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枪。
弹丸从皇帝的脸颊上擦过,吓得他连滚带爬的缩起了身。
“不!”
“父皇。”
谢璟尖叫,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奔向石阶。
“殿下。”清平的拂尘拦在了他的面前,“您是子,还是民?”
谢璟听不懂,挥开他的拂尘往下冲。他愣愣地站在最后一阶汉白玉石阶上,目视着眼前的一切,便知——
大局已定。
乌尔抹开脸上的血,长相凶恶的脸上满是狰狞。
他挥起狼牙棒,用力砸向城门上。
一下一下!他用尽所有的蛮力想要破开这扇门。
断断续续的厮杀声和破门的动静让城外的士兵们也乱了分寸。
“张指挥使,撞木来了。”
“反贼掳了皇上,所有人听命,砸开这扇城门。”
“救驾!”
是!士兵们高声应诺,一队士兵分成两列抱住了撞木,用木头重重地朝着城门撞了上去。
只一下,门栓上的裂隙又宽了,它随时都会断开,右侧那半扇门更是倾斜出了一个危险的角度。
“再撞!”
一个带着惊呼声突然响起:“张指挥使,您快看。”
“城楼上!”
什么?张想抬头,双目骤然睁大,脱口而出:“皇上!”
皇帝被押着靠着墙垛,面色灰白如纸,他的脸颊还在流血,半张脸血肉模糊。
“快放了皇上!”
“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谢应忱笑了:“诛孤九族?”
张想张了张嘴,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士兵们弯弓搭箭,指向了谢应忱。
顾以灿揪着皇帝后脖颈的衣襟,把他拖到了谢应忱的身前挡着,又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指上沾到的尘土。
张想:“……”
礼亲王手持遗旨,娓娓道来。
一开始士兵们的注意力都还在皇帝的安危上,可随着圣旨往下念,他们的眼底心底全都被难以置信所占据。
皇帝听得寒彻骨髓,他撕心裂肺地高喊着:“这是假的!假的!”
“这是真的。”
晋王向底下的将士们重复了一遍当年的种种,在皇帝的嘶喊声中,晋王最后道:“皇上……不,应该喊您王爷了,是您亲手勒死了太子,又用太孙的性命逼得太子妃撞墙自戕。”
晋王面向着皇帝: “您让太孙的太傅,身边伺候的内侍,太子妃的母家亲眷……每一个太孙身边的人都不停地和太孙说,他应该陪着父母自戕,否则先帝不会消气,会叫太子和太子妃挫骨扬灰。”
“太孙心志坚定不受蛊惑,您就让人给他下了毒。”
“勒死太子的绳索,毒害太孙的毒药残留,还有,当年伺候在太孙身边的内侍。我都有。”
在那间小庄子里,他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
原来只是用作防备皇帝鸟尽弓藏,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用在这样的场合。
他每说一句话,皇帝就白了一分。
皇帝想要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让他不要再说了,又一动也动不了。
“谢律!朕是皇帝,你怎么能背叛朕!你们是朕的臣子,非要向着谢应忱……谢律,朕待你不薄。朕待你们不薄。”
“你们为什么要背弃朕。”
他模样癫狂,晋王叹了一声:“我后悔了。”
果然,妄动天命,非要去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会有报应的。
他屠了满城的人。
他受到了报应的。
皇帝叫嚣着,诅骂所有的人。
晋王自嘲地笑了笑,扯开绑在手上的棉布,血如流水一样,滴落在城楼的砖石上。
在谢嵘还未登基时,他们也曾把酒言欢,高谈阔论。
他们也曾是最好的朋友。
是兄弟。
他走到皇帝跟前,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皇帝扑过去想要咬住他的脖子。
“谢律,你背叛了朕,你不得好死!”
晋王轻轻道:“阿嵘,妄动天命,你也会和我一样遭天谴的。”
他说完,又放开声音高喊:“我今日说言,句句属实!”
“苍天为鉴!”
晋王冲向墙垛,一跃而下。
“晋王!”
卫国公惊叫着冲了过去,伸出手想要拉他,已经晚了一步,指尖仅仅只碰到了他的衣裳。
晋王从城楼坠下,他迎着阳光,仿若看到了当年那个皎若明月的少年郎,仰着头期待地问道:“……我们城里有马匪,他们杀了好多人。您能去为我们剿匪吗?求您了!”
