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第一苟王by苟雪丁宁
苟雪丁宁  发于:2025年0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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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一见道祖?”
云海极速褪去,云舟渐渐降落,尹月目光微错,看着此起彼伏的云,就好像在看着那个宽宥凉薄的强者。
天不怕地不怕的尹月,心中忽然一空。
“不、不了。”
竟是落荒而逃。
青度持剑,第二个跳下云舟,她看着七彩阁阁主消失,不解道:“阁主怎么走的那么快?”
邹娥皇搭着青度的肩,幽幽叹了口气。
记得那些年,她最崇拜尹月的原因,其实不过也就是,别人情窦初开不是邻家哥哥就是白衣小仙人,唯有这头铁的姑娘...在拜师不得,被打下蓬莱岛几次后,恋慕上了道祖。
可这世人都知道,蓬莱道祖云无心,当真是空心的,或者说,心有大爱。
在他眼里,人族节气都尚是小爱,更何况是儿女情长。
可想而知,那些年里,尹月这姑娘,心碎的是有多彻底了。
“没事,这些人你先数数人数,看有没有少了的。”
邹娥皇一边和青度说,一边随手一勾,揪出了人群里的谢霖,“小疯子,这一百年去哪里了?”
谢霖很有节气地哼了一声,并不理她。
下一瞬,他只听得女声无奈的一声叹气,这声叹气让他整个魂儿都紧绷起来了,玻璃珠儿般的眼咕噜咕噜地转了半响。
他听见,那人说:“我忘了,等再回去要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那场大火非凡火,乃是天火,天火之下,修士与凡人无异,她怎么可能进去找他。
谢霖没说话,显然是不信的。
另一厢青度走了过来,“人没少,但是洪兴龙让我来问问他。”
坎天剑直直指着谢霖,“他们嘎子帮二当家,到底去哪里了?”
谢霖眨了眨眼,无辜道:“你不如问问洪兴龙,当初那个二当家是从哪里捡回来的人才。”
青度眉心一跳:“什么意思?”
洪兴龙也跺着脚走了过来,虎摸了一把额前碎发。
“给俺一句准话,老刀疤他现在是死是活?”
谢霖闲闲一翻眼皮:“活着,但他有些不良的小癖好,我已经帮他剁掉了,不用谢我。”
洪兴龙纳闷:“他有* 什么癖好,酒喝不了二两,就是平时脸上那条疤吓小孩了些...这有什么的。”
却见谢霖神色莫名:“你确定,小孩是因为他脸上那条疤害怕他?”
洪兴龙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帮中贾老三戳了戳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那龟孙子老爱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对小孩动手动脚...估计这次是踢到硬板了。”
洪兴龙这才大悟,骂了句畜。牲。
等等...剁了,是剁了那个下三寸吗?
却见身侧的邹娥皇跟着走神,大约是想到了什么画面,她笑得有一二分变态。
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意味不明的夸赞:“剁得好!”
谢霖脸色微微发红。
十四盟的建筑都是大同小异,一座高耸的阁楼立在城镇的中央,顶头一行书是昔年丹王留下的笔墨,十四盟这三个字在牌匾中熠熠生辉。
密州总部的几个十四盟办事员都穿着统一的白色袍子,其中有一个年岁还小,生了一张娃娃脸,见到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进来,反被吓了一跳,急匆匆地朝后面喊:“李三儿,来业务了。”
被唤作李三的是个长脸男,正佝着腰,点头哈腰地送一个穿散修衣服的人出来,听了有人喊他,也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正在忙。
那散修路过邹娥皇身侧的时候,她错眼看了一下,竟嗅到了极其熟悉的一股兰香。
“等等。”
她叫住那散修。
十四盟盟内主要由两股势力角逐,世家和门派,但是在这两股势力之外,散修作为一个基数庞大的群体,自然也有一席之地。
然而仅仅也只是一席之地。
至少绝不该是由这等肥差的办事员谄媚地恭送。
被邹娥皇叫住的散修慢吞吞地抬起头来,他生得平平,只有眼下的一点泪痣,略显风情。
“姑娘,你叫我?”
