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摔倒,他也直勾勾地盯着荷包,好像这是他的命,他的魂。
“我都说了,你快给我吧。”
“求求你了。”
江潮张着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脸皮跟着一抽一抽。
“姐,他不会是疯了吧?”郑四小小声地问道。
顾知灼眯了眯眼,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
很可能。
杀人,放血。
说得容易,做起来,绝不容易。
就算在战场上,也经常会有新兵因为第一次杀人,崩溃不安,甚至是自尽的。更何况,一个活在安逸中的商人?他杀的还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和手段的女童。
任何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疯了也不奇怪。”
郑四摸摸下巴,说道:“姐,我手下说,他赢了不少银子,好像把江家的铺子庄子全都赎回来了,满京城的赌场现在都不肯让他进了。难不成,这还真有用?”
顾知灼斜眼看他:“别好奇。”
郑四连忙摆手:“姐,我绝对没有心动,真的,看过刘陵那副德性……”一想到刘诺对着老瞎子如痴如醉献殷勤的样子,郑四一阵恶寒。
“姐,打死我都不碰这种东西。”
顾知灼把空的宝蓝色荷包丢到江潮的面前,江潮狂喜地一把攥着,露出如痴如狂的笑。
“嘿嘿嘿……”
拿回来了。
还差一点点。
等到把家当都赎回来后,他就能把沁娘和闺女赎回来。
以后,他们一家子在一块,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他呆呆地笑,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妙的光景,粗糙的手指抚过荷包上两大一小,三只鸳鸯。
“夭夭,快过来。”
谢应忱忽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先走。”
谢应忱脏腑弱,受不住浓烟,顾知灼又在下风口,便让他别过来。
但现在,火势越来越大,小楼已经完全被火焰吞没,在风中摇摇欲坠,时不时就有瓦片什么的伴随着浓烟,被风卷着摔出来。
谢应忱心觉不妥。
咳咳咳。
顾知灼什么也没问,只对郑四郎他们喊了一句:“去旁边再说。”
兵卒去抓江潮,这一次,他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任由他们把自己拎起来,足尖落地,拖着往前走。
风吹着他乱糟糟的头发。
“啊啊啊!”
他突地一声又大叫,失神的双瞳陡然睁大,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江潮故乱挥动起双手,叫嚷着:“别抓我。”
他的气力极大,推开了兵卒,跌跌撞撞地向着小楼的方向跑,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东西。
“别过来……”
“是你们爹妈把你们卖掉的。”
“沁娘,沁娘,你来啦……他们欺负我。”
一声剧响,火焰冲天而起。
小楼终究还是支撑不住火焰的肆虐,轰地倒塌,瓦片,断木,带着火一起,砖石在这股冲击力下,向着四面八方飞溅了出来。
谢应忱本能地一把将顾知灼搂在怀里,他背向着小楼,又用手臂盖住了她的头顶。
“公子!!”
重九从不远处冲了过来。
耳边是火焰爆裂的声音。
在那一瞬,谢应忱的胸口升起了一种滚烫的灼烧感。
一块燃烧着的木头几乎紧贴着谢应忱的肩膀飞过,掉在了他们的脚边,溅起火星,在他的衣袖上烫出了一个个烧焦的洞。
这应该一小截栏杆,其中有一半被烧得一团漆黑,还有未尽的火焰在跃动。
顾知灼仰首看他,声音因为紧张哽在了喉咙里。
“没事。”
谢应忱把她拉远了一些,然后从衣襟中把一块玉牌拿了出来,小小的玉牌上头顾知灼亲手刻的平安符,用红绳串起挂在谢应忱的脖子上。而如今,小玉牌断成了完整的两半。
顾知灼仔仔细细地看他,双手按着他的脸颊,上上下下又摸又看,只有一撮发丝被热浪烫得卷了起来,其他毫发无伤。
她松了一口气,紧绷心弦一放松,差点瘫软下来。
谢应忱扶住了她的腰,笑道:“我带了这么多的平安符,怎么会有事呢。”
他又解开腰间的福袋给她看。
“师兄画的这些一点用都没用。还是你给的有用。”
顾知灼凤眸中泪水充盈,湿润润的。
谢应忱故意逗她:“我现在霉运结束了吧?”
