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的意义by七宝酥
七宝酥  发于:2025年03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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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到十二点多,并无后文,便阖眼睡去。
看到纪翛然回复是在第二天中午,我带着便利店的饭团回到工位。
三点多的信息令人瞠目,因为时差?还是大学男生的作息总这么随性?——毕竟许树洲大四上也常通宵上分,我再次打开纪翛然主页,确认他ip,在国内,深圳。
他说:不好意思,晚上有演出,没及时看你消息。
我咬着饭团,发出跨度长达九小时的好奇:你是做什么的?
这次纪翛然回复很快,他说他是调音师,在跟着一个小众乐队做全国巡演。
他的职业很新鲜,我说:第一次见做这个的。
纪翛然说:只是兼职。
我回:主业留子么?
纪翛然笑了:哈哈哈哈哈是的。
他又说,九月开学,跟着活动的乐队也快解散了,所以想给自己一个不留余地的夏天。
我的目光伫停在“不留余地的夏天”上面。
有人给自己一个不留余地的夏天;有人给自己一个狼狈不堪的夏天。我是后者。
我咀嚼着米饭,味觉在照烧鸡肉的齁咸里苏醒:现在巡回到深圳了?
对方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你首页ip。
他很像刚认识的许树洲,自带几份笨呼呼的puppy感:噢噢,我忘了。
我微微弯起嘴角:下一站是哪里。
纪翛然发了乐队的巡演海报给我。客观讲,乐队名字并不吉利,叫空想,巡演主题倒是不错,画面也做的有调性。“如露亦如电”,出自佛家语,红底金字的篆文标题充溢着禅性。我留意到他们的排期与地点,深圳之后就是上海。
我所在的城市。
我说:原来是我这里。
纪翛然说:是啊,你是上海人吗?
我说:不是,只是在这里工作。你呢,哪里人?
纪翛然回:北京。
我说:原来是京爷。
纪翛然立刻过敏般回道,别。
我从安徽一个边缘小城来到上海,而许树洲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与他初识时,我曾因地域参差产生过微妙的自卑。但这种落差很快消散,因为许树洲未尝表现出优越,而我也知悉自己终将留在这座城市。即便不同源,我们也不会有地理上的分离。同居某段时日,我们常贴在一起刷小红书上的犬舍主页,挑选血统纯正长相甜美的边牧幼犬,并信誓旦旦预言,婚后我们一定会一起养条狗,名字都想好了,叫丁小洲,随妈姓,随爹名。
我翻看着纪翛然首页,在他攒聚的光怪陆离的演出现场照里,我看到了一股清流——我幻想中的小狗,丁香色的边牧,吐着大舌头,眼神机敏,毛发也非常靓丽。
我问:这是你的狗吗?
纪翛然说:对,不过出国了都是爸妈在养。
我问:他叫什么?
纪翛然纠正我对狗狗性别的误判:她。
我改口:令爱叫什么?
纪翛然:哈哈,她叫纪小然。
然后,我撒了个谎:天啊,我也想养一只边牧,给她起名丁小敏。
我在骗人;但没有完全骗人。
我要把许树洲剔除出去,他亲手撕毁的蓝图会以新的脚本呈现,成为我在其他异性面前的印鉴。
许树洲,你也在做这些吗?
在某个女孩面前,你也会有一只名叫“许小洲”的梦之小狗吗?
按下发送键时,复仇的快意火花般升起来,还裹挟着一种自我颠覆后的急剧下坠。矛盾冲击着我,我想笑又想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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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叛了许树洲吗,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初心?
在过往认知里,我对“失恋”并无概念,但不代表我没有幻想过它发生,我在想,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要去健身,阅读,徒步,周游全国(还没足够的钱周游世界),再学一门外语,也许法语,也许意语,反正不会是结交新欢。然而恰恰相反,我被困在方寸工位间,和一个交友软件里认识的男孩儿见缝插针地聊天,并把他当做我忙里抽闲的消遣。
我承认,和纪翛然聊天,我能感觉到光亮与活力缓缓回流到我体内,但同样的,也有一些瞬间,我会不可抑制地黯淡。
我愈发厌恶许树洲,他已经不单单是个“前男友”,他成了一个框架,一柄标尺,我会不自觉地用他来丈量我所遇见的每个人。
纪翛然没什么问题。
我们在认识的第三天互通语音,纪翛然的声音像一泓见底的泉,满满干净透亮的少年气,外加京腔镶边,我笑得停不下来。
我靠在床头问他:“爱丁堡好玩吗?”