邹娥皇歪头看了他片刻,最后停在了对方刻意显露身份的灵牌上——上面刻着容无常三个字。
这人...就没差把狐狸尾巴扫在她鼻尖了。
“看错了,看着背影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容无常笑的很是烧包:“能像姑娘认识的人,是我的荣幸。”
“哦。”
却见对面的姑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想多了。我说你长得像的那个人,是个抛家跑路的混蛋,假死在外面脱身,十几年不曾给家里寄来一封信报平安。”
容无常脸色发僵,下一瞬,花白的银丝蹭过他侧颊,他面色微红,只听见邹娥皇带了点哑意,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对他道:
“师兄。”她顿了顿,“在外面呆累了,就回来看看吧。”
“我…我不是容有衡...”
反驳的话还没有出口,就看见那人已经越过了他,玄黑色的厚剑背在身后,行走之间发出砰砰的铁声。
他的师妹,从来都是这样。
只说自己想说的,甚至都不会等别人的回复。
就像是一柄亟待出鞘的剑,笔直,雪亮。
青度若有所思地回头,却只见被二师伯叫住的那个散修,摸了摸鼻翼,竟是无奈地笑了。
这笑里,似乎是说不上的情思。
啧,青度忽然感觉牙酸。
记录身份令牌这件事在十四盟算得上比较麻烦的一件琐事,年岁较小的娃娃脸显然不熟悉流畅,捣鼓了半响。
最后接待众人的还是十四盟的那个叫李三的办事员,这次倒是熟练了,但人是飘的,记录身份令牌记录到一半,听了外面有人喊了几句“昆仑...剑皇...来密州了...”
直接丢下了青度几人,从木椅上一个弹跳,就冲出去看热闹了。
邹娥皇慢慢戳着十四盟那闪着灵灯的评价牌,慢悠悠地就要从五颗灯戳到两颗灯,下一瞬却发现指尖麻麻的,原来是那评价牌年久失修,漏电了。
正坚持不懈地戳着的时候,跑出去的李三又跑回来了,眼尖瞧见了,毫不客气地把评价牌一收,坐回了位上。
那边有人小声笑了,说“关系户,评价牌发给他的时候就是失灵的,永远都是好评。”
李三耳朵尖,不以为耻,反而笑了,一边手盖灵章,一边同另个没说话的办事员笑说:“我听他们说了嘴昆仑剑皇,我还以为是谁,出去一看原来不是那位。”
他摇头晃脑:“不过也不差了,瞧瞧那剑那睥睨的神态,怨不得都说一句小剑皇。”
灵章用力在灵牌上砸下去。
李三语气尖酸:“哎,有时候还真是羡慕前台那些接送的,哪个看见的不是大人物,像我们,这辈子在这里处理些盖章的琐事,八辈子轮不上一个剑皇来盖章,这辈子打交道的都只是几盘菜。”
显然是记恨之前邹娥皇在这琢磨给他打差评,见缝插针就嘲讽了几句。

李三嘴欠惯了。
和众人对于他是个关系户的猜测不同, 这人其实一穷二白;当初能进十四盟,不过也就是溜须拍马的技术高超了些,正好拍的那个面试官舒服了。
至于家里嘛, 其实是没什么底蕴的。
但是奈何人家有脑子,进来后到处暗示别人他有关系,说和这个大能关系好,和那个世家是世交;就连一开始被发配的那个凉位置, 坏了小几年都没去修的评价牌,也被吹成了是关系户,所以打不了差评。
对于李三来说, 见人下菜碟, 是一项被动技能,甚至都算不得有意为之。
但他没想到,这次竟踢到了铁板。
前一秒还是在笑着嘲讽对方连盘菜碟都算不上, 后一秒就看见邹娥皇身后那个抱着剑的年轻女修冷眉成锋, 扔出了一块蓬莱的玉佩。
蓬莱...拜托,青天大老爷, 这可是蓬莱啊!
