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从珚浅浅笑了笑,“好多了,应该就是累的。”
拓跋骁点头。
两人坐到餐桌旁,拓跋骁直接拿了个肉饼啃起来,姜从珚则用调羹勺起鱼肉粥往嘴里送。
然而不过吃了几口,她忽然有点恶心。
一开始她还想忍着,直到实在忍不住,她忙将头一转,扶着餐桌,将胃里才吃下的几口鱼肉粥全吐了出来。
拓跋骁大惊,反应过来,将手里的肉饼一扔,猛地站起身扶住她肩膀,“怎么了?”
姜从珚还埋着脖子,不时发出难受的呕吐声,可她刚吃下的已经全吐了,此时胃里什么都没有。
拓跋骁急得不行,怒斥一旁的阿榧,“你送的什么饭,是不是有问题,害她吐成这样。”
阿榧不敢辩驳,双膝跪到了地上。
姜从珚吐得浑身无力,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听到他责怪阿榧,忙拉住他的手,“不是她的问题。”
“不是饭有问题你怎么会吐?”
姜从珚闭了闭眼,隐约想到什么,低低道:“传张复过来一趟吧。”
“对,是该叫张复过来,来人!”他都急糊涂了,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第188章 “珚珚,我们要有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 姜从珚终于止住了呕吐,阿榧忙捧过来一碗清水,姜从珚就着她的手漱完口,可算好受些了, 只是依旧没什么力气, 倚着拓跋骁胳膊才能坐稳。
拓跋骁将她抱回室内放到床上, 瞧她脸颊和嘴唇依旧白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长睫无力地垂下, 半遮眼瞳, 实在憔悴得可怜。
凉州那场大病后,他鲜少再见她病成这样,心都要疼死了,只恨不得自己能替她受这份罪。
拓跋骁将她扶在床头坐好,又端来一杯温白水喂她喝。
姜从珚喝了几口, 轻轻推他的手。
拓跋骁便将水放到一边, 坐在床沿,胳膊环过她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大掌包覆着她纤细的手指,慢慢揉捏。
“好受点了吗?”
姜从珚点点头,她现在没有强烈的呕吐感了, 只是胸口依旧闷闷的, 不想说话。
屋里静了下来。
拓跋骁焦急得不行,很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她现在这般虚弱,只好放弃追问,先叫她休息。
他一时又是心疼, 又是生气,又是自责,明明昨晚她就说不舒服了,他当时就该坚持让张复来给她看的。
以她性子能主动说出不舒服,肯定是难受极了,结果他竟真的忽视了,真是该死。
以后再也不能这样了。他暗暗告诫自己。
刚过不到一盏茶工夫,拓跋骁就等得不耐烦了,连声追问阿榧,“派人去了吗,怎么还没到?”
才这点时间,哪里来得及,只是阿榧知他现在心情不悦,也不敢反驳。
他暂时还没往那方面去想,姜从珚倒是隐约感觉到了一点,只是也不敢确定,怕说出来万一不是的话让他空欢喜一场。
大约过了一刻钟,张复终于到了。
阿榧一边将人迎进屋内,一边低声述说方才的情况。
“……我又让人去问厨房了,河鱼都是今晨网起来的,米也是上好的白米,绝对不敢弄不洁的饭食给女郎吃。”
张复瞧她话虽这么说,实际还是有点自责,安抚了句,“引发呕症的原因有很多,也不一定是饭食不洁。”
说话间,两人已经快步来到了内室。
“你快给她看看。”拓跋骁一见着人就催促起来。
姜从珚也睁开了眼。
张复不敢耽搁,往阿榧搬过来的小凳子上一坐,双指轻搭在姜从珚伸出来的细腕上,闭目凝神,仔细察诊。
拓跋骁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不过片刻,张复睁开眼,眸光一亮,“脉象如盘走珠,往来流利,是妊娠之脉。”
拓跋骁呆滞住了。
片刻后,脸旁僵硬地转向怀里的人,似疑惑,更似不可置信。
以他汉语水平来理解的话,妊娠就是怀孕,是吧?