“你明天问问猫就知道了。它要是给你一巴掌,就说明没事了。”说到这里,顾知灼自己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额头贴在了他的胸口。
谢应忱轻拍她的后背,转移她的注意力道:“江潮好像快死了。”
顾知灼立马转头,就见有一条烧焦的椅子腿好巧不巧地从他的喉咙扎了进去,他双目圆瞪地躺倒在地上,手里还捏着那个荷包。
鲜血从他的伤口往外流淌,胸口已经没有起伏了。
顾知灼捏住谢应忱的手,心有余悸。
她扫了一圈郑四等人,只有一个兵卒被砸伤了肩膀,郑四龇牙咧嘴的甩着手,似乎是手背沾到了火星。
顾知灼一边看,一边被谢应忱拉着往前走。
水龙局也终于赶到了,十几个官兵从前头冲了进来,动作利索地开始灭火。
小楼为了让客人们欣赏到花园中最佳的景致,背靠池塘而建,小楼的周围多假山,少花木。也幸好如此,都烧成这样了,火势也没有蔓延开来。
就算什么也不管,等烧完了,自然也就止了。
“烧完就烧完吧,重新盖一个就是。”
作为天熹楼背后的当家,顾知灼还是有底气说这话的,叮嘱赶过来的掌柜的道:“性命要紧,不要勉强。”
掌柜的连连应是。
“前头的客人们都已经疏散了。”
四下凌乱,谁也没有注意到,从江潮脖子伤口中流出来的血,向着同一个方向流淌。
“顾大姑娘!”
说话间,礼亲王在前头大叫起来:“你快过来瞧瞧,卫国公不好了。”
顾知灼交代了一句“备个大红封给水龙局”,便拉着谢应忱一起过去。
卫国公被救出来的时候,顾知灼稍微看过一眼,身上只有一些烫伤,好像是因为衣裳上沾着酒,烧起来的。不过,兵卒把他背出来还算及时,扑灭了火后,没有大碍。
他甚至还清醒着,除了呼吸声有些重,咳嗽不止,四肢无力疲软,脉象上也看不出会有什么旧疾复发。
但区区还不到一盏茶,再去看,他已双眼无神,半张着嘴,嘴唇青白,呼吸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短。他的双手放在脖颈上,手指紧紧地蜷曲着,绷得紧紧的。
“丫头,他刚刚突然喘不上气来了。”
礼亲王急得不行,催促道,“你快看看他。”
之前,礼亲王也发现他的呼吸有些急,刚刚从火里出来,呛足了烟,呼吸急些很正常。但是没多久,突然一口气上不来,他张大了嘴呼吸,然后就越来越不好了。
卫国公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阵的哮鸣音,仿佛随时会上不来气,眼珠子不断地往上翻。
顾知灼用手搭在他的颈脉上:“是哮喘发作。”
卫国公这“旧疾”还真是要命的很。
哮喘若是在平时也算不上什么大病,可以吃药,也能针灸。可是,刚刚他呛了太多的浓烟,发作的太快太凶猛了。
顾知灼用手指感受着他喉咙里传来的微弱震动,眉头越皱越紧。
吃药肯定来不及,别说熬药了,连抓药的那点时间他都撑不过去。
发作的这么凶,连针灸都来不及。
唯一的办法就是……
“割开气管,才能让他回过气来。”
顾知灼双指并拢,指着颈部气管的位置。
割、割……要把卫国公的脖子割了?! 礼亲王呆住了,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倒。
把脖子割了,人还能活吗?