纪翛然说:“别来,会抑郁的。”
我说:“ 但你听起来很开心啊。”
纪翛然说:“那是因为我已经疯了。”
我笑出了声,回忆海报上演出时间:“你们是不是要来上海了?”
纪翛然说:“对,明天就飞。”
我的笑倏然敛住,非常讨厌,就是这种时刻,“许树洲”诅咒乍现,它能在一瞬间掐死我的所有开心。
生平第一次坐飞机还是跟许树洲一起。从小到大都在观山的我,对海向往已久。我们一拍即合将青岛列入旅游计划表。
从虹桥站坐高铁过去要六个多小时,但飞行的话只要一个半钟头,许树洲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路上,建议买机票,又说:这么久,要把我们敏敏屁股坐扁咯。
我在微信里回给他一个敲你脑袋的小熊表情:我最近每天都在练臀桥好吗?
许树洲没有立即回复,五分钟后,他发来一张截图。
他已经为我们订好了机票,丁敏一与许树洲的座位靠在一起。
我坦白: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许树洲似乎预见到了:所以把靠窗的位置给了你。
登机时间是六点多,上升时我很紧张,耳朵发堵,我像个慌张的小孩那样死抓住许树洲的手,内心开水壶尖叫,直至飞机平稳下来,再看窗外,那是从所未见的奇景,落日浓缩在悬窗里,与地表形成明与暗的分界,像一粒美丽的胶囊。
我一眨不眨地望着。
“这么好看吗?”许树洲靠来我脑后。
我回过神来,也回头看他。
我们的脸挨得很近,四目相对,他肯定道,“嗯,好看。”——我清楚他是在说我。而后,他飞速在我嘴角贴了贴,又扭过头去偷笑。
看到他微微鼓起的侧脸,落日胶囊仿佛在我心头溶解了,甜橘色,蜜浆味。
今后的每一次飞行,哪怕只是言语间提及,都会成为关乎许树洲的心锚。
就像秋天必然嗅见桂花,已然是种效应。
“英国会经常下雨吗?”灰蒙蒙的后遗症出现,我不可控地把话题转向奇怪且跳跃的地方。
纪翛然愣了一下:“会。”
“我要洗澡啦。”我吞咽一下,遏制着泣意。情绪在失控,我怕对方察觉。
纪翛然更疑惑了:“你不是洗过了吗?”
我沉默了。
我的扯谎手段变得如此高明:“呃,想早点语音,所以骗你洗过澡了,其实我刚下班回来没多久,还躺在床上摆烂。”
纪翛然笑了:“我可以等你的。”
“不用啦,我可没那么心安理得。”
道德将我绑架至卫生间,我又莫名其妙地洗了一次澡。
花洒是最佳道具,能让我在下面肆无忌惮地痛哭,温热的水裹着眼泪流经我口腔,也将它们稀释得没有那么苦咸,最后我疼到蹲下身,腹部重创般蜷在那里。我也与许树洲说过差不多的话,就在刚进公司的前半年,我常加班晚归,因为见面次数不同以往,我愈发依赖他,也思念他,就如他对我。所以我总拖延着不去洗澡,为了让属于我俩的时间变得更长,有时担心他有包袱,我也会欺骗他,告诉他我已经洗过澡。
真想告诉他啊,想为自己澄清,我也没有总是在吹头发。
为什么还没好。
都一个多月了,为什么还没好。医学还没有发展出针对性清除记忆的研究成果吗,真希望自己成为一台机器,大脑是磁盘,只要将名为许树洲的文件加入回收站,彻底粉碎,就能把他从我生命里根除,从而终结我的痛苦。
重新穿上睡衣后,镜子里的女人的面孔也平静了。
我怔怔看了会素面朝天的,苍白的自己,稍稍乌青的眼圈居然形成了天然的雕饰,连泪沟都恰到好处。我拿起手机,挤出笑容,用前置给自己拍了张照片。
容貌焦虑是来大城市念书后才萌发的,我与室友去外滩夜游,在那条宝石盒一样的街道上,我见到了许多真人版芭比娃娃,女孩们的妆容一丝不苟,耀眼到难以正视,哪怕近距离经过,余光偷扫的皮肤也非白粉面罩,而是我曾在小说里看过的“吹弹可破”,她们身上不同种类的香味会给我一种错觉——我路过了一丛花。
后来我跟在室友后面学化妆,用如今网络俗语来讲,就是“无效妆容”,无非皮肤白了点,眉毛浓了些,外加血盆大口。但我依旧认为自己的美貌度跃上新台阶,也是这个臭美且自信的阶段,我认识了许树洲。
在许树洲的认可里,我可以变得更美。
他具象地形容过我,“你长得有点像汤唯。”
回来后我火速搜索汤唯照片,难以置信,还问室友:“我长得像汤唯吗?”