晋王头朝下摔在了地上,扭曲的手脚一抽一抽的,他艰难地动了一下嘴唇:“好……”
再没有了动静。
他的身下血流满地,鲜血向着四周晕染了开来。
士兵们都惊傻了,呆立着半晌回不过神。
“晋王……”
礼亲王长长地叹息,有些可惜。
周围静了一瞬,谁也没有想到,晋王在这个时刻会如此的决绝。
“什么声音。”
皇帝茫然地侧着头:“谢律呢,龚海呢!你们人呢!”
“朕、朕……别把朕一个人丢在这里。人呢,人呢!?”
没有人回应他。
“谢嵘。”
谢应忱淡淡启唇,直呼其名。
皇帝的耳朵动了动,顺着声音的方向,双目空洞呆滞。
“谢嵘谋害先帝、戕杀太子和太子妃,其罪天理难容。”
“遵先帝遗命,褫夺谢嵘封号,由三司会审定罪。”
“谢嵘。”
谢应忱面向着谢嵘,一字一顿道:“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大启的皇帝。”
谢嵘高呼出声:“谢应忱,你不能!”声音中带着的是恐慌和难以置信。
“我能。”谢应忱的目光扫向所有人,“我是先帝选定的,大启君王。”
“孤受命于天!”
远处亮起耀眼的白,天际隆隆作响,似九天之上天鼓轰鸣,金色的光晕在云中游走,恍若巨龙抬首,撕开混沌。
清平广袖一振,拂尘无风而动,卷起了周围的符箓黄纸,香炉中的青烟直冲蓝天。
“天命已定!”
小师妹这一路走到今日有多难, 他是看在心里的,也心疼的要命。
他的倒霉小师妹够倒霉的了,要不是师父护卫, 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好歹让她熬过来了。
清平走向了祭天台的边缘, 目视前方。
远处的白光骤然落下, 伴随着一声轰隆巨响,光电直接劈在玄色龙靴前半寸。谢嵘吓得踉跄着连连后退,后背撞在了墙垛上,上半身几乎悬空,他又吓得往前扑倒在了地上。
青石板上的焦黑裂纹有如毒蛇吐信。
黑暗让他仿佛置身地狱,四周都是索命的恶鬼。
“谢嵘。”
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幽谷传来。
“太子?”谢嵘眼神涣散, 双手不确定地往前摸索,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带着绝望的哭腔,“救我, 太子大哥, 救我! 他们要害我,他们都要害我。”
他胡乱挥舞着双臂,想要推开看不见的敌人。
“我没错!没错。先帝的心里只有太子……”他的嗓音陡然拔高, 不甘道,“太子能坐上这皇位,我也可以。”
“朕也可以!”
他手臂猛地一挥, 指向四周, 癫狂地叫嚣着,诅咒着:“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礼亲王叹气, 失望地摇头:“不知悔改。”
顾以灿凤眼挑起,用手肘撞了撞谢应忱,低声道:“不会是被你气疯了吧?”
谢应忱笑了笑,先是令人拿下谢嵘,又目视着城墙下,一字一顿地说道:“谢嵘罪不容诛,孤念你们遭奸人蒙蔽,及时悔改,可恕免无罪。”
底下的士兵个个欢喜地看着彼此,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下来。
可以不用死了!
沉重的撞木从士兵们的手中落下,激起一片尘土。
紧接着,武器也纷纷落地,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跪了下来,匍匐在地,汗水淋漓的额头紧贴在冰冷的土地。
不战而屈人之兵!
谢应忱就是天生的君王,注定要立于万人之上。
卫国公俯视着黑压压的人影,久违的热血在他体内奔涌,他甚至觉得自己还能够举起百斤大刀,为大启再干一百年!
谢应忱走下城楼,癫狂的谢嵘被堵上了嘴,也被镇北军一同押了下去。
其他人紧随其后,卫国公屁颠屁颠地紧紧跟着,堆满了讨好的笑,挤尽脑汁地凑近乎,一会儿夸太孙英明神武,一会儿赞他是明君在世,说得眉飞色舞。宋首辅嘴角直抽抽,脸皮都快绷不住了。
“太孙。”周牧让人押解着几个凉人,上前回禀。
乌尔是谢应忱认识的,多棱的左膀右臂,从前在凉国时,没少仗着多棱为难他。
“多棱呢?”