在小二十年的那句“不羡蓬莱天上仙, 只羡昆仑半剑霜”兴起之前,众人听惯了的还是:天上仙岛蓬莱岛,地上苦舟昆仑舟。
就连李三自己的名字,一开始也和这蓬莱沾了一星半点的微妙关系。
当时容有衡还活着,惊才艳艳的不止是昆仑山上的那位剑皇。
那时人人都说, 蓬莱山上,平月真君, 那才是天地第一真仙人。
有人说他连渡劫神境都没有,一睁眼一闭眼, 就已经是半步升天;还有人说容有衡出生的时候,天地大旱三年,是吸收了一片天地钟灵俊秀的才孕育而成的灵胎。
天才、天之骄子这样的话好像天生就是为了容有衡存在的。
他是这天地间最一等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而李三的名字么...虽然说起来潦草了些,但也确实是和蓬莱平月真君,容有衡有关的。
这要从李三出生的时候说起,也是三年大旱的开局。
那年他的父亲死了,母亲另嫁,唯一一个老奶还是盲了眼的,颤颤巍巍地要给他养大。记得,老奶压着一口气絮絮叨叨地和四五岁的李三说:“别听隔壁狗蛋瞎说,你这名字才不随便,孙儿你可知——平月真君出生的那年,天下大旱三年,巧你出生的那年也是,孙儿,你这个三,是要继容有衡、宴霜寒之后的天下第三人啊!”
李三天真的信了。
但他那时候忘了,五千年前大旱那次,天下出生了无数个襁褓里的幼儿,而不只是一个容有衡。在这些新生儿里,有没活过片刻的,有活过去终其一生也只是个凡人的。
…人们说那场大旱是为了容有衡而出生,其实毫无道理,只是那个郎艳独绝的真君,偏巧生在了那场大旱里。
于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旱,似乎是专门为了专门证明这个道理,来势汹汹,毫无预兆。
但至今也没有第二个应天地而生的容有衡。
而李三托这场大旱,得了这么个名字,但也只得了这么个不三不四的名字,说碰瓷都有些牵强附会。
现下,他在十四盟几年光景,头一次碰上蓬莱的人,结果开口就是得罪。
如今,李三只好自叹倒霉,心气不顺地赔着笑,拿出刚刚送那个高层散修的劲头,一边扇着自己脸,一边飞快地戳着灵章。
下一瞬,他的手腕却被一人的两指掐住了,动弹不得。
邹娥皇:“谁要你扇脸了,把评价牌拿出来。”
明杏站在前面,看得分明,忍不住捂着嘴和阿姊笑了。
这位邹仙长啊!
“大师兄,怎么了?”
一群白衣剑修围着中间的曲轻云,关切问道。
被他们围着的曲轻云,是昆仑当代大师兄,生得一副周正模样,平日里处事也很周正公道,因此极得众人爱戴。
这次出昆仑,众人得知是曲轻云带队,往常没人接的小任务,都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
曲轻云:“我们追着石妖而来,但是十四盟最后什么都没有让我们参与,不可,不好。”
另个昆仑弟子就笑了,“大师兄,你就是太一板一眼了,石妖算什么大妖怪,他们既然自己要解决,我们白拿了贡献值,岂不好?要我说,也该学一学何九州那厮的轻松做派了,去了蓬莱一次,回来修养半个月。谁知道他究竟是在修养,还是玩乐?”
“去去去,拿何九州和大师兄比,你不嫌埋汰,我还替大师兄叫屈呢!”
一堆剑修轰然大笑。
唯有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曲轻云面色肃立。
往来十四盟的杂乱人流,中间不知道多了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看,在这个风头上,自己身边的这些人都太散乱了。
“安静——”
他低喝。
这声安静落在杂乱的说笑里并没有被遮住,相反还因为带了灵气的扩散,一下子就震住了纷乱的场景。
十几个互相推搡的剑修闻言眉骚眼躁,一改刚刚,震声回道:“是!”
闪着光的名剑齐齐出鞘,各式各样的剑鸣一震大殿。
似乎定要听到旁观者小声的惊叹:哇,这就是昆仑啊!