她们纷纷打量我,“还真是诶,眉眼很像。”“我大一开学就想说了。”又问,“有谁说你像汤唯吗?”
我不好意思地启齿:“就我最近认识的那个男生。”
徐满反应过来,揶揄:“噢~~~~~~许同学喔。”
回到床上,我吸吸鼻子,给纪翛然发消息:你睡了吗?
等待他回复的间隙,我将好友列表往后拉了拉。滑动次数多到出乎意料,工作消息像洪流一样把许树洲冲到了最下面。当我收回给他的置顶与备注,他降维成最普通不过的社交边缘人。
他依旧没有更新朋友圈,头像还是那只比格。
也许,他已经变心喜欢上比格,而不再是边牧。
偷看他状态时我总格外小心,以防多点一下,拍到他。我从没有失手过,就像我也没在工作上犯过错。
这时,纪翛然的消息提醒跳出来:还没。
我切回去:你每天到底几点睡?
纪翛然说:看情况,不过明天要早起。
我问:几点飞机?
纪翛然大概在打趣:你要来接机吗?
我顿了顿,思索片刻:你到的点,我估计在上班。
他似乎意想不到:啊?你还真考虑要来啊?
我说:说笑啦。
我被我们的极限拉扯逗笑了,托恋爱的福,如今我已不再生涩,能与异性娴熟对话,脱离了许树洲构建的舒适区,我自成舒适区,男女间大同小异的相处经验像内力一样留存在我意识深处,自推拉间自然流泻。
纪翛然没有让气氛降温:不过,你想来看演出吗?
我翻开手机相册找到那张海报,又对照日历:周六晚上吗?
纪翛然说;对啊。
我开玩笑:免票吗?
纪翛然:当然了,我带你进来。
我没有占便宜,这似乎也是我思维之中的惯性,我在大麦网上搜索他们的演出名,下单一张所剩不多的票,并截图发给纪翛然。就像当初不由分说购买机票的许树洲。
纪翛然吃惊:不用啊!!
我说:浅浅支持一下弟弟们的事业。
纪翛然回给我面条宽泪的感动表情包。
我回到那张酒红色的海报,放大看标题。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要跳出狼狈不堪的夏天,我要去听不留余地的夏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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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13.
演出地点所在的livehouse,距离我公司不算远,下班后我没吃饭就赶乘地铁去到那里。一下午,纪翛然都在跟队友紧锣密鼓地布置排练,所以回我消息速度很慢,最后一条是叮嘱,到了打他电话。
我回了个“好”,不过没有拨通他电话,贸然打搅他。屏幕左上角的时间是19:13,距离演出开始还有半个多钟头,外场已人头攒动,多是时髦精致的年轻男女,我低头看看自己根本来不及变装的社畜外壳,有些不自在起来。
对着前置摄像头补口红时,纪翛然的语音打进来。
我按下接听:“喂?”
纪翛然应该是听到我身边嘈杂:“你到了?”
我说:“嗯,我到了。”
纪翛然说:“开个定位,我来接你。”
他是幕后人员,所以作为乐队重要分支走过来时,并未引起任何哄闹,但这不影响我心跳渐快。我在朋友圈看过他照片,他绝对属于不上相的类型,因为3D的他五官更立体,身高也更直观。他穿着简单的黑T黑裤,在一众花里胡哨的潮人间显得分外简练干净。
我迎过去:“没耽误你时间吧。”
纪翛然笑了笑:“没有,”他看向我:“你是不是下班就过来了?”