姜从珚听到,一时也呆了。
“我观脉象,应该怀孕两个多月了。”按理早该发现的。
但最后这句张复只能在心里嘀咕了。
两个多月,正好是两人分开的时间,应该是在船上那一次。
姜从珚回眸看过去,正好对上男人的眼神,两人好像想到一块儿去了。
“怀孕”两个字不断在拓跋骁脑海里回荡,激起一阵又一阵巨浪,几乎将他思绪淹没。
“你没诊错?”他猛地转向张复。
“错不了。”张复十分肯定。
要是一个月出头脉象不稳他或许还把握不好,这都两个月了,怎么会诊错。
拓跋骁生出一阵狂喜,“珚珚,我们有孩子了!”
姜从珚心脏砰砰直跳。
她虽隐约有了点预感,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有种不真实的茫然。
毕竟三年都没消息,她便以为暂时怀不上,尤其她上月还来了月信,虽然量很少,只见了一点点红,那时她以为许是水土不服加上劳累所致,最近拓跋骁也不在身边,于是这个月推迟了几日也没多想。
姜从珚朝他扬起一抹笑,掌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很平坦,跟往日没什么区别,可现在却在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她以前害怕生孩子,但这一刻,她却为小家伙的到来而欣喜,激动。
拓跋骁将她紧紧拥在胸前,姜从珚仿佛感觉到他全身血液奔腾而过的声音,还有心脏强有力的搏动,昭示着他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珚珚,我们要有孩子了。”拓跋骁又重复了一句。
“嗯。”
拓跋骁简直不知该怎能表达自己现在激动的心情,所有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他只知道自己将要拥有一个跟她血脉相连的孩子了。
不期而遇,多么奇妙。
姜从珚的目光下温柔起来。
张复任由这夫妻俩傻乐了一会儿,等他们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后,才又道,“喜脉是无疑了,只是女郎的脉稍有些沉细无力,现在的胎象并不算很好。”
这句话像在数九天寒之日泼了一盆冰水在他们头上,两人脸色一变,齐齐看过来。
“什么叫胎象不好?”拓跋骁的声音颤得厉害,眼神却凌厉骇人到了极致。
“你是说她这一胎有问题?”他又追问。
姜从珚的心同样狠狠揪起。
她脸色煞白,血色全失,额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短短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无数杂乱的思绪,想起从前为了避孕吃的那药,想起自己本就不算康健的身体,要是对孩子有影响……
张复见两人这般反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引起了多大误会,连忙安慰:“我不是这个意思,女郎没有大碍。”
拓跋骁依旧紧紧盯着他。
“女郎现在的体质,怀孕是没问题的。”
“孩子呢?”姜从珚问。
“胎儿也没大碍。”他先给两人吃了颗定心丸。
“那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拓跋骁追问。
“我的意思是,女郎从南阳过来连赶一个月的路,就算是平时也会颇为劳累,更别说还怀着身孕,又在初期,难免有些虚弱,但好好养上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张复道。
“那你快想t办法将她养好。”
张复忙不迭点头,“我先开两服温补的汤药让女郎喝上几日,到时再看给女郎调整,不过是药三分毒,能少用药还是少用药为好。”
接下来拓跋骁反复跟张复确认姜从珚的身体和孩子都没问题,得到他保证心头才松了些。
张复又交代了些怀孕初期需要注意的事项,除了不能劳累,各种吃食香料都要注意,还写了几份药膳方子,阿榧将这些用纸笔一一记下。
折腾一个多时辰,总算结束了。
张复离开前,看了看拓跋骁,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拓跋骁声音一绷。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当着女郎的面有点不好开口,张复别别扭扭地请他单独说话。
二人去到隔间,独自坐在床上的姜从珚也紧张起来。