四周静默了一瞬。
水龙局的官兵们来来去去, 推来了两架水龙,水龙前头架着的长长炮筒向小楼喷出水注。
小二陆续带着客人们离开了,就只剩下几个乐伎和歌伎还站在那里, 惶惶不安。
水声,爆裂声, 都没有盖住卫国公喉中的哮鸣音。
咻咻咻……
“不行。”
最先反对的是晋王。
卫国公就是和晋王一同来天熹楼的。
是承恩公找了他做个中人, 和晋王商量两家解除婚约的事。
结果卫国公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晋王拉着哭诉了很久很久,晋王不停地喝闷酒,说着谢启云的病,又说着承恩公欺人太甚,最后甚至还说到谢应忱为了谢启云干涉县政, 下令要三司会审。
卫国公一个话题都不想搭,就装作陪他喝闷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顾大姑娘。”晋王板着脸,冷言道, “你不会是故意想借机置卫国公于死地吧。”
他一甩袖, 哼声道:“割开脖子来治病,闻所未闻。”
“下回你是不是还想说把头砍了也能治病,荒谬。”
顾知灼懒得理他, 只对礼亲王道:“把气管割开,可以缓解他现在的急症,让他喘过气来。”
“他发病的太急太凶, 就算我现在开了药, 他也撑不到吃药。”
顾知灼取出针包,动作飞快地在他颈部喉结附近扎了一针,卫国公痉挛的喉咙稍微松弛一些, 很明显的,他的呼吸缓和了。
礼亲王一惊一喜:“这不是好了?顾大姑娘,你是在故意吓本王吧。”
他抬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你这丫头……”他笑着想缓和一下内心的紧张,但他发现顾知灼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和从容,反而神情越加凝重。
只几息,卫国公的呼吸又急了,在哮鸣音中,他嘴唇青白,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顾知灼只得继续下针,头也不抬道:“烟雾堵塞了卫国公气道,针灸只能让他稍微好受一些,支撑不了多久。”
顾知灼实话实说:“最多一盏茶。”
这还是在用了针灸的前提下。
礼亲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想再问几句,谢应忱已经下了决定:“割。”
礼亲王的嘴巴半张半闭,僵硬着脖子扭头看他:“忱儿呀,这、这……”
“辰王。 ”晋王冷言喝斥道,“你说割就割?!卫国公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这责任吗?”
礼亲王暗戳戳地掐了一下谢应忱的手臂,不赞同地对他猛使眼色。
说句不好听的,卫国公现在死,是因为他旧疾复发,没有人会责怪谢应忱。但若是,因为谢应忱的一句话,他的脖子被割断了,人又没有救回来。只怕会有不少人认定谢应忱是在借机排除异己。
谢应忱如今只是摄政,还没有坐稳朝廷,没有必要担这风险,惹人非议。
更何况,卫国公一心支持三皇子,是谢应忱是政敌啊!
这小子往日挺聪明的,怎么就不明白呢。
卫国公的瞳孔暗淡了,尽管这些话礼亲王没有直接说,但他也能猜得出来。
若是换作自己,如今肯定也是袖手旁观的。可是,现在做选择的人不是自己,躺在这里的才是自己,卫国公闭上眼睛,默默地给自己掬了一把泪。
他说不出话,连点头来决定自己的生死都办不到。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要不是晋王这老匹夫说一些他根本不想搭理的话,他才不会一杯又一杯的干喝酒,也不会酒喝多了跑出去上净房。
卫国公委屈极了,他拼命张嘴,用尽全力呼吸,也只能勉强吸入一丝微弱的气流。
他知道,他快死了。
“忱儿。”礼亲王含糊其词道,“晋王说的也有些道理。”
晋王这个人最会审时度势了,卫国公是和他一起出来的,现在他反复质疑,表示“不行”,就怕担责任!礼亲王劝道:“你别冲动。本王让人再去找几个大夫过来。”
他说这话,是想把顾知灼的责任也排除掉,免得有人说顾知灼故意不肯救人。
晋王皱了皱眉,心道:礼亲王年纪大了,磨磨唧唧的实在多管闲事。
谢应忱只问了一句:“夭夭,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对。”顾知灼肯定地说道,“不割气管只有等死。”
而且会被活生生的憋死。
谢应忱的眸中没有犹豫和迷茫,只道:“那就割。 ”
“忱儿呀!”礼亲王捏着袖子,小两口怎么一个脾气,心里想什么就非要做什么,怎么劝都劝不听。
“叔祖父,卫国公在朝三十年,于大启有功。如今他性命攸关,既然还能救,岂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猜忌和党同伐异,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想必卫国公也会愿意搏一下的。”
卫国公:……
对对。他想活,哪怕活下来的机会只有不到一成,他也不想活活憋死。
谢应忱郑重道:“夭夭,你动手吧。”
“好。”
她说完,当着他们的面,拿出了随身带着的腰刀。
“忱儿!”