乌尔被押的跪在地上,他仰起头,脸上满是伤痕,鲜血糊了他一脸。
“呸。”
他唾了一口唾液,用凉语骂起了脏话,骂得面红耳赤。
这一仗打的他都要气笑了,一个皇帝废物成这样,换作在他们大凉早就砍死换一个了。
“带回京去。”
谢应忱下了令,从他身边走过,连眼神都没有停留一瞬。
“大启太孙!”
乌尔突然暴喝出声,谢应忱驻足回首。
乌尔的衣袖底下,肌肉虬结的手臂猛然鼓起,他低吼一声,如野兽般突然发力,掀翻了押着自己的士兵,有如脱弦的利箭,向谢应忱飞扑了过去。
抓住他,用他当人质!
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动作快到惊人,仿若盯准猎物的猎豹。
“太孙,小心。”
众人惊恐地同时出声,毫不犹豫地扑了过来,用身体当作肉盾,挡在谢应忱的前头。
谢应忱纹丝未动,他举起火铳,扣下扳机。
火铳的硝烟弥漫,乌尔身体一僵,胸口鲜血绽放,他的双臂无力的垂落,身体摇晃一下,朝后直挺挺地倒去。
谢应忱放下火铳,唇角微微上弯,语气依然温和:“反抗者,死。”
众人齐齐抱拳:“是!”
“太孙千岁!”
一声高呼骤然响起,无数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带着无比的崇敬与狂热,冲上云霄。
“太孙千岁。”
“太孙万岁!”
谢璟闭上了双眼,脸色灰败。
输的毫无悬念,在谢应忱的面前,自己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甚至直到现在,谢应忱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是了。从一开始,从谢应忱回京后的第一天起,他就没有入过他的眼。
耳畔是轻微的脚步声。谢璟心灰意冷,没有回头。
“殿下,您是子,还是民?”
清平的拂尘在他的头上甩过,又重复了一遍。
谢璟与他有“知遇”的因果。他言尽于此。
谢璟打了个激灵,突然有如醍醐灌顶。
子?还是民?
他是父皇之子,是……大启之民!
为子者,他当为父亲尽孝。
为民者……
“受大启百姓供奉,享尽荣华富贵……”谢璟呢喃自语,目光渐渐清明,“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一错再错。”
他心中的迷茫和挣扎被一种决然所取代。
“谢应忱……大堂兄……太孙!!”
一声比一声响亮尖利,他跌跌撞撞的跑到谢应忱跟前,膝盖发软的摔在石阶上。他仰起头来高喊道:“凉人、凉人在京城囤了数万斤火油,要放火烧城。你快回去!”
他是大启的子民!
勾结外夷,与虎谋皮已是大错,他不能再睁睁地看着满城百姓因为父皇的一己私利而死。
谢应忱的步子一顿:“你说。”
谢璟跪伏着:“最初定下的计划是兵分两路,父皇亲自率人来太庙讨伐。而凉人则会在京城,制住各衙门和各府,尤其是镇北王府。”
这是为了防止顾家人破城而出,也是为了威胁朝臣,让他们听话俯首。
“最初,并没有说要用火油。是、是季南珂无意中透露的。”
谢璟的大婚夜是和季南珂在一起渡过的,软玉温香,缱绻缠绵。
一直到天快亮,他才不得不走。
季南珂伺候他洗漱时,许是见他紧张,还宽慰他说:凉人备了数万斤的火油,不会有失的,您不用担心。等您回来,您就是太子,是大启储君。
他当时吓坏了,连声质问季南珂是怎么知道,季南珂只说是无意间听到多棱说起的。
谢璟想要再去问多棱,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时谢璟还在软玉温香中,没有注意到。现在回想起来,他质问的时候,季南珂明显惊住了,似乎难以置信,最后才说是“无意中听到”的。
仔细想来,谢璟有些毛骨悚然。
“这话,我不知是真是假,但季南珂不会凭白无故提起火油!”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惊白了脸,京城常驻人口就有四十余万啊!
