟娘子没什么好印象,这娘子叩门求见数次,赶都赶不走,非说自己是陆长史远房的妹妹,刚从陇右进宫,请求一见。陆华亭根本没有开门,说不认识她。随后孟娘子便将这荐书,还有一片黄玉珏的碎片托人带给了他,又娉娉婷婷地走了。
现下看来,倒不是不认识,只是来者不善。所以狷素担忧。
陆华亭没有回答,将鲜红如血的印,盖在了空白处。
他心中却想着旁的事。
群青敢这么早便将苏润送过来,着实出乎意料。
但那黑狗血,孟观楼的辱骂,也是上一世未曾发生过的事。他还需要更多时间观察。
只是,他知道那女官和宝安公主感情深厚,偏要旁人占了她的位置,先一步断了她的后路。
印盖得端正清晰,陆华亭随手将荐书递给狷素:“告诉孟宝姝,答应我的东西,记得给我。”
此时此刻,群青在拜别章娘子。
章娘子不搭理她,狠狠地骂一个犯错的小宫女。挨骂的小宫女哭着奔出门,群青心知章娘真正想骂谁,走到她面前,挤出一个笑:“章娘子,北库没有老鼠了。”
章娘子冷道:“跟我说什么?我管不了你了!”
“娘子勿生气。差点连累了您,是我不好。”群青把北库的账本和钥匙整整齐齐地摆在章娘子面前,有些局促,“奴婢把这账册整好了,交还给您。”
章娘子望着这些东西,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家里是楚国那个皇帝给抄家的,你有恨,不想伺候他的女儿也是情理之中。可你也不能那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言讥讽她呀!你可知道那一刻,我连咱们俩埋在哪儿都想好了。”
“咱们埋在哪儿?”群青真有些好奇。
“就南边那个乱葬岗,有一棵大树——你能不能别打岔?”章娘子骂道,“宝安公主再落魄,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非得跟着那个、那个山里野人……你以为那是好去处?”
章娘子做了个两根手指在手掌上行走的动作。
“娘子,那是马匪,不是野人。”群青硬着头皮小声提醒,“马匪也分帮派,有自己的制度。”
“原来你都知道!”章娘子讶然打断,“郑良娣马匪的出身,哪里做得了娘娘,封良娣是圣人顾念旧情,她烧了高香!明眼人都知晓,太子妃早晚会是宝安公主的,那她以后就是皇后,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那可不一定,群青心想。
上一世公主的太子妃之位,有几分是她筹谋的结果。
她是来给自己的行为找补,早已编好谎言,但没想到,章娘子如此信任她,竟连借口都替她找好了。
章娘子口中说的抄家,不是她的遭遇,而是原本的掖庭宫女“群青”的凄苦身世。想到此处,群青将篮子内缝好叠好的冬衣递给章娘子:“劳烦娘子托人,把这个带给我阿爷。”
刚刚顶替宫女“群青”的时候,群青在她的阁子内,翻看了她留下的所有的痕迹,在柜里发现了她缝补了一半的冬衣。这个因病而亡的小宫女,每年都会给她阿爷送冬衣。
“群青”的父亲群沧,多年前因言获罪,连累家人罚没为奴,自己则判了个无期徒刑,还在牢里关着呢。
章娘子看到冬衣,面露不忍:“你说你得罪了宝安公主,以后该怎么办呢?”
群青听在耳中,忍不住望向章娘子,真有几分疑惑:“娘子怪我一时意气,我也想问娘子一个问题。”
她问:“这一路照拂,娘子坚持提携,我能感觉到。您就不怕得罪其他人吗?”
章娘子一怔。
随即,她的目光变得柔和,淡淡道:“我都在掖庭二十年了,有什么可怕?裴监作那老东西能将拿我怎样?你也看出来了,宝姝是世家女,她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六尚。走我们这一遭,不过是被送进宫来历练、积累人情的。正因此,我才更要提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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