礼亲王看向了地上的卫国公,他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对着自己用尽最后的力气眨了眨眼睛。
哎。他拉开谢应忱,站在前头说道:“顾大姑娘,你来割。这是本王的决定,出了什么事,有本王一力承担。”
谢应忱竟是连一向刚正的礼亲王也笼络住了?晋王不悦地眯了眯眼,他往前迈了一步后,指着江潮的尸体,冷嘲道:“割开喉咙,是像他那样割吗。礼王叔,谢应忱就是借机排除异己,你千万别被他们当挡箭牌了。”
“割开喉咙就能活。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割开喉咙当然能活。”顾知灼仰首看他,慢悠悠地说道,“不止是割开了喉咙能活,掉光了皮,我想让他活他也能活。”
她嘴角一勾,笑得肆意张扬:“就看王爷您,信与不信了。”
“晴眉,过来搭把手。”
“重九,你找人弄些烈酒来,再去找一个竹筒,手指粗细,指节长短。若没有竹筒,玉筒也行。”
“公子,你别让他们靠近了。”
顾知灼才不管别的,公子让她救,她就救!
掉光皮……能活?晋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问个清楚,声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注意到,从江潮脖子上流出来的血,并没有流淌在尸体周围,而是全都流向了同一个方向。晋王的目光跟着鲜血,缓缓而动。
“归娘子?”
血竟然全都流到了归娘子的足下。
抱着琵琶的归娘子也默默低头注视着脚下的鲜血。
她眼睑低垂,面纱覆盖着她的容颜,完美的掩盖住了她所有外溢的情绪。
同行的伎子也是连连惊呼道:“归娘,你看,这怎么这么多血。”
呀。归娘子仿若刚刚才发现,她惊呼着连连后退,绣鞋在地上踩出了一串的血脚印。
晋王的瞳孔骤缩。
当年的那场借运,成功蒙蔽了天道,逆天改命。但是因为失了阵眼,阵法不全,长风真人也受到了因果缠身,这些年来为了躲避天道的反噬,长风真人几乎都在上虚观,足不出观。
这一回,也是因为他的三请四请,他答应来了京城。
但是出了观,就必须有人为他蒙蔽天道,分担当年的因果,江潮就是其中之一,给这些人的符里其实都暗藏玄机。
晋王在黑水堡城时也问过,为何必须要有阵眼。长风的话,他记忆犹新,他说,阵眼能为他承担因果和反噬。
血是人之魂,倘若有阵眼在,满城的因果会跟着血一起融入到阵眼中。
阵眼会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但是,相应的,施术者就不必担负因果。
可惜,当年的阵眼生死不明,不知所踪,才会让法事不全。
晋王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血。
地势相当平整,水龙浇出来的水也只是在附近积起一个个小水塘,唯独这血。
晋王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缓缓地低垂下头,扯了扯了嘴角,似乎想笑,又似乎是在拼命的忍住。难道他的运气真就这么好,归娘子是当年那个阵眼?
“等一下。”晋王拉住了一个路过的小二,“你知道归娘子是哪里人?”