谢应忱的指尖紧绷,隐隐发白。在沙盘推演时,他们料到了凉人可能会在京中纵火,再趁乱浑水摸鱼。但是,没有料到凉人会有数万斤的火油。
顾以灿沉吟道:“凉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弄到这么多火油。”
火油买卖是有朝廷监管的,还不至于松懈到有人大量采买火油,运到京城都发现不了。
除非是谢璟在危言耸听。又或者……
谢应忱接口道:“或者是凉人花了数年时间,一点点囤积起来的。”
数万斤火油还不足以烧了整座京城,但如今秋风渐起,天干物燥,倘若把火油尽数泼在上风口,一把火烧起来,至少会累及半个城区数万人。
京城必会大乱。
若凉人发起狠来到处乱泼,只怕还会更严重。
百姓们离得远,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个还沉浸在方才护驾成功的亢奋中,激动的交头接耳。
在谢应忱身侧的众臣却听得一清二楚,吓到不行。
他们的父母妻儿全在京城里!
今儿祈福,宗室勋贵,文武百官全部随驾,京城里连一个能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皇帝带走了布防的亲卫,等于又让京城的兵力削减了一大半。
谢应忱让自己冷静下来,公事公办地命道,“镇北王,你即刻赶回京城。”
说完,语调稍轻了一些,给了他一块令牌:“我安排了后手的。”
顾以灿点点头,他心里记挂着妹妹和家里人,当即领命。
他屈指放在唇边发出一声长啸,紧跟着一匹黑马从太庙西侧的马厩里跑了出来。它矫健的四肢飞跃而起,从挡在前头的几人头顶跃了过去,几个纵身就到了顾以灿身前。
顾以灿拉过缰绳,跃上马背。
“走!”
烟云罩奔向城门,没一会儿就没影了。
谢应忱朝重九点一下头:“先红后蓝。”
重九从怀里拿出了两枚穿云箭,和顾知灼先前所用过的一模一样。
夭夭不会有事。不会!谢应忱收回目光:“把承恩公带来,再带个凉人来。 ”
穿云箭裹挟着凌厉的破空声,撕破了云层,绽开万丈赤光,鲜艳的仿若晚霞点燃了天际。
霞光匆匆不散,把整片云层都染红了。
顾知灼仰头看去,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鲜血随着指尖的动作溅洒,在红色的戎装上留下了略深的斑驳痕迹。
红色意味着,一切顺利。
公子他们一切顺利!
她想着方才天际出现的异变,嘴角的笑更深了,露出了浅浅的梨涡。
顾知灼的瞳孔骤然一缩,红霞还未散开,又一抹蓝光紧随而来,包裹了云彩。
红是顺利。
蓝是变故。
先红后蓝……顾知灼摩挲了一下指尖,目光久久不离。
“大姑娘,他们跑了。”
跑了?!顾知灼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
都到这个份上了,他们要撤退了?
“我去看看!”
她踩着梯子,三两下跃上墙头,一览无余。
凉人在用火油烧了大门后,顾知灼便带着人先是退到了影壁,借着影壁的地势杀了一波,又折回到了外仪门。
僵持到现在。
前头被破坏的不成样,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鲜血满地。
络腮胡子跑得骂骂咧咧,满脸的不甘心,还是没有再恋战。
他确实不甘心,又气又恨,谁能想到,镇北王府竟会是这么一块难啃的骨头,他们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破了王府的大门,结果又被挡住了。这中原人的家里怎么这么多门?
顾家的女人还这么彪悍!
“百夫长。”
跟在他后头凉人心有不甘,屡屡回头道:“真的要走吗。咱们快要打进去了。 ”
“大王子的命令,你敢不听?”
又是熟悉的破空声,络腮胡子狂骂了一句。
他带了一千人,本以为可以随随便便立下大功,结果,至少死了三四成,重伤了上百人,有一半是死伤在了这把稀奇古怪的利器上。
连他都中了一箭,铁矢拔出来的时候,撕开血肉,手当场就废了。
现在一听到这尖啸声,他本能地扑倒在地。
铁矢从他头顶擦过,那个方才还在和他说话的凉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一箭毙命。
周围的凉人赶紧架起盾牌,络腮胡子扭头最后又看了一眼顾知灼,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扭曲,他低吼:“走!”