什么事还要避着她说,难道还是有问题?姜从珚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明明张复刚刚跟她保证过,她却仿佛浑然不记得了理智全无。
好在不过片刻拓跋骁就回来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姜从珚忙问。
拓跋骁低咳了一声,“他让我这一两个月不要同房。”
姜从珚脸上也浮现些许羞赧。
张复虽不能趴两人房门前偷听他们每晚都在干什么,但两人之前避孕过一段时间,最开始的鱼泡用完后,她不好意思吩咐侍女,叫拓跋骁自己去跟张复要。
这东西是张复亲手制的,消耗了多少他心里都有数,自然知道拓跋骁不是清心寡欲的性子,现在又没有别的女人,恐怕是担心他忍不住才特意提醒,
想到这里,姜从珚不由感到一阵后怕,抓住他衣襟,喃喃道:“还好我们昨晚没有……”
“是,幸好。”拓跋骁也同样后怕不已,将她紧紧搂到怀里,大掌包住她的手。
她现在的怀象本就不好,两人小别重逢,他要是不知道她怀孕了,只怕会随心所欲狠狠弄她,那样才真危险。
再想到这一路过来,那时姜从珚并不知自己有孕了,道路又不平坦,好几次她都被颠得弹起上半身又跌回去,要是她以前的身体状况她都不敢想能不能保住,幸好小家伙足够坚强,也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两人就这么紧紧拥在一起,慢慢平复着初为人母初为人父的激动。
“你说他/她会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姜从珚问。
“都行,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好。”只要是他们两人的孩子,就都是他的珍宝。
拓跋骁的手掌落到她腹部,想摸一摸,快要触碰到时又收回。
姜从珚瞧他太过小心翼翼,笑了笑,抓住他掌心贴上来。
拓跋骁感受了会儿,“好像跟之前差不多。”
姜从珚失笑,“她现在还小,你当然感觉不到,大概要等四五个月时才能摸到她。”
两人说了会儿话,拓跋骁忽想起她刚刚吐得天昏地暗,“你刚吃下去的饭全吐出来了,这样饿着不行,再吃点别的。”
姜从珚没什么胃口,但他说的有道理,她现在是该养好身体。
她现在闻到腥气就想吐,阿榧便让厨房重新熬了份青菜粥,还送了几个柑橘过来。
柑橘气息芬芳,哪怕不吃,握在鼻间嗅嗅也能叫人心旷神怡。
待吃过饭,又喝了一碗药,姜从珚渐感到几分困倦。
拓跋骁扶她躺下,自己也侧卧在床边,给她搭好薄被,“睡吧。”
姜从珚闭上眼。
她睡着没多久,阿隆找了过来,见到次间的阿榧,“王在里面吗?”
阿榧里面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声音小点别吵到女郎,阿隆“嗖”地一下捂住嘴。
但拓跋骁还是听到了,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起身,把阿隆叫到院子外。
“几位将军还在军帐里等着,王还去吗?”阿隆小心问。
拓跋骁原本只打算回来片刻跟姜从珚一起吃个饭,后面还有事要安排,但现在……
“通知他们,先不用理会梁军,叫周泓守好江口别叫他顺利过去就行。”
“是。”
王原本想主动出击的,阿隆不知这一会儿工夫发生了什么让他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但王这么吩咐了,他就这么做。
拓跋骁简单下了几条命令,然后就不管了,继续回去守着姜从珚。
他没睡,也睡不着,就这么看着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那时他只觉得这个汉女有几分聪明和胆气,面对前后夹击竟还能镇定自若,是他希望的妻子的模样,并不曾料到今后自己跟她有这么深的羁绊,她一举一动会牵引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
他想,幸好遇到了她,他们现在还有了孩子,有了个完整的家。
怀孕本就消耗精力,尤其姜从珚还赶了一个月的路,实在需要好好休息,她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多时辰,醒来时已经快到申时了。
一睁眼就看到男人英挺的五官,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你一直在这儿?”