我说:“对啊。”
我克制着初见的尴尬,表现得像是经年未见的故友。跟着他去后台一路,我的目光始终粘贴在他身后偌大的StussyLOGO图案上面。
“你们没有队服吗?”问出口的瞬间,我后悔了,这个问题十分怪异且业余——丁敏一,你不必没话找话,我掐了掐自己虎口。
纪翛然回头失笑:“我们又不是电竞战队。”
我颔首:“嗯,也是。”
在后台,我见到了另外一群小孩儿,说是小孩,其实不过小我三四岁,但他们疯里疯气的样子真的很像刚出厂的新人类。其中一个染着灰绿头发的微胖男孩最有趣,表演欲旺盛地给我行宫廷大礼:“敏敏姐——”
纪翛然介绍,他是乐队的主唱,叫非非,大e人。
我掩唇笑着,咳一声:“能看出来。”
纪翛然挨个介绍剩下的几位,吉他手,贝斯手,鼓手,键盘。我也依次问好。
“我们都差不多大,”他说着,走去一边造型台,从下方扯出一袋东西,取了样走回来:“你要先垫垫肚子吗,演出很久。”
那是一袋熔岩巧克力面包,我摇了摇头:“我不饿。”
我没有撒谎,分手后,“饿”的感知就从我身体里走失,痛成为我最熟悉也最讨厌的新朋友。
我被安排到旁边的沙发坐下,而纪翛然和他的队友们聚在一块,做登台前的最后准备,大家看起来雀跃且焦灼,凝出无形的能量场。
团魂。我在百无聊赖间想到这个词。
低头第三次确认时间时,纪翛然回到我身边,提醒:“快开始了,你要去外面吗?”
我抬头答应:“好啊。”
“加油。”下台前,我挤出一句干巴巴的打气。
纪翛然仍是笑:“好。”
我确认我依旧无法自若地与异性面对面共处,纪翛然外形不输许树洲,家世或许还胜他一筹,但这种比较在我心头不自主形成时,我就知道我再次一败涂地。
我的暗自较劲终结在乐队登台。成片的叫嚣从四面八方涌来,雪白光束照出舞台的小块区域,后台那群看起来普通无奇的男孩,忽成庙宇神像,身怀法器,宁静又圣洁。电吉他的前奏响起,咒术解除,他们有了表情,有了动作,我的鸡皮疙瘩集体起立,为他们致敬喝彩。
鼓声是心跳,吉他是血液,歌词是细胞。跳跃着,涌动着,翻滚着。
音乐,伟大的音乐,它们击碎我,重组我,让我活过来。
我没听过他们的歌,但场内大合唱伴着幻光一遍遍卷过来时,我也情不自禁地高举双手,打开喉咙,不成调地跟上它们,仿若朝圣,我无法成为教众中的异己。
汗水打湿了我的额角与后背,鬼哭狼嚎到几乎破音的瞬间,我闭上双眼。
与许树洲的过往种种遽如幻灯片般从我脑中滑过,一幕幕,一片片,走马观花,而我是个将死之人,回顾平生。
“此行若有罪,恕我生妄念;
如露亦如电,不枉人世间……”
“你哭了?”从激躁的演出现场回到后台,我仍旧恍惚,难以回魂。然而周遭已恢复清明,绿毛小子一行人在拆读歌迷的手写信,像瓜分果实的猴群;而纪翛然递来的纸巾正横在我眼前。
我抬头谎称:“没有啊。”
纪翛然说:“嘴别太硬,”他指指自己眼睛:“眼睛都这么红了。”
我不好意思地接过去,揉揉双眼,把责任推回去:“还不是你们的演出太动人了。”
纪翛然接话:“好好好……”转头叫声非非。
绿毛弟回头:“干啥——”
纪翛然继续推诿:“你唱的什么破歌,把咱敏敏姐都唱哭了。”
绿毛弟脑子灵光,反弹:“你还不哄哄?”
我忍俊不禁。
纪翛然没有参与他们的聚餐,而是单独送我出来,我感到冒昧,婉拒说我自己走就可以,叫他跟他们一道去吃宵夜。
纪翛然走在我身侧:“每次巡演结束都这个流程,缺席一次不碍事。”
我感激地弯弯嘴角。
纪翛然问我:“最喜欢哪首歌?”
我想了想:“演出主题曲。”
纪翛然说:“如露亦如电?”
我点点头。
“这是情歌。”
“你们哪首不是情歌?”