这不是什么秘密,归娘子从来没有跟任何人隐瞒过她来自雍州。小二恭顺道:“是雍州,归娘子是雍州人。
找到了!晋王面露狂喜,激动地攥紧了拳头。
他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是哪个城的?”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小二殷勤地笑道,“要不要小的去问问。”
晋王刚想说好,又硬生生止住了。
不行,她要真是殷家的女儿,自己贸然提起黑水堡城,只会打草惊蛇。
等等。再等等。
要是弄错了阵眼,会万劫不复的。
哪怕这样想,他还是止不住心绪蓬勃,时不时地向归娘子的方向去看。
当年的殷家姐弟,姐姐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年纪倒是对得上。若真是她就太好了,云儿有救了。
“归娘。晋王好像一直在看你。”抱着一把琴的伎子小声地对归娘子说道。
“莫开玩笑了。”归娘子抬眸,桃花眼波光潋滟,她的唇角微微上扬,面纱遮住了这一抹似笑非笑。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道:“我没开玩笑,你瞧晋王,应当是在跟小二打听你呢。”
伎子叫听怜,与归娘一般也是二十余岁的年纪,年轻时是秦淮河花船上的头牌。在容颜淡去前,她给自己赎了身。
听怜极有眼色,见晋王一边和小二说话,一边瞥向这儿,眼中的贪念毫不掩饰。听怜一看便知他大概在说什么。
归娘子纤长似玉的手指抚过琵琶弦,没有应声,微颤的羽睫在眼下留着浅浅的倒影,遮住了眼底几乎快要溢出来的恨意。
“归娘。”听怜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劝道,“别看我们是贱籍,像我们这样的人,其实不嫁人,过得才是好日子。”
抬眼时,归娘子眼尾挑起,风情万种。
“我们花船上的,自赎己身的远不止我一人,但是没嫁人只有我,我亲眼看到过姐妹们过的日子。嫁入大户的,便是为妾,色衰而爱驰,我们无儿无女的,日子过得如何只能看大妇容不容得下。过得糟的,连肚子都吃不饱。”
“就算嫁给其他人也一样,嘴上说得再好听,心里也会嫌弃我们是伎子。我刚进花船时带我的姐姐,赎身后嫁了一个卖货郎,贴着银子给他买了个小铺子,本以为能够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结果第二年人就没了。”
她们哪怕赎了身,也是贱籍,除非嫁入良家,随夫入籍。为了摆脱贱籍,姐妹们一离开花船,就会想法子嫁人。倒是听怜,想得开。
贱籍就贱籍吧,她只要不嫁人,没人能拿捏着她,赚的银子自己花,再贵的胭脂水粉,她咬咬牙也能买得起。
她道:“晋王这样的贵人,最多也是一时兴起。”
“怜姐姐,你说的是。”归娘子挽着她的胳膊轻笑,笑声轻盈若水,“我不会犯蠢的。”
听怜点到为止,两人头靠着头,听怜话锋一转,亲昵道:“我方才听说,要把国公爷的脖子割开,你说能不能活啊。”
“能。”归娘子眉眼清亮。
和这位顾大姑娘也就堪堪见过两次,但每一次,都让她意外。
尤其那一天,她站在窗前,亲眼看见顾大姑娘救回了那个已经没气的小女孩。
她指尖紧绷,克制着抚上自己喉咙的冲动。
听怜不禁伸长脖子,可惜什么都看不到,她叹道:“若是割了脖子也能活,就太神了……”
“老向!卫国公,老向啊!”
那头陡然响起一阵惊呼,听怜紧张地攥住了她的手,小小声道:“你看,晋王也过去。脖子是不是已经割开了。活了,还是……还是死了?”
活,还是死。
晋王也想知道,他快步过去,被向阳拦在了十余步开外,同样看不清里头的动静。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盼着卫国公能活,还是希望他死了。
卫国公若是死了,三皇子虽说少了一大助力,但是,谢应忱必然会背上党同伐异,排除异己,故意害死卫国公的名声。而他也能趁机收拢住卫国公手里的权力和人脉。
但,若是割开脖子也能不死……
他忧心忡忡,迫不及待地问道:“让本王进去。”
向阳才不管他是谁呢,娃娃脸上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就是一步不让。
“礼王叔!”
礼亲王紧张地双手冒汗,哪有闲工夫理他。
卫国公的脖子上已经被割了一刀,顾家小丫头的不愧将门女儿,手势稳得惊人,举起刀子就割,仿佛割的不是人脖子,而是鸡脖子。手起刀落,吓得他心跳都快停了。
结果本来已经快要断气的卫国公,一口气又回了上来,憋气憋到发白的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
竟然真的硬生生的从鬼门关里把人拉了回来。
真是神了!
卫国公脖子上的刀口狰狞,其实只有表皮流了一点点的血,连衣襟上也只是星星点点的血渍。
礼亲王正想问上两句,他见顾知灼一翻手,指上多了一个小玉筒,然后动作利索地扎进了卫国公的脖子里。
礼亲王吓得都不敢看了,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让长随扶着自己去旁边歇歇,两条腿软得都快走不动路了。
他这把老骨头,当真是受不住惊吓呀。
“礼王叔。卫国公他……”
见是晋王,礼亲王点点头,说道:“活了。”
“真活了?!”