在盾牌的掩护下,他们的身影迅速后退。
可惜了。顾知灼放下连弩,从墙头跳了下去。
顾以炔忙不迭问道:“大姐姐,咱们要不要追?”
“穷寇莫追。”
他们的人手只够防守。
顾知灼思忖道:“微微,你先去禀报一下你娘和三婶母。”
打死打生了这么久,内宅肯定也听到动静了,先安抚一下。
“喵呜。”
顾知微正要走,又欢快地叫道:“猫。大姐姐,猫来了!”
狸花猫灵活地几个纵身,从青石板路跑了过来,跃到了顾知灼的怀里,尾巴疯狂甩动。
“咪呜~”
“你怎么来了。”
“咪!”
“他们离了府没?”顾知灼向站在墙上的老单问道。
“已经拐出了影壁。属下下去瞧瞧。”
“喵呜,喵呜!”
沈猫盯着老单的,兴奋地想要跟着一起去,顾知灼按下了它不安份的爪子:“好。”
老单从墙头跃下。
顾知灼思量片刻,沈猫激动成这样,不太对劲……不是人要倒霉,就是有倒霉事要来。她盯着沈猫快要甩出风的尾巴,摸出罗盘。
从几天前起,卦象在她的眼中就蒙上了一层血色,她无法感知世间命线变化。师父说是因为天命之争已起,天机混沌,未来的命线全乱了。
“现在,天命已定,乾坤明朗。应该可以一窥天机了吧?”
她期待地喃喃自语。
不确定。
反正试试又不会死。
顾知灼拍拍猫的脑袋,示意它安静地趴在自己肩上。她拨弄着罗盘,敛目凝神。罗盘上的磁针发出轻微的嗡鸣。
沈猫伸出爪爪拍了拍。
指针蓦地停下,卦象渐显。
顾知灼呢喃有词:“火象大凶,恐有烈焰之劫……”
她的目光投向挂在垂花门上的两盏灯笼,灯笼下头垂下的流苏正随风而动。
“京城今日是偏北风。”
顾知灼掐指再算,北方离宫火煞汇聚,要是没算错的话,会祸及千里。
老单从外头回来了,说道:“大姑娘,凉人确实都已经走了。 ”
“鸣哨。”
是!老单从怀里取出了一只造型古怪的骨哨,放在嘴边吹响,一长三短再两长两短的哨声尖利的回荡开来,久久不散。
老单一连重复了三次。
京城中,如今有一千的千机营士兵潜伏。
这哨声,意味着……
哨声自然不可能传遍京城,但斥候就藏身在镇北王府附近的巷子里,他会在听到哨声后,用千机营特有的暗号把命令传达出去。
“微微,炔炔,你们留在府里收拾残局,府中上下就交给你们了。若是凉人再来,必要时可放弃外院,但务必守住内院。”
“是!”
两个半大的孩子齐齐应命。
顾以炔又问:“大姐姐,你去哪儿。”
“卦象显示,火劫将至,有烈焰焚城之兆。”
顾知灼断然道:“凉人会在京城纵火。”
顾知灼揉揉两人的柔软的发顶,笑道:“你们乖。”
她带上晴眉,又从马厩里牵出了玉狮子, 直接出了门。
镇北王府门前一片狼藉,焦黑的断木横七竖八的散乱在地。王府的牌匾高悬, 没有损毁, 只是熠熠生辉的金字被黑烟熏得暗淡无光。
罗盘的卦象显示火劫在北,凉人应该是打算借北风,把火势推到极致。
风助火势,一旦燃起,便是燎原之势。
京城太大了,光知道一个“北方”显然是不够的。
“沈猫。”
“咪?”
顾知灼托起沈猫的两只前爪, 让它毛绒绒的小脑袋面向自己,笑眯眯地问道:“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呀? ”
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软软糯糯,就像是在哄骗天真无邪的乖小孩。
“喵呜。”
它懵懂地看着她, 猫眼滚圆。
沈猫抖了抖耳朵, 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随后身体一歪,作势往左边扑, 尾巴尖轻轻地翘了翘。意思是,猫去那里!
喵!快。
“不可以!”