“也不只是情歌。”
我“嗯?”了一声,又肯定地“嗯”一声:“如果没记错,《金刚经》里说的是人生。”
生若朝露闪电,缘起缘灭,吹起的泡沫又破裂。
纪翛然应了个“是”。
夜色与霓虹从我们身上淌过,忽然无话可说。
“晚上也好热啊。”酷夏的温度让我不安,尤其是,沉默的烘烤还会让这种热变得更为难耐和胶着。我又在出汗,不由抬手擦了擦。
纪翛然留意到,再次找出纸巾,我欣然接过,在额角磨蹭。
纪翛然说:“大理就没这么热。”
我侧目:“你们在那儿办过演出吗。”
纪翛然说:“没,但我初中暑假去云南玩过。”
我问:“跟旅游团?”
纪翛然一顿:“你怎么知道?”
我说:“那个年纪大部分都是这样出去玩吧,被长辈带着。”
“你呢,”他问回我,“敏锐的敏敏姐,去过云南吗?”
他的善待,让我耻于在他面前继续胡诌,我如实承认:“去过,大三跟前男友去过。”
纪翛然眉毛挑了挑,不轻不重的:“哦。”
我重复他的反应:“哦。”
纪翛然更改语气词:“嗯。”
我:“嗯?”
好像一粒橡皮糖在彼此间回弹,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笑了,我好奇:“不继续往下问么?”
纪翛然说:“没什么好问的,跟我没关系。”
我赞同,“也是。”
“不过,”他话锋一转,停下脚步:“我有别的问题。”
我也驻足看他:“什么?”
他的视线自我双眼上移,唇勾起:“你要用这张纸巾擦汗多久?”
我怔住,不是他提醒,我快忘了我一直在用纸巾搓拭额头,要知道,人在无所适从时就是会循环一些刻板行为般的小动作,用于置纳情绪。我忙放下手,捏握住纸巾。
我四下看,开始即兴表演:“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垃圾桶,”又用手指抓抓被纸巾访问多次的部位:“估计妆都花的不成人形了。”
纪翛然说:“我看看。”
我挑眼,重新看向他。而他已微微倾身靠近,鼻息窒住,我的眼皮也变得闪烁和局促。他端详的时间过长了,长到我几乎在揣摩他是否想要亲吻我,等我壮起胆子迎回去,他已经用眼睛在吻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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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在纪翛然专注到带有几分侵略的眼神里,那盏熄灭的灯又荧荧亮起,我没有精心打扮,没有委屈求全,光是站在这里,已经博得好感。
正如他所说,与许树洲无关;他不是第一个欣赏我的异性,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完全不必自悯,可我也感受不到自足。
我悄然别开双眼,定格到四岔路口的交通灯上:“我也有个问题。”
纪翛然问:“什么?”
我说:“我们要在这站多久?”
纪翛然低笑一声:“嗯,垃圾桶还没找到。”
然后他说:“给我吧。”继而冲我摊开左手。
我看他一眼,把纸放入他掌心。他手掌很宽,个子高的男生普遍拥有一双大手,还有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他把自己的裤兜当临时迷你垃圾桶。
我瞥了眼那里:“你谈过恋爱吗?”
纪翛然轻描淡写地说:“谈过啊。”
我问:“怎么分开的?”
纪翛然似在回忆,最后他说:“忘了。”
我不明所以地“啊?”一声,“你们男人真对失恋没概念的吗?还是故意避而不答?”
纪翛然回:“就是不喜欢了。”
就是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没想到,我从另一个男人口中听见了本该属于许树洲的回答。分手后,他没有完全无视我的联络,他指责,控诉,冷言冷语,对我的几次靠近敬谢不敏,归根究底,只是因为“他不喜欢了”。他把他的变心全都推卸给我。
路灯在我眼里变成粼粼的水纹,我故作轻松地评价:“好抽象的原因。”
纪翛然说:“喜欢本来就是抽象的概念。”
我附和他的话语:“爱也是吧。”
纪翛然说:“是啊。”
我又问:“分开了会痛苦吗?”
纪翛然说:“当然会。”
我忍不住敞开心扉:“可我前男友,看不出一点难过诶。”
纪翛然呵了口气:“那可能是,在提出分手前,他就已经和你分手了。”
是这样吗?难过的环节,习惯的戒断,他已经先我数月体验,当他下定决心将自己剥离出这段关系,他就在为这一刻做准备,所以那几个月,他打定主意分手的几个月,都是他伪善的表演,自私的怜悯。他早在局外徘徊,将爱意的残渣投喂给我,像在看个可笑的白目的动物。
我磕紧唇,镇压着心绪起伏,但我无法阻止粗鲁的措辞从口中泻出:“男人真贱啊。”
纪翛然垂眼,语气略无辜:“啊?这就开始地图炮了?”