——这群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剑修才肯满意地收剑。
唯有曲轻云揉了揉眉眼,略显疲惫。
叫他们安静...这群小兔崽子反而更显眼了。
此刻,大殿另一头,鼻尖全是汗,亦步亦趋的李三送着邹娥皇一行人到了另一个屋子。
要不是他后面还有业务,恐怕他就算扒着墙壁也是要留下的。
这个屋子是负责众人填心愿门派的,然后再统一进行考核。
邹娥皇和青度对视一眼,两个人慢吞吞地退到了角落里,试图留下,但最后磨磨蹭蹭地,还是被微笑的十四盟工作人员请了出去。
屋子内,明杏坐在明珠身旁,她仰着脖子,想看看阿姊选了哪里。
在看到蓬莱两个字后,明杏鼓了鼓嘴,“阿姊,咱们去昆仑吧,刚刚那群俊俏的剑修你看见了没,我也想学剑,我问过青度小仙长了,昆仑更适合学剑,咱们去昆仑吧。”
明珠摇了摇头,把蓬莱两个字用墨汁又描了一遍。
她的阿妹,一向是看见了什么新鲜的,就把前几天喜欢的抛之脑后了,这个习惯可不好,将来早晚有一天会吃大亏的。
“我要去蓬莱。”
明珠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回道。
明杏听了后,嘟了嘟嘴。
她赌气就要把昆仑两个字划掉:“既然你不去昆仑,那我要和你去一个地方。”
谁料,却见阿姊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我心应我,和死战不退之间,明杏,我更适合蓬莱。但是你,”小姐姐眷恋的手在阿妹的发丝上慢慢滑下,“你确实更适合昆仑。”
只有昆仑的剑修,一遍遍从死战里刷出来的经验,才能打磨她的阿妹,明杏样样都好,只是心太躁动了,就像是一把没有剑鞘的剑。
“幻海天秘境蓬莱和昆仑都会参加,咱们姐妹好好修炼,争取都被选上,再相逢。”
隔壁桌子上,郑力挠了挠头皮,盯着桌子上两张薄纸略显纠结。身侧,方半子跳到板凳上,弯着腰去看他师父填的志愿。
“这两个字是什么,蓬莱?”小孩用自以为压低声音,但其实分外大声地趴在师父耳边道。
郑力被他惊地一抖笔,墨水晕开了半页纸。
“谁、谁要去蓬莱啦?你看错了,我、我没写蓬莱,你给我下去下去,当心我给你卖了!”
前面椅子上,洪兴龙挠了挠头,最后还是问十四盟工作人员要了张附属门派的楔子,规整地填下了昆仑二字。
他是嘎子帮帮主,要对兄弟们负责的。
不能说喜欢哪个门派,就跑去哪个门派。
门口处,邹娥皇和青度转了个身走出来。
谢霖作为一个还有着“前科”记载的邪修,并没有和众人进一个屋子,其余填心愿门派的人出来倒快,但是见过了昆仑剑修的排场后,再也不提先前那一路上说过要入蓬莱的事了。
反都是一抱拳,认真地和两人道了谢,就脚底抹油跑了。
青度刚刚瞥了一眼志愿,心里凉了大半。
两百个人里,填了蓬莱的人,占了十分之一都不到。
邹娥皇倒是还笑的出来。
她特别关注的不过也就是那么几个姑娘的名字,除了明杏要去昆仑,其余人多半都填了蓬莱。
青度:“师伯,我有事先回流仙酒楼了。”
流仙酒楼是十四盟给任务完成的修士特别颁发的福利,平日里一间都要七品灵石才能租赁一间。
邹娥皇摇了摇手,说去吧。
郑力估计马上就和方半子出来了,她在这里守着。
过了半柱香,郑力才抱着方半子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贼眉鼠眼地左瞟右看,半天没看见人后才钻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跑。
结果刚跑了没两步远,街角阴影里,神色温柔的女修抬起头,脸上是郑力看惯了的笑意。
他唰地一下刹住了步子。
邹娥皇:“跑去哪里?我都看见你那上面填了蓬莱了。”
郑力不知为何闷红了脸,然后吞吞吐吐道:“你管我。”
邹娥皇蹙眉,摸了摸自己的脸,说:“你盯着我做什么?”
郑力:“不是...谁盯着你了,服了。”
话虽如此,他面上仍浮现出一层可疑的红晕,然后道:“你...星盘没了?”
邹娥皇这才反应过来。
把星盘还回去后...她脸上的云雾便在渐渐褪去,昔年藏在星盘之下笑溶溶的眉眼,渐渐变成了她本来的模样。
而郑力,作为众人里除她之外精通占星术者,自然是察觉最快的那个。
“怎么样,好看么?”
却只见那个病蔫蔫的白脸吊梢眼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狼狈地喷出了两道鼻血,吓得原本怯生生不敢说话的方半子立刻跳到了地上,替他拍背。
邹娥皇大惊:“我知道我好看,但也没好看成这样吧?”