礼亲王遥遥地看了一眼:“对。活了。”
“不止是割开了喉咙能活,掉光了皮也能活。”顾知灼的话在晋王的耳畔回荡,云儿的病一天比一天糟糕,晋王真的怕他撑不到阵法补全。
倘若顾大姑娘能救……
晋王心潮起伏。
终究还是对儿子活下去的奢望, 压过了党争和对权力争夺,他开始期盼顾知灼真的能把卫国公救活。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五城兵马司收工带着江潮的尸体回去了, 连水龙局也把火扑灭了。
终于,一句“好了”, 有如天籁闯进耳中。
“王叔, 我去看看。”
晋王迫不及待地说了一句,也不等礼亲王应和,先一步跑了过去。
向阳把他拦在了十步开外,但这一回,没有人挡着,他清楚的看到了里头的情形。
顾知灼半蹲在卫国公跟前, 凝神搭脉。
卫国公的脖子上绑着一方白布条,边缘毛糙,像是从哪里草草撕下来的,喉咙被割开的位置隐隐约约露出了一截玉管。乍一眼看着有些可怕, 可即便如此, 他身上沾着的血少的惊人,就好似把喉咙割开了,也没有流过血一样。
而且, 他真的活着!
晋王咽了咽口水,那日长风真人说顾大姑娘颇有些道家的手段,医术也十分高明, 他还将信将疑。如今一看, 这莫非是道家中的起死回生之术?
“卫国公?”
顾知灼放开了搭脉的手,低声呼唤。
这个法子是师父教的,上一世的最后一个月, 公子的气上不来,随时都会死。
公子苦撑了这么久,瘦骨嶙峋,就算她再不愿承认也知道,是回天乏术了。
公子问她,能不能再撑一个月,他还有事没有做完。
她问了师父。
顾知灼闭了闭眼睛,当时她拿起了刀子,割下了那一刀,为公子又续了四十天的命。
她定了定心神,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卫国公的身上。
他脉象已经稳定,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
至于能不能活,还得再看几天。
卫国公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
“我……喘上气来了。”
刚刚的那种濒死感让卫国公怕到不行。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
卫国公摇摇头,可能是憋气憋久了,脑子也糊涂了,他甚至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喉咙痛。
要不是亲眼看着顾大姑娘拿起刀子,他还以为她是在吓唬他呢。
他虚弱道:“多谢。”
这一声“多谢”,他发自肺腑。
卫国公心知肚明,他们完全是可以袖手旁观的。
“谢……”
卫国公没办法说太多的话,他甚至不敢摸自己的脖子。
说着话,顾知灼终于从半蹲的动作站了起来。
她蹲得有些久了,手脚发麻,幸亏谢应忱在旁边扶了她一把,才终于站稳。
她眷恋地拉着他温热的手,重生真好。
顾知灼扭头对他甜丝丝的一笑,便又问道:“国公爷,您府上有没有供奉的府医。”
“有……”
那就好。
“我和您一起回府,还得和国公夫人说说,要怎么养。”
谢应忱让人去准备马车,直接把马车开进了天熹楼,示意卫国公的长随把人抱上马车。
“叔祖父,我和夭夭送卫国公走。”
“哎哎。”
礼亲王连连应声,他对着卫国公颈部的玉管左看右看,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
“他这样,”礼亲王问道,“会一直这样?”
“不用,要是养的好的话,三五天后就能拆掉,就和从前一样了。”
礼亲王放下心,待顾知灼也上了马车,礼亲王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拉住了车窗说道:“对了,丫头,你别生气,给本王几天时间好不好?”
顾知灼把头一别,不理他。
礼亲王吹胡子瞪眼:“五天……三天行不行?”
谢应忱含笑道:“辛苦叔祖父了。”
“不苦不苦。”
顾知灼笑得一派天真:“王爷,过几天我去府上玩的时候,再给您诊个脉。”
这丫头的心肠还怪好的。礼亲王乐呵呵地和他们道了别,原本他其实是打算叫上顾知灼一起去含璋宫的,但如今,哎,还是卫国公更要紧,出来一趟脖子上多了一根玉管,丫头肯定得和卫家交代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