接着他微微慌神,“你怎么哭了。”
猝不及防的,泪珠就这么溢了出来,一股股的,哪怕我极力憋了又憋,我不想在一个还算半个陌生人的异性面前如此失态;尤其他条件不错,有待发展。
“对不起……”我揉揉眼睛,随即被纪翛然扯进怀里。我有些错愕,随即感到满足,当感官被他的胸腔占满,背脊被他的手臂裹缠,竭力支撑的保护壳软化了,我突地羸弱到无法站直身体。
我闷闷吁叹着:“谢谢……”
真心地抱歉;真心地致谢。
用自己的失控打扰他,还要获取他的容纳与谅解。
我总在重复这个糟糕的我,不论在谁面前。
“没关系,”我听见纪翛然伏在我耳畔的气音:“我明天就要走了,今晚你想不想留下?”
酒店房间昏暗,仅开着四角的射灯与床头的台灯,我坐在床边,双手支撑两侧,好像坐在无向的甲板边缘,有些迷失,思绪隐在屏后,辨认不清。
纪翛然冲澡的响动像在落雨。
发展并不再我预料之中,本意是为释放,外加部分别有用心——譬如借机拍下一些我与异性用餐的照片,享受音乐的画面,放入朋友圈,被许树洲瞧见,以此佐证离开他我也过得不错,丰富多彩。
但突如其来的拥抱发生后,我明确我仍需要男性的身体,就像灵力大失的妖精,急待填补和慰藉。不留余地的夏天可以是广义之上的,也可以是狭义上的。界线不必分明,不用非黑即白,自小我没有过出格言行,连恋爱都按部就班,秉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答应纪翛然的那个瞬间,反叛的、复仇的种子再次疯长,吊诡但亢奋。
即使我清楚,这是男人的劣根,是纪翛然的图穷匕见。
进入卫生间前,他彻底变回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男人,试图俯身亲吻我嘴唇。
我下意识偏开脸,他顿住了,最后只在我下颌靠近耳朵的位置贴了贴。
我敏感地耸肩,小腹却微微有了反应。
我恨这个自己,也有些怀念这个自己,与许树洲分手后,性/欲食欲一并流失。我不爱纪翛然,连是否心生好感都无从确定;但同样的,当我和纪翛然产生亲密的触碰,我的雌激素依然会死灰复燃。
难道我在排卵期?
我拿起手机,打开记录经期的APP。
——这还是跟许树洲恋爱时下载的,即使他会一并帮忙记录经期,并适时提醒,“宝宝你经期要到了”,也预警自己,“这几天我绝壁夹起尾巴做人”。起先他对女孩的生理期认知甚少。但由于我逢经必痛,他逐渐深谙布洛芬与姜糖水的必要性,即使后者的作用等同于热水,只有心理安慰。
我还说过,多亏我,以后你再谈的话,就知道怎么对付女生的大姨妈了。
我换来满意的斥责,瞎说什么啊。
最后的结果呢。仍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性/爱亦然。
与许树洲开房是在我们恋爱一周年纪念日当天,他煞有介事地准备了鲜花与蛋糕,还有几款不同种类的安全套,我看着它们像mini扑克似的叠放到茶几上,忍不住仰倒在沙发上,抓起抱枕捂紧脸,浑身都是燃点,而就在这时,许树洲夺走我的护盾,顶着同样通红的脸,俯身过来,含住我嘴唇。
我们两个都很稚嫩,很笨拙,但同样真挚专心,不厌其烦地磨合到大汗淋漓。
被痛意击穿的刹那,我听见许树洲说:“你是我的。”
我不甘示弱地回:“你也是我的。”
饱受女性主义思潮熏陶的这几年,我在床事上渐渐变得主动、熟稔和霸道,“性的主体”这一理念植根到我体内,以致此时此刻,我都在强化它。与纪翛然发生关系,只是因为我想要,我没有丢失什么,更没有自甘堕落,一方邀约,一方赴约,相互受益。“女人”成为“男人”,没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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