“嗯。”
姜从珚心里生出些暖意,但她还是道:“军中还有不少事,你该去忙就忙吧,我身边有人照顾。”
拓跋骁摇头,“不过几句话,都吩咐下去了。”
“饿没饿,有什么想吃的没我让人去做。”他又问。
姜从珚还真有点饿了,“我想吃米糕,多放点糖。”
拓跋骁立马命人准备。
终于从怀孕的激动里平静下来,姜从珚问起拓跋骁这边的战事。
拓跋骁不想她操心这些,可她坚持,只好告诉她。
“……交锋过一次,暂时又僵持下来了,谢绍这支梁军还算有几分战力。”说到这儿,他想起什么,连忙道,“这里离战场太近了不安全,等过段时间身体好些了,我把你送回去吧。”
他平时是个多骄傲的性子啊,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打不过南梁,可现在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敢冒这个险。
姜从珚难得见他这般,忙抓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现在战事焦灼,这个孩子来得确实不是时候,但从另一个角度来想,也正是时候。”
姜从珚道:“我不想与南梁大动干戈, 若是可以,我想劝降。”
“你先前不是派人去游说了,他们不愿降。”拓跋骁语气有些生硬,显然觉得南梁这些人不识好歹。
姜从珚知他有些憋屈, 南下之后的战打得一直很克制, 跟对付匈奴完全不是一个作风, 几乎没有大规模厮杀, 全靠奇袭拿下关键城池对建康形成合围之势, 直到现在也没大规模进军。
“先前没到绝境, 他们当然不愿降,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仰起头,撑着他肩膀,主动蹭了蹭他的脸,“我们正好有了孩子, 这个孩子是我们的继承人, 不仅拥有四分之三的汉人血脉,还拥有皇室血脉,他们或许会更容易接受,我再想办法从中转圜,应该能有商量的余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孩子跟胡人已经没有多少关系了。
拓跋骁十分喜欢她这般主动的亲近, 紧紧环住她, 交颈相拥,嗅着她肌肤里散发着的浅浅的幽香, 只觉整个人都安宁了许多。
“那我尽量让他们投降。”拓跋骁道,但紧接着他扶着她肩膀稍稍往外推了一点,低下头严肃地看着她憔悴的脸蛋, “不过你现在最要紧的任务是养好身体,你才是最重要的,先别操心这些了。”
他语气有些严厉,姜从珚却笑了,“好。”
她也十分重视这个孩子,半点不敢任性。
她满眼看着自己,表情乖得不像话,笑得又甜又软,拓跋骁心都要化了,一时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他不停亲她额头、眼睛、脸颊,又含住她的唇不断索取她馨甜的气息。
姜从珚也是想念他的,主动环着他,闭上眼。
就在两人呼吸交缠,忘我地沉浸其中时,她却突然被他推开。
拓跋骁忙将头扭到一边,大口喘气,面色狰狞而隐忍。
姜从珚疑惑地睁开雾蒙蒙的双眼,见状也明白过来了,他们两个多月未曾亲近,只是她现在这样……
稍许,她慢慢探出手,落到了他腰带上,轻轻扯了下。
“不是不能?”
然而刚问完这句话,他忽然明白过来了。
她现在身体不算好,他并不打算让她劳累,可她愿意的话,拓跋骁发现自己真的很难忍住这份诱惑。
他任由她解开腰带,柔软的掌心贴上来的瞬间,他浑身一颤,再次低头吻住她的t唇,吻得很凶。
姜从珚现在对腥味特别敏感,连带着对肉都不喜欢,拓跋骁为了迁就她,吩咐厨房全按她的口味来,他自己平日爱吃的肉菜都不上了。
她倒是叫他不必如此,他非要陪她吃素。
到了晚上,洗漱完准备睡觉时,拓跋骁站在床边犹豫了许久。
姜从珚已经躺到了里侧,侧身看向他,“还有事?”
男人摇头。
“那还不睡?”