屁...郑力捂着鼻子,又咽下了一口翻涌到喉咙上的血。
他说:“邹娥皇...我好像读到了你的前半生了。”
“求人力所不能求。”
他说的很慢,喉咙还在哧哧漏风。
“苦天下之不能苦。”
“……”
“邹娥皇,我看见你的前半生了,那是一把剑,从刀山火海而出,浴天下疾苦而行,求人力所不能求,苦天下之不能苦。”
郑力说着嗓子就哑了。
他其实一向都是孤高自赏的性子,甚至都带了些愤世嫉俗,所以当初论道台他听不得邹娥皇解释,就已经先自顾自地给她下了定义。
但是...但是...
方半子忽然瞪大双眼,他那个不知道吐了多少口血都还是梗着身板跳脚的师父...为何哭了?
——只见郑力笔直地跪了下去,满地尘埃飞舞指间,这男人俯首叩拜,轻轻道:“仙长大义。”
他看见了。
妖族入侵前,现在凡间撒下的那场大旱,宴霜寒和容有衡都束手无力的大旱,是这个姑娘去力挽狂澜的。
须知,最后死在妖族入侵战场上的修士,都不如凡间大旱里的一杯黄土,葬的百姓多。
只是修士的命,是命。
而救了百姓的那个人,偏生什么话也不爱说。
唯见这日月悬空,站在阴影处的玄袍姑娘,慢慢走了出来。
或许再叫她姑娘已不是很合适,花白的头发象征着她韶华倾负,早于相识之前。
然而,郑力却只听见一声剑出鞘。
那重若千钧的剑,轻而易举削下大乘手臂的剑,此刻做的却只是一件事,把他的膝盖轻轻托起。
邹娥皇轻叹:“别跪啦。”
是做梦吧?
那行蓬莱的人走后,李三正想着幸好没闹大,胸口的那口长气还没来得及舒出来,就看见小掌事的走了进来,跟他说明日不用来了。
小掌事身后,正是他那个昔日嘻嘻哈哈奉承的好同僚,怯生生的小圆脸换了一副面孔,正得意洋洋地对李三比着口型,是说活该。
——原来对方一早就知道,这群人是蓬莱的。
丢了差事的李三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街上,一直游荡到了天黑,竟也没敢回去。
最后终于犹豫再三,还是走上了那条熟悉的小道。
李三在十四盟的俸禄还行,但主要用来打点关系和医治他奶的眼疾,就是再高的俸禄,也都只能打水漂去了。
所以住所嘛,未免就偏僻了些。
密州都不喜点灯,于是幽长的小道里,李三只能看见零星的几点星光,今夜竟是连月亮也没有的。
他愤愤不平地手舞足蹈了一会,结果就踢到了一段软绵绵的东西。
一声闷哼声从地上传来。
这原来是个人。
李三咽了口唾沫,就要绕着走过去。
谁料,脚脖子突然被拖住,冰冷细腻的触感一下子吓地他浑身一激灵,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地上的人有些眼熟。
白日那个抱着臂的蓬莱小仙人?
地上,青度微微喘着气,她刚刚已经晕过去了,只是又被一脚踹醒了,模模糊糊知道人来了,于是拼着一口气拦下了。
青度拼着一口气伸手,凭直觉勾住了李三的手腕。
“你帮帮我...我师伯,蓬莱邹娥皇还在流仙酒楼里,我被人封了灵气,联系不上她,求你帮帮我。”
“药…药…”
是药还是妖?
李三猛地跳开了原地,惶惶跑出了那条暗巷。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李三越跑越快,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意识到手心处黏黏糊糊的那片,其实是人的血迹。
温热的。
——他拿手拍打自己门扉的时候,看见那粘稠的血迹在漆黑的梨木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手印,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下一瞬,大门打开,他那活了九十岁高龄的盲眼老祖母,轻车熟路地摸索,从里面给他开了门。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老祖母乐呵呵问道,“春姨给你留了饭,快来吃口。”
李三一言不吭,直到扒起了第一口热饭,舒出了一口气。
“奶,”他蹭着老祖母的手掌。
没说他今日被十四盟开了,也没说在路上遇到了什么。
于是眼盲的老祖母,并不知道此刻滴在她手上的水珠,是从她孙儿的脸上落下的,还只当是下雨屋檐漏水了。
那李三咬着唇,哭的比谁都难看,“你再跟我说一遍我名字是怎么来的,奶,我想听。”
他想听,这一刻,至少还有人觉得他能和容有衡并肩。
眼盲的老太空空摸了摸四周,茫然无错地问孙儿,“怎么漏水了,哪里下雨了吗?收衣服了没?”