顾知灼冷血无情地拒绝了它。——那个方向是卖油炸香酥小白条的。
“接着想。”
沈猫的耳朵耷拉着,胡须往下垂。
经过小巷时, 顾知灼的目光在一处断墙停留了一瞬, 断墙上斑驳的血迹还没有干透,一支铁矢掉落在地上,箭头暗红。
顾知灼利落地把缰绳在手上缠绕了几圈, 轻喊了一声“驾”,玉狮子闻声而动,四蹄发力,尘土飞扬间,密集的马蹄声有如鼓点。
风从她的耳畔呼啸而过,顾知灼的右手稳稳地托着罗盘,指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磁针的细微颤动。
京城的大街小巷有些空荡荡的。
在凉人围了镇北王府后不久,太后便下了懿旨,命人关了城门,甚至还调动了布防的禁军守在城门前。
京城紧张的氛围有若绷紧了的琴弦,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多闭门不出。
顾知灼策马奔到极致,也不用担心会撞伤人。
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北城。
马速渐缓,她怀中的沈猫突然动了动,它抬起了毛绒绒的爪爪,啪的一下,按在了罗盘上。
顾知灼立马勒住马绳。
罗盘的指针骤然停住,稳稳地指向右边的岔道。
“喵呜。”
狸花猫蹭了蹭她的下巴,金色的瞳孔缩成了一条细长的竖线。
顾知灼低头问它:“往这走?”
“喵呜。”
“好嘞。”
“晴眉,往这儿走。”
顾知灼听猫的话,她手腕一抖,轻扯缰绳,玉狮子冲进了右边岔道。
马蹄声急促如雨,顾知灼托着罗盘重新起卦,她低眉垂目,口中念念有词。
京城素有“南贫北贱”之说,北城街巷狭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是京城人口最多,最混乱的城区,顾知灼不得不放慢了马速。
到了北城,沈猫和罗盘轮翻指引着她继续往北,没多久就到了北城的边缘地带。这里就像是另一个地界,矮破的房屋密密麻麻,一间连着一间,全都是用稻草木头随随便便盖起来的。
随处可见无所事事,席地而坐的人。
顾知灼两世都鲜少来北城,眉头紧蹙。
岔路太多了,一条条胡同纵横交错,罗盘的磁针转了好半天都没有停下。
她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官家姑娘,惹来不少人注目。
“大姑娘。”晴眉拉着马绳靠了过来,轻声道:“北城乱,这儿是北城的飞地,更乱。您别和奴婢分开。 ”
“您看那儿。”
晴眉示意她往左看。在胡同的某个角落,坐了四五个面相凶恶的男人,他们正勾勾地盯着顾知灼,见她看过来,又假装低头私语。
“这是群人牙子,专给那些二三等的私窑送人的。”晴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道,“就是那种会在路上把姑娘敲晕绑走的人牙子。”
作为东厂养出来的探子之一,晴眉对这些阴私地里的事知道的要比顾知灼多的多。
“哟。”
许是发现她们在看,那伙男人中的一个站了起来,走路一摇三晃,流里流气地说道:“姑娘,就你们两个,是来找人的?我叫王小四,对这儿熟的很,姑娘要找谁,问我就是……”
他说着话,突然扬起手,一团粉末随风笼罩了过来,是浓郁的劣质蒙汗药的气味。顾知灼眼神一冷,右手从腰间抽出连弩。
她没有半点犹豫,抬手瞄准,扣下扳机。
铁矢破空而出,贯穿了王小四的肩膀,鲜血从他伤口涌出。
铁矢的力道很大,箭尖划过时,擦断了他胸口的肋骨,他痛得蜷缩成一团,嘴里一口一口地吐着鲜血,又尚未致命。
那群围在一起的男人吓了一跳,顿做鸟兽散。
顾知灼丢了一颗药丸给晴眉,自己也塞了一颗,蒙汗药带来昏沉感很快散去。
“认着人。”她对晴眉道,“等今儿事了后,跟京兆尹说一下,拿着俸禄又不好好干活,那他就别干了。”
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她是顾不上理会他们了。
“是!”
顾知灼忽而心念一动,翻身下马,走到了呼天喊地的王小四跟前,她揪着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
“我问你。”
王小四痛得面容扭曲,强撑着嚷嚷道:“你、你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敢动老子,老子非弄死你这贱人!”
顾知灼左手握住插在他肩膀上的铁矢,轻声反问:“是吗?”随即手臂猛地用力一扭。