“我怕我睡相不好压到你肚子。”拓跋骁说。
姜从珚听了沉默一瞬,“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去别处睡吧。”然后转身面向了床的里侧。
她竟一句都不安慰自己?拓跋骁不甘心地盯着她后脑勺。
姜从珚自顾自地盖上薄被,闭上眼。
下一秒,床铺传来些许下陷感,男人温热的胸膛靠到了她后背上。
“我想了下,我睡相也没差到这种地步,大不了晚上我警醒些,肯定不会伤到你。”他似在解释又好像在保证。
姜从珚睁开眼,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
她就知道男人只是嘴上说说,肯自己去睡才怪了。
“行了,我知道了,睡吧。”
其实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他除了有时搂得紧了点,还真没在睡着时把她压得喘不上气,更何况现在,姜从珚并不太担心。
拓跋骁果然一夜没睡好,中途醒了好几回,每次醒来借着淡淡的油灯看她柔美纤细的身躯贴在自己怀里,他就舍不得将视线从她恬静的睡颜上移开。
白日里平复下去的那些激动、欣喜,在寂静的夜晚里又冒了出来,这种喜悦比以往打了胜仗带来的还要强烈十倍百倍,让他灵魂震颤不止。
拓跋骁盯着她看了许久,小心翼翼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才闭上眼浅浅睡去。
养了七八日,姜从珚的气色明显好转起来。
张复每日都会来给她诊脉,母体和胎儿越来越强健。
果然是先前赶路累着了。
生孩子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父亲精血好,胎儿才能健康。
先前颠簸了一路这个小家伙都没事儿,显然是个生命力旺盛的。
待身体好转后,姜从珚还是闲不住再次过问起战事来。
现在的局势,拓跋骁已经完全占据了淮水至长江这片防线,荆州也落入他手里,谢绍虽及时回援,可仅凭这点兵力,又失去了重要天险,建康实在岌岌可危,除非天降奇迹,不然不可能守得住。
接下来这一个多月,拓跋骁不断调整兵力,除了与建康隔江对峙,还命水师拿下了荆州,一部分军队登上了南岸,彻底对建康形成包围之势。
南梁虽还有十万兵力,可他们现在被困在一隅,没有战略纵深,拓跋骁的将士只比他们多不比他们少,单兵装备和作战能力又远远超出梁军,如何能逆风翻盘。
南梁已经到了绝境。
姜从珚想,是时候了。
她召周泓过来,给他分派了项任务。
周泓听完,目露难色,下跪请罪,“公主将这么重要的事委派给属下是属下的荣幸,可我实在不善言辞,恐怕难以胜任。”
并非他贪生怕死,但他一个武将,现在却要他去做文官的事,他实在做不来啊。
姜从珚瞧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笑了笑,赶紧让他起身,“你不用想这么多,我也并未将这个重任压在你肩上。”
“他们囿于南部,未知北地的情况,恐怕只以为我曾经那些话是说来迷惑欺骗他们的,我让你去只是想让你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他们,我是如何对待汉人的,鲜卑是否欺压了汉人百姓,将你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出来,降与不降,到时候再说。”
外交的手段和技巧固然重要,但有时真切的情感和诚意能超越一切。
周泓是周氏一族的后人,这些年虽不受朝廷重用,可周氏一族的风骨在这里,尤其周纪还为抵御匈奴而亡,大家都相信他们宁愿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向胡人投降,这样的情况下把周泓派去显然更有说服力。
周泓这才明白过来她的用意,只好应下了。
建康城现在乱作了一团,尤其是南逃过来、经历过匈奴追杀的士族们,早惶恐到了极致,生怕重现当日的惨剧。
“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鲜卑军都渡过江了,拓跋骁已经兵临城下了。”
“谢绍,你不是手握十万兵力吗,居然一点也没拦住拓跋骁,你究竟有没有尽心,还是说你早有投诚的打算所以装作不敌。”
有人把矛头指向谢绍。
“对啊,他先前抗击匈奴时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一对上拓跋骁就束手无策了。”
“我就知道他不可信,一开始就不该用他。”
众人纷纷斥责起谢绍来,然而明明是他们自己担心建康沦陷非要召他回援才导致现在这个境地,现在却不反思自己,只想找个人来归罪。
谢绍沉默,并不为自己辩解。
桓均看着这一切,冷漠地扯了扯嘴角,已经危急至此,他们不想办法解决,却还在各自推诿扯皮。
正当朝廷还在争论不休,江边巡卫来报,说周泓来了,正在城外等候,请入城一见。
这个名字大家并不陌生,甚至还有人唾骂过他,说他给胡人效力,将周氏一族的名声都糟蹋完了。
“他带了多少人?”桓均问。
“只有他一个。”
“让他进城。”
周泓很快被请入城中。
“我奉佑安公主之命前来劝降。”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明说了自己目的。
朝廷顿时炸开了锅。
“我不同意。”
“想都别想。”
“我们怎么能向胡人俯首称臣。”
“贼子,既然送上门,正好把你杀了。”
众人想都不想就拒绝。
周泓确实不善谈判,但他记得姜从珚交代他的,只把自己这几年亲眼看到的告诉大家。
听到后面,有人终于松动。
“拓跋骁真的在鲜卑中推行汉字?还在重用汉人?”