然后李三听见他奶说:
“你这个名字,是按族里排名来的,当时前面你大伯还有两个儿,一个叫李大,一个叫李二,到了你,就是李三。”
“奶...”李三抖着唇,“你一开始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然而却只得了老太的一声笑骂,“当时还是小孩,要人哄着也就罢了,如今可是在十四盟做官的大人物了,怎么还要阿婆给你哄哄。”
原来从一开始,就和那些人无关么?
他所有的骄傲,他所有的鼻孔朝天,他所有的自命不凡。
原来从一开始,根本就不存在吗。
李三心里轰隆隆的,他想既然如此,那他和蓬莱那些人更没有关系了。
他心下稍安,手上的血迹好像也淡去了。
只有心跳那声,越来越响。
仿佛要跳出胸膛。
老太惊叫了一声:“怎么雨越来越大了,三儿,你快去拿盆接雨水,别把木床泡发了。”
李三脆脆应了一声。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跑出了院子。
在那个当口,李三发誓,他只是单纯想拿盆回来应付老奶的,绝不是想出门撑什么英雄的,他发誓。
小人惜命,君子重义。
他是小人,他心里有数的。
但是就在那个拿盆的当口,他神出鬼差地看了一眼黑漆漆的门外。
门外什么都没有,可是门外又好像什么都有。
门内是他一眼望到底的前半生,门外,却好像还能传来那微弱的呼吸。
这样的未知,这样的神秘。
好像有一只手,一只带着吸引力的手,捏起了他的心,生生地往外拖。
李三,跑了出去。
自命不凡的小人,尖酸刻薄的小人,其实一开始,也是做过大侠的梦。
二十年前,四五岁大的李三被村口的孩子堆排挤,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口中喊的是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李三跑了出去,他越跑越快,耳边是呼啸的风,脚下是通往流仙酒楼的路。
在漆黑一片的主城里,只有这片路上是灯光闪烁。
只有这条路是亮的。

什么是妖怪呢。
在民间的书里, 妖怪是化成人形的狐狸精,埋伏在进京赶考的路上,拿毛茸茸的大尾巴勾着书生的魂;在修真界, 妖怪则又是另一种东西了,他们有灵智,学人修行,习人性, 统一被叫做妖族。
除了东海龙族以及一些无欲无求的精妖之外,大部分妖族和人类,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灯火通明的流仙酒楼里, 邹娥皇视线微垂, 落在了上午才看过的那行昆仑剑修身上。
他们坐在她对面的酒桌,推杯换盏、猜拳行令。
——她听见,他们在说石妖。
为首的剑修神色倒是肃穆, 然而俊冷的面上也浮现出一坨酒色的红晕, 显然不辞酒力,偏偏周围人敬酒又都就着饮了下去。
“大师兄, 十四盟他们说那石妖已经被打伤了, 约莫明日就要伏诛。”
双颊飞红的曲轻云微微颔首,他目光已经发直,背后背着的剑发出躁动的嗡嗡声。
被誉为小剑皇的昆仑当代大师兄,背着的本命剑,并非是众人想象中的煞气冲天, 而是两把流水一样的波纹条剑契合在一起。
水载万物,有容乃大。
——在修真界, 已经很久没有以双剑出名的剑修了。
和单剑比,双剑流在剑修里面并不算受欢迎, 也不全然是因为更难上手,更多的还是因为宴霜寒曾经在一次剑修大会里说过的话。
那日,黑衣剑皇摸着神华剑的流光,眼神平直,语气平铺直述:“剑修修剑亦修心,持双剑者天生如凡人分心,难成大器。”
曲轻云仰头,痛快地干下了一盏酒。
他双眼迷离,想这又如何,现在还不是拿着双剑的自己,成了这昆仑的大师兄。
烈酒烧喉,平日里再是一本正经的人——如昆仑兢兢业业的大师兄曲轻云也一样,几杯酒串肚,未免眉梢眼角也多了几分的轻狂。
他抿着酒,一口一口的,等捉了石妖回去,就闭关修炼个十五年,到时候再出发幻海天秘境,领昆仑拿下优胜...届时,谁还敢再在他面前说双剑流没落?
剑皇算得上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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