“是。”周泓肯定道。
大家对周泓还是有点了解的,以他的直性子不会说谎。
拓跋骁愿意重用汉人……
鲜卑势大,按照如今的局势,建康撑不了多久了,继续守下去不过死路一条,要按周泓说的,投降后不仅能保住性命,还能继续做官的话,或许也是一条出路。
不少人动了心思。
“要不……降了?”这时不知谁轻声说了句。
“不行。”
“怎么不行,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有人起了头,那些犹犹豫豫不敢开口的也都开始帮腔,朝廷里就降与不降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争论持续数日,一直未能达成一致。
降的理由很多,他们打不过拓跋骁,建康早晚会沦陷,继续打下去也只是让更多将士和百姓白送性命。
不愿降的人则骂他们不过是贪生怕死,说誓要与大梁共存亡。
就在他们争吵不休时,突然传来一道噩耗。
“陛下崩了。”
所有人大惊失色。
去年五皇子被扶上皇位,然而他年纪太小,一路逃难过来身体病得不轻。
桓均将人接过去后命医士给他看诊熬药,只是一直不见好,于是朝中诸事都被桓均和南北士族把持,小皇帝成了个吉祥物。
然而就算是吉祥物也是有作用的,至少能凝聚人心,统领南方师出有名。
但现在,小皇帝崩了。
众人再也顾不上其它,连忙涌入小皇帝的寝殿,宫侍跪了一地。
“陛下怎么会突然驾崩?”
负责给小皇帝看病的医士已经被抓了起来,但再怎么审问,他的说辞始终就那两句话。
“陛下的病一直不见好,这一两个月病情恶化,微臣实在无能,无力回天。”
皇帝驾崩,举国大哀。
姜淮坐在院子里,听着远处宫殿里传来的雄浑的钟声,在心里默数。
待数完九次,他睁开眼,仰头看向北面的天空,一片澄蓝。
小皇帝一死,南梁最后一点凝聚力烟消云散。
小皇帝还没娶妻,没有皇后,丧事便由桓均主持,百官衣白单衣,去冠,头戴白帻,为小皇帝服丧。
然而小皇帝的丧事并不是最重要的,先前争论的问题终于要做决断了。
桓均站到百官面前,“如今陛下已崩,又无子嗣,佑安公主身为太祖和昭文太子遗脉,我愿向公主请降,你们意下如何?”
“我愿向公主请降。”崔望道。
他年事已高,来到建康后并不再料理朝事,可他德高望重,依旧有不少人以他马首是瞻,他如今都主动降了,其余人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我等愿向公主请降。”
众人达成一致,桓均当即亲笔书信一封派人送去。
他t在信上表达了投降的意愿,却提了个要求——请公主入城一见。
“不行, 我绝对不同意。”拓跋骁只听她说了一句就强烈反对。
姜从珚张了张唇,正想解释,拓跋骁根本不听,“我绝对不许你去冒这个风险。”
“你先听我说。”姜从珚加重语气, 抓住他的手,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他们既然愿降, 应该不敢再耍花样, 只是担心降了之后的处境, 所以才要我去商谈给他们一个保证。”
“万一他们趁机抓你当人质你呢?”拓跋骁反问,“就是知道自己要败了,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把你骗过去。”
“你现在还怀着孩子,万一出点意外,你让我怎么办?”
他承受不住这个的后果, 所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愿让她冒险。
“你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但我觉得……”
“既然你都认为我说得对,那就别去了。”拓跋骁直接打断她,“他们愿不愿意降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直接攻下来。”
姜从珚听到这儿,心头一惊,心知男人是在气头上, 又钻牛角尖了。
她不敢再坚持, 忙放软了语气安抚,“好好, 我暂时先不去,让人再商谈商谈。”
拓跋骁对她的安全十分敏感,姜从珚却觉得没到这个地步, 而且,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要是能让整个梁国归心,这一点点风险是值得冒的,只是他现在也听不进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